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玲情結
這幾個月來,我一直在閱讀張愛玲的作品,她的小說,她的散文,還有關于她的評論。稍有空暇,便捧起書來讀,與人聊天時三句就聊上張愛玲,我竟然成了“張迷”。她豐厚的文學功底令我贊嘆,她曠世的才情使我敬慕。在她的文字間行走,仿佛踏在跳躍的琴鍵上,一步一個美妙的絕響,一聲一個靈韻的傳奇。我喜愛讀她情致切入、靈動入骨的語言,更恨不得把她百分之一的才思植入我的腦中,讓我的文字生色,語句生趣,篇章綺美。總想為她寫點小文,以謝她多日免費的培訓之情,但她卻如汪洋中的簇簇浪花,涌起在紅日升起時,又盛開海天一色的霞暮中,讓我看得眼花繚亂,且無從采摘,但又擱不下這支拙筆。愛玲,竟成了我難以釋懷的心結。
(一)不識香玉擦肩過
初識張愛玲上世紀九十年代,不知來自何方的張愛玲熱風悄然地在中國文壇上漫襲著,地方報刊及國內(nèi)知名刊物上陸陸續(xù)續(xù)地報道著張愛玲的傳奇人生?!伴_口不談張愛玲,讀盡詩書也枉然”的說法如飄落的飛絮粘在了我的耳際,遺憾的是卻一直沒有讀過她一言半語。當我在一本雜志上,看到了一篇關于張愛玲的文章時,頓時來了興致,然而那次間接地與張愛玲接觸后,奔涌的熱情卻一下子跌落到了失望的河谷——被當下文學愛好者青睞有加的張愛玲竟然是一個乖僻、冷寂的女子!她孤傲地兀立在白云飄渺的山石上,肅然中透著冷漠的目光,向著高遠的天空眺望著,微微緊閉且上揚的嘴角浮現(xiàn)出滿是不屑的神情。我凝視著她的“玉照”,也如她那般地一臉的不屑。
“沒落的資產(chǎn)階級小姐!有什么傲氣的?”一時的感受在我的心中飛騰而出,這樣高傲孤僻的人我豈能接受?資產(chǎn)階級文人無非寫些風花雪月來供衣食無憂者茶余飯后消遣罷了,怎會寫出“火燒赤壁”的慘烈?更不會吟出“削發(fā)搓繩系戰(zhàn)馬,拆衣抽線補征旗”壯志豪情。更讓我難以接受的是她到工廠里辦事時,穿的那身奇裝異服:綠色緞面的緊身旗袍上夸張地“盛開”著大朵的彩云,雪白的網(wǎng)狀大披肩隨意地繞在高挺的脖頸上,細長的流蘇在高跟皮鞋的“咯噔”聲驕傲地飄擺著。她踏著眾女工的視線,目不斜視地向前走著。
她睥睨人生的神態(tài)我不喜歡,她孤芳自賞的性情我也不喜歡,特別是讀了她的做人哲學,著實地讓我吃驚了一番:“一個人假使沒有特長,最好是做得特別,可以引人注意。與其做一個平庸的人過一輩子清閑的生活,終其身,默默無聞,不如做一個特別的人,做點特別的事,讓大家都曉得有這么一個人,不管是好人還是壞人,但名氣總算有了。” 這完全是徹頭徹尾的奇談怪論!孔老夫子聞聽此言后一定會掩耳告誡顏淵:“非禮勿言,非禮勿聽啊——”。
言為心聲,文如其人,她的口中豈能吟出給人以力和美的正氣歌?
