最初知道侗族，是從作編輯時改的一篇文章中。之所以對這個民族的印象深刻，是源于那篇文章對于侗族農(nóng)民畫的介紹。具體是怎么分析的，已經(jīng)記得不太清楚。記憶的選擇性似乎只是停留在了打開文檔的剎那，那種色彩狂放的明媚鮮妍，大膽的整齊線條的排列，人物造型夸張卻極富有韻律性和動態(tài)感；少數(shù)民族獨有的風(fēng)情曝露于紙面的瞬間，畫面便已先于文字攫住了我的眼球。如此，在我還未到過程陽之時，這個充滿異域特色的地方，便在我的印象中染下了一抹迷離的神秘。
然而事實證明，它遠(yuǎn)比神秘更加魅惑人心。美得實實在在，卻非觸手不可得。
人類骨子里對于山水的熱愛，永遠(yuǎn)也脫不離本能的牽扯，這是一種自然的回歸。縱然當(dāng)人類走出叢林的那一刻永遠(yuǎn)會以輝煌的歷史紀(jì)念性載入史冊，也不論城市的燈火闌珊、浮華多彩是多么的舒適安逸，當(dāng)你倦了、累了之時，只會想到那么一個地方，能夠肆無忌憚地本性回歸。程陽，這么一個淳樸的近乎天然的桃源之地，也許就是這樣的一個去處。
到得程陽風(fēng)雨橋，也是機緣巧合。那會兒心心念念只想著要去柳州，卻不想離開柳州之時，朋友提出順道去程陽玩。我這人一向迷糊，在對程陽沒有一星半點了解的情況下，糊里糊涂地就奔了去。
火車靠站時已是晚上八點多，我們幾個女孩子一看去往三江縣城的車子都是私家面包車，自是沒那個膽子坐，勉為其難地在周邊找了一個家庭旅館。房價很便宜，住一晚上劃下來每個人不到十塊錢。環(huán)境自是十分不好，為了防止看上去很長時間沒有消過毒的被子里有蟲子，抖了半天。
推開通往陽臺的小門望去，隱隱約約可看到周圍為數(shù)不多的幾十戶人家在暗處的燈火明明滅滅。夜間空氣很好，十分的安靜，通常鄉(xiāng)下的夜晚應(yīng)該能看到低垂的夜幕綴滿水晶般閃爍的星子，可惜陰雨連綿拂去了那些美好的畫面，只能聽到“咕咕”的蛙鳴和著蛐蛐響亮的吟唱。旅店的大姐十分的熱情，打烊后為我們做了一頓家常飯，順便提供了蚊香。
第二天天剛剛亮，我們就向三江縣城出發(fā)，從那里轉(zhuǎn)車直接去程陽。左右一個小時，便遙遙望見了桿欄式木構(gòu)建筑的房舍以及穿斗木結(jié)構(gòu)建筑的廊橋，座座相連，形成獨特的建筑群系。
程陽有八寨，傳說有一百零八座橋。程陽風(fēng)雨橋又叫永濟橋、盤龍橋，因為此地多風(fēng)多雨，風(fēng)雨橋據(jù)說是為了方便寨子里的人避雨而建制的，由此得名。門票算不得貴，用學(xué)生證可以買到半價票。
站在售票窗前，一眼就可以望見最為壯觀的程陽永濟橋。拆開了看有點江南水鄉(xiāng)湖心小亭的韻味，但倘若立于側(cè)方，它的長度幾讓人嘆為觀止。塔式橋亭的多角檐頂，檐角斜飛向上翹去，青灰色的瓦礫整齊的碼在上方，氣勢磅礴。底下亭廊相連，與橋兩側(cè)的欄桿渾然一體，宛若曲徑通幽的回廊畫棟。橋基一部分隱在溪水中，露出水面的橋墩可看出是由青磚砌成，渾厚穩(wěn)重。整個橋面全是用杉木鋪就，踩上去發(fā)出木頭特有的“吱吱踏踏”聲。橋、廊、亭的完美結(jié)合，使其在中外建筑史上獨具風(fēng)韻，它象征著飛龍繞寨，保年年風(fēng)調(diào)雨順，五谷豐登，吉祥幸福。風(fēng)雨橋的建筑驚人之處在于整座橋梁不用一釘一鉚，完全以榫銜接。據(jù)有關(guān)資料記載，該橋與我國的石拱趙州橋、鐵索瀘定橋及羅馬的鋼梁諾娃上的沃橋齊名，為世界四座歷史名橋之一。
在程陽，很少能看到磚頭砌的房子，除了橋，民居、商店、旅館等，均是木制的。獨特的建筑群落使得每隔上一段路，便能看到防火知識宣傳欄。我們?nèi)胱〉穆玫昃褪且粭澣龑訕堑募兡局频跄_樓。
站在漆得明黃的樓梯上眺望遠(yuǎn)處，入眼只見滿目翠色，樓閣掩映其中，盡收眼底。青山綠水，木橋鼓樓，悠悠轉(zhuǎn)動的水車，鱗次櫛比的吊腳樓，背著孩子著天藍(lán)色民族服飾綰著發(fā)髻的老人，河邊帶著蓑笠挽著袖子刷洗衣物的婦女，田間彎腰耕種的農(nóng)家大哥……真要形容，我無法用貧瘠的詞匯一一刻畫，只能獨自體會小橋流水，微雨青石路，雕梁畫棟寒煙起的妙處。置身此處，只疑身在畫中。
