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寶十四年（755年）十二月的某一天，潼關(guān)上空烏云漫卷，朔風怒吼。數(shù)萬唐軍將士被召集到刑場周圍，奉命在此觀刑。
此時，距離安祿山起兵剛剛一個多月，可潼關(guān)以東的大片國土、包括東都洛陽已全部淪于叛軍之手。15萬范陽鐵騎所向披靡、勢如破竹，其前鋒已兵臨潼關(guān)城下，率部駐守潼關(guān)的是大唐帝國威名赫赫的大將高仙芝和封常清。
刑場周圍，繡有“高”字和“封”字的軍旗在大風中獵獵飄揚，發(fā)出陣陣裂帛似的聲響。隨著一道森寒的刀光閃過，第一名欽犯腦袋落地。不久，第二名欽犯被押了上來，他大聲向圍觀的將士們喊著什么。人群靜默了一會兒，忽然有人大喊一聲——冤。緊接著，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跟著喊。片刻后，數(shù)萬唐軍將士喊冤的唿聲便已直沖霄漢。監(jiān)斬官氣急敗壞地沖著劊子手尖聲高叫：快給我砍了！手起刀落處，是高仙芝英俊而絕望的臉，躺在不遠處的是封常清的頭顱。
一
高仙芝，高麗人，將門之后，從小隨父至安西。史稱他“美姿容，善騎射，勇決驍果”，二十出頭便被提拔為將軍，“與父同班秩”。
高仙芝曾先后在安西軍事長官田仁琬、蓋嘉運麾下效力，但一直沒得到重用，夫蒙靈詧出任安西節(jié)度使后，屢屢對他進行提拔。開元末年，高仙芝已官居安西副都護、四鎮(zhèn)都知兵馬使兼節(jié)度副使。
此時的高仙芝雖然已經(jīng)是安西唐軍的二把手，但還稱不上名將。真正讓他揚威西域、名動朝野的是千里奔襲小勃律的戰(zhàn)役。
小勃律國位于吐蕃西北，大約在今巴基斯坦北部及克什米爾一帶，介于吐蕃、中亞與安西四鎮(zhèn)之間，戰(zhàn)略地位十分突出，自從武周時代以來，這里便是大唐與吐蕃反復(fù)爭奪的焦點。小勃律原本親附唐朝，因而屢屢受到吐蕃的攻擊。開元二十五年（737年），吐蕃再次出兵小勃律，迫使其投降，從而牢牢控制了這個戰(zhàn)略要地，同時也切斷了中亞二十幾個小國與唐朝的聯(lián)系，大有稱霸中亞之勢。
毫無疑問，大唐帝國要想奪回對中亞的控制權(quán)，首先就必須奪回小勃律。
然而，從田仁琬到蓋嘉運，再到夫蒙靈詧，連續(xù)三任的安西軍事長官都曾經(jīng)出兵征討小勃律，但每次都無功而返，玄宗對此十分不滿。天寶六年（747年），夫蒙靈詧向玄宗推薦了高仙芝。玄宗立刻下詔，任命高仙芝為行營節(jié)度使，率一萬騎兵遠征小勃律。
天寶六年四月，高仙芝率部從安西都護府（治所在龜茲鎮(zhèn)，今新疆庫車縣）出發(fā)，沿塔克拉瑪干沙漠北緣向西南行進，經(jīng)拔煥城、握瑟德、疏勒，越過蔥嶺（帕米爾高原）、播密川、特勒滿川，于當年七月力克吐蕃人控制的軍事要塞連云堡（克什米爾西北），進抵小勃律王城，并向小勃律國王傳達了這樣的信息：“我們不占領(lǐng)你的城池，也不破壞你的橋梁，只是要借個道，目標是大勃律國?！?br>
小勃律國王當然不會相信，可又沒有實力阻擋唐軍，無奈之下，只好帶著王后和臣民們逃離王城，躲進了山區(qū)，準備在此等待吐蕃援軍。