她在我的心中漸漸地冷卻了下來,就連幾年前熱播的《傾城之戀》我也是非常反感——小姐少爺們在民族存亡的關鍵時刻仍然忘不了尋覓愛巢,雖然身處社會動蕩的大背景中,卻不能讓自身的“小愛”投入到轟轟烈烈的“大愛”之中——張愛玲的作品總是飛不出狹小的“愛”之窠臼,怎能與瓊瑤的《情深深,雨蒙蒙》相比?雖說都是言情小說,可她的主題太流于庸俗了。
至此,在我的閱讀視野中,張愛玲被我徹底地“屏蔽”了。
(二)傳奇姍姍看過來
前一段時間,我和同事李霞在辦公室談論莫言的文章,我對莫言的溢美之辭不絕于口。我喜愛他筆下濃郁的“高密”風情,喜愛他新醅的清冽甘美的“紅高粱”綠蟻。讀他拙樸且又睿智的語言文字,就如酣飲一杯陳年老酒,出入口時辛辣刺鼻,滑過腸胃時綿軟香醇,呼出一口氣,醉倒一群人。正當我暢游在莫言《秋水》浩淼的濁浪之中時,李霞冷不丁的一句問話把我的思緒拉回到了現(xiàn)實?!凹偃鐝垚哿釁⒓又Z獎評選是否能獲獎?”“不能!”我不假思索地說,“她怎能與莫言相提并論?她只會拉著胡琴咿咿呀呀地吟唱'瀟湘何事等閑回,水碧沙明兩岸苔’的溫婉小調(diào)。
李霞說她昨晚一口氣在電腦上看完了《上海往事》,當她談起張愛玲復雜多變的人生經(jīng)歷時,一臉的憐惜與同情,好像張愛玲是她的至親似的?!皬垚哿嵴嬗胁湃A,可惜…..你抽空看看吧。”她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我是不會看的?!蔽倚南搿两裎乙矝]有看。
而后,我發(fā)現(xiàn)她的辦公桌上多了本書——《張愛玲文集》。我瀏覽著目錄:《紅玫瑰與白玫瑰》、《半生緣》……單看這些題目,就能讓人情不自禁地發(fā)出一聲喟嘆:“情愛,亙古不變的話題啊!”,而《沉香屑》卻惹來了我的獵奇心:《沉香屑》與《檀香刑》從題目上來看似乎有一些瓜葛,張的這篇小說是否能別開生面?撥開裊裊的輕煙,我疑惑地摸索著走進了臨海的那座綠林掩映的白色小洋樓里。
“請您尋出家傳的霉綠斑瀾的銅香爐,點上一支沉香屑”,我蹙眉:這還是寫給吃飽飯沒事干的人看的,普通老百姓家怎會有銅香爐?誰家又點得起沉香屑?真是“開口千桌饈玉美,筆成萬張錦衣秀”啊,除非是過著豪華生活的人才能在此等悠閑中樂陶陶地聽她講“戰(zhàn)前香港的故事”。燈紅酒綠,紙醉金迷的戰(zhàn)前香港,能有什么好故事?無非是兒女情長罷了。果不其然,此文仍在婚戀的漩渦里沉浮著,一會兒跌宕在冷漠的人情里,一會人又淹沒在空虛的世俗中——這是她生活環(huán)境的嘩變而演繹成的筆下情態(tài),但終究還是沒有跳出囿于她視野的那口井,不過,她細膩生動的文筆讓我為之一驚,她奇異的觀察力和與眾不同的想象力讓我為之一嘆——在我們眼中的普通山色晚景,可在她那和美流暢的筆下就變成了奇幻的仙界。 冷艷的張愛玲終于用非凡的才情,在今春盎然的背景上涂上一抹溫暖的新綠,漸漸地,我喜歡上了這抹閃著亮光的新綠,熠熠的新綠與莫言這朵美艷的紅花交相輝映,一直明艷著我的心窗。
