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周紀(jì)一】
起著雍攝提格(戊寅),盡玄黓困敦(壬子),凡三十五年。爾雅:太歲在甲曰閼逢,在乙曰旃蒙,在丙曰柔兆,在丁曰強(qiáng)圉,在戊曰著雍,在己曰屠維,在庚曰上章,在辛曰重光,在壬曰玄黓,在癸曰昭陽,是為歲陽。在寅曰攝提格,在卯曰單閼,在辰曰執(zhí)徐,在已曰大荒落,在午曰敦牂,在未曰協(xié)洽,在申曰涒灘,在酉曰作噩,在戌曰掩茂,在亥曰大淵獻(xiàn),在子曰困敦,在丑曰赤奮若,是為歲陰。
威烈王二十三年(前403)
名午,考王之子。謚法:猛以剛果曰威;有功安民曰烈。沈約曰:諸復(fù)謚,有謚人,無謚法。
上距春秋獲麟七十八年,距左傳趙襄子惎智伯事七十一年。
初命晉大夫魏斯、趙籍、韓虔為諸侯。此溫公書法所由始也。三家者,世為晉大夫,于周則陪臣也。周室既衰,晉主夏盟,以尊王室,故命之為伯。三卿竊晉之權(quán),暴蔑其君,剖分其國,此王法所必誅也。威烈王不惟不能誅之,又命之為諸侯,是崇獎奸名犯分之臣也,通鑒始于此,其所以謹(jǐn)名分歟!
臣光曰:臣聞天子之職莫大于禮,禮莫大于分,分莫大于名。何謂禮?紀(jì)綱是也。何謂分?君、臣是也。何謂名?公、侯、卿、大夫是也?!熳又毮笥诙Y也……春秋抑諸侯,尊王室,王人雖微,序于諸侯之上,以是見圣人于君臣之際未嘗不惓惓也。惓惓,猶言勤勤也非有桀、紂之暴謚法:除殘去虐曰湯。然謚法起于周;蓋殷人先有此號,周人遂引以為謚法(王國維:周代始有封建、嫡庶、名分等制),湯、武之仁,人歸之,天命之,君臣之分當(dāng)守節(jié)伏死而已矣。
夫禮,辨貴賤,序親疏,裁群物,制庶事,非名不著,非器不形;名以命之,器以別之,名器既亡,則禮安得獨在哉!昔仲叔于奚有功于衛(wèi),辭邑而請繁纓,孔子聞之曰:“不如多與之邑,惟名與器不可以假人?!?/span>圣人之慮遠(yuǎn),故能謹(jǐn)其微而治之。眾人之識近,故必待其著而后救之;治其微則用力寡而功多,救其著則竭力而不能及也。易曰:“履霜堅冰至”坤初六爻辭。象曰:“履霜堅冰,陰始凝也。馴致其道,至堅冰也”,書曰:“一日二日萬幾”皋陶謨,此類也。故曰分莫大于名也。
嗚呼!幽、厲失德,周道日衰,綱紀(jì)散壞,下陵上替,諸侯專征齊桓、晉文、楚莊、吳夫差之類,大夫擅政晉六卿、魯三家、齊田氏之類,禮之大體什喪七八矣,然文、武之祀猶綿綿相屬者,蓋以周之子孫尚能守其名分故也。是故以周之地則不大于曹、滕,以周之民則不眾于邾、莒,然歷數(shù)百年,宗主天下,雖以晉、楚、齊、秦之強(qiáng)不敢加者,何哉?徒以名分尚存故也。至于季氏之于魯,田常之于齊,白公之于楚,智伯之于晉,其勢皆足以逐君而自為,然而卒不敢者,豈其力不足而心不忍哉,乃畏奸名犯分而天下共誅之也白公勝殺楚令尹子西、司馬子期,石乞曰:“焚庫弒王,不然不濟(jì)!”白公曰:“弒王不祥,焚庫無聚?!敝遣?dāng)晉之衰,專其國政,侵伐鄰國,于晉大夫為最強(qiáng);攻晉出公,出公道死。智伯欲并晉而不敢,乃奉哀公驕立之。今晉大夫暴蔑其君,剖分晉國,天子既不能討,又寵秩之,使列于諸侯,是區(qū)區(qū)之名分復(fù)不能守而并棄之也。先王之禮于斯盡矣!君臣之禮既壞矣,則天下以智力相雄長(豈不應(yīng)該如此?。?/span>。
或者以為當(dāng)是之時,周室微弱,三晉強(qiáng)盛,雖欲勿許,其可得乎!是大不然。夫三晉雖強(qiáng),茍不顧天下之誅而犯義侵禮,則不請于天子而自立矣。不請于天子而自立,則為悖逆之臣,天下茍有桓、文之君,必奉禮義而征之。今請于天子而天子許之,是受天子之命而為諸侯也,誰得而討之!故三晉之列于諸侯,非三晉之壞禮,乃天子自壞之也。(此文雖長,卻是司馬光心血所在,編書主旨)
初,智宣子將以瑤為后,智果曰:“瑤之賢于人者五,其不逮者一也。美鬢長大則賢,射御足力則賢,伎藝畢給則賢,巧文辯惠則賢,強(qiáng)毅果敢則賢;如是而甚不仁。夫以其五賢陵人而以不仁御之,其誰能待之?若果立瑤也,智宗必滅。”弗聽瑤遂為智伯。
趙簡子使尹鐸為晉陽,請曰:“以為繭絲乎?抑為保障乎?”簡子曰:“保障哉!”繭絲,謂浚民之膏澤,如抽繭之緒,不盡則不止。保障,謂厚民之生,如筑堡以自障,愈培則愈厚。尹鐸損其戶數(shù)損其戶,則民優(yōu)而稅少。簡子謂無恤曰:“晉國有難,而無以尹鐸為少輕之為少,無以晉陽為遠(yuǎn),必以為歸。”(廉吏酷吏,皆政治之槍手矣)
智伯求地于趙襄子,襄子弗與。智伯怒,帥韓、魏之甲以攻趙氏。襄子將出,曰:“吾何走乎?”從者曰:“長子近,且城厚完?!毕遄釉唬骸懊窳T疲力以完之,又?jǐn)浪酪允刂湔l與我!”曰:“邯鄲之倉庫實?!毕遄釉唬骸翱C裰酀梢詫嵵?,又因而殺之,其誰與我!其晉陽乎,先主之所屬也,尹鐸之所寬也,民必和矣?!蹦俗邥x陽。
三家以國人圍而灌之,城不浸者三版高二尺為一版,沈灶產(chǎn)鼁,民無叛意。智伯曰:“吾乃今知水可以亡人國也?!被缸又饪底?,康子履桓子之跗,以汾水可以灌安邑,絳水可以灌平陽也。謀士謂智伯曰:“韓、魏必反矣。夫從韓、魏之兵以攻趙,趙亡,難必及韓、魏矣。今約勝趙而三分其地,城不沒者三版,人馬相食,城降有日,而二子無喜志,有憂色,非反而何?”趙襄子潛與二子談約,夜使人殺守堤之吏,而決水灌智伯軍。智伯軍救水而亂,韓、魏翼而擊之,遂殺智伯,盡滅智氏之族。
臣光曰:智伯之亡也,才勝德也。夫才與德異,而世俗莫之能辨,通謂之賢,此其所以失人也。夫聰察強(qiáng)毅之謂才,正直中和之謂德。德者,才之帥也。云夢之竹,天下之勁也書禹貢:云土夢作乂??装矅⒃疲涸茐糁疂稍诮稀W髠鳎撼跻脏嵅锝现畨?。杜預(yù)注云:楚之云夢跨江南北。班志:云夢澤在南郡華容縣南。祝穆曰:據(jù)左傳鄖夫人棄子文于夢中,言夢而不言云,楚子避吳入于云中,言云而不言夢,則知云、夢二澤也。漢陽志:云在江之北,夢在江之南。又安陸有云夢澤,枝江有云夢城。蓋古之云夢澤甚廣,而后世悉為邑居聚落,故地之以云夢得名者非一處。竹箭之產(chǎn),荊楚為良,然而不矯揉,不羽括,則不能以入堅揉曲為矯,揉所以橈曲而使之直也。羽者,箭翎。括者,箭窟受弦處;棠溪之金,天下之利也左傳:楚封吳夫概王于棠溪。戰(zhàn)國之時,其地屬韓,出金甚精利。九域志:蔡州有冶爐城,韓國鑄劍之地,然而不熔范,不砥礪,則不能以擊強(qiáng)。是故才德全盡謂之“圣人”,才德兼亡謂之“愚人”;德勝才謂之“君子”,才勝德謂之“小人”。凡取人之術(shù),茍不得圣人、君子而與之,與其得小人,不若得愚人。愚者雖欲為不善,譬如乳狗搏人,人得而制之。小人智足以遂其奸,勇足以決其暴,是虎而翼者也,其為害豈不多哉!
三家分智氏之田。趙襄子漆智伯之頭,以為飲器韋昭注曰:飲器,椑榼也。晉灼曰:飲器,虎子屬也?;蛟?,飲酒之器也。師古曰:匈奴嘗以月氏王頭與漢使歃血盟,然則飲酒之器是也。虎子,褻器,所以溲便者。智伯之臣豫讓欲為之報仇,乃詐為刑人,挾匕首,入襄子宮中涂廁。襄子如廁心動,索之,獲豫讓。左右欲殺之,襄子曰:“智伯死無后,而此人欲為報仇,真義士也,吾謹(jǐn)避之耳。”乃舍之。豫讓又漆身為癩,吞炭為啞。行乞于市,其妻不識也。行見其友,其友識之,為之泣曰:“以子之才,臣事趙孟,必得近幸春秋之時,趙宜子謂之宣孟,趙文子謂之趙孟,其后遂襲而呼為趙孟。孟,長也子乃為所欲為,顧不易邪?何乃自苦如此?”豫讓曰:“既已委質(zhì)委其體、屈膝為臣,而又求殺之,是二心也。凡吾所為者,極難耳。然所以為此者,將以愧天下后世之為人臣懷二心者也?!毕遄映?,豫讓伏于橋下。襄子至橋,馬驚;索之,得豫讓,遂殺之。(戰(zhàn)國策多載一事,史記同:襄子面數(shù)豫讓曰:“子不嘗事范中行氏乎?知伯滅范中行氏,而子不為報仇,反委質(zhì)事知伯。知伯已死,子獨何為報仇之深也?”豫讓曰:“臣事范中行氏,范中行氏以眾人遇臣,臣故眾人報之;知伯以國士遇臣,臣故國士報之?!毕遄幽肃叭粐@泣曰:“嗟乎,豫子!豫子之為知伯,名既成矣,寡人舍子,亦以足矣。子自為計,寡人不舍子?!备袆尤珀悑胧拢?/span>
魏文侯以卜子夏、田子方為師。每過段干木之廬必式。師古曰:式,車前橫木。古者立乘;凡言式車者,謂俛首撫式,以禮敬人。孔穎達(dá)曰:式,謂俯下頭也。四方賢士多歸之。魏始大于三晉,諸侯莫能與之爭。文侯與田子方飲,文侯曰:“鐘聲不比乎?左高。”此蓋編鐘之懸,左高,故其聲不和。田子方曰:“臣聞之,君明樂官,不明樂音,今君審于音,臣恐其聾于官也?!?/span>
文侯謂李克曰:“先生嘗有言曰:‘家貧思良妻,國亂思良相?!袼梅浅蓜t璜,二子何如?”對曰:“卑不謀尊,疏不謀戚。臣在闕門之外,不敢當(dāng)命?!蔽暮钤唬骸跋壬R事勿讓!”克曰:“君弗察故也。居視其所親,富視其所與,達(dá)視其所舉,窮視其所不為,貧視其所不取,五者足以定之矣,何待克哉!”文侯曰:“先生就舍,吾之相定矣?!崩羁顺?,見翟璜。翟璜曰:“今者聞君召先生而卜相,果誰為之?”克曰:“魏成。”翟璜忿然作色曰:“西河守吳起,臣所進(jìn)也。君內(nèi)以鄴為憂,臣進(jìn)西門豹。君欲伐中山,臣進(jìn)樂羊。中山已拔,無使守之,臣進(jìn)先生。君之子無傅,臣進(jìn)屈侯鮒。以耳目之所睹記,臣何負(fù)于魏成!”李克曰:“魏成得卜子夏、田子方、段干木。此三人者,君皆師之:子所進(jìn)五人者,君皆臣之。子惡得與魏成比也!”翟璜逡巡再拜曰:“璜,鄙人也,失對。愿卒為弟子?!?/span>
安王好和不爭曰安
安王五年(前397)
日有食之。杜預(yù)曰:日行遲,一歲一周天。月行速,一月一周天;一歲凡十二交會。然日、月,動物,雖行度有大量,不能不小有贏縮,故有雖交會而不食者,或有頻交而食者。蘇氏曰:交當(dāng)朔則日食,然亦有交而不食者。交而食,陽微而陰乘之也;交而不食,陽盛而陰不能揜也。朱元晦曰:此則系乎人事之感。蓋臣子背君父,妾婦乘其夫,小人陵君子,夷狄侵中國,所感如是,則陰盛陽微而日為之食矣。是以圣人于春秋,每食必書,而詩人亦以為丑也。
盜殺韓相俠累。俠累與濮陽嚴(yán)仲子有惡。仲子聞軹人聶政之勇,以黃金百溢為政母壽,欲因以報仇。政不受,曰:“老母在,政身未敢以許人也!”及母卒,仲子乃使政刺俠累。俠累方坐府上,兵衛(wèi)甚眾,聶政直入上階,刺殺俠累,因自皮面決眼,自屠出腸。韓人暴其尸于市,購問,莫能識。其姊嫈聞而往,哭之曰:“是軹深井里聶政也!以妾尚在之故,重自刑以絕從謂自絕其蹤跡,或謂絕其從坐之罪也。妾奈何畏歿身之誅,終滅賢弟之名!”遂死于政尸之旁。
十一年(前391)
陳氏篡田齊,后求為諸侯,魏文侯為之請于王及諸侯,王許之。(初,田常生襄子盤,盤生莊子白,白生太公和?!?/span>此序齊田氏之世也。田常,即左傳陳成子恒也。溫公避仁廟諱,改“恒”曰“?!?。自陳公子完奔齊,五世至常得政。謚法:勝敵志強(qiáng)曰莊。是歲,齊田和遷齊康公于海上,使食一城,以奉其先祀。)
十五年(前387)
魏置相,相田文。吳起不悅,謂田文曰:“將三軍,使士卒樂死,敵國不敢謀,子孰與起?治百官,親萬民,實府庫,子孰與起?守西河,秦兵不敢東鄉(xiāng),韓、趙賓從,子孰與起?”文曰:“不如子。”起曰:“此三者子皆出吾下,而位居吾上,何也?”文曰:“主少國疑,大臣未附,百姓不信,方是之時,屬之子乎,屬之我乎?”起默然良久曰:“屬之子矣!”
