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月亮是中國古典詩歌中的最為常見的意象之一。在唐詩宋詞中,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中國人特別是詩人對月亮有一種獨特的情感,他們對月的驚嘆和對月的深情超過世界上任何一個民族,形成了中國人一種獨特的月亮情結(jié)。看到月亮就會觸發(fā)他們的心弦,牽動他們的情思,勾起他們的遐想。月亮在唐詩宋詞中的意象主要有:離別與相思;故園與思鄉(xiāng);恒與惜時;美的象征。
關(guān)鍵詞: 月亮;唐詩宋詞;意象;離別與相思;故園與思鄉(xiāng);永恒與惜時;
古往今來,月亮與無數(shù)的文人結(jié)下了不解之緣,如果沒有清朗的月光,中國許多優(yōu)美的神話傳說將會缺少足夠的依托,嫦娥奔月,吳剛伐桂,玉兔搗藥等故事也就不會出現(xiàn)。如果沒有清朗的月光,中國文學(xué)史上將會減少許多膾炙人口的詩篇,唐詩宋詞的意境也將會大打折扣。在中國文人骨子里有著濃濃的戀月情結(jié),對月光的描寫謳歌,往往是唐宋詩人詞人筆下重要的意象。有“望月凝思”、“撫月癡想”、也有“攬月自賞”……可以說月亮已經(jīng)溶入古老的中國文化之中,對月的偏愛沒有一個民族可以和中國人相提并論。據(jù)學(xué)者統(tǒng)計,李白作詩共1059篇,其中314篇提到月,占的比例相當(dāng)大。月亮這一意象是人類思想情感的載體,她的意蘊十分豐富。幽美、自由、純潔、美好、永恒、凄涼、悲慘、離別等不同的意蘊,形成不同的審美意境,烘托出詩人們的不同懷懷。榮格說:“每一種意象都凝聚著一些人類心理和人類命運的因素,滲透著我們祖先歷史中大致按照同樣方式無數(shù)次重復(fù)產(chǎn)生的歡樂與悲傷的殘留物。”①中國的文學(xué)藝術(shù)特征正是以意象為基礎(chǔ)的。一個藝術(shù)符號,往往牽系著一個民族的歷史和心靈世界。月正是具有這種鮮明豐富的語言形象,所以在中國的歷史文化和文學(xué)藝術(shù)中的地位十分顯赫。
一、 離別與相思
古典詩詞中的月意象,常常是團圓的象征,寄寓著人團聚的心愿與期待:“今夜月明人盡望,不知秋思落誰家”(王建《十五望月》),月亮給人造成視覺印象是整體性(無殘缺)永恒化(無始終)是團聚美滿豐盈和諧。因為在中國人心目中,圓總是同天理、物象、人事聯(lián)系起來,積淀著歷史的心理內(nèi)容,體現(xiàn)出一種符號了的東方詩性智慧,人們或以“花前月下”、“攬月自賞”、“撫月癡想”,或以月的盈虧比喻人生際遇、托物寄情。漂泊的游子,獨守空房的思婦,在月下無法成眠,憂愁倍增。這是審美世界的一大創(chuàng)意。傳說月中有廣寒宮,嫦娥孤獨地居住在宮中,忍受著永恒的寂寞。月中有伐桂的吳剛,搗藥的玉兔。這些都與人間相似的寂寞、期待。于是月亮變得可親、溫馨,變得富有人情味,也從而更適合作為人的審美觀照的對象。見到明月,范仲淹是“明月樓高休獨倚,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sup>②反映的是相思難耐,怕見清輝的憂苦心境。其他詩人亦如是:
李白《長相思》:“孤燈不明思欲絕,卷帷望月空長嘆”,《聞王昌齡左遷龍標(biāo)遙有此寄》詩曰:“楊花落盡子規(guī)啼,聞道龍標(biāo)過五溪。我寄愁心與明月,隨君直到夜郎西”,此處明月?lián)d著詩人的離愁。
杜甫《月夜憶舍弟》詩中,有這樣的名句:“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xiāng)明”,《月夜》:“今夜鄜州月,閨中只獨看。遙憐小兒女,未解憶長安,香霧云鬟濕,清輝玉臂寒。何時倚虛幌,雙照淚痕干”。