高仙芝隨即展開宣傳攻勢，唿吁小勃律臣民只要投降，就賞賜錢帛，并說明這是大唐皇帝的敕令。隨后，小勃律的多數(shù)臣民都下山投降了唐軍，國王和王后則逃進了深山的石窟中。高仙芝將幾名親附吐蕃的大臣斬首示眾，然后派兵封鎖了山區(qū)。同時，又派人毀壞了小勃律與吐蕃之間的唯一通道—位于婆夷水上的一座藤橋。
數(shù)日后，當一支吐蕃援軍馬不停蹄地趕到婆夷河岸時，藤橋早已不復(fù)存在。吐蕃人既已鞭長莫及，小勃律就徹底落入高仙芝的掌心了。
十多天后，唐軍抓獲了小勃律國王和王后。至此，親附吐蕃的小勃律政權(quán)終于覆滅。高仙芝扶植了一個親唐的新政府，徹底控制了小勃律，達成了此役的戰(zhàn)略目標，圓滿完成了玄宗交給他的使命。此役的勝利，也確立了高仙芝作為大唐名將的地位。
天寶六年八月，高仙芝班師回朝，行至播密川時，便派快馬先行入朝，直接向玄宗呈上捷報。誰知這一舉動卻觸怒了上司夫蒙靈詧，夫蒙靈詧為此暴跳如雷：“汝官皆因誰得，而不待我處分，擅奏捷書？高麗奴！汝罪當斬，但以汝新有功不忍耳！”高仙芝無言以對，只好伏地叩首，不停地謝罪。
然而，無論夫蒙靈詧如何怒發(fā)沖冠，也終究遏制不住高仙芝業(yè)已嶄露的鋒芒，此刻的高仙芝已經(jīng)在玄宗心目中獲得了比夫蒙靈詧更高的地位。
隨后，玄宗立即頒下一道詔書，征召夫蒙靈詧回朝，同時提拔高仙芝為安西四鎮(zhèn)節(jié)度使，兼攝鴻臚卿和御史中丞，徹底取代了夫蒙靈詧。
高仙芝征服小勃律之后，吐蕃極為不甘，遂指使位于印度北部的朅師國進攻小勃律，切斷了小勃律的運輸通道。玄宗得到戰(zhàn)報，馬上把平定朅師國的任務(wù)交給了高仙芝。
天寶九年（750年）二月，高仙芝成功擊破朅師國，俘虜其國王勃特沒，另立其兄素迦為新國王，將朅師國置于大唐的控制之下。至此，高仙芝的聲名已經(jīng)威震中亞。
與此同時，他身上固有的缺點也開始逐漸暴露。隨著功名的日益顯赫，高仙芝內(nèi)心的殺戮欲和占有欲也日漸膨脹。位于中亞錫爾河流域的石國（今烏茲別克斯坦塔什干市），就在這時不幸成為高仙芝欲望的犧牲品。
由于大唐帝國在中亞的勢力日漸強大，石國有心依附，便派遣使臣去見高仙芝，請求與大唐簽署和平條約。簽約儀式上，賓主雙方都很愉快，高仙芝也表現(xiàn)得非常真誠和熱情?？纱藭r的石國使臣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石國已經(jīng)成了高仙芝眼中待宰的羔羊；而這紙所謂的和平條約，也無異于一張溫情脈脈的死亡通知書。
天寶九年十二月，高仙芝悍然撕毀和約，親自帶兵入侵石國。此時的石國君臣依然沉浸于和平幻夢中，根本沒有防備，加上軍事實力本來就弱，短短幾天就被高仙芝攻破了。
高仙芝占領(lǐng)石國后，不僅將國王、大臣、士兵和所有青壯年全部俘虜，而且還干了兩件十分令人詬病的事情：一是屠城，二是劫掠。
石國滅亡后，一位王子僥幸逃脫，隨后奔走于中亞各國，到處控訴高仙芝的暴行，說他背信棄義，“欺誘貪暴”。中亞諸國遂迅速締結(jié)成反唐聯(lián)合戰(zhàn)線，并遣使向黑衣大食（阿拉伯）求助，準備借助黑衣大食的力量，進攻大唐的安西四鎮(zhèn)。
