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晏殊詞
◎單軍貴/文
( 定西師范高等?？茖W(xué)校, 甘肅定西 743000)
摘 要: 晏殊的詞表現(xiàn)出對生命延續(xù)的追求, 其思想內(nèi)容有一定的厚重感。在藝術(shù)上, 晏殊追求氣象, 重在引發(fā)理性思考。
關(guān)鍵詞: 生命延續(xù); 厚重感; 理性思考
中圖分類號: I207123 文獻標(biāo)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8- 9020( 2005) 04- 039- 03
晏殊是北宋詞壇婉約詞的重要作家, 其詞的主要內(nèi)容無非是個人的閑愁閑緒、離情感傷, 根本談不上對社會生活的深刻反映。然其詞風(fēng)婉約, 詞調(diào)圓潤, 感情真摯動人,在詞的創(chuàng)作上, 取得了很高的藝術(shù)成就, 受到歷代詞論家的贊譽。晏殊繼承南唐二主詞風(fēng), 在推動婉約詞的發(fā)展上作出了積極的貢獻, 在詞史上有著重要的地位。
一
晏殊( 991~ 1055) , 字同叔, 臨川( 今江西撫州) 人。7 歲能屬文。景德初, 以神童召試, 賜進士出身, 屢擢知制誥翰林學(xué)士。慶歷中, 拜集賢殿學(xué)士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兼樞密院使。出知永興軍, 后以疾歸京師, 留侍經(jīng)筵。卒,謚元獻, 有5 珠玉詞6 行世, 存詞130 余首。晏元獻雖早富貴, 而奉養(yǎng)極約。惟喜賓客,未嘗一日不宴飲。而盤饌皆不預(yù)辦, 客至旋營之。亦必以歌樂相佐, 談笑雜出。稍闌即遣歌樂曰: / 汝曹呈藝已遍, 吾當(dāng)呈藝。乃具筆札, 相與賦詩, 率以為常。前輩風(fēng)流, 未之有比也。
太平宰相晏殊, 生活面非常狹窄, 感情也相當(dāng)平和,既無國事之憂, 又無個人生活上的愁煩, 整日間除晏樂以外, 就只有一點偶然的閑愁閑緒, 再加上他把詞的創(chuàng)作看成是/ 呈藝0 , 主要表現(xiàn)自己的藝術(shù)才情, 而不是反映社會生活。他承襲晚唐五代詞的遺風(fēng), 多為遣興娛賓而作, 題材狹窄, 多描寫流連光景的闌珊情緒, 其詞大部分是反映士大夫宴游嘉會的生活以及良時易逝歡時無多的感慨, 缺乏深刻的現(xiàn)實意義。如5 浣溪沙6 [ 一曲新詞酒一杯] 、5 浣溪沙6 [ 一向年光有限身] 、5 木蘭花6 [ 燕鴻過后鶯歸去] 、5 踏莎行6 [ 小徑紅稀] 等, 都是這種感情的典型表現(xiàn)。
晏殊所處的時代, 政通人和, 天下晏安。作為宰相,他已是意滿志得別無所求了。這種滿足感使思想不免平庸,感情意緒上也無大的波瀾, 只有似有若無的閑愁閑緒在腦中縈繞。因此, 其詞似無深刻的思想內(nèi)容可言, 但我們只要仔細地體味他在詞中所表現(xiàn)的感情, 特別是表現(xiàn)遲暮之感和時光流逝的傷感時, 就覺得他在詞中除表現(xiàn)閑愁閑緒之外, 似仍有所求, 但這種追求不夠明朗, 不好把握。因其將填詞當(dāng)作消遣, 而不像寫詩那樣鄭重其事地抒懷言志,因而, 他在詞中表現(xiàn)的感情的深層內(nèi)涵, 往往被人所忽視。從深層講, 在他詞中所表現(xiàn)的閑愁閑緒, 并非都是富貴已極的滿足, 或百無聊賴的情緒。