姍姍的《流言》從歌舞升平的上海向我走來了,《紅樓夢魘》乘著一輪月輝,飛過了浩淼的太平洋,飄到了我的眼前。夜色闌珊,銀燈粼粼,我陪著“臨水照花人”,啜著濃香的咖啡,聽著“薔薇處處開”的音樂,聊蘇青,談炎櫻,侃圣瑪利亞女校的“手袖當堂做,白眼望青天”老夫子,待到曉窗月殘后,晨曦扣窗欞時,我陪她到紐約的東城區(qū)看望德高望重的胡適前輩。我不讓《她比煙花寂寞》,我要讓她看到蜂擁而至、手舞鮮花的“張迷”們從四面八方地向她涌來,爭相與她合影,搶著讓她簽名。
從仲春至孟夏,我一直與張愛玲相處著,交流著。
小院香徑上,咬噬性的小煩惱也困擾著我:一個古怪、乖僻,甚至有些疏狂的小女童竟然做起了“天才夢”,而且還寫了一部悲劇小說——失戀的女郎要到西湖自殺。太不可思議了,童年本該是快樂無憂的,而她的心頭卻籠上陰晦的烏云,當聽了愛玲的《私語》后,我才知道她性格生成的原因:家是一個溫暖的幸福港灣,是滋生愛孕育情的搖籃,然而,她的家卻如在風浪里飄搖的小舟,讓人感到顛簸的悲慟,她柔弱的小手須得緊緊地抓著船纜,否則就有顛如冰冷大海的危險?!肮俣钡母赣H整日渾渾噩噩,吸大煙,逛窯子,以一擲千金的奢靡生活,浪蕩著祖業(yè)。思想新潮,性格獨立,娜拉似的叛逆母親時不時地離家出走。陰陽怪氣、刁蠻冷酷的后母與父親沆瀣一氣,沉淪著杯中物,月下景。愛玲就是在這樣的家庭環(huán)境中長大的,一顆童稚的心豈會明朗?
父母沒有給她一個快樂幸福的生活空間,卻給了她聰慧的天才基因——祖父張佩綸,晚清名士,專門陪光緒帝進言獻策,祖母是李鴻章的女兒李菊耦,外祖父是首任長江水師提督黃門軍黃翼升。父親張廷重舊學功底深厚,吟詩作對,隨口拈來,母親黃逸梵接受過良好的新學教育。
不過,我還是希望能看到一個陽光的快樂小女孩,挽著父母的手走進了鶯歌燕舞的春天里。
(三)歲月靜好終是夢
“春夜雨霏霏,菊枕三更催。漣漣檐下雨,傷情恁為誰?”淅瀝的雨聲不停地敲打著窗外那株高大的棕櫚樹上,如泣如訴的雨聲充斥著整個冷寂的夜空,一字一句地敲打在我手中的書卷上,嘀嗒嘀嗒地落在了我沉郁的眉心上。我心疼,我心酸,難道有才情的女人不能享受“歲月靜好,現(xiàn)世安穩(wěn)”的生活嗎?才華復比仙的妙玉在生命最燦爛的時刻淹沒在了泥淖中,詩情飛揚的薛濤終在“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的無望地等待中消磨掉了整個人生,才學高深的蔡文姬在哀婉的胡笳聲中浪跡在天涯。上帝啊,難道“詠絮”之女都要經(jīng)歷多舛的劫難、情感的波折嗎?