久之,魏武侯疑起,起遂奔楚。楚悼王素聞其賢,至則任之為相。起明灋古法字審令,捐不急之官,廢公族疏遠(yuǎn)者,以撫養(yǎng)戰(zhàn)斗之士,要在強(qiáng)兵,破游說之言從橫者。于是南平百越,北卻三晉,西伐秦,諸侯皆患楚之強(qiáng);而楚之貴戚大臣多怨吳起者。后悼王薨,貴戚大臣作亂,攻吳起;起走之王尸而伏之。擊起之徒因射刺起,并中王尸。肅王即位,使令尹盡誅為亂者;坐起夷宗者七十余家。
二十五年(前377)考異言“史記六國表差謬,難可盡據(jù)”,通鑒目錄編年用劉彝叟長歷。邵康節(jié)皇極經(jīng)世書亦用彝叟歷??倒?jié)少自雄其才,既學(xué),力慕高遠(yuǎn),一見李之才,遂從而受學(xué),廬于共城百源,冬不爐,夏不扇,夜不就席者數(shù)年,覃思于易經(jīng)也。皇極經(jīng)世書不能違彝叟歷。及其來居于洛,而溫公亦奉祠以書局在洛,相過從稔,又夙所敬者也。余意其講明之間必嘗及此,而決于用彝叟歷。讀考異此一段,辭意可見。
蜀伐楚,取茲方。史記:楚為捍關(guān)以拒蜀,在巴郡魚復(fù)縣。
子思言茍變于衛(wèi)侯曰:“其才可將五百乘?!?/span>古者兵車一乘,甲士三人,步卒七十二人;五百乘,三萬七千五百人。公曰:“吾知其可將;然變也嘗為吏,賦于民而食人二雞子,故弗用也。”子思曰:“取其所長,棄其所短。今君處戰(zhàn)國之世,選爪牙之士,而以二卵棄干城之將,此不可使聞于鄰國也?!?/span>
衛(wèi)侯言計非是,而群臣和者如出一口。子思曰:“以吾觀衛(wèi),所謂『君不君,臣不臣』者也!君暗臣諂,以居百姓之上,民不與也。若此不已,國無類矣!”
烈王元年(前375)
韓滅鄭,因徙都之。韓本都平陽,鄭都新鄭,韓既都鄭,故時人亦謂韓王為鄭王,考之戰(zhàn)國策、韓非子可見。
六年(前370)
齊威王來朝。是時周室微弱,諸侯莫朝,而齊獨朝之,天下以此益賢威王。
威王召即墨大夫,語之曰:“自子之居即墨也,毀言日至。然吾使人視即墨,田野辟,人民給,官無事,東方以寧;是子不事吾左右以求助也!”封之萬家。召阿大夫,語之曰:“自子守阿,譽(yù)言日至。吾使人視阿,田野不辟,人民貧餒。昔日趙攻鄄,子不救;衛(wèi)取薛陵,子不知;是子厚幣事吾左右以求譽(yù)也!”是日,烹阿大夫及左右嘗譽(yù)者。于是群臣聳懼,莫敢飾詐,務(wù)盡其情,齊國大治,強(qiáng)于天下。
卷二【周紀(jì)二】
顯王十一家謚法:行見中外曰顯;受祿于天曰顯;百辟惟刑曰顯。周公蓋未有此謚,而周之末世謚顯王曰顯,意謂后世傳寫周公謚法者遺之。
顯王五年(前364)
秦獻(xiàn)公敗三晉之師于石門,王賜以黼黻之服。黼者,刺繡為斧形;黻者刺繡為兩“己”相背。孔穎達(dá)曰:白與黑謂之黼,黑與青謂之黻。黼,音甫。黻,音弗。
八年(前361)
去歲秦獻(xiàn)公薨,子孝公立時21。是時河、山以東強(qiáng)國六,淮、泗之間小國十余,皆以夷狄遇秦,擯斥之,不得與中國之會盟。于是孝公發(fā)憤,布德修政,欲以強(qiáng)秦。下令國中曰:“昔我穆公,自岐、雍之間修德行武,東平晉亂,以河為界,西霸戎翟,廣地千里,天子致伯,諸侯畢賀,為后世開業(yè)甚光美。會往者厲、躁、簡公、出子之不寧,國家內(nèi)憂,未遑外事,三晉攻奪我先君河西地,丑莫大焉。如庶長鼌圍懷公,公自殺,乃立靈公;庶長改殺惠公子出子,迎立獻(xiàn)公。獻(xiàn)公即位,鎮(zhèn)撫邊境,徙治櫟音藥陽,且欲東伐,復(fù)穆公之故地,修穆公之政令。寡人思念先君之意,常痛于心。賓客群臣有能出奇計強(qiáng)秦者,吾且尊官,與之分土?!庇谑切l(wèi)公孫鞅聞是令下,乃西入秦,因嬖臣景監(jiān)以求見孝公,說以富國強(qiáng)兵之術(shù);公大悅,與議國事。
公孫鞅者,衛(wèi)之庶孫也。好刑名之學(xué)并學(xué)刑家名家兩家術(shù)耳。事魏相公叔痤,痤知其賢,未及進(jìn)。會病,魏惠王往問之曰:“公叔病如有不可諱謂死也。俗語有之:“人不諱死”,將柰社稷何?”公叔曰:“痤之中庶子衛(wèi)鞅,年雖少,有奇才,愿君舉國而聽之!”王嘿然。公叔曰:“君即不聽用鞅,必殺之,無令出境!”王許諾而去。公叔召鞅謝曰:“吾先君而后臣,故先為君謀,后以告子。子必速行矣!”鞅曰:“君不能用子之言任臣,又安能用子之言殺臣乎!”卒不去主賢臣明,魏以資敵。王謂左右曰:“公叔病甚,悲乎,欲令寡人以國聽衛(wèi)鞅也!既又勸寡人殺之,豈不悖哉!”
十年(前359)
衛(wèi)鞅欲變法,秦人不悅。衛(wèi)鞅言于秦孝公曰:“夫民不可與慮始,而可與樂成自戰(zhàn)國至讓子彈飛,民族性格未變。論至德者不和于俗,成大功者不謀于眾。是以圣人茍可以強(qiáng)國,不法其故?!备数堅唬骸安蝗唬壏ǘ握?,吏習(xí)而民安之?!毙l(wèi)鞅曰:“常人安于故俗,學(xué)者溺于所聞。以此兩者,居官守法可也,非所與論于法之外也。智者作法,愚者制焉;賢者更禮,不肖者拘焉。”公以衛(wèi)鞅為左庶長。劉卲爵制曰:商君為政,備其法品為十八級,合關(guān)內(nèi)侯、列侯,凡二十等。其制因古義。古者天子寄軍政于六卿,居則以田,警則以戰(zhàn),及周之六卿,亦以居軍。在國也,則以比長、閭胥、族師、黨、州長、卿大夫為稱;其在軍也,則以司馬、將軍、卒、伍為號,所以異在國之名也。秦依古制,其在軍賜爵為等級,自一等以上至不更,四等,皆士也。大夫以上至五大夫,五等,比大夫也。九等,依九命之義也。左庶長至大庶長,比九卿也。關(guān)內(nèi)侯者,依古圻內(nèi)子男之義也。秦都山西,以關(guān)內(nèi)為王畿,故曰關(guān)內(nèi)侯也。列侯者,依古列國諸侯之義也。仿古比朝之制而異其名,亦所以殊軍國也。一爵曰公士,二爵曰簪褭,御駟馬者。要褭者,古之名馬也;駕駟馬,其形似簪,故云簪褭也。三爵曰上造,皆步卒也。四爵曰不更,為車右,不復(fù)與凡更卒同也。五爵曰大夫,大夫在車左者也。六爵為官大夫,七爵為公大夫,八爵為公乘,九爵為五大夫,皆軍吏也。吏民爵不得過公乘。十爵為左庶長,十一爵為右庶長,十二爵為左更,十三爵為中更,十四爵為右更,十五爵為少上造,十六爵為大上造,十七爵為駟車庶長,十八爵為大庶長,十九爵為關(guān)內(nèi)侯,二十爵為列侯。自左庶長至大庶長,皆卿大夫,皆軍將也;大庶長,即大將軍也;左、右庶長,即左、右偏裨將軍也。卒定變法之令。令民為什伍而相收司、連坐收司,謂相糾發(fā)也。一家有罪,則九家連舉發(fā);若不糾舉,則九家連坐。師古曰:五人為伍,二伍為什,告奸者與斬敵首同賞,不告奸者與降敵同罰。有軍功者,各以率律受上爵;為私斗者,各以輕重被刑大小。戮力本業(yè),耕織致粟帛多者,復(fù)其身除其賦、稅、役;事末利及怠而貧者,舉以為收孥秦法,一人有罪,收其室家。至漢文帝元年,始除收孥相坐法。宗室非有軍功不得為屬籍漢之同宗有屬籍,則周家系之以姓是也。周禮小史之官,掌定帝系、世本,知世代昭穆明尊卑爵秩等級,各以差次名田宅、臣妾、衣服。有功者顯榮,無功者雖富無所芬華。
令既具未布,恐民之不信,乃立三丈之木于國都巿南門,募民有能徙置北門者予十金。民怪之,莫敢徙。復(fù)曰:“能徙者予五十金?!庇幸蝗酸阒m予五十金金方寸重一斤,為一金。程大昌演繁露曰:二十兩為一金,亦為一鎰。乃下令。令行期年,秦民之國都言新令之不便者以千數(shù)。于是太子犯法。衛(wèi)鞅曰:“法之不行,自上犯之。太子,君嗣也,不可施刑,刑其傅公子虔,黥其師公孫賈。明日,秦人皆趨令。行之十年,秦國道不拾遺,山無盜賊,民勇于公戰(zhàn),怯于私斗,鄉(xiāng)邑大治。秦民初言令不便者,有來言令便。衛(wèi)鞅曰:“此皆亂法之民也!”盡遷之于邊。其后民莫敢議令。
臣光曰:夫信者,人君之大寶也。是故古之王者不欺四海,霸者不欺四鄰,善為國者不欺其民,善為家者不欺其親。昔齊桓公不背曹沫之盟,晉文公不貪伐原之利,魏文侯不棄虞人之期,秦孝公不廢徙木之賞。此四君者道非粹白,而商君尤稱刻薄,又處戰(zhàn)攻之世,天下趨于詐力,猶且不敢忘信以畜其民,況為四海治平之政者哉!陽謀者鑒
十六年(前353)
圍魏救趙事。
十九年(前350)
秦商鞅二十九年,秦始封衛(wèi)鞅于商,號商君;史以后所封書之筑冀闕郭璞曰:宮門雙闕也。釋名;闕在門兩旁,中間闕然為道也。三輔黃圖曰:人臣至此,必思其所闕少。宮庭于咸陽,徙都之。并諸小鄉(xiāng)聚,集為一縣,縣置令、丞,凡三十一縣。廢井田,開阡陌。周禮,六鄉(xiāng),鄉(xiāng)萬二千五百家。又百家之內(nèi)曰鄉(xiāng),五鄙為縣,縣二千五百家,此六遂之縣也。四甸為縣,此州里之縣也。周制:天子地方千里,分為百縣,縣有四郡。左傳趙鞅所謂“上大夫受縣,下大夫受郡”者也。秦并天下,置三十六郡,以監(jiān)天下之縣,自是始統(tǒng)于郡矣。釋名曰:縣,懸也,懸于郡也。漢書音義所謂“大曰鄉(xiāng),小曰聚”,亦秦制也。平斗、桶甬,斛也、權(quán)、衡、丈、尺。沈括曰:予受詔考鐘律及鑄渾儀,求秦、漢以來度、量、斗、升,計六斗當(dāng)今之一斗七升九合,秤三斤當(dāng)今十三兩,一斤當(dāng)今四兩三分兩之一,一兩當(dāng)今六銖半。為升中方,古尺二寸五分十分分之三,今尺一寸八分百分分之四十五強(qiáng)。
二十一年(前348)
商鞅更為賦稅法。井田既廢,則周什一之法不復(fù)用,蓋計畝而為賦稅之法
二十三年(前346)