高仙芝很快得知了中亞諸國的反唐計劃，他決定先下手為強，主動出擊黑衣大食。天寶十年（751年）四月，高仙芝集結(jié)了安西四鎮(zhèn)的兩萬精銳，同時征調(diào)了西域拔汗那國和葛邏祿部落的藩兵，組建了一支胡漢混合兵團，共計六萬人。同月，高仙芝與部將李嗣業(yè)、段秀實等人，率部從安西出發(fā)，越過蔥嶺和大沙漠，經(jīng)過三個多月的長途跋涉，于同年七月進抵中亞古城怛羅斯（今哈薩克斯坦江布爾市附近）。
高仙芝的遠征軍逼近怛羅斯之時，阿拉伯人就接到了情報。黑衣大食駐巴士拉的東方總督艾布?穆斯林立即下令，命部將塞義德率數(shù)千人進駐怛羅斯加強防守，從而為大軍的集結(jié)贏得了寶貴時間。等到唐軍兵臨怛羅斯城下，先機已失，戰(zhàn)斗的主動權(quán)已經(jīng)落入阿拉伯人手中。
東亞與西亞最強大的兩個帝國，在這里發(fā)出了最強烈的碰撞。然而，就在戰(zhàn)斗進行到最激烈的當口，唐軍的陣腳突然一片大亂，葛邏祿部落倒戈了。這也在頃刻間決定了這場戰(zhàn)役的結(jié)局。最終，兩萬漢人將士幾乎全軍覆沒，只有高仙芝、李嗣業(yè)等幾名主將逃離了戰(zhàn)場。
怛羅斯戰(zhàn)役之后，中亞的命運被徹底改變。幾年后安史之亂爆發(fā)，唐朝自顧不暇，不得不放棄對中亞霸權(quán)的爭奪，再也無力染指帕米爾高原以西之地，原本親附唐朝的中亞諸國轉(zhuǎn)而臣服于阿巴斯王朝。從此，華夏文明徹底退出中亞。
如果沒有后來的安史之亂，以當時盛唐的綜合國力，要重新奪回中亞霸權(quán)是完全有可能的。事實上，就在怛羅斯戰(zhàn)敗的兩年后，安西唐軍就迅速恢復(fù)了以往的實力，大唐帝國也再次把軍事和政治觸角伸進了中亞，開始了新一輪謀求霸權(quán)的努力。
當然，這新一輪努力的代表人物不再是高仙芝了，而是大唐軍界的另一個后起之秀——封常清。
三
史書記載，封常清“細瘦颣目，腳短而跛”。他從小就是個孤兒，只有外祖父一個親人。他小的時候，外祖父犯了罪，被流放安西當守門吏，于是他就跟著外祖父來到了安西。
外祖父去世后，封常清成了蕓蕓眾生中最不起眼的一個，一直到三十多歲仍是社會最底層的小人物，誰也看不出他會有什么出息。
當時的安西節(jié)度使是夫蒙靈詧，高仙芝在其麾下?lián)胃惫?jié)度使兼都知兵馬使。高仙芝是個美男子，對自己的風度儀表極為看重，每次出巡，身后總要跟著數(shù)十個鮮衣怒馬的隨從。每當看見威風凜凜的高仙芝帶著他的隨從馬隊在安西街市上唿嘯而過時，封常清便艷羨不已，暗暗發(fā)誓要成為這群人中的一員！于是，矮小丑陋的封常清來到了高仙芝的府上，從容遞上自己的名牒。高仙芝只看了他一眼，便面無表情地把他趕走了。
第二天，封常清又來了，照舊遞上名牒，高仙芝勃然作色，當即揮手送客。誰料，接連數(shù)十天，封常清都來高仙芝的府門前站崗。終于有一天，打馬回府的高仙芝忽然翻身下馬，快步走到封常清面前，說收他了。
自從成為高仙芝的隨從，封常清的人生就徹底不同了。他有了俸祿，有了身份，有了地位，有了鮮衣怒馬招搖過市的威風，有了苦盡甘來鳥槍換炮的成就感。然而，封常清絕不滿足于此。他想要的，是別人根本不敢想象的。封常清夢想著有朝一日，自己能像高仙芝和夫蒙靈詧一樣，成為馳騁沙場的名將，成為坐鎮(zhèn)一方的封疆大吏。