1944年,一朵馥郁的玫瑰開在了愛玲明凈的心頭,她戀愛了,愛得癡情,愛得癡迷。她見了他,就變得很低,低到了塵埃里,從塵埃里開出花來。在她的明眸里,他就是一顆放光的夜明珠,她恨不得包緊他,放在密密縫好的香袋里,珍藏在滿是薰衣草香味的衣柜里。她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人——文采裴然、風流倜儻,在日偽間左右逢源的大漢奸胡蘭成。
善于寫言情小說的她之前卻沒有戀愛過,而她卻寫出了無數(shù)凄美的愛情故事,把一個個豐富的內(nèi)心世界栩栩如生地展現(xiàn)在人們的眼前,她仿佛是一個情感專家,深諳此道似的,然而之前,她卻沒有轟轟烈烈地談過一次戀愛,可她卻在《兩爐香》描寫了一個尋找真愛的女孩薇龍。她把自己對愛的解讀全部嫁接在了女主角薇龍的身上——向往愛情的真摯與浪漫,但卻不懂得什么才是真愛。
在胡蘭成“天然妙目,正大仙容”的贊美下,她的芳心完全被胡蘭成虜去了。一個純真的女孩子怎敵他高超的情場磁力,她沉醉在了胡的美言中,她癡迷于一見傾心的愛情神話里:茫茫人海,千年萬年,偏偏遇上了一個他,她暗自慶幸這份的愛的宿命。
他滿足了她花前月下、琴瑟相和的浪漫愛情,他也讓她品嘗了西窗剪燭、踏雪賞梅的甜蜜生活,她感到她是天下最幸福的人,然而,在此期間,她卻沒有寫出如西方的《歐也妮與朱麗葉》、東方的《梁山伯與祝英臺》愛情絕唱似的驚世之作,我想:被愛情燒迷糊的她一定會以自己的愛情為藍本,別出心裁地構思出一部駭俗大作,然而,她卻向讀者捧出了《紅玫瑰與白玫瑰》的愛情故事:“娶了紅玫瑰,久而久之,紅的變了墻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還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變成了衣服上沾的一粒飯黏子,紅得卻是心口上的一顆朱砂痣?!奔毾氪苏Z,還是驚嘆愛玲的預測才能。認識胡之前,她是紅玫瑰,與胡立了婚約后,她成了白玫瑰。
“花心大蘿卜”的胡蘭成畢竟是濫情的流氓文人,他怎會給愛玲實現(xiàn)“歲月靜好,現(xiàn)世安穩(wěn)”的愛情生活呢?她終于從愛情的童話里蘇醒了過來,撫著被愛傷得千瘡百孔的心靈,這朵塵埃里開出的花將要萎謝……
春雨霏霏,春風凄厲,一把褐黃的油布傘下,愛玲臨江涕泣。滔滔的波浪卷著一江愁緒,打著漩兒向前流去。
春雨霏霏,春夜瀟落,窗外的雨聲好像從一把摔壞了的胡琴里拉出來似的,嗚嗚咽咽地嘶裂在我的心頭。我的心好酸好疼,為她,銀燈點亮已過三更。
一世讓人傾慕的才情卻沒有換來讓她一生幸福安穩(wěn)的生活,至于后來在異邦的那段婚姻,也沒有讓她享受到天長地久的愛情寄語——賴雅畢竟不是從前的那個瀟灑開明、風度翩翩的青年劇作家了,他給予愛玲的是年老衰弱的病體,是讓愛玲整日為生計奔波的倦容。
在《我看蘇青》的一文中愛玲寫到:“……她又有天真的一方面,輕易地把人幻想得很崇高,然后很快地又發(fā)現(xiàn)了他卑劣的一點,一次又一次,憧憬破滅了”,她是在寫好友蘇青的愛情經(jīng)歷呢?還是在感悟自己的愛情生活?