衛(wèi)更貶號曰侯,服屬三晉。周成王封康叔為衛(wèi)侯,其后世進(jìn)爵為公;今寖以弱小,貶號曰侯,前320年更貶號曰君。
二十八年(前341)
魏龐涓伐韓。韓請救于齊。齊威王召大臣而謀曰:“蚤救孰與晚救?” 齊相成侯鄒忌曰:“不如勿救?!碧锛稍唬骸案ゾ葎t韓且折而入于魏,不如蚤救之?!睂O臏曰:“夫韓、魏之兵未弊而救之。是吾代韓受魏之兵,顧反聽命于韓也。且魏有破國之志,韓見亡,必東面而愬于齊矣。吾因深結(jié)韓之親而晚承魏之弊,則可受重利而得尊名也。”王乃陰許韓使而遣之。韓因恃齊。五戰(zhàn)不勝,而東委國于齊。
齊因起兵,直走魏都。龐涓聞之,去韓而歸。魏人大發(fā)兵,以太子申為將,以御齊師。孫子謂田忌曰:“彼三晉之兵素悍勇而輕齊,齊號為怯,善戰(zhàn)者因其勢而利導(dǎo)之。兵法:『百里而趣利者蹶上將,五十里而趣利者軍半至?!弧?/span>此孫武子兵法也。半至,謂軍趣利前后不相屬,半至半不至也乃使齊軍入魏地為十萬灶,明日為五萬灶,又明日為二萬灶。龐涓行三日,大喜曰:“我固知齊軍怯,入吾地三日,士卒亡者過半矣!”乃棄其步軍,與其輕銳倍日并行逐之。孫子度其行,暮當(dāng)至馬陵,可伏兵,乃斫大樹,白而書之曰:“龐涓死此樹下!”于是令齊師善射者萬弩夾道而伏,期日暮見火舉而俱發(fā)。龐涓果夜到斫木下,見白書,以火燭之,讀未畢,萬弩俱發(fā),魏師大亂相失。龐涓自知智窮兵敗,乃自剄,曰:“遂成豎子之名!”齊因乘勝大破魏師,虜太子申。
成侯鄒忌惡田忌,使人卜于市,曰:“我,田忌之人也。我為將三戰(zhàn)三勝,欲行事,可乎?”卜者出,因使人執(zhí)之。田忌不能自明,率其徒攻臨淄齊國都求成侯;不克,出奔楚。
二十九年(前340)
衛(wèi)鞅言于秦孝公曰:“秦之與魏,譬若人有腹心之疾,非魏并秦,秦即并魏。魏與秦界河,而獨擅山東之利,利則西侵秦,病則東收地。今以君之賢圣,國賴以盛;而魏往年大破于齊,諸侯畔之,可因此時伐魏。魏不支秦,必東徙,然后秦?fù)?jù)河、山之固,東鄉(xiāng)以制諸侯,此帝王之業(yè)也。”公從之,使衛(wèi)鞅將兵伐魏。大破之。魏惠王恐,使使獻(xiàn)河西之地于秦以和。徙都大梁。乃嘆曰:“吾恨不用公叔之言!”
秦封衛(wèi)鞅商于十五邑。號曰商君。
三十一年(前338)
孝公薨,子惠文王立。公子虔之徒告商君欲反,發(fā)吏捕之。商君亡之魏;魏人不受,復(fù)內(nèi)之秦。商君乃與其徒之商于,發(fā)兵北擊鄭,秦人攻商君,殺之,車裂以徇,盡滅其家。
初,商君相秦,用法嚴(yán)酷,人多怨之。趙良見商君,商君問曰:“子觀我治秦,孰與五羖大夫賢?”羖,音古,牡羊也。史記:晉滅虞,執(zhí)百里奚,為秦繆夫人媵。奚亡秦走宛,楚鄙人執(zhí)之;繆公以五羖羊皮贖之,以為上大夫。趙良曰:“千人之諾諾,不如一士之諤諤趙簡子言。仆請終日正言而無誅,可乎?”商君曰:“諾。”趙良曰:“五羖大夫,荊之鄙人也,穆公舉之牛口之下而加之百姓之上,秦國莫敢望焉。相秦六七年而東伐鄭,三置晉君謂立惠公、懷公、文公,一救荊禍左傳,晉既敗楚于城濮,又?jǐn)∏赜陔?,穆公歸楚求成,其為相也,勞不坐乘,暑不張蓋;行于國中,不從車乘,不操干戈。五羖大夫死,秦國男女流涕,童子不歌謠,舂者不相杵記:鄰有喪,舂不相。注云:相杵者,以音聲相勸。今君之見也,因嬖人景監(jiān)以為主;其從政也,凌轢公族,殘傷百姓。公子虔杜門不出已八年矣。君又殺祝歡而黥公孫賈。詩曰:『得人者興,失人者崩?!?/span>逸詩也此數(shù)者,非所以得人也。君之出也,后車載甲,多力而駢脅者為驂乘,持矛而操闟戟者旁車而趨。此一物不具,君固不出。書曰:『恃德者昌,恃力者亡。』逸書也此數(shù)者,非恃德也。君之危若朝露,而尚貪商于之富,寵秦國之政,畜百姓之怨。秦王一旦捐賓客而不立朝,秦國之所以收君者豈其微哉!”商君弗從。居五月而難作。
三十三年(前336)
鄒人孟軻見魏惠王,王曰:“叟尊老之稱不遠(yuǎn)千里而來,亦有以利吾國乎?”孟子曰:“君何必曰利,仁義而已矣!君曰何以利吾國,大夫曰何以利吾家,士庶人曰何以利吾身,上下交征利而國危矣。未有仁而遺其親者也,未有義而后其君者也?!?/span>通鑒于此段前后書王,因孟子之文也。中間敘孟子答魏王之言,獨改“王”曰“君”,不與魏之稱王也
初,孟子師子思,嘗問牧民之道何先。子思曰:“先利之。”孟子曰:“君子所以教民者,亦仁義而已矣,何必利!”子思曰:“仁義固所以利之也,上不仁則下不得其所。上不義則下樂為詐也,此為不利大矣。故易曰:『利者,義之和也?!?/span>干卦又曰:『利用安身,以崇德也?!?/span>大傳此皆利之大者也?!?/span>
臣光曰:子思、孟子之言,一也。夫唯仁者為知仁義之為利。
三十五年(前334)
齊魏會于徐州以相王相立為王。
越王無強(qiáng)伐齊。齊王使人說之以伐齊不如伐楚之利,越王遂伐楚。楚人大敗之,乘勝盡取吳故地,越以此散,諸公族爭立,或為王,或為君,濱于海上。
三十六年(前333)
初,洛陽人蘇秦說秦王以兼天下之術(shù),秦王不用其言。蘇秦乃去,說燕文公曰:“燕之所以不犯寇被甲兵者,以趙之為蔽其南也。愿大王與趙從親,天下為一,則燕國必?zé)o患矣。”
文公從之,資蘇秦車馬,以說趙肅侯曰:“當(dāng)今之時,山東之建國莫強(qiáng)于趙,秦之所害亦莫如趙。然而秦不敢舉兵伐趙者,畏韓、魏之議其后也。秦之攻韓、魏也,無有名山大川之限,稍蠶食之,傅國都而止。韓、魏不能支秦,必入臣于秦;秦?zé)o韓、魏之規(guī)則禍中于趙矣。臣以天下地圖案之,諸侯之地五倍于秦,料度諸侯之卒十倍于秦。六國為一,并力西鄉(xiāng)而攻秦,秦必破矣。夫衡人者說客之連橫者皆欲割諸侯之地以與秦,秦成則其身富榮,國被秦患而不與其憂。竊為大王計,莫如一韓、魏、齊、楚、燕、趙為從親以畔秦,令天下之將相會于洹水之上,通質(zhì)結(jié)盟,約曰:『秦攻一國,五國各出銳師,或橈秦,或救之。有不如約者,五國共伐之!』諸侯從親以擯秦,秦甲必不敢出于函谷以害山東矣?!泵C侯大說,厚待蘇秦。尊寵賜賚之,以約于諸侯。
會秦使犀首伐魏,大敗其師。蘇秦恐秦兵至趙而敗從約,念莫可使用于秦者,乃激怒張儀,入之于秦。張儀,魏人,與蘇秦俱事鬼谷先生蓋居于鬼谷,因以稱之。隋志,馮翊郡韓城縣有鬼谷。樂壹注鬼谷子書云:蘇秦欲神秘其道,故假名鬼谷,學(xué)縱橫之術(shù),蘇秦自以為不及也。儀游諸侯無所遇,困于楚,蘇秦故召而辱之。儀怒,念諸侯獨秦能苦趙,遂入秦。蘇秦陰遣其舍人赍金幣資儀,儀得見秦王。秦王說之,以為客卿。舍人辭去,曰:“蘇君憂秦伐趙敗從約,以為非君莫能得秦柄;故激怒君,使臣陰奉給君資,盡蘇君之計謀也。”張儀曰:“嗟乎,此吾在術(shù)中而不悟,吾不及蘇君明矣。為吾謝蘇君,蘇君之時,儀何敢言!” 為后蘇秦死,儀方出說六國張本。
于是蘇秦說韓宣惠王曰:“韓地方九百余里,帶甲數(shù)十萬,天下之強(qiáng)弓、勁弩、利劍皆從韓出。以韓卒之勇,一人當(dāng)百,不足言也。大王事秦,秦必求宜陽、成皋;今茲效之,明年復(fù)求割地。大王之地有盡而秦求無已,以有盡之地逆無已之求,此所謂市怨結(jié)禍者也。不戰(zhàn)而地已削矣。鄙諺曰:『寧為雞口,無為牛后?!?/span>史記正義曰:雞口雖小,猶進(jìn)食;牛后雖大,乃出糞。夫以大王之賢,挾強(qiáng)韓之兵,而有牛后之名,臣竊為大王羞之!”韓王從其言。
蘇秦說魏王曰:“臣竊量大王之國不下楚。車六百乘,騎五千匹古者用車戰(zhàn),戰(zhàn)國始用騎兵,乃聽于群臣之說,而欲臣事秦!故敝邑趙王使臣效愚計,奉明約,在大王之詔詔之。”魏王聽之。
蘇秦說齊王曰:“齊四塞之國,地方二千余里,帶甲數(shù)十萬,粟如丘山。進(jìn)如鋒矢,戰(zhàn)如雷霆,解如風(fēng)雨,即有軍役,未嘗倍泰山、絕清河、涉渤海者也。臨淄之中七萬戶,臣竊度之,不下戶三男子,不待發(fā)于遠(yuǎn)縣,而臨淄之卒固已二十一萬矣。臨淄甚富而實,其民無不斗雞、走狗、六博說文曰:六博,局戲也。鮑宏博經(jīng)曰:各投六箸,行六棋,故曰六博。、蹋鞠劉向曰:蹴鞠起于戰(zhàn)國之時,所以練武士,因嬉戲而講習(xí)之;或言黃帝所作。。臨淄之涂,車轂擊,人肩摩,連衽成帷,揮汗成雨。夫韓、魏之所以重畏秦者,為與秦接境壤也。兵出而相當(dāng),不十日而戰(zhàn),勝負(fù)存亡之機(jī)決矣。韓、魏戰(zhàn)而勝秦,則兵半折,四境不守;戰(zhàn)而不勝,則國已危亡隨其后;是故韓、魏之所以重與秦戰(zhàn)而輕為之臣也。今秦之攻齊則不然,倍韓、魏之地,過衛(wèi)陽晉之道,經(jīng)乎亢父之險,車不得方軌并行,騎不得比行,百人守險,千人不敢過也。秦雖欲深入則狼顧爾雅翼:狼猛而敏給,能自顧其后;蓋狼行而屢顧,恐人掎其后故也,恐韓、魏之議其后也,是故恫疑、虛喝、驕矜而不敢進(jìn),則秦之不能害齊亦明矣,夫不深料秦之無柰齊何,而欲西面而事之,是群臣之計過也。今無臣事秦之名而有強(qiáng)國之實,臣是故愿大王少留意計之!”齊王許之。
乃西南說楚威王曰:“楚,天下之強(qiáng)國也,地方六千余里,帶甲百萬,車千乘,騎萬匹,粟支十年,此霸王之資也。秦之所害莫如楚,楚強(qiáng)則秦弱,秦強(qiáng)則楚弱,其勢不兩立。故為大王計,莫如從親以孤秦。臣請令山東之國,奉四時之獻(xiàn),以承大王之明詔;委社稷,奉宗廟,練士厲兵,在大王之所用之。故從親則諸侯割地以事楚,衡合則楚割地以事秦,此兩策者相去遠(yuǎn)矣,大王何居焉?”楚王亦許之。