在高仙芝麾下當了幾年的隨從兼幕僚后，封常清終于等到了機會。開元末年，西域的達奚部落發(fā)動叛亂，玄宗下詔命夫蒙靈詧出擊，夫蒙靈詧把任務(wù)交給了高仙芝。高仙芝隨即率領(lǐng)兩千騎兵深入追擊，在綾嶺一帶全殲了達奚叛眾。回營后，高仙芝正準備寫一份捷報呈送夫蒙靈詧時，封常清遞給了他一份文書，其中詳述了高仙芝在舍井泉附近遭遇敵軍的情形，以及高仙芝克敵制勝所采用的謀略，行文清晰，邏輯縝密，而且詳略得當、文采斐然。
高仙芝回到安西后，夫蒙靈詧設(shè)宴犒勞。席間，夫蒙靈詧麾下的兩個幕僚問捷報出自何人之手。高仙芝隨即召來封常清。從此，封常清在安西軍中聲名鵲起，被日漸器重。
后來的幾年里，封常清青云直上，從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隨從逐步成長為安西都護府的高級將領(lǐng)，并成為高仙芝最倚重的心腹。天寶六年，封常清追隨高仙芝平定了小勃律。同年十二月，高仙芝取代夫蒙靈詧就任安西節(jié)度使，封常清也隨之再獲擢升，“充節(jié)度判官，賜紫金魚袋”，不久，又加授“朝散大夫”，“專知四鎮(zhèn)倉庫、屯田、甲仗、支度、營田事”，儼然成為安西唐軍實質(zhì)上的二把手。
天寶十年，高仙芝調(diào)任河西節(jié)度使，安西節(jié)度使改由王正見擔任。次年，王正見病逝，封常清升任安西副大都護，攝御史中丞，“持節(jié)充安西四鎮(zhèn)節(jié)度、經(jīng)略、支度、營田副大使，知節(jié)度事”。
天寶十一年（752年）十二月，封常清被正式任命為安西四鎮(zhèn)節(jié)度使，如愿以償?shù)爻蔀榈蹏姆饨罄簟?br>
此時距怛羅斯兵敗已經(jīng)一年多，安西唐軍在此期間已經(jīng)補充了有生力量，完全恢復(fù)了以往的實力。因此，從阿拉伯人和吐蕃人手中重新奪回大唐在中亞的霸權(quán)地位的使命自然而然地落到了封常清肩上。
天寶十二年，封常清與部將段秀實等人率部從安西出發(fā)，重新踏上當年高仙芝走過的漫漫征程，經(jīng)過長達數(shù)月的艱苦跋涉，兵鋒直抵大勃律的邊陲重鎮(zhèn)菩薩勞城（今克什米爾吉爾吉特市東南）。
封常清讓大軍稍事休整之后，便順利攻克了菩薩勞城。爾后唐軍一路勢如破竹，前方不斷傳回捷報。封常清遂率領(lǐng)主力一直向大勃律的縱深挺進。很快，大勃律國的精銳士兵就被悉數(shù)殲滅，大勃律國王只好向封常清投降，轉(zhuǎn)而歸附唐朝。
這是繼高仙芝征服小勃律之后，唐朝在中亞取得的又一次重大勝利。尤其是在經(jīng)歷怛羅斯兵敗后，封常清此次遠征的意義更是非同凡響。然而誰也不會料到，這樣的宣告竟然成為一種絕響。短短兩年之后，安史之亂就爆發(fā)了。
在盛世崩坍的那一瞬間，大唐帝國延續(xù)了一百多年的對外擴張史也隨之戛然而止。而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通過對外戰(zhàn)爭成長為一代名將的高仙芝和封常清，最終不僅在這場內(nèi)亂中毀掉了一世英名，而且還枉死在了大唐天子李隆基的斬決令下。