(四)明月何曾是故鄉(xiāng)
愛玲自1952年離開大陸,到1995年在美國去世,一直沒有回國,這四十年間的別情愁緒怎一個“思”字了得。
1944年8月,張愛玲在《詩與胡說》中,以欣賞的筆觸解悟了路易士的《二月之窗》,在稱贊了路易士的詩極具聘婷之致、朦朧之美外,又對倪弘毅《重逢》中所描寫的詩境贊不絕口,而后,筆鋒一轉,捧出了自己的心情:
“所以活在中國有這樣的可愛:臟與亂與憂傷之中,到處會發(fā)現(xiàn)珍貴的東西,使人高興一上午,一天,一生一世……要是我就舍不得中國——還沒有離開就已經(jīng)想家了?!闭l知,這首詩竟成了讖語:十一年后,她做了西去的那片遲遲的憂人的云,在載著悲切而悠長的鷹呼聲中淚如泉涌。
1953的年秋天,颯颯的秋風掠在一艘離港的郵輪上,依依不舍地牽繞著倚在船舷上的一位女子的衣袂。隨著一聲鳴笛,她的眼淚撲簌簌地滾落了下來。郵輪一到日本,她馬上給在維多利亞港灣為她送行的好友宋淇與祁廣美寫信:“別后我一路哭回房中,和上次離開香港時的歡樂剛巧相反,現(xiàn)在寫到這里也還是眼淚汪汪的?!薄洗坞x港是避開戰(zhàn)亂回到故里,然而此行卻是未知的命運,怎不讓她眼淚汪汪呢?以前,我只感到愛玲帶給世人的是高傲、冷艷的一面,誰知,她心中還有柔弱一面,柔弱得風一吹就嘩嘩啦啦涕零欲飛。
可想可知,在異邦四十年間的日日夜夜里,有多少個不可思議的日子,無聲地,航過了她二月的窗。宛轉的鶯啼,嫩紅的花苞,雪里紅梅,清池荷香,皆在時光的流轉中夢縈著窗前的明月光?!凹以趬糁泻翁幍?,明月幾時是故鄉(xiāng)?”她又開始吟哦了……
1984年,愛玲在美國洛杉磯整理物品時,發(fā)現(xiàn)了一張1954年在香港拍攝的一張離開香港去美時護照上的照片,不禁感慨萬千,難抑情愫,筆墨落箋:“悵望卅秋一灑淚,蕭條異邦不同時”。
煙嵐彌蒙,瀟瀟暮涼。梧桐更兼細雨,霜落一秋菊黃。異邦一壺飛雪,怎暖那滿心情傷?凄清無數(shù)夜,冷寂依寒窗。明月滿箋亮,何日寄故鄉(xiāng)?古往今來,春風秋雨,花開月明,成了無數(shù)游子心中牽念的情,愛玲怎不悵望淚流?
“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每逢細雨飄飛時,就是愛玲最難捱的時日。在凄清與孤獨的漫漫長夜中,她做了很多思鄉(xiāng)的夢:她看見了自己與弟弟張子靜在天津的公園里玩耍,旁邊還有經(jīng)常愛斗嘴的仆人何干與張干;她來到了姑姑家,不小心把姑姑家的玻璃門弄破了,玻璃劃傷了她的腿,腿上抹的紅藥水順腿流,就像吃了大刀王五的一刀似的;她和弟弟跟著母親來到杭州西湖,鉆進了九溪十八洞;她看見了父親喜形于色地在讀她的《摩登紅樓夢》,又看見了父親氣急敗壞地拿著手槍揚言要打死她;她來到了香港圣瑪利亞女校,看到了自己在畢業(yè)調(diào)查欄里寫下的一句話:“最恨一個有天才的女子忽然結了婚”;她看見自己的《兩爐香》正芬芳在上海,紫羅蘭庵主周瘦鵑正樂滋滋地陶醉在《兩爐香》的美艷中…..