他的一些寫閑愁閑緒結(jié)晶的詞篇, 有時蘊含著詩人不滿足的遺憾, 他并不因富貴已極位極人臣而滿足, 在思想生活上沒有絲毫的遺憾。當(dāng)然,也不是說他有強烈的權(quán)勢欲或非分之想。他絕沒有篡位而達九五至尊的奢望, 也不企羨富如石崇的豪奢, 但卻隱隱約約地透露出精神生活上的某些缺憾, 顯示出個人的某種愿望與追求。譬如為人喜歡樂道的5 浣溪沙6:一曲新詞酒一杯, 去年天氣舊亭臺, 夕陽西下幾時回? 無可奈何花落去, 似曾相識燕歸來,小園香徑獨徘徊。
詩人在聽曲飲酒中深感時光流逝之快, 有江山依舊人漸衰老之感。詩人追問/ 夕陽西下幾時回?0 宇宙長在而生命卻難永恒, 回答只能是/ 羲和自趁虞泉宿, 不放斜陽更向東0 。/ 從來系日乏長繩, 水去云回恨不勝。0 ( 李商隱5 樂游原6) 詞人這種無可奈何的情緒也和李商隱相同, 時光不可逆轉(zhuǎn), 這只能使志士浩嘆而已。/ 小園香徑獨徘徊0,詩人陷入深沉而冷靜的思索之中。人只能在有限的生命中,作出更多更大的貢獻, 使業(yè)績永恒, 從而使生命由有限走向無限, 以事業(yè)上的巨大成就作為生命的延續(xù)。/ 無可奈何花落去, 似曾相識燕歸來。0 時光飛逝, 春去秋來, 詩人帶有濃厚的感傷情緒。這兩句詞在其七律5 示張寺丞王?？?/span>6詩中曾經(jīng)出現(xiàn), 可見詩人對它的珍愛。由此也可體察詩人感情的走向。/ 勸君莫作獨醒人, 爛醉花間應(yīng)有數(shù)。0 ( 5 木蘭花6 [ 鴻雁過后鶯歸去] ) / 當(dāng)時共我賞花人, 點檢如今無一半。0 ( 5木蘭花6 [ 池塘水綠風(fēng)微暖] ) 這是生命的警鐘,也是詩人清醒中的悲哀! 張宗棣云: / 東坡詩- 尊前點檢幾人非. , 與此詞結(jié)句同意。往事關(guān)心, 人生如夢, 每讀一過, 不禁惘然!0 [ 1] ( 5 詞林紀(jì)事6) 他在惘然中對生活的理想似有所追求, 但又不夠明晰, 撲朔迷離。值得注意的是,時光流逝的傷感一直橫在胸中, 這種情緒在其詞中時有流露: / 朝云聚散真無那, 百歲光陰能幾個?0 ( 5 木蘭花6 [ 玉樓朱閣橫金鎖] ) / 當(dāng)歌對酒莫沉吟, 人生有限情無限。0( 5 踏莎行6 [ 綠樹歸鶯] ) / 時光只解催人老, , 浮生豈得長年少。0 ( 5漁家傲6 [ 畫鼓聲中昏又曉] ) / 東流到了無停住。0 ( 5 漁家傲6 [ 粉面啼紅腰束素] ) / 兔走鳥飛不住, 人生幾度三臺。0 ( 5 清平樂6 [ 春花秋草] ) / 何人解系天邊日,占取春風(fēng), 免使繁紅, 一片西來一片東。0 ( 5采桑子6 [ 陽和二月芳菲遍] ) / 勸君看去利名場, 今古夢茫茫。0 ( 5 喜遷鶯6 [ 花不盡] ) / 金烏玉兔長走, 爭得朱顏依舊。0 ( 5 秋蕊香6 [ 梅蕊雪殘香瘦] ) 如此等等, 在時光易逝的感嘆中,對人生的價值有著某些深刻的反省和思索, 誠如陶爾夫先生在評( 5 浣溪沙6 [ 一曲新詞酒一杯] ) 時說: / 作者以有限的生命來體察無窮的宇宙, 把人生放到時空這一廣大范圍中來進行思考, 于是, 這首詞便具有某種厚重的哲學(xué)韻味了。0[ 2] 這種/ 厚重的哲學(xué)韻味0 在晏殊詞中不時出現(xiàn),譬如/ 滿目山河空念遠, 落花風(fēng)雨更傷春0 ( 5 浣溪沙6 ) 。