于是蘇秦為從約長,并相六國,北報趙,車騎輜重擬于王者。考異曰:史記蘇秦傳:“秦兵不敢窺函谷關(guān)十五年?!庇衷疲弧捌浜笄厥瓜灼埤R、魏,與共伐趙,蘇秦去趙而從約皆解?!饼R、魏伐趙,敗從約,止在明年耳。烏在其不窺函谷十五年乎!此出于游談之士夸大蘇秦而云爾。今不取。
三十七年(前332)
秦惠王使犀首欺齊、魏,與共伐趙,以敗從約,趙肅侯讓蘇秦,蘇秦恐,請使燕,必報齊。蘇秦去趙而從約皆解。趙人決河水以灌齊、魏之師,齊魏之師乃去。
齊王伐燕,取十城;已而復(fù)歸之。
四十四年(前325)
秦初稱王。
四十五年(前324)
蘇秦通于燕文公之夫人,燕易王知之。蘇秦恐,乃說易王曰:“臣居燕不能使燕重,而在齊則燕重。”易王許之。乃偽得罪于燕而奔齊,齊宣王以為客卿。蘇秦說齊王高宮室,大苑囿,以明得意,欲以敝齊而為燕。
四十六年(前323)
秦相張儀及齊、楚之相會嚙桑。張儀自嚙桑還而免相,相魏。欲令魏先事秦而諸侯效之;魏王不聽。秦王伐魏,取曲沃、平周,復(fù)陰厚張儀益甚。
韓、燕皆稱王。趙武靈王獨不肯,曰:“無其實,敢處其名乎?”令國人謂己曰君非守君臣之分,居之以謙也,將求其所大欲而力未能稱心也。
卷三【周紀(jì)三】
慎靚王諱定,顯王之子也。復(fù)謚,敏以敬曰慎;柔德安眾曰靖
慎靚王三年(前318)
楚、趙、魏、韓、燕同伐秦,攻函谷關(guān)。秦人出兵逆之,五國之師皆敗走。
四年(前317)
齊大夫與蘇秦爭寵,使人刺秦,殺之。
張儀說魏襄王曰:“梁地方不至千里,卒不過三十萬,地四平,無名山大川之限,卒戍楚、韓、齊、趙之境,梁之地勢固戰(zhàn)場也。夫諸侯之約從,盟于洹水之上,結(jié)為兄弟以相堅也。今親兄弟同父母,尚有爭錢財相殺傷,而欲恃反復(fù)蘇秦之余謀,其不可成亦明矣?大王不事秦,秦下兵攻河外,則大王之國欲毋危不可得也。故愿大王審定計議,且賜骸骨?!?/span>人臣委身以事君,身非我之有矣,故于其乞退也,謂之乞骸骨。魏王乃倍從約,而因儀以請成于秦。張儀歸,復(fù)相秦。
五年(前316)
巴、蜀相攻擊,巴,春秋巴子之國。蜀,蠶叢、魚鳧之后。華陽國志曰:昔蜀王封其弟于漢中,號曰苴侯,因命其邑曰葭萌。苴侯與巴王為好。后巴與蜀為讎,蜀王怒,伐苴侯,苴侯奔巴。巴求救于秦,秦伐蜀,蜀王敗死。秦滅蜀,因遂滅巴、苴,置巴、蜀二郡。史記正義曰:巴子城在合州石鏡縣南五里,故墊江縣也。宋白曰:巴子后理閬中。揚雄蜀本紀(jì)曰:蜀王本治廣都樊鄉(xiāng),徙居成都。俱告急于秦。秦惠王欲伐蜀,以為道險狹難至,而韓又來侵,猶豫未能決。隴西謂犬子為猶,犬導(dǎo)人行,忽先忽后,故曰猶豫。又一說,猶豫,犬也,犬為人行,好先行,卻住以俟其人,百步之間,如是者數(shù)四;先者,豫也,遂曰猶豫。張儀曰:“不如伐韓。親魏,善楚,下兵三川,攻新城、宜陽,以臨二周之郊,據(jù)九鼎,按圖籍,挾天子以令于天下,天下莫敢不聽,此王業(yè)也。臣聞爭名者于朝,爭利者于市。今三川、周室,天下之朝市也,而王不爭焉,顧爭于戎翟,去王業(yè)遠(yuǎn)矣?!彼抉R錯曰:“不然。臣聞欲富國者務(wù)廣其地,欲強(qiáng)兵者務(wù)富其民,欲王者務(wù)博其德,三資者備而王隨之矣。今王地小民貧,故臣愿先從事于易。夫蜀,西僻之國而戎翟之長也,桀、紂之亂;以秦攻之,譬如使豺狼逐群羊;得其地足以廣國,取其財足以富民,繕兵不傷眾而彼已服焉。拔一國而天下不以為暴,利盡四海而天下不以為貪,是我一舉而名實附也,而又有禁暴止亂之名。今攻韓,劫天子,惡名也,而未必利也;又有不義之名,而攻天下所不欲,危矣?!蓖鯊腻e計,起兵伐蜀:十月取之。貶蜀王為侯;秦以益強(qiáng),富厚,輕諸侯。
赧王元年(丁未,公元前三一四年)
二年(戊申,公元前三一三年)
秦王欲伐齊,患齊、楚之從親,乃使張儀至楚,說楚王曰:“大王誠能聽臣,閉關(guān)絕約于齊,臣請獻(xiàn)商于之地六百里,使秦女得為大王箕帚之妾,秦、楚嫁女娶婦,長為兄弟之國?!背跽f而許之,以相印授張儀。遂閉關(guān)絕約于齊,使一將軍隨張儀至秦。張儀佯墮車,不朝三月。楚王聞之,曰:“儀以寡人絕齊未甚邪?”乃使勇士借宋符以至齊,北罵齊王。齊王大怒,折節(jié)以事秦。張儀乃朝,見楚使者曰:“子何不受地?從某至某,廣袤六里?!背醮笈?,欲發(fā)兵而攻秦。
三年(前312)
秦楚戰(zhàn),楚師大敗,斬甲士八萬,遂取漢中郡。楚王悉發(fā)國內(nèi)兵以復(fù)襲秦,大敗。韓、魏聞楚之困,南襲楚,楚人聞之,乃引兵歸,割兩城以請平于秦。
燕人立太子平,是為昭王。昭王于破燕之后,卑身厚幣以招賢者。謂郭隗曰:“齊因孤之國亂而襲破燕,孤極知燕小力少,不足以報;然誠得賢士與共國,以雪先王之恥,孤之愿也。先生視可者,得身事之!”郭隗曰:“古之人君有以千金使涓人求千里馬者,馬已死,買其首五百金而返。君大怒,涓人曰:『死馬且買之,況生者乎!馬今至矣。』不期年,千里之馬至者三。今王必欲致士,先從隗始,況賢于隗者,豈遠(yuǎn)千里哉!”于是昭王為隗改筑宮而師事之。于是士爭趣燕,樂毅自魏往,劇辛自趙往。昭王以樂毅為亞卿,任以國政。
四年(前311)
秦惠王使人告楚懷王,請以武關(guān)之外易黔中地。楚王曰:“不愿易地,愿得張儀而獻(xiàn)黔中地?!睆垉x聞之,請行,曰:“秦強(qiáng)楚弱,大王在,楚不宜敢取臣。且臣善其嬖臣靳尚,靳尚得事幸姬鄭袖,袖之言,王無不聽者?!彼焱?。楚王囚,將殺之。靳尚謂鄭袖曰:“秦王甚愛張儀,將以上庸六縣及美女贖之。王重地尊秦,秦女必貴而夫人斥矣?!庇谑青嵭淙找蛊诔踉唬骸俺几鳛槠渲鞫?。今殺張儀,秦必大怒。妾請子母俱遷江南,毋為秦所魚肉也。”王乃赦張儀而厚禮之以懷王罵齊之昏聵,豈可歸罪婦人。張儀因說楚王曰:“夫為從者無以異于驅(qū)群羊而攻猛虎,不格明矣。今王不事秦,秦劫韓驅(qū)梁而攻楚,則楚危矣。秦西有巴、蜀,治船積粟,浮岷江而下,不至十日而拒捍關(guān);舉甲出武關(guān),則北地絕。大王誠能聽臣,臣請令秦、楚長為兄弟之國,無相攻伐?!背跻训脧垉x而重難也,難割棄出黔中地,乃許之。
張儀遂之韓,說韓王曰:“韓地險惡山居,五谷所生,非菽而麥,國無二歲之食,見卒不過二十萬。秦被甲百余萬,無異垂千鈞之重于鳥卵之上,必?zé)o幸矣。為大王計,莫如事秦以攻楚,以轉(zhuǎn)禍而悅秦?!表n王許之。
張儀歸報,秦王封以六邑,號武信君。復(fù)使東說齊王曰:“從人說大王者必曰:『齊蔽于三晉,地廣民眾,兵強(qiáng)士勇,雖有百秦,將無柰齊何?!淮笸踬t其說而不計其實。今秦、楚嫁女娶婦,為昆弟之國;韓獻(xiàn)宜陽;梁效河外秦蓋以河?xùn)|為河外,梁則以河西為河外,張儀以秦言之也;趙割河間。大王不事秦,秦驅(qū)韓、梁攻齊之南地,悉趙兵,渡清河,指博關(guān),臨淄、即墨非王之有也!國一日見攻,雖欲事秦,不可得也!”齊王許張儀。
張儀去,西說趙王曰:“今以大王之力,舉巴、蜀,并漢中,包兩周服韓、魏,守白馬之津。秦雖僻遠(yuǎn),然而心忿含怒之日久矣。今秦有敝甲凋兵軍于澠池臨趙境,愿渡河,會邯鄲之下,愿以甲子合戰(zhàn),正殷紂之事。謹(jǐn)使使臣先聞左右。今楚與秦為昆弟之國,而韓、梁稱東藩之臣,齊獻(xiàn)魚鹽之地此時齊未嘗獻(xiàn)地于秦,張儀駕說以恐動趙耳,約四國為一以攻趙,趙服必四分其地。臣竊為大王計,莫如與秦王面相約而口相結(jié),常為兄弟之國也?!壁w王許之。當(dāng)時趙于山東最強(qiáng),且主從約,張儀說之,亦費辭矣。
張儀乃北之燕,說燕王曰:“今趙王已入朝,效河間以事秦。大王不事秦,秦下甲云中、九原。驅(qū)趙而攻燕。則易水、長城非大王之有也!且今時齊、趙之于秦,猶郡縣也,不敢妄舉師以攻伐。今王事秦,長無齊、趙之患矣。”燕王請獻(xiàn)常山之尾五城以和。
張儀歸報,未至咸陽,秦惠王薨,子武王立。武王自為太子時,不說張儀;及即位,群臣多毀短之。諸侯聞儀與秦王有隙,皆畔衡,復(fù)合從。
五年(前310)
張儀說秦武王曰:“為王計者,東方有變,然后王可以多割得地也。臣聞齊王甚憎臣,臣之所在,齊必伐之。臣愿乞其不肖之身以之梁魏都大梁,齊必伐梁,齊、梁交兵而不能相去,王以其間伐韓,入三川,挾天子,案圖籍,此王業(yè)也!” 張儀欲傾周而為秦;始終以此說為主。王許之。齊王果伐梁,梁王恐。張儀曰:“王勿患也!請令齊罷兵。”乃使其舍人之楚,借楚使謂齊王曰:“張儀之去秦也,固與秦王謀矣,欲齊、梁相攻而令秦取三川也。今王果伐梁,是王內(nèi)罷國而外伐與國,而信儀于秦王也?!饼R王乃解兵還。張儀相魏一歲,卒。
儀與蘇秦皆以縱橫之術(shù)游諸侯,致位富貴,天下爭慕效之。又有魏人公孫衍者,號曰犀首,亦以談?wù)f顯名。其余蘇代、蘇厲、周最、樓緩之徒,不可勝紀(jì)。或謂:“公孫衍張儀豈不大丈夫哉,一怒而諸侯懼,安居而天下熄?”孟子曰:“是惡足為大丈夫哉!君子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正道,得志則與民由之,不得志則獨行其道,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詘,是之謂大丈夫。”揚子法言曰:或問:“讀孔子之言而行儀、秦之事,何如也?”曰:“甚矣鳳鳴而鷙翰羽也!”太史公曰:子貢一出,存魯,亂齊,破吳,強(qiáng)晉而霸越。溫公曰:考其年與事皆不合,蓋六國游說之士托為之辭,太史公不加考訂,因而記之。
