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李敖講：報紙不增張（擴版），好像罐頭里的沙丁魚；報紙增張，好像泡過水的面包。這篇《家事法官的十項必備技能》是之前寫好的文章，原本打算偷點懶，把一篇拆分成十篇，事實證明，罐頭里的沙丁魚還是好過泡過水的面包。
一、找得到被告
你去問中國的民事法官，審判過程中最困難的是什么，十有八九會回答送達難?，F(xiàn)在人員流動性越來越強，更不乏當事人惡意躲避訴訟。對于普通民事法官，找不到被告也許更多的是審限上的困擾，而對于家事法官，這幾乎是對審判的毀滅性打擊。找不到被告，就意味著很難查清夫妻感情是否破裂，意味著很難查清共同財產(chǎn)的詳細情況特別是出資情況，就意味著判決離婚會給法官帶來巨大的職業(yè)風險，也意味著原告很難達到訴訟目的。因此找人成了家事法官的必要技能，查戶籍，查社保，走訪原籍，等等等等，家事法官的權(quán)限和手段實在有限，享受過找到被告的喜悅，更多時候只能品嘗付出努力仍然一無所獲的失望，看新聞有的人花幾百元錢就能在黑市買到一個人的全部資料乃至跟蹤定位，不由感嘆非法手段的效率，合法手段的艱難。
二、查的清財產(chǎn)
還是要感嘆，中國人民確實富裕了。老法官曾說，早年審離婚案件分財產(chǎn)也簡單，無非是家具家電鍋碗瓢盆，都在明處?，F(xiàn)在國人財產(chǎn)種類日益繁多，轉(zhuǎn)移隱匿財產(chǎn)的方式也是花樣翻新。越加越多的當事人向法院提出調(diào)查申請，要求查清對方名下財產(chǎn)。問題是家事法官權(quán)力有限，時間和精力更有限，想想中國現(xiàn)在有多少家銀行，多少家證券公司，就知道查清財產(chǎn)的難度有多大。有一回一個當事人提交調(diào)證申請，內(nèi)容倒也簡單，要求法官查清被告名下全部財產(chǎn)，我看到后頓時火大，和他講，必須明確申請調(diào)查財產(chǎn)的種類，必須提供相關財產(chǎn)的線索，法官不是天兵天將，也沒有三頭六臂，實在完成不了您的這種重托。
三、調(diào)得來證據(jù)
現(xiàn)在普通老百姓都知道，打官司就是打證據(jù)。越來越多的當事人要求法官調(diào)取證據(jù)。很多單位都拒絕當事人和律師調(diào)證，必須法官親自前往才行。更有單位怕給自己惹上麻煩，對法院調(diào)證非常不配合。我就遇到過個別單位和組織專門下文，要求遇到法院來調(diào)證的，可以口頭介紹情況，不得出具書面材料，不得在筆錄上簽字，不得加蓋單位印章。有一回我問一個老法官，遇到對方單位不配合調(diào)證怎么辦，答復是把當事人帶去，一是讓當事人看到法官的工作，更加理解信任法官，二是如果單位不配合，法官沒有辦法，當事人可以“鬧”一下，給對方施加壓力……
四、hold住場面
離婚案件涉及雙方切身利益，很多時候雙方積怨已深，審判過程中雙方情緒激動言辭激烈屬于常態(tài)，拍案而起乃至拳腳相加都不罕見，法官必須要控制審判節(jié)奏，維持審判秩序。要說審判還是在法院，法官屬于主場作戰(zhàn)， 到當事人家中清點財產(chǎn)就屬于純粹的客場作戰(zhàn)了，好一點還有法警配合，更多的時候只有法官和書記員，現(xiàn)場往往人多嘴雜，七大姑八大姨上躥下跳煽風點火表現(xiàn)的比當事人還激動。這時候一定要壓的住場面，既要保證清點財產(chǎn)順利進行，還有確保清點結(jié)束后另一方當事人安全離開現(xiàn)場，防止雙方爆發(fā)沖突釀成新的事端。
五、分的了房產(chǎn)
有位法官感嘆，這一代民事法官，天天在和上漲的房價作斗爭。房產(chǎn)作為中國家庭的主要財產(chǎn)，關系著當事人的切身利益，牽動著兩個家庭的內(nèi)心，更是夫妻日常生活和離婚分割財產(chǎn)時的焦點，熱點，重點和和和難點。分割房產(chǎn)時，購房時的出資比例，購房資金的來源，婚后的還貸情況，房屋現(xiàn)值，仍需償還的本金及利息，共同還貸的增值部分，這些都需要法官查的清，算的準，分的對。只有這時候我才覺得，作為一名家事法官，當年當過兩年會計絕對是磨刀不誤砍柴時。
六、接的住信訪