內(nèi)容的厚重, 使晏殊詞在詞史上具有重要的地位, 但其具體表現(xiàn)卻有很大的不同。大晏的厚重, 表現(xiàn)在對哲理的思索中, 有一種生命的迫切感, 歸趣在于作為個體的人對社會如何才能作出更大的貢獻。
二
晏殊詞的創(chuàng)作, 以婉約為主, 如感情的優(yōu)柔婉轉(zhuǎn), 語言的清麗精工等。雖然如此, 但又有自己的追求, 表現(xiàn)出不同的藝術(shù)個性。
首先, 在藝術(shù)表現(xiàn)上, 晏殊極力追求詞的氣象的表現(xiàn),他企圖營造美的意境打動讀者的心靈。他善于以坦露的胸襟和真實的情愫敲開讀者心靈的門窗。
晏殊對詞的氣象的追求, 吳外厚5 青箱雜記6 載:晏元獻公雖起田里, 而文章富貴, 出于天然。嘗覽李慶孫5 富貴曲6 云/ 軸裝曲譜金書字, 樹記花名玉做篆。0 公曰: / 此乃乞兒相, 未嘗諳富貴者, 故余每詠富貴不言金玉錦繡, 而惟說其氣象。若- 樓臺側(cè)畔楊花過, 簾幕中間燕子飛. , - 梨花院落溶溶月, 柳絮池塘淡淡風(fēng). 之類是也。0 故公自以此句語人曰: / 窮兒家有這景致也無?0
李慶孫之5 富貴曲6, 極力描摹與刻畫富貴之態(tài), 追求表面的華貴, 跡近形似, 難免卑俗鄙陋之譏。晏殊則能以淡雅之筆書寫富貴, 能遺貌取神, 神清而氣遠, 表現(xiàn)出清淡雅致的意境。表現(xiàn)了富的風(fēng)神, 空靈而有韻。關(guān)于氣象,誠如劉逸生所說: / 頗接近后世的所謂- 意境. 。詞人使用委婉其詞的手法, 巧妙地運用景物的暗示能力, 去表現(xiàn)作品的主題。0 [ 3]因此, 這種氣象的追求, 或借景抒情, 或極力渲染氛圍, 使詞含蓄蘊藉, 孕含著詩人極豐富的感情。它對詞的境界的拓展, 對詞的意境的深化, 都有著很大的作用。
表現(xiàn)男女之間的離愁別恨, 是晏殊詞內(nèi)容的一個重要方面。5 清平樂6 [ 紅箋小字] 、5 踏莎行6 [ 祖席離歌] 等,都是這類詞的典型代表, 它抒寫情人睽違、別易會難的生離死別之痛, 這是具有普遍意義的主題。/年年歲歲好時節(jié), 怎奈尚有人離別。0 ( 5 望漢月6 [ 千縷萬條堪結(jié)] ) / 無情不似多情苦, 一寸還成千萬縷。天涯地角有窮時, 只有相思無盡處。0 ( 5 玉樓春#春恨6 ) / 誰教楊柳千萬絲, 就中牽系人情。0 ( 5相思兒令6 [ 昨日探春消息] ) 他將這種牽系人情的別離寫得真摯而動人。
晏殊詞追求氣象, 在情景交融中寫出空靈的意境, 表現(xiàn)心靈的奧秘。因此, 其詞給人更多的是理性的思考, 能引起讀者的思索與回味。
晏殊的5 清平樂6 [ 紅箋小字] 、5 清平樂6 [ 金風(fēng)細細] 、5 踏莎行6 [ 小徑紅稀] 等詞, 都是通過景色的描寫,表現(xiàn)自己的意緒, 意境完美, 給人以更多的思索與回味。如5 踏莎行6 :小徑紅稀, 芳草綠遍, 高臺樹色陰陰見。春風(fēng)不解禁楊花, 亂撲行人面。翠葉藏鶯, 朱簾隔燕, 爐香靜逐游絲轉(zhuǎn)。一場愁夢酒醒時, 斜陽卻照深深院。
此詞描繪暮春初夏景象, 抒寫時序流逝引起的情緒波瀾。上闋著力描繪景色, 從景色中顯示出節(jié)序的轉(zhuǎn)換。/ 春風(fēng)0 兩句用了擬人化手法, 將節(jié)序轉(zhuǎn)換寫得極有神采。下闋寫了主人公的輕愁, 這種閑愁意緒是通過典型的氛圍渲染表現(xiàn)出來的, 可謂/ 神到0 之作。詩人的感情寓于意境描寫之中, 表現(xiàn)得婉約而平和。詩人描寫時序流逝的感慨,能引起讀者回味與深思。
