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禪是宗教,詩是文學,禪詩的結(jié)合是中國古代宗教史上一個比較特殊的文化現(xiàn)象,禪詩既是中國古代詩歌史上的一朵奇葩,同時也是中國古代宗教史上一塊瑰寶。本文以中國古代高僧的禪詩為切入點,得出中國禪宗發(fā)展為入世佛教、人間佛教是禪詩得以興盛的重要因素,并從幾種典型的禪詩進一步探討禪詩所顯露出來的藝術(shù)美學禪宗境界。
關(guān)鍵詞:禪詩;禪宗;禪詩
中圖分類號:G12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23163(2008)02007003
禪是宗教,詩是文學。詩人信奉佛禪或受佛禪影響,以禪入詩,以禪喻詩使詩歌充滿了禪趣禪理,發(fā)人深思,給人
啟迪;同時禪僧將晦澀的禪理以極富文學色彩的詩文表達,既使禪宗禪理為世俗大眾所接納理會,也使禪詩更具文學魅力,加深了它的流傳度。金代杰出詩人元好問在《俊書記學詩》里寫下了“詩為禪客添花錦,禪是詩家切玉刀。”
[1]的詩句,可謂是對禪、詩結(jié)合的精妙總結(jié)。
一、 禪詩結(jié)合的相通性
中國的詩歌與禪結(jié)合并非偶然,相反二者能夠合二為一與禪宗的特點及中國古代詩歌的特點息息相關(guān)。(一)禪、詩都注重對人的內(nèi)心的直覺把握,重體驗輕知性。禪注重的是破除知性偏執(zhí)的生命體驗,超然本性的自然流露。詩歌也是一種性靈的直覺。嚴羽在《滄浪詩話》里一開始就提出:“詩有別傳,非關(guān)書也;詩有別趣,非關(guān)理也。”
[2]這種“不關(guān)書”、“不關(guān)理”的詩,就是相信并依賴于自我的直覺。禪宗的特殊的認知方式——通過內(nèi)心的直覺體驗與詩的出成達成了共同的心理認知結(jié)構(gòu),這是詩與禪結(jié)合的內(nèi)在的因素。(二)禪宗“入世”的行為作風?;菽?#8220;禪”在實質(zhì)是體驗人生、貼近人生的,在人類生活中,做到一切思想行為漸漸合于真理,這就是了解了佛教,也就是實行了佛教。禪宗在中國古代如此盛行,與禪宗隨和簡易又不乏堅韌超邁的成佛之道密切相關(guān)。這種包容的禪學使它不像重佛理、佛典諸派那么門度森嚴,自高位置,而是顯現(xiàn)出了“不趨俗可俗,不趨雅可雅”
[3]的特色。禪宗在唐代確立以后,文人騷客參禪、談禪非常普遍。杜甫崇儒,但也“貪佛”、“問法”。在《秋日夔府詠懷》中曾有詩云:“身許雙峰寺,門求七祖禪。”蘇軾熱衷參禪,自稱“居士”,被《五燈會元》列入禪宗法嗣。特別是從宋代開始,“亦僧亦俗,亦俗亦僧”更加速了詩與禪的結(jié)合。當時“儒門淡泊,收拾不住,皆歸于釋氏”
[4]已成為一種
社會風氣。不僅文人墨客、士大夫階層喜參禪悟道,就連宋以后的皇帝也經(jīng)常召見禪師,詢問禪機妙道。宋代的大師如秘演、清順、道潛、道遇、仁濟、覺心、慧崇等等,出家之前他們就是文壇有名的才子。出家之后,仍然以文會友,廣泛與士大夫接觸,寫詩填詞,談禪悟道。同時各代文學
大家與這些禪師的交流融合,使“禪詩”更加廣泛流傳開來。(三)禪、詩共同追求的“言外之意”,好的禪詩是詩與禪相結(jié)合的藝術(shù)品,如果語言太直白,就不能算作真正意義上的詩了。
二、 感受詩僧心性的
世界——幾類典型禪詩賞析
(一) 寄情山水——樂道山僧縱性多
山水之間,是圣人心靈的永恒家園,山水之間,包容了太多的自然啟迪。中國古代文人向來就對自然山水有一種特別的親近感,以為山水有一種靈秀之氣。“青青翠竹,盡是法身,郁郁黃花,無非般若”。“佛性”存在于每一叢翠竹,每一朵黃花,每一片白云,每一條清澗中。宋朝洪壽禪師有詩云:樸落非他物,
縱橫不是塵;山河及大地,全露法王身。
[5]又唐朝道吾禪師說:樂道山僧縱性多,天回地轉(zhuǎn)任從他;閑臥孤峰無
伴侶,獨唱無生一曲歌。