八年(前308)
秦武王好以力戲,與力士孟說舉鼎,絕脈而薨史記甘茂傳云:武王至周而卒于周。蓋舉鼎者,舉九鼎也。族孟說。武王無子,異母弟稷為質(zhì)于燕,國人逆迎也而立之,是為昭襄王。
趙武靈王北略中山之地,與肥義謀胡服騎射以教百姓,曰:“愚者所笑,賢者察焉。雖驅(qū)世以笑我,胡地、中山,吾必有之!”遂胡服。國人皆不欲,公子成曰:“臣聞中國者,圣賢之所教也,禮樂之所用也,遠(yuǎn)方之所觀赴也,蠻夷之所則效也。今王舍此而襲遠(yuǎn)方之服,變古之道,逆人之心,臣愿王孰圖之也!”王自往請之,曰:“吾國東有齊、中山,北有燕、東胡,西有樓煩、秦、韓之邊。今無騎射之備,則何以守之哉?先時中山負(fù)齊之強(qiáng)兵,侵暴吾地,系累吾民,引水圍鄗,微社稷之神靈,則鄗幾于不守也鄗,趙邑,漢光武改為高邑,隋、唐為柏鄉(xiāng)縣地,先君丑之,故寡人變服騎射,欲以備四境之難,報中山之怨。而叔順中國之俗,惡變服之名,以忘鄗事之丑,非寡人之所望也!”公子成聽命,乃賜胡服;明日服而朝。于是始出胡服令而招騎射焉。
十年(前305)
彗星見世所謂掃星,本類星,末類彗,小者數(shù)寸,長或竟天,見則兵起,主掃除,除舊布新。唐史臣曰:彗體無光,傅日以為光,故夕見則東指,晨見則西指,或長或短,光芒所及則為災(zāi)。又曰:災(zāi)甚于彗。天文書謂五星之精為妖,歲星流為蒼彗,熒惑、填星散為赤彗、黃彗,太白、辰星變?yōu)榘族?、黑彗?/span>
秦王少,宣太后自治事,任宣太后異父弟曰穰侯魏冉為政,威震秦國。王兄弟不善者,魏冉皆滅之。
十四年(前301)
蜀守王子輝叛秦,秦司馬錯往誅之。
趙王伐中山,中山君奔齊。
十六年(前299)
趙武靈王愛少子何,欲及其生而立之,乃傳國于何,自號“主父”。主父欲使子治國,身胡服,將士大夫西北略胡地。將自云中、九原南襲咸陽,于是詐自為使者,入秦以觀秦地形及秦王之為人,秦王不知,已而怪其狀甚偉,非人臣之度,使人逐之;主父行已脫關(guān)矣,審問之,乃主父也。秦人大驚。
秦人伐楚,取八城。秦王遺楚王書曰:“寡人與楚接境,婚姻相親。而今秦、楚不驩,則無以令諸侯。寡人愿與君王會武關(guān),面相約,結(jié)盟而去,寡人之愿也。”楚王恐見欺,欲不往恐秦益怒。懷王之子蘭勸王行,王乃入秦。秦王伏兵武關(guān),楚王至則閉關(guān)劫之,與俱西,至咸陽,朝章臺,如藩臣禮,要以割巫、黔中郡。楚王欲盟,秦王欲先得地。楚王怒而不復(fù)許。秦人留之。
楚大臣患之,乃相與立太子。
秦王聞孟嘗君之賢,使涇陽君為質(zhì)于齊以請。孟嘗君來入秦,秦王以為丞相。
十七年(前298)
或謂秦王曰:“孟嘗君相秦,必先齊而后秦;秦其危哉!”秦王乃以樓緩為相,囚孟嘗君,欲殺之。孟嘗君雞鳴狗盜乃得脫歸。
卷四【周紀(jì)四】
赧王十八年(前297)
楚懷王亡歸。走趙,趙人不敢受。將走魏,秦人追及之,以歸。
十九年(前296)
楚懷王發(fā)病,薨于秦,秦人歸其喪。楚人皆憐之,如悲親戚。
二十年(前295)
趙主父與齊、燕共滅中山。
主父初以長子章為太子,后得吳娃吳廣之女孟姚,吳、楚之間謂美女曰娃,愛之,為不出者數(shù)歲。生子何,乃廢太子章而立之。吳娃死,愛弛;憐故太子,欲兩王之,猶豫未決,故亂起。
主父封其章于代,號曰安陽君,使田不禮相之。安陽君素侈,心不服其弟。李兌謂肥義曰:“二人相得,必有陰謀。難必不久矣。子何不稱疾毋出而傳政于公子成,毋為禍梯,不亦可乎!”肥義曰:“昔者主父以王屬義也,曰:『毋變而度,毋易而慮,堅守一心,以歿而世!』義再拜受命而籍之記王命于籍。吾欲全吾言,安得全吾身乎!”李兌曰:“諾,子勉之矣!吾見子已今年耳。”涕泣而出。李兌數(shù)見公子成以備田不禮。
主父使惠文王朝群臣而自從旁窺之,見其長子傫然懶懈貌也,反北面為臣,心憐之,于是乃欲分趙而王公子章于代。計未決而輟,主父及王游沙丘,公子章、田不禮以其徒作亂,詐以主父令召王。肥義先入,殺之。公子成與李兌自國趙都邯鄲至,乃起四邑之兵入拒難,殺公子章及田不禮,減其黨。公子成為相,號安平君,李兌為司寇。是時惠文王少,成、兌專政。
〔和親者,結(jié)和以相親也。復(fù),扶又翻,又音如字〕
二十三年(前293)
秦王遺楚王書曰:“楚倍秦,秦且率諸侯伐楚,愿王之飭士卒,得一樂戰(zhàn)!” 楚襄王患之,乃復(fù)與秦和親,迎婦于秦。善乎荀卿論之曰:“夫道,善用之則百里之地可以獨立,不善用之則楚六千里而為讎人役?!?/span>
二十七年(前288)
秦王稱西帝,遣使立齊王為東帝,欲約與共伐趙。蘇代自燕來,勸曰:“愿王受之而勿稱也。秦稱之,天下安之,王乃稱之,無后也猶言未晚。秦稱之,天下惡之,王因勿稱,以收天下,此大資也。且伐趙孰與伐桀宋利。今王不如釋帝以收天下之望,發(fā)兵以伐桀宋,宋舉則楚、趙、梁、衛(wèi)皆懼矣。是我以名尊秦而令天下憎之,所謂以卑為尊也?!饼R王從之,稱帝二日而復(fù)歸之。秦王亦去帝,復(fù)稱王。
桀宋者,初,宋有雀生鷂,史占之曰:“吉。小而生巨,必霸天下。”宋康王喜,起兵滅滕,伐薛,東敗齊,取五城,南敗楚,取地三百里,西敗魏軍,與齊、魏為敵國,乃愈自信其霸。欲霸之亟成,故射天笞地,斬社稷而焚滅之,記曰:共工氏有子曰句龍,能平水土,故祀以為社。烈山氏之子曰柱,為稷,自夏以上祀之;周棄亦為稷,自商以來祀之。自漢以下,夏禹配食官社,后稷配食官稷。周禮注:社稷,土谷之神。以示威服鬼神。為長夜之飲于室中,室中人呼萬歲,則堂上之人應(yīng)之,堂下之人又應(yīng)之,門外之人又應(yīng)之,以至于國中,無敢不呼萬歲者。天下之人謂之“桀宋”。二十九年,齊閔王起兵伐之,民散,城不守。宋王奔魏,死于溫。
齊閔王既滅宋而驕,乃南侵楚,西侵三晉,殺諍臣,欲并二周為天子。燕昭王乃與樂毅謀伐齊,約趙、楚、魏、秦,諸侯害齊王之驕暴,皆爭合謀與燕伐齊。
三十一年(前284)
燕王以樂毅為上將軍猶春秋之元帥,將秦、魏、韓、趙之兵以伐齊。齊閔王悉國中之眾以拒之,大敗于濟(jì)西。樂毅還秦、韓之師,分魏師以略宋地,部趙師以收河間。身率燕師深入,閔王出走。樂毅入臨淄,取寶物、祭器,輸之于燕。燕王親至濟(jì)上勞軍,封樂毅為昌國君。六月之間,下齊七十余城,皆為郡縣。
齊王出亡之衛(wèi),衛(wèi)君辟宮舍之,稱臣而共具。齊王不遜,衛(wèi)人侵之。齊王去奔鄒、魯,有驕色;鄒、魯弗內(nèi),遂走莒。楚使淖齒將兵救齊,因為齊相。淖齒欲與燕分齊地,乃執(zhí)閔王而數(shù)之曰:“天雨血沾衣者,天以告也;地坼及泉者,地以告也;有人當(dāng)闕而哭者,人以告也。天、地、人皆告矣,而王不知誡焉,何得無誅!”遂弒王于鼓里。
荀子論之曰:國者,天下之利勢也。得道以持之,則大安也,大榮也,積美之源也。不得道以持之,則大危也,大累也,有之不如無之;及其綦也齊人謂極為綦,音其,索為匹夫,不可得也。齊閔、宋獻(xiàn)是也。故用國者義立而王,信立而霸,權(quán)謀立而亡。
三十二年(前283)
完璧歸趙事。
衛(wèi)嗣君薨。荀子論之曰:成侯、嗣君,聚斂計數(shù)之君也,未及取民也。子產(chǎn),取民者也,未及為政也。管仲,為政者也,未及修禮也。故修禮者王,為政者強(qiáng),取民者安,聚斂者亡。
楚欲與齊、韓共伐秦,因欲圖周。王使東周武公謂楚令尹昭子曰:“周不可圖也。”昭子曰:“乃圖周,則無之;雖然,何不可圖?”武公曰:“西周之地,絕長補(bǔ)短,不過百里。名為天下共主,裂其地不足以肥國,得其眾不足以勁兵。雖然,攻之者名為弒君。然而猶有欲攻之者,見祭器在焉故也。今子欲誅殘?zhí)煜轮仓鳎尤畟髌?,器南,則兵至矣!”于是楚計輟不行。
三十六年(前279)
負(fù)荊請罪事。
初,燕人攻安平,臨淄市掾田單使其宗人皆以鐵籠傅車轊音衛(wèi),車軸頭。及城潰,人爭門而出,皆以轊折車敗,為燕所擒;獨田單宗人奔即墨。是時齊地皆屬燕,獨莒、即墨未下,即墨人曰:“安平之戰(zhàn),田單宗人以鐵籠得全,是多智習(xí)兵。”因共立以為將以拒燕。樂毅圍二邑,三年而猶未下。或讒之曰樂毅欲久仗兵威以服齊人,南面而王耳。昭王于是置酒大會,引言者而讓之曰:“先王舉國以禮賢者,非貪土地以遺子孫也。齊為無道,乘孤國之亂以害先王。寡人統(tǒng)位,痛之入骨,故廣延群臣,外招賓客,以求報讎;其有成功者,尚欲與之同共燕國。今樂君親為寡人破齊,夷其宗廟,報塞先仇,齊國固樂君所有,非燕之所得也。樂君若能有齊,與燕并為列國,結(jié)歡同好,以抗諸侯之難,燕國之福,寡人之愿也。汝何敢言若此!”乃斬之。賜樂毅妻以后服,賜其子以公子之服;輅車乘馬,后屬百兩,夏奚仲作車,至周而備其制。輿方象地;蓋圓象天;三十幅以象日、月;蓋弓二十八以象列星;龍旗九斿、七仞、齊軫以象大火;鳥嶼七斿、五仞、齊較以象鶉火;熊旗六斿,五仞、齊肩以象參伐;龜旐四斿,四仞、齊首以象營室;弧旌、枉矢以象?。捍酥T侯以下所建者也。輅車之后,又有屬車百兩,亦當(dāng)時諸國之儀。乘馬,四馬也??追f達(dá)曰:書序云:武王戎車三百兩,皆以一乘為一兩。謂之兩者,風(fēng)俗通以車有兩輪,故車稱兩。斿,音游,旗上、冠冕上裝飾物,亦作旒,音流;旐,音兆,專指龜蛇之旗。遣國相奉而致之樂毅,立樂毅為齊王。樂毅惶恐不受,拜書,以死自誓。由是齊人服其義,諸侯畏其信,莫敢復(fù)有謀者。
頃之,昭王薨,惠王立。惠王自為太子時,嘗不快于樂毅。田單聞之,乃縱反間于燕,燕王乃使騎劫代將而召樂毅。樂毅知王不善,遂奔趙。