文學(xué)是語言藝術(shù), 作為文學(xué)樣式之一的詞, 它對語言的運用尤為講究。幾乎每一個詞人都有自己的個性與風(fēng)格,從而形成獨有的藝術(shù)特色。晏殊詞的語言有什么特點呢?晏殊詞語言蘊藉含蓄, 韻味深厚, 耐人咀嚼。
晏殊詞除了/ 離別常多會面難, 此情須問天0 ( 5破陣子6 [ 海上蟠桃已熟] ) 有些顯露而激越外, 一般都寫得平和蘊藉, 語言婉約而含蓄。
談到晏殊詞的語言, 劉熙載說: / 詞中句與字, 有似觸著者, 所謂極煉如不煉也。晏元獻- 無可奈何花落去. 二句, 觸著之句也。0 / 文章本天成, 妙手偶得之0 , 所謂/ 觸著0 就是妙手偶得的意思[ 4]。從創(chuàng)作情緒說, 是客觀景象與詩人靈感妙合無垠的產(chǎn)物; 從語言的推敲來說, 是鍛煉之極而復(fù)歸自然, 即雖極爐錘之工而不留毫發(fā)跡痕也。他的詞境深, 語言精, 絕少雕琢之作。如5 木蘭花6:玉樓朱閣橫金鎖, 寒食清明春欲破。窗間斜月兩眉愁, 簾外落花雙淚墮, 朝云聚散真無那,百歲相看能幾個? 別來將為不牽情, 萬轉(zhuǎn)千回思想過。
此詞/ 橫金鎖0 的/ 橫0 字, / 春欲破0 的/ 破0 字,都是含義豐富、頗為精警的字眼: 一個/ 橫0 字定出了門庭冷落的情景; 一個/ 破0 字, 寫盡春意闌珊之態(tài)。/ 窗間第10 卷第4 期( 2005) 單軍貴: 淺談晏殊詞 Vol1 10No. 4( 2005)斜月0 兩句, 是情景交融精工美妙的佳句。/ 朝云0 兩句饒有情趣, 能引起讀者更多的聯(lián)想。
又如5清平樂6 [ 金風(fēng)細細] 一首, 或贊其/ 不求工而自合0 [ 5] ( 5 先著# 程洪# 詞潔6) , 或稱道/ 情味于言外求之0 [ 6] ( 5 唐五代兩宋詞選釋6) 。對其欣賞之情, 溢于言表。余如/ 不向尊前同一醉, 可奈光陰似水聲。迢迢去未停。0( 5 破陣子6 [ 湖上西風(fēng)斜日] ) / 月好漫成孤枕夢, 酒闌空得兩眉愁。此時情緒悔風(fēng)流。0 ( 5 浣溪沙6 [ 閬苑瑤臺風(fēng)露秋] ) 如此等等, 都是/ 極煉如不煉0 的絕妙好句, 這種絕妙的語言, 是詞人很難達到的境界。
參考文獻:
[ 1] 張宗. 詞林紀(jì)事. 詞林紀(jì)事補正合編[ M] . 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 1988 ( 11) 173.
[ 2] 陶爾夫. 珠玉詞: 詩意的生命之光[ J] . 北京大學(xué)學(xué)報[ 社哲版] . 1998, ( 5) .
[ 3] 劉逸生. 晏殊( 附晏幾道) [ A] . 呂慧鵑. 中國歷代著名文學(xué)家評傳: 第三卷[ M] . 濟南: 山東教育出版社. 1985.
[ 4] 郭紹虞. 介存齋論詞雜著、復(fù)堂詞話、蒿庵詞話[M] . 北京: 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 1959.
[ 5] 劉熙載. 詞曲概. 藝概[M] . 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 1978.
[ 6] 陸 游. 劍南詩稿校注[ Z] . 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 1985.