程陽以侗家文化為主，自然有一些有別于他處的地方特產(chǎn)。
首先要提的就是侗家油茶。在購得門票的同時，附贈免費品嘗兩次油茶的餐券。同行的一位朋友對此已垂涎很久，甫一拿到票就嚷嚷著要先去過回嘴癮。其實，我們喝的并不是侗族百姓日常喝的油茶，只是改良過的。因為據(jù)說外來的游客一般喝不慣那種味道，只要想加進去的佐料，例如鹽、糖、花生、茶葉末、酸辣椒、米飯……都可以成為油茶的調(diào)味品，想想也無法入口。所以嘴邊品嘗的只能是此刻端在手中的加了松脆的油果子和炒米、添了糖的茶水，味道還不錯。
愛美是女孩子的天性。那些精美的手工刺繡、漂亮的麻布手繪掛畫、刻著各種花紋的晶亮銅扣避邪手鏈、各式各樣的刺繡包包，讓我們纏著磨著侗家老奶奶，終以極低的價格滿載而歸。阿婆說包包是以前老人出嫁時的嫁衣改造的，賣一個就少一件，所以雖然繡花精美，但是略顯陳舊。說得投緣了，阿婆最后一高興，還附送了一個銅錢。我以前做過古錢回收，自是辯得真假。康熙年間的銅錢雖不值錢，但東西卻是真的。
在程陽，要吃到一餐可口的飯菜很不容易。因為沒有專門的飯館，多數(shù)人家在兼營旅店的同時提供餐飲，可是價格卻貴得嚇?biāo)廊?。也是運氣好，在路上晃蕩的時候遇到了一個當(dāng)?shù)氐膶?dǎo)游，得知我們想要品嘗一下侗族特有的飯菜時，熱情的侗家小妹帶我們?nèi)チ怂谋砀缂?。侗族的百姓對于外來的人似乎不是很熱情，不太情愿讓生人來自己家中。因了這次機會，我們有幸參觀了侗族民居內(nèi)的結(jié)構(gòu)。
房子的內(nèi)部自然也是木制的，一樓架空的底層養(yǎng)著幾只大白豬。侗家大哥告訴我們，因為程陽多雨，濕氣較重，所以人一般都住在二樓，包括臥室、廚房、儲物室等。在一間臥室里，我們看到了一面墻上掛滿了照片，從黑白到彩照，一大家子的人似乎都集聚在了這里。寨子間相互離得近，鄰里中隨便一個拉出來都能攀得上親。我們就待在廚房，看著侗家大哥忙碌地展示廚藝。房間地面的中間有一塊凹下去的地方，隨口一問，侗家大哥解釋說那是因為冬天天冷的時候，可以在那里放上火盆，上面可以架上鍋壺之類的器具燒水做飯，順便取暖。
飯菜終于呈上，有熏制的豬頭肉（肉是自家養(yǎng)的豬宰的）和腌制的酸魚（魚是門前河水中撈的），一盤炒青菜（青菜當(dāng)然是自家地里種的），一小碟腌漬的酸姜。這頓飯讓從不挑食的我吃得如坐針氈。魚太酸太咸，姜太辛太辣，正常口味的豬頭肉卻吃多了又膩，算得上美味的青菜又不夠分，還要編排著善意的謊言。不過總算能填飽肚子。
程陽美麗的景色吸引了眾多的游客，其中不乏眾多的外國友人。這次旅行中，也有幸結(jié)識了一些同伴，有藝術(shù)類學(xué)生前來此地寫生的，也有外國放假的中學(xué)生。這般如畫的風(fēng)景，只有照片，似乎總有點缺憾。學(xué)文的人，尤其是學(xué)古文的人，心里總免不了有點古典情結(jié)，我自然不例外。閑聊中，預(yù)訂到了一個藝術(shù)學(xué)院老師的墨寶，為我的旅途添了幾分意外的驚喜。雖然之后在取得丹青的過程中頗費了番功夫，這是后話，暫且不提。
我們在程陽停留了兩日，期間恰好適逢六一，寨子里的小朋友們在村子的鼓樓里舉行歌舞表演，著實讓我們體驗了一把有別于傳統(tǒng)的童子節(jié)。演出時間是在晚上，寨子里的人家平時休息較早，只九點前后周圍的房舍里已經(jīng)沒有了燈火的映照。我們只能拎著手機，借著微弱的光照著濕濕的石板路，深一腳淺一腳的互相攙扶著前往約定的鼓樓。
其實，中國漢族人口勢力太強大，很多少數(shù)民族都逐漸被同化了，所以，侗族小朋友們的表演中也多數(shù)都是現(xiàn)代的歌舞匯演，只是期間穿插的穿著民族服飾的歌舞節(jié)目還是能讓人感到一絲新鮮。