好多老法官都說，原來的當事人還是敬畏法院的，現(xiàn)在越來越多的當事人不把法院當回事了。曾有當事人中午時間沒有預約就來法院要求見法官，值班法警沒讓他進，不僅因為是休息時間，而且經(jīng)聯(lián)系法官不在法院。當事人很生氣，質(zhì)問法官為什么不在，法警說現(xiàn)在是休息時間，結(jié)果對方很不滿，說人民都沒休息，你們公仆還休息？最后好說歹說才把這位“人民”勸走，這還是好的，還在審判階段就以種種奇葩理由四處上訪有之，離婚案件中當事人把孩子丟在法院揚言讓法院撫養(yǎng)有之，拿到判決對結(jié)果不滿意而大吵大鬧撒潑耍賴有之。盡管法院有信訪部門，但很多時候遇到當事人來訪，法院都本著誰的孩子誰抱的原則，讓承辦法官去接待，當事人哭鬧的要安撫，當事人吵鬧的要處理，各個上級單位轉(zhuǎn)來的信訪件還要書面回復。看電影《我不是潘金蓮》，真是看的於我心有戚戚焉。處理信訪大概是家事法官最委屈最無奈最感受不到法官尊容感的事情。
七、防得了抑郁
好多人問我，天天審理家事案件會不會對心理造成影響，我回答，肯定會的。據(jù)我觀察，審理家事案件時間長了，沒結(jié)婚的就說還結(jié)什么婚啊，都得離，已經(jīng)結(jié)婚的就說還離什么婚啊，和誰過都那樣?？粗栈氐慕Y(jié)婚證，照片上無一不是喜悅甜蜜，很是感嘆怎么就到現(xiàn)在這樣仇人的地步了。經(jīng)常去婚姻登記處調(diào)證，看到進出的人喜氣洋洋，工作人員的桌子上擺著新人們贈送的喜糖，時間長了工作人員還會抓幾塊送給我們，再聯(lián)想到自己天天面對的當事人，不是哭哭啼啼就是怒目相向，真有恍若隔世的感覺，有個同事就感嘆，咱們真應該定期到婚姻登記處工作一段時間，不然時間長了肯定會抑郁啊。
八、保得住性命
近年來，傷害法官的事件，特別是造成法官死傷的惡性事件時有耳聞。其中相當一部分受害法官是家事法官，2005年被砍傷的徐娜法官、2016年遇害的馬彩云法官、2017年遇害的傅明生法官均是家事法官。當事人傷害家事法官，往往因為當事人對裁判結(jié)果不滿，而在案件審結(jié)后對法官進行報復。因此，對于民事法官的傷害，往往更難預測，也就更難防范。早年對民事法官的傷害事件主要發(fā)生在法院。近年來隨著法院安保工作的加強，大量危險品在安檢環(huán)節(jié)即被查扣，在法院傷害法官的難度不斷加大。不法分子更多的采取跟蹤的方式恐嚇法官及其家人，并發(fā)展到至法官家中實施暴力。另一方面，家事法官往往以女性法官居多，而從暴力犯罪特點來看，女性更容易成為不法分子使用暴力的對象。當然，傷害法官案件屬于極端案件。日常工作中，法官遭到當事人辱罵、跟蹤、威脅乃至肢體碰撞的情形較為普遍，幾乎每個一線法官都能給你講一些發(fā)生在自己身上的類似事例。而且和涉警、涉醫(yī)的輿情事件類似，部分社會輿論對于法官群體同樣充滿了仇視。每次出現(xiàn)傷害法官的新聞，除了歇斯底里的叫好之聲，更充斥著對遇害法官判案不公的有罪推定，讓人尤為寒心。
九、捱得住枯燥
同事有句名言，辦案子其實挺有意思的，就是案子別太多了。偶爾和別人聊幾件自己審理過的比較八卦狗血的案件，還會惹得羨慕之聲，你這工作多好啊，天天都和看韓劇似的。其實不然啊，家事法官主要審理離婚案件，一打開電腦清一色的案由讓你看著電腦有得眼盲癥的感覺。都說幸福的家庭家家相似，不幸的家庭個個不同。其實離婚案子審多了，就會發(fā)現(xiàn)來離婚的夫妻很多情況都相似，比如現(xiàn)在來離婚的，很大一部分都是85后，2010年前后結(jié)婚，有了孩子后，壓力大了，負擔重了，老人參與到生活中了，雙方原本沒矛盾的就有矛盾了，有矛盾的更激化了，這一代人又不像上一代人能互相體諒容忍，有了矛盾處理不好越來越激化，最后協(xié)商不成就打到法院來離婚。有時候一天開四個庭，幾乎案情都是一樣，審判又是程序性很強的工作，同樣的流程不斷的重復，一天下來真有筋疲力盡之感，第二天回想昨天的案子都想不起當事人的名字和模樣。
十、守得住初心
所有的工作都是良心活，審判工作也不例外，家事審判錯綜復雜、和普通人密切相關更是如此。對于家事法官而言，有些案子可判（離）可不判（離），有些證據(jù)可調(diào)可不調(diào)，有些話可說可不說，但是對當事人的影響卻是非常大的。選擇在法院工作的人，都是多少有點理想和情懷的，無論工作了多久，別辜負當初的理想和激情，多年以后再遇到當事人和他們的孩子，無論對你感激涕零還是破口大罵，希望你都能平靜的告訴自己，我曾認真的對待過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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