責(zé)任編輯: 何啟明
淺談晏殊詞
◎單軍貴/文
( 定西師范高等專科學(xué)校, 甘肅定西 743000)
摘 要: 晏殊的詞表現(xiàn)出對生命延續(xù)的追求, 其思想內(nèi)容有一定的厚重感。在藝術(shù)上, 晏殊追求氣象, 重在引發(fā)理性思考。
關(guān)鍵詞: 生命延續(xù); 厚重感; 理性思考
中圖分類號: I207123 文獻標(biāo)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8- 9020( 2005) 04- 039- 03
晏殊是北宋詞壇婉約詞的重要作家, 其詞的主要內(nèi)容無非是個人的閑愁閑緒、離情感傷, 根本談不上對社會生活的深刻反映。然其詞風(fēng)婉約, 詞調(diào)圓潤, 感情真摯動人,在詞的創(chuàng)作上, 取得了很高的藝術(shù)成就, 受到歷代詞論家的贊譽。晏殊繼承南唐二主詞風(fēng), 在推動婉約詞的發(fā)展上作出了積極的貢獻, 在詞史上有著重要的地位。
一
晏殊( 991~ 1055) , 字同叔, 臨川( 今江西撫州) 人。7 歲能屬文。景德初, 以神童召試, 賜進士出身, 屢擢知制誥翰林學(xué)士。慶歷中, 拜集賢殿學(xué)士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兼樞密院使。出知永興軍, 后以疾歸京師, 留侍經(jīng)筵。卒,謚元獻, 有5 珠玉詞6 行世, 存詞130 余首。晏元獻雖早富貴, 而奉養(yǎng)極約。惟喜賓客,未嘗一日不宴飲。而盤饌皆不預(yù)辦, 客至旋營之。亦必以歌樂相佐, 談笑雜出。稍闌即遣歌樂曰: / 汝曹呈藝已遍, 吾當(dāng)呈藝。乃具筆札, 相與賦詩, 率以為常。前輩風(fēng)流, 未之有比也。
太平宰相晏殊, 生活面非常狹窄, 感情也相當(dāng)平和,既無國事之憂, 又無個人生活上的愁煩, 整日間除晏樂以外, 就只有一點偶然的閑愁閑緒, 再加上他把詞的創(chuàng)作看成是/ 呈藝0 , 主要表現(xiàn)自己的藝術(shù)才情, 而不是反映社會生活。他承襲晚唐五代詞的遺風(fēng), 多為遣興娛賓而作, 題材狹窄, 多描寫流連光景的闌珊情緒, 其詞大部分是反映士大夫宴游嘉會的生活以及良時易逝歡時無多的感慨, 缺乏深刻的現(xiàn)實意義。如5 浣溪沙6 [ 一曲新詞酒一杯] 、5 浣溪沙6 [ 一向年光有限身] 、5 木蘭花6 [ 燕鴻過后鶯歸去] 、5 踏莎行6 [ 小徑紅稀] 等, 都是這種感情的典型表現(xiàn)。
晏殊所處的時代, 政通人和, 天下晏安。作為宰相,他已是意滿志得別無所求了。這種滿足感使思想不免平庸,感情意緒上也無大的波瀾, 只有似有若無的閑愁閑緒在腦中縈繞。因此, 其詞似無深刻的思想內(nèi)容可言, 但我們只要仔細地體味他在詞中所表現(xiàn)的感情, 特別是表現(xiàn)遲暮之感和時光流逝的傷感時, 就覺得他在詞中除表現(xiàn)閑愁閑緒之外, 似仍有所求, 但這種追求不夠明朗, 不好把握。因其將填詞當(dāng)作消遣, 而不像寫詩那樣鄭重其事地抒懷言志,因而, 他在詞中表現(xiàn)的感情的深層內(nèi)涵, 往往被人所忽視。從深層講, 在他詞中所表現(xiàn)的閑愁閑緒, 并非都是富貴已極的滿足, 或百無聊賴的情緒。他的一些寫閑愁閑緒結(jié)晶的詞篇, 有時蘊含著詩人不滿足的遺憾, 他并不因富貴已極位極人臣而滿足, 在思想生活上沒有絲毫的遺憾。當(dāng)然,也不是說他有強烈的權(quán)勢欲或非分之想。他絕沒有篡位而達九五至尊的奢望, 也不企羨富如石崇的豪奢, 但卻隱隱約約地透露出精神生活上的某些缺憾, 顯示出個人的某種愿望與追求。譬如為人喜歡樂道的5 浣溪沙6:一曲新詞酒一杯, 去年天氣舊亭臺, 夕陽西下幾時回? 無可奈何花落去, 似曾相識燕歸來,小園香徑獨徘徊。