前一段時間,我在報刊上讀到了一篇“文學創(chuàng)作要接地氣”的文章,作者李樹友關于“接地氣”的精辟論述讓我豁然開朗。
“……廣泛接觸老百姓,與他們他成一片,反應最底層老百姓的愿望、訴求、利益,不能高高在上,脫離群眾的實際需求和真實愿望,不能浮于表面,而要踏踏實實,深入人心。”作者并用了影視創(chuàng)作中的大量事實來說明文學創(chuàng)作不能脫離地氣。
讀著讀著,我的眼前就出現(xiàn)了一個人——愛玲,在仰慕她才情的同時,我也為她遺憾:她不該離開上海,上海的天地才是她創(chuàng)作的源泉,那里有她熟悉的生活,有她取之不盡的素材,有成就她夢想的藍天。
她離開了濕潤筆墨的地氣,沒有故土水肥的滋養(yǎng),怎能盛開出香艷的玫瑰?綻放出芬芳的茉莉?倘若她不曾離去,把視野投到祖國壯麗的山川、風雷激蕩的變革中,和冰心、楊沫、丁玲一起共同譜寫新生活的贊歌,讓《小桔燈》照亮孩子成長的道路,讓《青春之歌》奏響時代的最強音,讓紅亮的太陽永遠地照在桑干河上,溫暖著千家萬戶明亮的小窗??伤€是離開了讓她文字生輝的故鄉(xiāng),因而,在她五六十年代的文學史上,留下是幾抹輕淡的云煙,否則,那湛藍的天空中,卷著荷葉邊的彩云會不停地漫涌著,如一幅繪著幻景的畫,讓人看不足,品不夠,贊不絕。
愛玲曾在《紅樓夢魘》中說過人生有三大遺憾——海棠不香,鰣魚多刺,紅樓未完。我猜測她的遺憾還隱喻著自身的人生:
“海棠不香”——她離開了上海地氣,無法接納異邦的養(yǎng)料,開不出符合美國情調(diào)的花朵。
“鰣魚多刺”——她悔不該認識胡蘭成,致使她冠以“漢奸之妻”的名聲,并且是在歷史的轉折點上,她在嘆息自己命運的同時,卻沒有考慮國家的前途,更不該不聽夏衍的勸導離港出國,最為遺憾的是,在國家百廢待興的轉型期間,她沒有像浩然那樣,以《金光大道》來鼓勵人民奔向新生活,以《艷陽天》來歌頌“敢叫日月?lián)Q新天”的中華兒女,卻以灰色的視角寫出了與大時代格格不入的《秧歌》和《大地之赤》,當然,臺灣當局是喜不自勝的,美國佬是喜形于色——后來她才知道,美國不是欣賞她行如流水、彩云追月般的文采,而是借助她文章的色彩達到一定的政治目的。而更讓她遺憾的是,她失去了與大陸學者接觸交流的機會——著名紅學家魏紹昌到美國訪問時,沒有拜訪成愛玲。
“紅樓未完”——“綠蠟春猶卷,紅樓夢未完。余生迷考證,歡懼亦坦然。”當張愛玲在美國創(chuàng)作的小說遭遇冷落后,她繼而轉型研究《紅樓夢》,還把我國古典小說《海上花》譯作英文,推向世界。這期間,是她生活最拮據(jù)的時日,也是她情感最孤獨傷感的時光。她在美國的丈夫賴雅于1967年離她而去,留給她的是長夜凄涼的孤影,是暮秋冷雨后寒蛩的蕭瑟聲。伴著孤燈,她走進了一生鐘愛的《紅樓夢》中,在“去日苦多”的歲月里,她把《紅樓夢》視為生命泉、忘憂酒。
“今人的考證都是站著看——來不及坐下,至于自己做,我唯一的資格是實在熟讀《紅樓夢》”,這不是愛玲的夸言,這是一個天才的自述。她八歲時就開始讀《紅樓夢》,十幾歲時就戲仿《紅樓夢》寫了一部小說《摩登紅樓夢》。在著手研究《紅樓夢》時,她翻閱了大量的紅學資料作為考證依據(jù),從胡適那里借來“今乙本”,又費盡心血,通過各種渠道找來“脂本”,“全抄本”,“程本(程甲本、程乙本),“程高本”,“甲戌本”,“甲戌本脂批”。在這些枯燥的古文中,她讀出了“拂逆中的喜歡”,她演繹著“清冷下的豪舉”。她的研究成果令國內(nèi)紅學大師周汝昌驚嘆,但更多的是遺憾,“可恨同時不相識,幾回掩卷嘆張君”。為此,周汝昌寫下了《定是紅樓夢中人》,給予了《紅樓夢魘》“石破天驚,云垂海立”的贊譽。
“十年一覺迷考據(jù),贏得紅樓夢魘名。誰解其中甘辛味,余恨風月問青燈”。
紅樓夢未完,國人至今仍在以最誠摯的目光仰慕著紅樓夢中人,以美文流韻贊譽著聳峙在我國文學史上的一座山峰——張愛玲。
2013-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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