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操場的一個角落生長著一個羞怯怯的見人走來又慌又忙瞧螞蟻運行的孩子,那就是我。”很多年以后,賈平凹這樣描述年少的自己。賈平凹素來喜靜,而他筆墨圍攏下的那個世界卻極富張力。
和那個一直極力用“農(nóng)民情懷”去關懷外部世界的創(chuàng)作小說的賈平凹相比,散文世界里的賈平凹更顯真實。不久前,《賈平凹散文典藏大系》(7種)由安徽文藝出版社出版,這套書也將在8月14日拉開帷幕的上海書展上正式與讀者見面。這一次我們有幸對話天才賈平凹,重溫經(jīng)典,走進他的散文世界。
寫作是一滿家常著嘮嗑
賈平凹常說,在他的小說世界里,他不是導游,而是能熟悉地和隔壁老王或虎子家嬸嬸聊天寒暄,并且輕車熟路地走遍鎮(zhèn)上每一個角落的本地人。
而在賈平凹的散文世界里,他更像是一位領路的智者,以其深刻的思想、純熟的文字、獨特的領悟力和感受力,引領著每一位讀者去感知這個世界。
記者(以下簡稱記):您的《賈平凹散文典藏大系》(7種)由安徽文藝出版社剛剛推出,這已經(jīng)不是您第一次和安徽文藝出版社合作了,早在三年前由安徽文藝出版社出版了《賈平凹長篇小說典藏大系》(12種),那套書輯錄您經(jīng)典之作的同時還收錄了您的畫作。此次出版的《賈平凹散文典藏大系》有何新的特點?
賈平凹(以下簡稱賈):這次安徽文藝出版社朱寒冬社長出版我的散文大系,一以貫之當年出版我長篇小說大系的路線和風格,依然配上了我的書法和畫作,分量更大。這套大系,他們定位為“文墨本”,很有意思。書裝幀得很好,莊重干凈,編校也下了很大功夫,這是對我的鼓勵,希望讀者們喜歡。
記:這套書中收錄的作品,有您早年創(chuàng)作的散文,也有近年來的創(chuàng)作,您本人更屬意自己哪個時期的作品?
賈:這我很難回答,說:都好吧?;蛘f,都不好。我之所以回答都好,因為它們都是我寫的,一棵樹么,開春枝條嫩而柔軟,入冬枝條蒼而僵硬,可它卻是一棵樹。之所以回答都不好,因為這棵樹就是這么個品種,它生長的土脊水少,又多風多雨,能開了什么艷花結了什么碩果呢?!
記:不同時期的散文寫作,心態(tài)肯定是不同的?
賈:寫作也真有趣,年輕時是花,年齡大了是果,年輕時是清秀,年紀大了是混沌,年輕時是有詞有韻的朗誦,年紀大了是一滿家常著嘮嗑。
散文要有趣味,得會說閑話
中國向來不乏散文的歷史。
而在上世紀七八十年代,小說獨領風騷而散文相對低迷的文壇,賈平凹的散文以其特有的行文風格進入公眾視野,讀者開始對散文有了重新的認識和理解。
“大散文”概念的提出,讓散文有了一種新的呈現(xiàn),從自然界的一草一木,到商州地區(qū)的風土人情;從社會眾生的世象,到人世的生老病死……在幾十年的散文創(chuàng)作中,賈平凹不斷變換姿態(tài),多方探索散文的各種可能性。
散文這種文體在賈平凹的筆下變得無比開闊。
記:在您的散文世界中,呈現(xiàn)出了另一個和創(chuàng)作小說時所不一樣的您。在您的散文中,無論是一塊丑石,或者是書房里的石獅,都變得饒有趣味,富有靈性。您覺得什么樣的散文才是有趣的散文?
賈:我們經(jīng)常說某篇文章“有意思”,這“意思”無法說出,它是一種感覺,混雜了多種感覺,比如嗅覺、觸覺、聽覺、視覺。由覺而悟,使我們或者得到一種啟示或者得到愉悅。這一類散文,它多是多義性的,主題的模糊,讀者可以從多個角度進入的。這類散文,最講究的是真情和趣味。沒有真情,它就徹底失敗了,而真情才能產(chǎn)生真正的詩意。
說到趣味,散文要寫得有趣味,當然有形式方面的、語言方面的、節(jié)奏方面的許多原因,但還有一點,這些人會說閑話。我稱之為閑話,是他們在寫作時常常把一件事說得清楚之后又說些對主題可有可無的話,但是,這些話恰恰增加了文章的趣味。天才的作家都是這樣,有靈性才情的作家都是這樣。如果用心去讀沈從文、張愛玲、林語堂他們的散文,你就能發(fā)現(xiàn)到處都是。
記:當下中國的散文創(chuàng)作,數(shù)量很多,當然,質(zhì)量也良莠不齊,您最怕讀到什么樣的散文?