詩人在聽曲飲酒中深感時光流逝之快, 有江山依舊人漸衰老之感。詩人追問/ 夕陽西下幾時回?0 宇宙長在而生命卻難永恒, 回答只能是/ 羲和自趁虞泉宿, 不放斜陽更向東0 。/ 從來系日乏長繩, 水去云回恨不勝。0 ( 李商隱5 樂游原6) 詞人這種無可奈何的情緒也和李商隱相同, 時光不可逆轉(zhuǎn), 這只能使志士浩嘆而已。/ 小園香徑獨徘徊0,詩人陷入深沉而冷靜的思索之中。人只能在有限的生命中,作出更多更大的貢獻, 使業(yè)績永恒, 從而使生命由有限走向無限, 以事業(yè)上的巨大成就作為生命的延續(xù)。/ 無可奈何花落去, 似曾相識燕歸來。0 時光飛逝, 春去秋來, 詩人帶有濃厚的感傷情緒。這兩句詞在其七律5 示張寺丞王?？?/span>6詩中曾經(jīng)出現(xiàn), 可見詩人對它的珍愛。由此也可體察詩人感情的走向。/ 勸君莫作獨醒人, 爛醉花間應(yīng)有數(shù)。0 ( 5 木蘭花6 [ 鴻雁過后鶯歸去] ) / 當(dāng)時共我賞花人, 點檢如今無一半。0 ( 5木蘭花6 [ 池塘水綠風(fēng)微暖] ) 這是生命的警鐘,也是詩人清醒中的悲哀! 張宗棣云: / 東坡詩- 尊前點檢幾人非. , 與此詞結(jié)句同意。往事關(guān)心, 人生如夢, 每讀一過, 不禁惘然!0 [ 1] ( 5 詞林紀(jì)事6) 他在惘然中對生活的理想似有所追求, 但又不夠明晰, 撲朔迷離。值得注意的是,時光流逝的傷感一直橫在胸中, 這種情緒在其詞中時有流露: / 朝云聚散真無那, 百歲光陰能幾個?0 ( 5 木蘭花6 [ 玉樓朱閣橫金鎖] ) / 當(dāng)歌對酒莫沉吟, 人生有限情無限。0( 5 踏莎行6 [ 綠樹歸鶯] ) / 時光只解催人老, , 浮生豈得長年少。0 ( 5漁家傲6 [ 畫鼓聲中昏又曉] ) / 東流到了無停住。0 ( 5 漁家傲6 [ 粉面啼紅腰束素] ) / 兔走鳥飛不住, 人生幾度三臺。0 ( 5 清平樂6 [ 春花秋草] ) / 何人解系天邊日,占取春風(fēng), 免使繁紅, 一片西來一片東。0 ( 5采桑子6 [ 陽和二月芳菲遍] ) / 勸君看去利名場, 今古夢茫茫。0 ( 5 喜遷鶯6 [ 花不盡] ) / 金烏玉兔長走, 爭得朱顏依舊。0 ( 5 秋蕊香6 [ 梅蕊雪殘香瘦] ) 如此等等, 在時光易逝的感嘆中,對人生的價值有著某些深刻的反省和思索, 誠如陶爾夫先生在評( 5 浣溪沙6 [ 一曲新詞酒一杯] ) 時說: / 作者以有限的生命來體察無窮的宇宙, 把人生放到時空這一廣大范圍中來進行思考, 于是, 這首詞便具有某種厚重的哲學(xué)韻味了。0[ 2] 這種/ 厚重的哲學(xué)韻味0 在晏殊詞中不時出現(xiàn),譬如/ 滿目山河空念遠, 落花風(fēng)雨更傷春0 ( 5 浣溪沙6 ) 。
內(nèi)容的厚重, 使晏殊詞在詞史上具有重要的地位, 但其具體表現(xiàn)卻有很大的不同。大晏的厚重, 表現(xiàn)在對哲理的思索中, 有一種生命的迫切感, 歸趣在于作為個體的人對社會如何才能作出更大的貢獻。