四
天寶十四年十一月十六日，即安祿山于范陽起兵的第七天，封常清恰好循例入朝覲見玄宗。在驪山的華清宮，玄宗向封常清詢問平叛方略，封常清胸有成竹地說：“臣請求立刻前往東都，開府庫，募驍勇，揚鞭奮馬，北渡黃河，相信用不了幾天，定能將逆胡之首獻于闕下！”
玄宗聞言大喜，隨即任命封常清為范陽、平盧節(jié)度使，即刻前往東都組織防御。旬日之間，封常清就在東都招募了六萬人。
二十一日，玄宗匆匆返回長安，用大約十天時間完成了戰(zhàn)略部署：河?xùn)|（今屬山西）方面，以朔方右?guī)R使、九原太守郭子儀為朔方節(jié)度使，右羽林大將軍王承業(yè)為太原尹，程千里為潞州（今山西長治）長史，三人協(xié)同防御，防備叛軍西進。河南方面，一共設(shè)置三道防線，以衛(wèi)尉卿張介然為河南節(jié)度使，領(lǐng)陳留（今河南開封）等13郡組建第一道防線；封常清在洛陽就地募兵六萬人，構(gòu)成第二道防線；以右金吾大將軍高仙芝為副元帥（元帥由玄宗之子榮王李琬掛名），率五萬人鎮(zhèn)守陜郡（今河南三門峽），作為第三道防線。
做完這一切，玄宗松了一口氣。在他看來，這個防御計劃就算不能在短時間內(nèi)消滅叛軍，也足以挫其鋒芒，保證兩京無虞了。
可是，玄宗錯了。這個看似嚴密的防御計劃，很快就將被所向披靡的安祿山徹底粉碎。
十二月二日，安祿山大軍從靈昌渡口（今河南延津縣）渡河南下，當天攻陷靈昌郡（今河南滑縣）。新任河南節(jié)度使張介然剛到陳留沒幾天，叛軍便已大兵壓境。五日，陳留太守郭納開門出降，第一道防線宣告瓦解。
八日，安祿山揮師西進，迅速攻陷滎陽（今河南鄭州），兵鋒直指東都。封常清率部進駐虎牢關(guān)（今河南滎陽汜水鎮(zhèn)西），準備據(jù)險而守。可他招募的六萬人都是未經(jīng)訓(xùn)練的新兵，與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叛軍鐵騎交鋒，無異于以卵擊石。官軍一戰(zhàn)即潰，虎牢關(guān)旋即失守。第二道防線就此崩潰。
十二日，叛軍進入洛陽，大肆燒殺搶掠。封常清退至陜郡，向副元帥高仙芝奏報：“累日血戰(zhàn)，賊鋒不可當。且潼關(guān)無兵，若狂寇奔突，則京師危矣。宜棄此守，急保潼關(guān)?！?br>
按照朝廷既定的作戰(zhàn)計劃，高仙芝應(yīng)該自陜郡東進，主動迎擊叛軍。但是面對封常清的奏報，高仙芝意識到，如果按原計劃繼續(xù)東進，唯一的結(jié)果只能是羊入虎口，自尋死路！所以，封常清的建議是正確的，只有暫時避敵鋒芒，退保潼關(guān)，才能在確保京師無虞的情況下與叛軍打持久戰(zhàn)。
由于軍情危急，高仙芝來不及向朝廷奏報，當即率部向潼關(guān)方向撤退。他們前腳剛剛出了陜郡西門，叛軍后腳就殺到了。官軍猝不及防，被叛軍打得狼狽不堪，人人爭相逃命。
高仙芝和封常清帶著殘部倉皇退入潼關(guān)，旋即命人搶修防御工事。等到叛軍前鋒進抵潼關(guān)時，發(fā)現(xiàn)官軍已經(jīng)嚴陣以待，方才悻悻退去。