[6]禪僧的這種對大自然山水的親切信賴,將禪宗體驗引向一種審美體驗。這樣以禪入詩的作品就順理成章地把大自然山水作為首要選擇的題材。透過寧靜、平淡、悠遠的景色露出無心淡泊的禪趣,借助空曠、幽靜、寂寞的山水表現(xiàn)宇宙的空寂永恒,達到禪家“禪定”的境界,體驗生命的超然本色,給人以一種美的享受。
著名的禪宗三境界也是借助自然山水表達的:第一是“落葉滿空山,何處尋行跡”;第二是“空山無人,水流花開”;第三是“萬古長空,一朝風月”。
[7]相同的山水,卻給了禪師們不同的禪宗體驗,是從“尋禪”到“悟禪”的一個過程。“落葉滿空山,何處尋行跡”,這是描寫尋找禪的本體而不得的情況。“空山無人,水流花開”,這是描寫初通禪學義理,但看到的山還是山,水還是水,“空”是“空”,“色”是“色”執(zhí)空義現(xiàn)物的階段。而到了第三個階段“萬古長空,一朝風月”,才到了悟禪的最高境地。在南禪看來,“空”不是非要先滅掉“色”才算是“空”,心靈的“空”要與物質(zhì)的“色”并存,互不相礙,才有可能從空曠寂寞的自然生命中體悟到心靈的空寂永恒。宋朝的善能禪師還將“萬古長空,一朝風月”作了進一步闡發(fā)說:“不可以一朝風月,昧卻萬古長空;不可以萬古長空,不明一朝風月。”
[8]“一朝”與“萬古”相對,“空”與“風月”——“自然萬象”相對,在瞬間中悟道永恒,在有限中尋求無限,生命的現(xiàn)象也不過如在自然氣象的瞬息萬變中求得的永恒。
“深山藏古寺”,中國古代的許多名山幽跡往往是禪師僧士參禪悟道進入“禪定”境界的最佳去處。禪師僧人大多依山而居,遠離世俗塵囂,在山水花草間尋求一種內(nèi)心的平靜與自得。古代高僧留下了大量的山水禪詩,信手拈來,都是集禪理、詩學、美學于一身的絕美作品。
唐朝寒山是唐貞觀年間著名的高僧,長住天臺山寒巖幽窟中,與拾得、豐干二僧長期隱棲在天臺山國清寺,有“國清三隱”之稱。寒山的詩中很多不乏山水禪詩的佳作?!惰描煤降馈吩?杳杳寒山道,落落冷澗濱,啾啾常有鳥,寂寂更無人。淅淅風吹面,紛紛雪積身。朝朝不見日,歲歲不見春。
[9]從詩學的角度來看,全詩對仗工整,迭詞巧妙,聲韻節(jié)奏和諧;從禪學的角度來看,是將一幅冬日寂冷幽冥的空山雪景圖,與禪師無念、無相、物我如一的禪境合而為一。首聯(lián)“杳杳”“落落”盡顯山路溪澗的深遠幽靜。“啾啾常有鳥,寂寂更無人”更襯托山林的冷靜寂寞。頸聯(lián)一個“風吹面”,一個“雪積身”,讓人忍不住打寒戰(zhàn),愈顯山林冷峻肅穆。尾聯(lián)則是詩人超然物外而不知人間
歲月的點睛之筆。又《碧澗泉水清》曰:碧澗泉水清,寒山月華白。默知神自明,觀空境逾寂。
[10]悟禪要做到絕對的心靜,在“冷澗”、“清泉”的空寂中體味到一切生命的永恒純真和本來面目。
再看唐朝皎然禪師的兩首詩。一是《山雨》:一片雨,山半晴。長風吹落西山上,滿樹蕭蕭心耳清。云鶴驚亂下,水香凝不然。風回雨定芭蕉濕,一滴時時入畫禪。
[11]從形式上看它更像一首詞,但從意境上看卻比一般的詩更高出一籌,透露出禪師寧靜淡泊的禪境。“山雨”、“長風”、“芭蕉”在禪師的眼中被賦予了機趣蕩漾的禪意,此時“雨”不再是雨,“山”不再是“山”,而是“一滴時時入畫禪”的禪風禪骨。另一首《溪上月》:秋水月娟娟,初生色界天。蟾光散浦溆,素影動淪連。何事無心見,盈虧向夜禪。
[12]在皎然禪師看來,“無心”才能悟禪,無心是空,但是“空”不是非要滅掉“色”,而是“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秋水”“月色”“素影”儼然是空寂的山色,在這樣的寂寞山色中,禪師徹底將經(jīng)驗世界轉(zhuǎn)化為心靈世界,大自然的感性生命道出了人心靈境界的自然純真。在禪家看來,山河大地,青青翠竹,郁郁黃花,蕉葉雨吟都是自性的顯現(xiàn),人如果能有一顆平靜真如的心去面對自然,則必能從山水中悟得湛然的自性。
(二) 得失之間——退步原來是向前
1. 開悟詩
參禪的一個最重要的意義,在于尋求開悟。只有悟才是“當行,乃為本色”,而且“悟有深淺,有分限,有透徹之悟,有但得一知半解之悟”