二
晏殊詞的創(chuàng)作, 以婉約為主, 如感情的優(yōu)柔婉轉(zhuǎn), 語言的清麗精工等。雖然如此, 但又有自己的追求, 表現(xiàn)出不同的藝術(shù)個性。
首先, 在藝術(shù)表現(xiàn)上, 晏殊極力追求詞的氣象的表現(xiàn),他企圖營造美的意境打動讀者的心靈。他善于以坦露的胸襟和真實的情愫敲開讀者心靈的門窗。
晏殊對詞的氣象的追求, 吳外厚5 青箱雜記6 載:晏元獻公雖起田里, 而文章富貴, 出于天然。嘗覽李慶孫5 富貴曲6 云/ 軸裝曲譜金書字, 樹記花名玉做篆。0 公曰: / 此乃乞兒相, 未嘗諳富貴者, 故余每詠富貴不言金玉錦繡, 而惟說其氣象。若- 樓臺側(cè)畔楊花過, 簾幕中間燕子飛. , - 梨花院落溶溶月, 柳絮池塘淡淡風(fēng). 之類是也。0 故公自以此句語人曰: / 窮兒家有這景致也無?0
李慶孫之5 富貴曲6, 極力描摹與刻畫富貴之態(tài), 追求表面的華貴, 跡近形似, 難免卑俗鄙陋之譏。晏殊則能以淡雅之筆書寫富貴, 能遺貌取神, 神清而氣遠, 表現(xiàn)出清淡雅致的意境。表現(xiàn)了富的風(fēng)神, 空靈而有韻。關(guān)于氣象,誠如劉逸生所說: / 頗接近后世的所謂- 意境. 。詞人使用委婉其詞的手法, 巧妙地運用景物的暗示能力, 去表現(xiàn)作品的主題。0 [ 3]因此, 這種氣象的追求, 或借景抒情, 或極力渲染氛圍, 使詞含蓄蘊藉, 孕含著詩人極豐富的感情。它對詞的境界的拓展, 對詞的意境的深化, 都有著很大的作用。
表現(xiàn)男女之間的離愁別恨, 是晏殊詞內(nèi)容的一個重要方面。5 清平樂6 [ 紅箋小字] 、5 踏莎行6 [ 祖席離歌] 等,都是這類詞的典型代表, 它抒寫情人睽違、別易會難的生離死別之痛, 這是具有普遍意義的主題。/年年歲歲好時節(jié), 怎奈尚有人離別。0 ( 5 望漢月6 [ 千縷萬條堪結(jié)] ) / 無情不似多情苦, 一寸還成千萬縷。天涯地角有窮時, 只有相思無盡處。0 ( 5 玉樓春#春恨6 ) / 誰教楊柳千萬絲, 就中牽系人情。0 ( 5相思兒令6 [ 昨日探春消息] ) 他將這種牽系人情的別離寫得真摯而動人。
晏殊詞追求氣象, 在情景交融中寫出空靈的意境, 表現(xiàn)心靈的奧秘。因此, 其詞給人更多的是理性的思考, 能引起讀者的思索與回味。
晏殊的5 清平樂6 [ 紅箋小字] 、5 清平樂6 [ 金風(fēng)細細] 、5 踏莎行6 [ 小徑紅稀] 等詞, 都是通過景色的描寫,表現(xiàn)自己的意緒, 意境完美, 給人以更多的思索與回味。如5 踏莎行6 :小徑紅稀, 芳草綠遍, 高臺樹色陰陰見。春風(fēng)不解禁楊花, 亂撲行人面。翠葉藏鶯, 朱簾隔燕, 爐香靜逐游絲轉(zhuǎn)。一場愁夢酒醒時, 斜陽卻照深深院。
此詞描繪暮春初夏景象, 抒寫時序流逝引起的情緒波瀾。上闋著力描繪景色, 從景色中顯示出節(jié)序的轉(zhuǎn)換。/ 春風(fēng)0 兩句用了擬人化手法, 將節(jié)序轉(zhuǎn)換寫得極有神采。下闋寫了主人公的輕愁, 這種閑愁意緒是通過典型的氛圍渲染表現(xiàn)出來的, 可謂/ 神到0 之作。詩人的感情寓于意境描寫之中, 表現(xiàn)得婉約而平和。詩人描寫時序流逝的感慨,能引起讀者回味與深思。