賈:文學藝術作品絕對要有真情,有真情才產(chǎn)生詩意。現(xiàn)在有些散文似乎蠻有詩意,但那不是真正的詩意。如有些詩一樣,有些詩每一句似乎都有詩意,但通篇讀完后,味似嚼蠟。
我是害怕那些表面詩意的浮華的散文。現(xiàn)在人寫東西,多是為寫東西而寫東西,為發(fā)表而發(fā)表,這是我們現(xiàn)在作品多而好作品少的一個原因。
我以前讀《古文觀止》,對上邊的抒情散文如癡如醉,然后我專門將其中的一些作者的文集尋來閱讀,結果我發(fā)現(xiàn)那些作者一生并沒有寫過多少抒情散文,也就是那三五篇,而他們的文集中是大量的詩詞、論文、序跋、或者關于天文地理方面的文章。我才明白,他們并不是純寫抒情散文的,也不是純寫我們現(xiàn)在認為的那種散文的,他們在做別的學問的過程中偶爾為之,倒寫成了傳世的散文之作。
記:中國的散文創(chuàng)作歷史悠久,從諸子百家的名篇到唐宋八大家精品之作,近現(xiàn)代也涌現(xiàn)出像朱自清、周作人、林語堂等一批大家,但這種散文創(chuàng)作的輝煌,在當代中國似乎不復存在,您認為當代中國的散文創(chuàng)作最缺乏什么?
賈:自上世紀三十年代以后,散文創(chuàng)作處于低潮;上世紀六十年代的散文出現(xiàn)了楊朔、秦牧、劉白羽等代表人物,此后每況愈下,散文完全成為一種配合、一種應景,啊字充斥,驚嘆號泛濫,花拳繡腿,裝腔作勢。而到了新時期,聲嘶力竭,詠物式的散文遭人唾棄,但又出現(xiàn)了一種無病呻吟的甜膩虛浮之作,寫小感情,寫瑣碎事,花花草草,嘮嘮叨叨。殊不知真情并未復歸。
現(xiàn)在,缺乏散文清正之氣,而是閑逸氣、酸腐氣和激憤氣。
商州,成全了我作為一個作家的存在
秦嶺南麓,丹江源頭。這片被稱為商州的地方,帶著亙古彌漫的深厚底蘊和特有的靈氣,在賈平凹的筆下呼嘯而來。他寫商州的質(zhì)樸與美好,也寫這里的愚昧與落后。
身居城市多年,賈平凹的筆觸自始至終都沒有離開過這片土地。
在十九歲以前,賈平凹從來沒有走出過故鄉(xiāng)棣花鎮(zhèn)方圓三十里,穿草鞋,留著蓋蓋頭。很多年以后,賈平凹寫道:“二十年后我才明白,憂傷和煩惱是在我離開棣花鎮(zhèn)的那一時起就伴隨我了。而回想起在鄉(xiāng)下的日子,日子變得是那么透明和快樂?!?/p>
賈平凹和他筆下的商州,相互成全。
記:您的商州系列散文,讓很多讀者開始認識這里,了解這片土地的風土人情。事實上,無論是散文還是小說,商州是您的作品始終不曾遠離的地方。商州于您意味著什么?
賈:我筆下的商州已經(jīng)不是地圖上的標志的那一塊行政區(qū)劃分的商州,它是虛構的商州,是作為一個載體的商州,是我心目中的商州。
商州,成全了我作為一個作家的存在。
記:在您的很多作品中,您一直執(zhí)著地不斷提及您曾經(jīng)的農(nóng)民身份,身在城市多年卻一直守望著曾經(jīng)生活過的農(nóng)村,用“農(nóng)民視角”去打量城市生活。我們不難感受到在這兩種文學語境和身份中一次次的徘徊。生活在城市里,您依然懷念那個田埂上的自己?
賈:我感激故鄉(xiāng)的水土,如今年齡漸增,現(xiàn)在常常做夢,在夢中我一次次地回到故鄉(xiāng)。雖然今天我已經(jīng)是城里人了,但是夢里夢著的我依舊走在故鄉(xiāng)的田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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