[13]。而禪師通過詩文來描述自己修行開悟的過程也是很普遍的。南宗和北宗的分道揚鑣也從兩首著名的詩偈開始。北宗神秀有詩曰: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臺。時時勤梻拭,莫使惹塵埃。
[14]主張人能夠通過“漸修”達到佛“自明成性”的境界。南宗惠能則曰: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佛性常清凈,何處惹塵埃。
[15]主張于一念的頓悟,在惠能看來,兒女的本心是天生清凈的,談不上什么塵埃不塵埃,污染不污染。因此,只要直指本心,便能頓悟成佛。
宋代一女尼作《尋春》:盡日尋春不見春,芒鞋踏遍嶺頭云。歸來笑拈梅花嗅,春在枝頭已十分。
[16]全詩妙用比喻,生動形象地表現(xiàn)了女尼尋禪問道最后開悟的過程。把僧尼們所要尋求的道比喻為春天,把透露春天跡象的信息比喻為梅花。一個女尼為了尋道而云游四海,穿梭于隴頭田野間,那種風姿綽約,飄逸
瀟灑的形象躍然紙上,然而“盡日尋春不見春”,費盡一番周折之后,卻哪知“縱里尋他千百度”的“禪”竟在眼前,一個“笑”字,一個“已”字,表明了女尼早已頓悟于心了。
2. 訓導(dǎo)詩
禪家言“見性成佛”。禪的發(fā)展,到了唐代滑臺大云寺定宗旨之后,南宗的見性法門成為禪的正統(tǒng),南宗融會了原有的以《愣伽經(jīng)》印心的唯識門和《金剛金》的般若門。禪門不再是守空修玉,而是凈心發(fā)慧,不再是狹隘的宗教修行,而是回到了生活的現(xiàn)實本身。禪一方面是出世間的,是要透過頓悟,度脫一切愚迷。但是另一方面禪者也看到了生命的過程本身就是一個見性的歷程,不回歸到現(xiàn)實生活本身,便無從悟道。單純把禪家的“空”認為是消極避世是一種誤解。真正的“空”是凈化自己,接納自己,不被物欲所牽,放下嗔怒,愚癡,傲慢和懷疑,從而不致使自己迷失。
宋代高僧永明延壽有一首山居詩:忙處須閑淡處濃,世情疏后道情通。了然得旨青冥外,爾虛心往罔象中。泉細石根飛不盡,云蒙山腳無窮。樵夫鈞容雖閑散,未必真棲與我
[17],真正的修禪悟道者未必是憤世嫉俗,不涉世事之人,而是要懂得留給自己一片空間,懂得忙時要閑,閑時要忙,做到人情事故的盡量簡約才能得到無心淡泊的禪旨。永明禪師的這首山居詩不僅是一幅怡悅?cè)饲榈乃で喈?更是他在清凈無為的山居生活中寄寓世人的一種閑適、疏、淡漠、從容的人生態(tài)度。
南北朝的契此和尚,在《插秧詩》中寫道:手把青秧插滿田,低頭便見水中天,身心清凈方為道,退步原來是向前。
[18]體現(xiàn)了禪家在世情生活中悟到的大智慧。禪家說:平常心是道。就是教導(dǎo)世人不可持偏執(zhí)妄想,學會容忍和大度,迷戀計較太多的得失,失去的往往會更多,退一步往往海闊天空,而更大程度上是為“向前”獲得了更大的空間。宋朝
金山昊穎作《小溪》:小溪莊上掩柴扉,雞犬無聲月色微。一只小舟臨斷岸,乘潮來此乘潮歸。
[19]“流水”“月色”“孤舟”的美妙意境讓大師留戀不已,忽而一句“一只小舟臨斷岸,趁潮來此趁潮歸”。將這種留戀徹底打破,執(zhí)著,頑愚只會造成更多的煩擾,教導(dǎo)世人保持一種豁達自如的心胸氣概,才能真正做到進退自如,不為外物所蒙蔽。
三、 結(jié)語
禪宗是中國佛教最重要的一個宗派。禪宗所蘊藏的對本性的關(guān)懷,以及由此出發(fā)的處世方式、人生追求、審美情趣是人類精神澄明高遠的境界之一。禪宗詩歌是禪宗思想的載體,從禪僧的詩歌來理解禪宗,只是擷取冰山一角罷了,但是禪詩無疑也是這座晶瑩潔白的冰山上盛開的一朵
雪蓮,如此奇麗珍貴。從禪詩這個前人留下的文化寶藏中,我們可以汲取很多有意義的營養(yǎng)。特別是在緊張繁忙物質(zhì)充斥的現(xiàn)代人社會中,無心淡泊、寧靜悠遠的禪理禪趣也將會是世人心靈的一掬甘泉,給人以一種藝術(shù)美的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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