文學(xué)是語言藝術(shù), 作為文學(xué)樣式之一的詞, 它對語言的運用尤為講究。幾乎每一個詞人都有自己的個性與風(fēng)格,從而形成獨有的藝術(shù)特色。晏殊詞的語言有什么特點呢?晏殊詞語言蘊藉含蓄, 韻味深厚, 耐人咀嚼。
晏殊詞除了/ 離別常多會面難, 此情須問天0 ( 5破陣子6 [ 海上蟠桃已熟] ) 有些顯露而激越外, 一般都寫得平和蘊藉, 語言婉約而含蓄。
談到晏殊詞的語言, 劉熙載說: / 詞中句與字, 有似觸著者, 所謂極煉如不煉也。晏元獻- 無可奈何花落去. 二句, 觸著之句也。0 / 文章本天成, 妙手偶得之0 , 所謂/ 觸著0 就是妙手偶得的意思[ 4]。從創(chuàng)作情緒說, 是客觀景象與詩人靈感妙合無垠的產(chǎn)物; 從語言的推敲來說, 是鍛煉之極而復(fù)歸自然, 即雖極爐錘之工而不留毫發(fā)跡痕也。他的詞境深, 語言精, 絕少雕琢之作。如5 木蘭花6:玉樓朱閣橫金鎖, 寒食清明春欲破。窗間斜月兩眉愁, 簾外落花雙淚墮, 朝云聚散真無那,百歲相看能幾個? 別來將為不牽情, 萬轉(zhuǎn)千回思想過。
此詞/ 橫金鎖0 的/ 橫0 字, / 春欲破0 的/ 破0 字,都是含義豐富、頗為精警的字眼: 一個/ 橫0 字定出了門庭冷落的情景; 一個/ 破0 字, 寫盡春意闌珊之態(tài)。/ 窗間第10 卷第4 期( 2005) 單軍貴: 淺談晏殊詞 Vol1 10No. 4( 2005)斜月0 兩句, 是情景交融精工美妙的佳句。/ 朝云0 兩句饒有情趣, 能引起讀者更多的聯(lián)想。
又如5清平樂6 [ 金風(fēng)細細] 一首, 或贊其/ 不求工而自合0 [ 5] ( 5 先著# 程洪# 詞潔6) , 或稱道/ 情味于言外求之0 [ 6] ( 5 唐五代兩宋詞選釋6) 。對其欣賞之情, 溢于言表。余如/ 不向尊前同一醉, 可奈光陰似水聲。迢迢去未停。0( 5 破陣子6 [ 湖上西風(fēng)斜日] ) / 月好漫成孤枕夢, 酒闌空得兩眉愁。此時情緒悔風(fēng)流。0 ( 5 浣溪沙6 [ 閬苑瑤臺風(fēng)露秋] ) 如此等等, 都是/ 極煉如不煉0 的絕妙好句, 這種絕妙的語言, 是詞人很難達到的境界。
參考文獻:
[ 1] 張宗. 詞林紀(jì)事. 詞林紀(jì)事補正合編[ M] . 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 1988 ( 11) 173.
[ 2] 陶爾夫. 珠玉詞: 詩意的生命之光[ J] . 北京大學(xué)學(xué)報[ 社哲版] . 1998, ( 5) .
[ 3] 劉逸生. 晏殊( 附晏幾道) [ A] . 呂慧鵑. 中國歷代著名文學(xué)家評傳: 第三卷[ M] . 濟南: 山東教育出版社. 1985.
[ 4] 郭紹虞. 介存齋論詞雜著、復(fù)堂詞話、蒿庵詞話[M] . 北京: 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 1959.
[ 5] 劉熙載. 詞曲概. 藝概[M] . 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 1978.
[ 6] 陸 游. 劍南詩稿校注[ Z] . 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 1985.
責(zé)任編輯: 何啟明
聯(lián)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