田單令城中人食,必祭其先祖于庭,飛鳥皆翔舞而下城中。燕人怪之,田單因宣言曰:“當(dāng)有神師下教我?!庇幸蛔湓唬骸俺伎梢詾閹熀酰俊币蚍醋?。田單起引還,坐東鄉(xiāng),師事之。卒曰:“臣欺君?!碧飭卧唬骸白游鹧砸?!”因師之。每出約束,必稱神師。田單恐眾心未一,故假神以令其眾。乃宣言曰:“吾唯懼燕軍之劓所得齊卒,置之前行,即墨敗矣!”燕人聞之,如其言。城中見降者盡劓,皆怒,堅守,唯恐見得。單又縱反間,言“吾懼燕人掘吾城外冢墓,可為寒心!”燕軍盡掘冢墓,燒死人。齊人從城上望見,皆涕泣,共欲出戰(zhàn),怒自十倍。田單知士卒之可用,乃身操版、鍤,與士卒分功;妻妾編于行伍之間,盡散飲食饗士。令甲卒皆伏,使老、弱、女子乘城,遣使約降于燕;燕軍皆呼萬歲。田單又收民金得千鎰,令即墨富豪遺燕將,曰:“即降,愿無虜掠吾族家!”燕將大喜,許之。燕軍益懈。田單乃收城中,得牛千余,為絳繒衣,畫以五采龍文,束兵刃于其角,而灌脂束葦于其尾,燒其端,鑿城數(shù)十穴,夜縱牛,壯士五千隨其后,城中老弱皆擊銅器為聲,聲動天地。燕軍大駭,敗走。齊人殺騎劫,追亡逐北,所過城邑皆叛燕,復(fù)為齊。田單兵日益多,乘勝,燕日敗亡,走至河上,而齊七十余城皆復(fù)焉。乃迎襄王于莒,入臨淄,封田單為安平君。
趙王封樂毅于觀津,尊寵之,以警動于燕、齊。燕惠王乃使人讓樂毅,且謝之曰:“將軍過聽,以與寡人有隙,遂捐燕歸趙。將軍自為計則可矣,而亦何以報先王之所以遇將軍之意乎?”樂毅報書曰:“昔伍子胥說聽于闔閭而吳遠(yuǎn)跡至郢;夫差弗是也,賜之鴟夷而浮之江。吳王不寤先論之可以立功,故沈子胥而不悔;子胥不蚤見主之不同量,是以至于入江而不化?!策h(yuǎn)跡,言自吳至郢,其道里甚遠(yuǎn)而行跡得至也。弗是,謂夫差弗以子胥之言為是也。伍子胥,楚人也。楚平王信讒,殺其父、兄,子胥奔吳。吳王闔閭信而用之,伐楚入郢。闔閭卒,夫差立,子胥屢諫不聽,賜之屬鏤以死。子胥既死,夫差取其尸,盛之鴟夷,浮之江中。應(yīng)劭曰:鴟夷,榼形也,以馬革為之。韋昭曰:革囊也?;蛟唬荷Fひ病K麟[曰:言子胥怨恨,故雖投江而神不化,猶為波濤之神也。郢,以井翻。說,式芮翻。夫,音扶。差,初加翻。鴟,丑之翻。沈,持林翻。量,力讓翻。闔,戶臘翻。卒,子恤翻。鏤,力俱翻,又力侯翻。盛,時征翻。榼,戶盍翻?!撤蛎馍砹⒐σ悦飨韧踔E,臣之上計也。離毀辱之誹謗,墮先王之名,臣之所大恐也。臨不測之罪,以幸為利,義之所不敢出也謂不敢與趙謀燕。臣聞古之君子,交絕不出惡聲,忠臣去國,不潔其名。臣雖不佞,數(shù)奉教于君子矣。唯君王之留意焉!”于是燕王復(fù)以樂毅子閑為昌國君,而樂毅往來復(fù)通燕,卒于趙。
田單相齊,有老人涉淄水而寒,田單解其裘而衣之。襄王惡之,曰:“田單之施于人,將以取我國乎!不早圖,恐后之變也?!弊笥翌櫉o人,巖下有貫珠者,襄王呼而問之曰:“汝聞吾言乎?汝以為何如?”對曰:“王不如因以為己善。王嘉單之善,下令曰:『寡人憂民之饑也,單收而食之。寡人憂民之寒也,單解裘而衣之。寡人憂勞百姓,而單亦憂,稱寡人之意』單有是善而王嘉之,單之善亦王之善也!”王曰:“善?!蹦速n單牛酒。后數(shù)日,貫珠者復(fù)見王曰:“王朝日宜召田單而揖之于庭,口勞之。乃布令求百姓之饑寒者,收谷養(yǎng)也之。”乃使人聽于閭里,聞大夫之相與語者曰:“田單之愛人,嗟,乃王之教也!”
王有所幸臣九人,相與傷安平君于王。異日,王曰:“召相單而來!”田單免冠、徒跣不屨而以足親地也、肉袒袒肩見體而進(jìn),退而請死罪,五日而王曰:“子無罪于寡人,子為子之臣禮,吾為吾之王禮而已矣?!滨醪钩w,王賜之酒,酒酣,王曰:“召相單而來!”貂勃避席稽首曰:“王上者孰與周文王?下者孰與齊桓公?”王曰:“吾不若也?!滨醪唬骸叭唬脊讨醪蝗粢?。然則周文王得呂尚以為太公,齊桓公得管夷吾以為仲父,今王得安平君而獨曰『單』,安得此亡國之言乎!且自天地之辟,民人之始,為人臣之功者,誰有厚于安平君者哉?王不能守王之社稷,燕人興師而襲齊,王走而之城陽之山中,安平君以惴惴即墨三里之城,五里之郭,敝卒七千人,禽其司馬而反千里之齊,安平君之功也。當(dāng)是之時,舍城陽而自王,天下莫之能止,然而計之于道,歸之于義,以為不可,故棧道木閣而迎王與后于城陽山中,王乃得反,子臨百姓,今國已定,民已安矣,王乃曰『單』,嬰兒之計不為此也。王亟殺此九子者以謝安平君;不然,國其危矣!”乃殺九子而逐其家,益封安平君以夜邑萬戶。
初,齊閔王既滅宋,欲去孟嘗君。孟嘗君奔魏,魏昭王以為相,與諸侯共伐破齊。孟嘗君中立為諸侯,無所屬,卒,諸子爭立,而齊、魏共滅薛,孟嘗君絕嗣。
四十二年(前273)
卷五【周紀(jì)五】
赧王四十四年(前271)
趙田部吏收田之租稅者趙奢收租稅,平原君家不肯出;趙奢以法治之,殺平原君用事者九人。平原君怒,將殺之。趙奢曰:“君于趙為貴公子,今縱君家而不奉公則法削,法削則國弱,國弱則諸侯加兵,是無趙也。君安得有此富乎!以君之貴,奉公如法則上下平,上下平則國強(qiáng),國強(qiáng)則趙固,而君為貴戚,豈輕于天下邪!”平原君以為賢,言之于王。王使治國賦,國賦太平,民富而府庫實。觀此則趙奢豈特善兵哉,可使治國也。
四十五年(前270)
秦伐趙,圍閼與。趙王召廉頗、樂乘而問:“可救否?”皆曰:“道遠(yuǎn)險陿,難救?!眴栚w奢,趙奢對曰:“道遠(yuǎn)險陿,譬猶兩鼠斗于穴中,將勇者勝。”王乃令趙奢將兵救之。去邯鄲三十里而止,令軍中曰:“有以軍事諫者死!”有一人言急救武安,趙奢立斬之,二十八日不行,復(fù)益增壘。秦間入趙軍,趙奢善食遣之。間以報秦將,秦將大喜曰:“夫去國三十里而軍不行,乃增壘,閼與非趙地也!”趙奢既已遣間,卷甲而趨,一日一夜而至,去閼與五十里而軍,軍壘成,秦師聞之,悉甲而往。趙軍士許歷諫曰:“先據(jù)北山上者勝,后至者敗。”趙奢即發(fā)萬人趨之。秦師后至,爭山不得上;趙奢縱兵擊秦師,秦師大敗,解闕與而還。封奢為馬服君。
初,魏人范睢姓譜:范本陶唐氏之后,隨會為晉大夫,食采于范,后因氏焉。睢,音雖。從中大夫須賈使于齊,齊襄王聞其辯口,私賜之金及牛、酒。須賈以為睢以國陰事告齊也,歸而告其相魏齊。魏齊怒,笞擊范睢,折脅,折齒。睢佯死,卷以簀音折,索隱以為葦薄(簾),胡以為竹薄,寢或以為薦(席)籍(墊),又謂竹東南之產(chǎn),北人貴之,自江以北饒葦荻。置廁中,使客醉者更溺之,以懲后,令無妄言者。范睢謂守者曰:“能出我,我必有厚謝?!笔卣吣苏垪壓j中死人。魏齊醉,曰:“可矣?!狈额〉贸觯瞿涓彰粡埖?。秦謁者王稽使于魏,范睢夜見王稽。稽潛載與俱歸,薦之于王,王見之于離宮。范睢佯為不知永巷而入其中,王來而宦者怒逐之,曰:“王至!”范睢謬曰:“秦安得王,秦獨有太后、穰侯耳!”王微聞其言,乃屏左右,跽跪而請曰:“先生何以幸教寡人?”對曰:“唯唯?!比缡钦呷?。王曰:“先生卒不幸教寡人邪?”范睢曰:“非敢然也!羇旅之臣,交疏于王,而所愿陳者皆匡君之事,處人骨肉之間,愿效愚忠而未知王之心也,此所以王三問而不敢對者也。臣知今日言之于前,明日伏誅于后,然臣不敢避也。且死者,人之所必不免也,茍可以少有補(bǔ)于秦而死,此臣之所大愿也。獨恐臣死之后,天下杜口裹足,莫肯鄉(xiāng)秦耳?!蓖貂赵唬骸疤煲怨讶虽?/span>音渾,濁也,侮辱先生而存先王之宗廟也。事無大小,上及太后,下至大臣,愿先生悉以教寡人。無疑寡人也!”范睢拜,王亦拜。然左右多竊聽者,范睢未敢言內(nèi),先言外事,以觀王之俯仰。因進(jìn)曰:“夫穰侯越韓、魏而攻齊剛、壽,非計也。今王不如遠(yuǎn)交而近攻,得寸則王之寸也,得尺亦王之尺也。今夫韓、魏,中國之處而天下之樞也,王若用霸,必親中國以為天下樞,以威楚、趙,楚強(qiáng)則附趙,趙強(qiáng)則附楚,楚、趙皆附,齊必懼矣,齊附則韓、魏因可虜也?!蓖踉唬骸吧啤!蹦艘苑额榭颓洌c謀兵事。
四十九年(前266)
秦拔魏邢丘。范睢日益親,因說王曰:“臣居山東時,聞齊之有孟嘗君,不聞有王。聞秦有太后、穰侯,不聞有王。臣又聞之,大其都者危其國左傳:祭仲曰:“都城過百雉,國之害也?!毙敛唬骸按蠖捡顕瑏y之本也。”,尊其臣者卑其主。淖齒管齊,射王股,擢王筋,懸之于廟梁,宿昔而死見上卷三十一年。李兌管趙,囚主父于沙丘,百日而餓死。今臣觀四貴之用事,此亦淖齒、李兌之類也。臣竊為王恐,萬世之后有秦國者,非王子孫也!”王以為然,于是廢太后,逐穰侯、高陵、華陽、涇陽君于關(guān)外,以范睢為丞相,封為應(yīng)侯。
魏王使須賈聘于秦,應(yīng)侯敝衣間步徒步而往見之。須賈驚曰:“范叔固無恙乎!”留坐飲食,取一綈厚袍贈之記玉藻曰:纊為繭,缊為袍??追f達(dá)曰:純著新綿者為繭,雜用舊絮者為袍。遂為須賈御而至相府,曰:“我為君先入通于相君?!表氋Z怪其久不出,問于門下,門下曰:“無范叔,鄉(xiāng)者吾相張君也?!表氋Z乃膝行入謝罪。應(yīng)侯坐,責(zé)讓之,且曰:“爾所以得不死者,以綈袍戀戀尚有故人之意耳!歸告魏王,速斬魏齊頭來,不然,且屠大梁!”須賈還,以告魏齊。魏齊奔趙,匿于平原君家。
五十年(前265)
秦宣太后薨。九月,穰侯出之陶。
臣光曰:穰侯援立昭王,除其災(zāi)害;薦白起為將,南取鄢、郢,東屬地于齊,使天下諸侯稽首而事秦,秦益強(qiáng)大者,穰侯之功也。雖其專恣驕貪足以賈禍,亦未至盡如范睢之言。若睢者,亦非能為秦忠謀,直欲得穰侯之處,故搤其吭而奪之耳。遂使秦王絕母子之義,失舅甥之恩。要之,睢真傾危之士哉!