然而，此時的高仙芝和封常清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就在他們進入潼關(guān)的那一刻，帳下監(jiān)軍宦官邊令誠已悄悄離開潼關(guān)，向長安狂奔而去。見到玄宗后，他極力夸大封常清和高仙芝的戰(zhàn)敗責任，稱：“常清以賊搖眾，仙芝棄陜地數(shù)百里，又盜減軍士糧賜?！?br>
封常清確實說過“賊鋒不可當”的話，可那是建立在“累日血戰(zhàn)”基礎(chǔ)上的正確判斷，并非畏敵怯戰(zhàn)、動搖軍心，而當時的陜郡也確實無險可守，潼關(guān)的防守又薄弱空虛，所以高、封二人才會主動放棄陜郡，退保潼關(guān)。若純粹從軍事角度來看，他們的做法并沒有錯，可要是從政治上來講，他們無疑已經(jīng)犯下了三宗死罪。第一宗：不戰(zhàn)而逃，丟城棄地；第二宗：擅自行動，目無朝廷；第三宗：違背玄宗旨意，破壞東征計劃?？偠灾?，在玄宗看來，高、封二人實屬罪無可赦！
高仙芝和封常清的末日就此降臨。被滿腔怒火灼燒得喪失理智的玄宗當即頒下一道敕令，命邊令誠立刻前往潼關(guān)，將高仙芝和封常清就地斬首！
臨刑前，封常清把早已寫就的一道遺表交給邊令誠，讓他轉(zhuǎn)呈玄宗，然后遙望長安平靜地說了最后一句話：“常清所以不死者，不忍污國家旌麾，受戮賊手；討逆無效，死乃甘心！”
封常清死了，自然就輪到高仙芝了。邊令誠對高仙芝還是有幾分忌憚的，所以前去宣敕的時候，特意帶上了一百多名陌刀手。
高仙芝跪地聽宣后，立刻被綁赴刑場。在刑場看到封常清的尸身，高仙芝頓時悲從中來，大聲說：“我遇敵而退，死則宜矣。今上戴天，下履地，謂我盜減糧賜，則誣也！”說完，三軍將士便發(fā)出了驚天動地的喊冤聲。然而，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最后的時刻，高仙芝對著封常清的尸體說：“封二，子從微至著，我則引拔子為我判官，俄又代我為節(jié)度使，今日又與子同死于此，豈命也夫！”
其實，從安祿山悍然發(fā)動叛亂的那一刻起，高仙芝和封常清的悲劇就已經(jīng)注定。因為，在盛世迷夢中浸淫日久的玄宗君臣和帝國軍民，根本不具備絲毫的抗風險和抗挫折能力。所以，當盛世的美麗面紗被安祿山剝落殆盡，乍然露出蒼白虛胖、萎靡孱弱的真實面目時，當歌舞升平、繁華富庶的太平圖景被生靈涂炭、山河破碎的慘象徹底取代時，驚駭萬分、惱羞成怒的唐玄宗必然要抓幾個人來背這口既難堪又沉重的歷史黑鍋。
換言之，總有人要為此付出代價，總有人要為帝國的不幸買單！我們只能說，高仙芝和封常清實在是時運不濟。因為他們在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做出了一個在政治上極為錯誤的選擇，所以注定要成為犧牲品。
然而，要為帝國買單的人絕不僅僅只是高仙芝和封常清。不久以后，曾經(jīng)飛揚跋扈的楊國忠，曾經(jīng)集“三千寵愛在一身”的楊貴妃，都將作為這場歷史性災(zāi)難的犧牲品，與盛世唐朝一同埋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