舞臺設(shè)在鼓樓一樓的架空處，四周的黑暗，顯得臺上的燈光出奇得晃眼，其上層層疊疊近十層的十來米高的頂檐隱在暗處，因了光線的明暗對比，整體顯得頗具氣場。舞臺前方的空地上空掛滿了繩子拉起的小彩旗，底下擺滿了長條的矮凳，坐滿了男女老少。毫無意外地，白天結(jié)識的外國中學(xué)生們也在群眾的行列中。
交談中，得知他們來自美國，目前正過暑假，在老師的帶領(lǐng)下來中國游玩，有將近二十個人。一個叫Tony的男孩告訴我們，學(xué)校每年都有類似這樣的夏令營，有機會去世界各地參觀不同的風(fēng)土人情，這也是學(xué)習(xí)的一種形式。我不禁扼腕，同樣年紀(jì)的孩子，外國小孩對一件事的表達(dá)形容能力和見識程度真讓人汗顏，這也許就是教育機制產(chǎn)生的不同效果吧。
因為訂的隔天下午的返程票，我們并沒有久待，早早地便返回了賓館。
第二日的行程就有些散漫了，一個朋友理所當(dāng)然地走丟了。
我們沿著村落，且行且游。程陽各寨子間的道路皆是成塊的青石鋪成，所以即使是雨天，也不用擔(dān)心臟濕了鞋襪。碰到寬闊處，大片打磨的光亮的石頭鋪就的地面，因為雨水的反光，幾乎能清晰地倒映出邊上的鼓樓和房屋。
我們看了程陽特有的彩石店，品了侗家酒寨各種口味醇香的重陽酒。酒寨的大姐非常熱情地用精美小巧的小酒盅一一為我們沽酒。店內(nèi)從低到高的酒架上擺滿了盛著各種口味的果酒、花酒、藥酒之類的玻璃瓶子。有桂花味的、菊花味的、覆盆子的、枸杞的、野葡萄的、酸梅的、當(dāng)歸的……一二十種口味，撿了自己喜歡的，只要不怕醉，任你可勁兒地嘗，不買也沒關(guān)系。不過因為最為經(jīng)典的鎮(zhèn)店之寶“重陽糯米酒”味道實在是太好了，最后和朋友每人打了一礦泉水瓶的量。
小店中間的根雕木幾上，放了一方魚缸，魚缸的上方壓了幾塊不小的石頭，里面養(yǎng)了三條狀似泥鰍但身形略大的魚。我奇道：“為什么要在魚缸上放上石頭？”大姐笑呵呵地說：“這種魚是我們這里特有的，當(dāng)?shù)厝私兴鼧漪~，因為它有時候會從水里爬出來，爬到周圍的樹上看到蟲子就伸長了舌頭捕蟲子吃。放石頭在上面就是防止它爬出來亂跑?！蔽页泽@地打量它們，其貌不揚啊，居然有兩棲蛙類的本領(lǐng)！
大姐告訴我們出了店門沿著大路走，會看到一座山，是他們這里海拔最高的山，登上了山頂可以看到整個程陽村寨的全景。我們謝別了酒寨夫婦，看了看時間，估量著再往山上走可能就趕不上下午的火車了，遂放棄了爬山的打算決定打道回府。
回去等了約莫個把小時，那位走失的朋友也返回了賓館。后來聽她講，她與我們分開后也不知道自己走到哪了，居然趕上了一戶人家為孩子做滿月酒的酒宴。侗家為小孩做滿月酒非常另類，前后要擺十天的酒席?！安粫愿F主家??？”我愕然。朋友說：“當(dāng)然不會了。周圍十村八落的親戚朋友都要前來祝賀，只是來之前先挑一擔(dān)子大米，在籮筐上放六個八個雞蛋，紅包也放在白花花的米堆之中，數(shù)量隨客人愿，接下來的十天，一家老小就都可以天天到主人家里吃飯了。不過飯可不是白吃的，他們要自己動手做，飯后一塊兒搭手收拾殘局?！迸笥堰€解釋說，外來的客人也可入席，只是要意思意思封個紅包聊表心意，討個喜氣。朋友好不容易趕上這個場，豈容錯過？當(dāng)下問清楚后，封了一個十塊錢的紅包，進去飽餐了一頓。臨了還在幾個大媽阿婆的盛情邀請下打包了不少，回來予我們解饞。說實話，真的美味無比，比起前一天侗家大哥的廚藝，不知高了多少。
走的前一刻，想著再去喝上一碗油茶。只是剛剛捧起碗來，車已來到，囫圇地吞了幾口，抹著嘴角就往上沖，換了司機大叔好一頓笑話。
仍是煙雨婆娑的天氣，將背后的整個程陽寨子侵潤的如同還未晾干的工筆畫般，只是它的真實，是可觸可摸、可觀可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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