觸龍說趙太后事。
五十二年(前263)
楚頃襄王疾病。黃歇與楚太子為質(zhì)于秦,謀曰:“秦之留太子,欲以求利也。王若卒大命,太子不在,陽文君子必立為后,太子不得奉宗廟矣。不如亡秦,臣請止,以死當(dāng)之!”太子因變服為楚使者御而出關(guān);而黃歇守舍,常為太子謝病。度太子已遠(yuǎn),乃自言于王曰:“楚太子已歸,出遠(yuǎn)矣。歇愿賜死!”王怒,欲聽之。應(yīng)侯曰:“歇為人臣,出身以徇其主,太子立,必用歇。不如無罪而歸之以親楚。”王從之。傾襄王薨??剂彝跫次?,以黃歇為相,號曰春申君。
五十五年(前260)
王龁伐趙。廉頗數(shù)戰(zhàn)不勝,趙王與樓昌、虞卿謀,樓昌請發(fā)重使為媾。虞卿曰:“今制媾者在秦,秦必欲破王之軍矣;雖往請媾,秦將不聽。不如發(fā)使以重寶附楚、魏,楚、魏受之,則秦疑天下之合從,媾乃可成也?!蓖醪宦牐灌嵵戽庞谇?,秦受之,而不與趙媾。
秦數(shù)敗趙兵,廉頗堅壁不出。趙王以頗失亡多而更怯不戰(zhàn),怒,數(shù)讓之。應(yīng)侯又使人行千金于趙為反間,曰:“秦之所畏,獨畏馬服君之子趙括為將耳!廉頗易與,且降矣!”趙王遂以趙括代頗將。藺相如曰:“王以名使括,若膠柱鼓瑟耳鼓瑟者,弦有緩急,調(diào)弦之緩急在柱之運轉(zhuǎn),若膠其柱,則弦不可得而調(diào)。括徒能讀其父書傳,不知合變也。”王不聽,初,趙括自少時學(xué)兵法,以天下莫能當(dāng);嘗與其父奢言兵事,奢不能難,然不謂善,曰:“兵,死地也,而括易言之。使趙不將括則已;若必將之,破趙軍者必括也?!奔袄▽⑿校淠干蠒?,言括不可使。王曰:“何以?”對曰:“始妾事其父,時為將,身所奉飯而進(jìn)食者以十?dāng)?shù),所友者以百數(shù),王及宗室所賞賜者,盡以與軍吏士大夫;受命之日,不問家事。今括一旦為將,東鄉(xiāng)而朝,軍吏無敢仰視之者;王所賜金帛,歸藏于家,而日視便利田宅可買者買之。王以為如其父,父子異心,愿王勿遣!即如有不稱,妾請無隨坐!”趙王許之。
秦王聞括已為趙將,乃陰使武安君為上將軍而王龁為裨將,令軍中:“有敢泄武安君將者斬!”趙括至軍,出兵擊秦師。武安君佯敗而走,張二奇兵以絕趙軍之后,分而為二,絕糧道。趙戰(zhàn)不利,因筑壁堅守以待救至。秦王聞趙食道絕,自如河內(nèi)發(fā)民年十五以上悉詣長平,遮絕趙救兵及糧食。趙人乏食,齊王弗救。九月,趙軍食絕四十六日,皆內(nèi)陰相殺食。急來攻壘,趙括自出銳卒搏戰(zhàn),秦人射殺之。趙師大敗,卒四十萬人皆降。武安君恐為亂,乃挾詐而盡坑殺之,遺其小者二百四十人歸趙白起之譎也。強(qiáng)壯盡死,則小弱得歸者必言秦之兵威,所以破趙人之膽,將以乘勝取邯鄲也;為應(yīng)侯所沮,前后斬首虜四十五萬人挫廉頗至大破趙括;趙人大震。
五十六年(前259)
武安君分軍為三攻趙,盡有上黨地。韓、魏使蘇代厚幣說應(yīng)侯曰:“趙亡則秦王王將王天下矣;武安君為三公,君能為之下乎?雖欲無為之下,固不得已矣。今亡趙,北地入燕,東地入齊,南地入韓,魏,則君之所得民無幾何人矣。不如因而割之,無以為武安君功也。”應(yīng)侯言于秦王曰:“秦兵勞,請許韓、趙之割地以和,且休士卒?!蓖趼犞?,罷兵。武安君由是與應(yīng)侯有隙。
子順者,孔子六世孫也。初,魏王聞子順賢,遣使聘以為相。子順曰:“若王能信用吾道,吾道固為治世也,雖蔬食飲水,吾猶為之。若徒欲制服吾身,委以重祿,吾猶一夫耳,魏王奚少于一夫!”使者固請,子順乃之魏;魏王郊迎以為相。子順改嬖寵之官以事賢才,奪無任之祿以賜有功。諸喪職者咸不悅,乃造謗言。子順曰:“民之不可與慮始久矣!古之善為政者,其初不能無謗。子產(chǎn)相鄭,三年而后謗止;〔左傳:子產(chǎn)相鄭一年,輿人誦之曰:“取我衣冠而褚之,取我田疇而伍之。孰殺子產(chǎn),吾其與之!”及三年,又誦之曰:“我有子弟,子產(chǎn)誨之;我有田疇,子產(chǎn)殖之。子產(chǎn)而死,誰其嗣之!”〕吾先君之相魯,三月而后謗止。今吾為政日新,雖不能及賢,庸知謗乎!”子順相魏凡九月,陳大計輒不用,乃喟然曰: “言不見用,是吾言之不當(dāng)也。言不當(dāng)于主,居人之官,食人之祿,是尸利素餐,吾罪深矣!”〔尸,主也。素,空也?!惩硕圆≈率恕H酥^子順曰:“王不用子,子其行乎?”答曰:“行將何之?山東之國將并于秦;秦為不義,義所不入。”遂寢于家?;蛟唬骸百t者所在,必興化致治。今子相魏,何去之速也?”子順曰:“死病無良醫(yī)。今秦有吞食天下之心,以義事之,固不獲安;救亡不暇,何化之興!昔伊摯在夏,呂望在商,而二國不治,豈伊、呂之不欲哉?勢不可也。當(dāng)今山東之國敝而不振,三晉割地以求安,二周折而入秦,燕、齊、楚已屈服矣。以此觀之,不出二十年,天下其盡為秦乎!”
秦王欲為應(yīng)侯報仇,聞魏齊在平原君所,乃為好言誘平原君至秦而執(zhí)之,謂趙王曰:“不得齊首,吾不出王弟于關(guān)!”魏齊窮,抵虞卿,虞卿棄相印,與魏齊偕亡。至魏,欲因信陵君以走楚。信陵君意難見之,魏齊怒,自殺。趙王卒取其首以與秦,秦乃歸平原君。
五十七年(前258)
王陵攻邯鄲不利,武安君病愈,王欲使代之。武安君曰:“邯鄲實未易攻也;且諸侯之救日至。彼諸侯怨秦之日久矣,秦雖勝于長平,士卒死者過半,國內(nèi)空,遠(yuǎn)絕河山而爭人國都,趙應(yīng)其內(nèi),諸侯攻其外,破秦軍必矣?!蓖踝悦恍?,乃使應(yīng)侯請之。武安君終辭疾,不肯行;乃以王龁代王陵。
趙王使平原君求救于楚,毛遂自薦事。
楚王使春申君將兵救趙,魏王亦使將軍晉鄙將兵十萬救趙。秦王使謂魏王曰:“吾攻趙,旦暮且下,諸侯敢救之者,吾已拔趙,必移兵先擊之!”魏王恐,遣人止晉鄙,留兵壁鄴,又使將軍新垣衍間入邯鄲,因平原君說趙王,欲共尊秦為帝,以卻其兵。
魯仲連義不帝秦事。考異曰:史記魯仲連傳云:“新垣衍謝,請出,不敢復(fù)言帝秦。秦將聞之,為卻軍五十里?!卑粗龠B所言,不過論帝秦之利害耳,使新垣衍慚怍而去則有之,秦將何預(yù)而退軍五十里乎?此亦游談?wù)咧浯笠?,今不取?/span>
魏公子無忌盜符奪兵以救趙。王龁音和久圍邯鄲不拔,諸侯來救,戰(zhàn)數(shù)不利。武安君聞之曰:“王不聽吾計,今何如矣?”王聞之,怒,強(qiáng)起武安君。武安君稱病篤,不肯起。
五十八年(前257)
免武安君為士伍,遷之陰密。十二月,益發(fā)卒軍汾城旁。武安君病,未行,諸侯攻王龁,龁數(shù)卻,使者日至,王乃使人遣武安君,不得留咸陽中,武安君出咸陽西門十里,至杜郵。王與應(yīng)侯群臣謀曰:“白起之遷,意尚怏怏有余言?!蓖跄耸故拐哔n之劍,武安君遂自殺。秦人憐之,鄉(xiāng)邑皆祭祀焉。
魏公子無忌大破秦師于邯鄲下,二萬人降趙,應(yīng)侯由是得罪。無忌既存趙,遂不敢歸魏,與賓客留居趙,使將將其軍還魏。趙王以鄗為公子湯沐邑謂以其賦稅供湯沐之具也。魏亦復(fù)以信陵奉公子。
平原君欲封魯連,魯連笑曰:“所貴于天下士,為人排患釋難解紛亂而無取也。即有取,是商賈之事也!”遂辭平原君而去,終身不復(fù)見。
秦太子之妃曰華陽夫人無子;夏姬生子異人。異人質(zhì)于趙;秦數(shù)伐趙,趙人不禮之。陽翟大賈呂不韋適邯鄲,見之,曰:“此奇貨可居!”乃往見異人,說曰:“秦王老矣。太子愛華陽夫人,夫人無子,子之兄弟二十余人,太子即位,子不得爭為嗣矣。能立適嗣者,獨華陽夫人耳。不韋雖貧,請以千金為子西游,立子為嗣?!碑惾嗽唬骸氨厝缇撸埖梅智貒c君共之?!辈豁f乃以五百金與異人,令結(jié)賓客。復(fù)以五百金買奇物玩好,自奉而西,獻(xiàn)于夫人,使其姊說夫人曰:“夫以色事人者,色衰則愛弛。今夫人愛而無子,不以繁華時蚤自結(jié)于諸子中賢孝者,舉以為適嫡,即色衰愛弛,雖欲開一言,尚可得乎!今子異人賢,而自知中子不得為適,夫人誠以此時拔之,是子異人無國而有國,夫人無子而有子也,則終身有寵于秦矣。”夫人以為然,承間言于太子曰:“子異人絕賢,來往者皆稱譽(yù)之?!币蚱唬骸版恍覠o子,愿得子異人立以為子以托妾身!”太子許之,與夫人刻玉符,約以為嗣,因厚饋遺異人,請呂不韋傅之。異人名譽(yù)盛于諸侯。
呂不韋娶邯鄲諸姬絕美者與居,知其有娠,異人從不韋飲,見而請之。不韋佯怒,既而獻(xiàn)之,孕期年而生子政,異人遂以為夫人。邯鄲之圍,趙人欲殺之,異人與不韋行金六百斤予守者,脫亡赴秦軍,遂得歸。異人楚服而見華陽夫人,夫人曰:“吾楚人也,當(dāng)自子之。”因更其名曰楚。
五十九年(前256)
赧王背秦,與諸侯約從,將天下銳師出伊闕攻秦,令無得通陽城。秦攻西周,赧王入秦,頓首受罪,盡獻(xiàn)其邑三十六,口三萬。秦受其獻(xiàn),歸赧王于周。是歲,赧王崩。皇甫謐曰:周凡三十七王,八百六十七年。
卷六【秦紀(jì)一】
秦之先非子,為周孝王養(yǎng)馬于汧、渭之間,封為附庸,邑之秦谷。非子曾孫秦仲,周宣王命為大夫。仲之孫襄公,討西戎救周,平王東遷,以岐、豐之地賜之,列為儲候。春秋時稱秦伯。
昭襄王名稷,惠文王庶子也。西周既亡,天下莫適為主。通鑒以秦卒并天下,因以昭襄王系年。謚法:昭德有勞日昭;辟地有德曰襄。
昭襄王五十二年(前255)
周民東亡義不為秦民也。秦人取其寶器。遷西周公于憚之聚。
楚王遷魯于莒而取其地魯至是而亡。
燕客蔡澤說應(yīng)侯曰:“君何見之晚也。夫四時之序,成功者去。君獨不見夫秦之商君、楚之吳起、越之大夫種,何足愿與?!睉?yīng)侯謬曰:“何為不可!此三子者,義之至也,忠之盡也。君子有殺身以成名,死無所恨?!辈虧稍唬骸胺蛉肆⒐ΓM不期于成全邪!身名俱全者,上也;名可法而身死者,次也;名僇辱而身全者,下也。夫商君、吳起、大夫種,其為人臣盡忠致功,則可愿矣。閎夭、周公,豈不亦忠且圣乎!三子之可愿,孰與閎夭、周公哉?然則君身不退,患恐甚于三子矣。語曰:『日中則移,月滿則虧』進(jìn)退嬴縮五星早出為嬴,晚出為縮,與時變化,圣人之道也。今君之怨已讎而德已報,意欲至矣而無變計,竊為君危之!”應(yīng)侯遂延以為上客,因薦于王。王召與語,大悅,拜為客卿。應(yīng)侯因謝病免。王新悅蔡澤計畫,遂以為相國。澤為相數(shù)月,免。
楚春申君以荀卿為蘭陵令。陳囂問荀卿曰:“先生議兵,常以仁義為本,仁者愛人,義者循理,然則又何以兵為?凡所為有兵者,為爭奪也。”荀卿曰:“非汝所知也。彼仁者愛人,愛人,故惡人之害之也,義者循理,循理,故惡人之亂之也。彼兵者,所以禁暴除害也,非爭奪也。”
五十三年(前254年)
韓王入朝。魏舉國聽令。
五十六年(前251)
王薨,孝文王立。以子楚為太子。趙人奉子楚妻子歸之。韓王衰绖入吊祠。
燕王喜使栗腹約歡于趙,反而言于燕王曰:“趙壯者皆死長平,其孤未壯,可伐也?!比撼冀砸詾榭桑税l(fā)二千乘攻趙,王自將偏軍隨之。趙廉頗為將,追北五百余里,遂圍燕。燕人請和,趙師乃解去。
孝文王名柱。謚法:五宗安之曰孝;慈惠愛民曰文。
孝文王元年(前250)
冬十月秦歷十月為歲首,王即位;三日薨孝文、莊襄享國日淺,甚疑呂不韋為之。子楚立,是為莊襄王。
田單用魯仲連計克聊城。歸,言魯仲連于齊王,欲爵之。仲連逃之海上,曰:“吾與富貴而屈于人,寧貧賤而輕世肆志焉!”魏安厘王問天下之高士于子順,子順曰:“世無其人也;抑可以為次,其魯仲連乎!”。王曰:“魯仲連強(qiáng)作之者,非體自然也?!弊禹樤唬骸叭私宰髦W髦恢?,乃成君子;作之不變,習(xí)與體成,則自然也。”
莊襄王本名異人,改名楚,孝文王之中子也。謚法:勝敵志強(qiáng)曰莊。
莊襄王元年(前249)
呂不韋為相國。
東周君與諸侯謀伐秦;王使相國帥師討滅之,遷東周君于陽人聚。周既不祀。皇甫謐曰:周凡三十七王,八百六十七年。周有天下,祀后稷以配天,宗祀文王于明堂以配上帝,宗廟血食八百六十余年。西周已亡,猶幸東周能守其祀,東周又為秦所滅,則盡不祀矣。索隱曰:既,盡也。日食盡曰既。言周祚盡滅,無主祭祀。以河南洛陽周地十萬戶封不韋為文信候。
三年(前247)
王薨。太子政立,生十三年矣,國事皆決于文信侯,號稱仲父以齊桓禮管仲禮之。
始皇帝上
諱政,莊襄王子也。王并天下,自以德兼三皇,功過五帝,故自號曰皇帝;欲傳世以一至萬,乃除謚法,號始皇帝。
始皇帝元年(前246)
韓欲疲秦人,使無東伐,乃使水工鄭國為間于秦,鑿涇水自仲山為渠,并北山,東注洛。中作而覺,秦人欲殺之。鄭國曰:“臣為韓延數(shù)年之命,然渠成,亦秦萬世之利也?!蹦耸棺錇橹8鹊厮娜f余頃,收皆畝一鐘六斛四斗。杜佑曰:古者百步為畝,秦、漢以降,即二百四十步為畝,關(guān)中由是益富饒。
二年(前245)
趙以廉頗為假相國,伐魏,取繁陽。趙孝成王薨,子悼襄王立,使武襄君樂乘代廉頗。廉頗怒,攻武襄君,武襄君走。廉頗出奔魏。趙師數(shù)困于秦,趙王思復(fù)得廉頗,使者視廉頗尚可用否。廉頗亦思復(fù)用于趙,見使者,一飯斗米,肉十斤,被甲上馬,以示可用。廉頗之仇郭開多與使者金,令毀之,使者還報曰:“廉將軍雖老,尚善飯;然與臣坐,頃之三遺矢矣?!壁w王以為老,遂不召。楚人陰使迎之。廉頗一為楚將,無功,曰:“我思用趙人!”卒死于壽春。
三年(前244)
大饑。五縠皆不熟為大饑
趙王以李牧為將,伐燕,取武遂、方城。李牧者,趙之北邊良將也,嘗居代、雁門備匈奴,匈奴,淳維之后,本夏后氏之苗裔。索隱曰:張晏云:淳維以殷時奔北邊。又樂彥括地譜曰:夏桀無道,湯放之鳴條,三年而死。其子獯粥妻桀之眾妾,避居北野,隨畜移徙,中國謂之匈奴。其言夏后苗裔,或當(dāng)然也。故應(yīng)劭風(fēng)俗通曰:殷時曰獯粥,改曰匈奴。又晉灼云:堯時曰葷粥,周曰獫狁,秦曰匈奴。韋昭曰:漢曰匈奴,葷粥其別名。及戰(zhàn)國之末而匈奴始大。匈奴每入,烽火謹(jǐn),輒入收保不戰(zhàn)。如是數(shù)歲,亦不亡失。匈奴皆以為怯,雖趙邊兵亦以為吾將怯。王怒,使他人代之。歲余,屢出戰(zhàn),不利,多失亡,邊不得田畜。王復(fù)請李牧,如故。匈奴數(shù)歲無所得,終以為怯。邊士日得賞賜而不用,皆愿一戰(zhàn)。于是乃具選車得千三百乘,選騎得萬三千匹,百金之士管子曰:能禽敵殺將者賞百金。五萬人,彀者索隱曰:彀,謂能射者也十萬人。大縱畜牧、人民滿野。匈奴小入,佯北不勝,單于單于,匈奴首領(lǐng)之稱。班書曰:單于者,廣大之貌,言其象天單于然也。大率眾來入。李牧多為奇陳,張左、右翼擊之,大破之,殺匈奴十余萬騎。單于奔走,十余歲不敢近趙邊。
五年(前242)
劇辛在趙與龐暖善,已而仕燕。燕王見趙數(shù)困于秦,廉頗去而龐暖為將,欲因其敝而攻之,問于劇辛,對曰:“龐暖易與耳!”燕王使劇辛將而伐趙。趙龐暖御之,殺劇辛,取燕師二萬。
六年(前241)
楚、趙、魏、韓、衛(wèi)合從以伐秦,楚王為從長,取壽陵。至函谷,秦師出,五國之師皆敗走。
九年(前238)
初,王年少,太后時時與文信侯私通。王益壯,文信侯恐事覺,禍及己。乃詐以舍人嫪毐為宦者師古曰:嫪,居虬翻;許慎郎到翻;康盧道切,進(jìn)于太后。太后幸之,生二子,封毐為長信侯,政事皆決于毐,客求為毐舍人者甚眾。王左右有與毐爭言者,告毐實非宦者,王下吏治毐,毐懼,矯王御璽發(fā)兵,欲攻蘄年宮為亂,戰(zhàn)咸陽,敗走。秋,九月,夷毐三族,黨與皆車裂滅宗,舍人罪輕者徙蜀,凡四千余家。遷太后于雍萯陽宮,殺其二子。下令曰:“敢以太后事諫者,戮而殺之,斷其四支,積于闕下!”死者二十七人。齊客茅焦上謁請諫。王使謂之曰:“若不見夫積闕下者邪?”對曰:“臣聞天有二十八宿,今死者二十七人,臣之來固欲滿其數(shù)耳,臣非畏死者也!”使者走入白之。王大怒曰:“是人也,故來犯吾,趣召鑊烹之,是安得積厥下哉!”王按劍而坐,口正沫出從下文知秦王已有此心,無非等一機(jī)會,否則茅焦豈得開口。使者召之入,茅焦徐行至前,再拜謁起,稱曰:“臣聞有生者不諱死,有國者不諱亡,諱死者不可以得生,諱者不可以得存,死生存亡,圣主所欲急聞也,陛下欲聞之乎!”王曰:“何謂也?”茅焦曰:“陛下有狂悖之行,不自知邪?車裂假父,囊撲二弟,遷母于雍,殘戮諫士,桀、紂之行不至于是矣!今天下聞之,盡瓦解,無向秦者,臣竊為陛下危之!臣言已矣!”乃解衣伏質(zhì)。王下殿,手自接之曰:“先生起就衣,今愿受事!”乃爵之上卿。王自駕,虛左方,往迎太后,歸于咸陽,復(fù)為母子如初。
以文信侯奉先王功大,不忍誅。
楚王薨,李園先入,伏死士于棘門之內(nèi)。春申君入,死士俠刺之,于是使吏盡捕誅春申君之家。太子立,是為幽王。
揚子法言曰:“或問信陵、平原、孟嘗、春申益乎?”曰:“上失其政,奸臣竊國命,何其益乎!”
十年(前237)
十月,文信侯免相,出就國。
李斯《諫逐客書》事。書曰:“昔穆公求士,西取由余于戎,東得百里于宛,迎蹇叔于宋,求丕豹、公孫支于晉,并國二十,遂霸西戎。孝公用商鞅之法,諸侯親服,至今治強(qiáng)。惠王用張儀之計,散六國之從,使之事秦。昭王得范睢,強(qiáng)公室,杜私門。此四君者,皆以客之功。由此觀之,客何負(fù)于秦哉!夫色、樂、珠、玉不產(chǎn)于秦而王服御者眾;取人則不然,不問可否,不論曲直,非秦者去,為客者逐。是所重者在乎色、樂、珠、玉,而所輕者在乎人民也。臣聞太山不讓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擇細(xì)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卻眾庶,故能明其德;此五帝、三王之所以無敵也。今乃棄黔首以資敵國,卻賓客以業(yè)諸侯,所謂藉寇兵,赍盜糧者也?!蓖跄顺鹂椭睿美钏怪\,陰遣辯士赍金玉游說諸侯,諸侯名士可下以財者厚遺結(jié)之,不肯者利劍刺之,離其君臣之計,然后使良將隨其后,數(shù)年之中,卒兼天下。
十二年(前235)
文信侯飲鴆死,竊葬。其舍人臨者,皆逐遷之。且曰:“自今以來,操國事不道如嫪毐、不韋者,籍其門,視此!”
十七年(前230)
內(nèi)史勝滅韓,虜韓王安,以其地置穎川郡。
十八年(前229)
趙李牧、司馬尚御秦。秦人多與趙王嬖臣郭開金,使毀牧及尚,言其欲反。趙王使趙蔥代之。李牧不受命,趙人捕而殺之,廢司馬尚。
十九年(前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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