白居易《八月十五禁中寓直寄元四鎮(zhèn)》:“三五夜中新月色,二千里外故人心”,《望月有感》:“共看明月應(yīng)垂淚,一夜鄉(xiāng)心五處同”,《長相思》:“思悠悠,慢悠悠,恨到歸時方始休。明月人倚樓”。
張九齡《望月懷遠(yuǎn)》:“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情人怨遙夜,竟夕起相思”,是格外感受無依與凄涼,“不堪盈手贈,還浸夢侍期”是對團圓的希求與渴望,在無可奈何之中,即使是夢中的相會,亦慰情聊勝于無的期望。③
普天下只有一輪明月,不管是在天涯還是在海角,人們都可以對著一輪明月抒發(fā)對方的思念之情。在缺少現(xiàn)代化的交通,通訊手段,親人故友的遠(yuǎn)離意味著半生乃至一生杳無音信,這種時間上和空間上的隔離使他們情感上苦不堪言,而月亮這一自然風(fēng)物成為他們緩解痛苦的唯一機會,夜深人靜是情思難禁的時候,而此時天空中的月亮下普照人間,甚至透過窗戶,撫慰床上無眠的孤獨人。于是相隔關(guān)山萬重,共對一輪明月就成了表白心跡的重要場景。此時的月亮像一面鏡子,親人們可以在兩地共對一面鏡子合影;此時月亮像通訊衛(wèi)星,月光像電波,它可以將美好的祝愿捎給世界另一面的摯友親朋。正如L·克蘭默在《燈宴》序言中說的:“月亮懸掛在中國詩壇的上空,她是人間戲劇美麗而蒼白的觀眾……她把這隔于山的情侶思念聯(lián)系起來”。④
“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許渾《憶江南同志》),“共看明月應(yīng)垂淚,一夜鄉(xiāng)心五處同?!保ò拙右住锻掠懈小罚┻@些都有打破了時空的局限,消解了內(nèi)心沉重的痛苦。憂思、焦慮得以安靜。月下懷人念遠(yuǎn),一直是古典詩歌中常常采用新的基本抒情模式之一。值得注意的是,月雖然寄寓著人們對團圓的期待,但在審美天地里,詩人卻很少描寫“花前月下”團聚的場面,痛飲的快樂場面,而往往傾訴月下離人的痛苦?!奥劦傈S龍戍,頻年不解兵??蓱z閨月里,長嘆漢家營”(郎士元《塞下曲》),作為團圓象征的月,在漂泊遷徙的游子,獨守空房的思婦心中,不僅寄托著團圓聚會的期望,更是引發(fā)愁思,悵恨的訊息。詩人們都利用暗示團圓之盼與思念之苦的明月,來表現(xiàn)戍卒與征婦的離散的悲愁,從而使孤獨的思念者與象征團圓的月亮,構(gòu)成了強烈鮮明的對比,大大加強了藝術(shù)感染力。
敦煌曲子詞在運用月亮意象表達相思時,也有其獨到的藝術(shù)水平:“滿樓明月夜三更。無人語,淚如雨。便是思君腸斷處” ,“天上月,遙望似一團銀。夜久更闌風(fēng)漸緊,為奴吹散月邊云,照見負(fù)心人”(《望江南》),白居易《長相思》:“思悠悠,慢悠悠,恨到歸時方始休。月明人倚樓”,范仲淹《御街行·秋日懷舊》:“年年今夜,月華如練,長是人千里”,晏珠《鵲踏枝》:“明月不諳離恨苦,斜光到曉穿朱戶”,秦觀《滿庭勞》:“洞房人靜,鈄月照徘徊”,柳永《雨霖鈴》:“弄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fēng)殘月”,賀鑄《減字浣溪紗》:“弄影西廂侵戶月,分香東畔拂墻花。此時相望抵天涯”,顯然月亮已成為離情折磨的思念者的形影不離的伴侶,它引起愁緒,又給人以期盼,溫馨與相望相守的力量。很多送別題材的作品就常用意象點染場景,創(chuàng)造氛圍。如“白云山上盡,清風(fēng)松下歇。欲識離人悲,孤臺見明月”(張融《別詩》),“明月隱高樹,長河沒曉天,悠悠洛陽道,此會在何年”(陳子昂《春夜別友人》,“離人無語月無聲,明月有光人有情。別后相思人似月,云間水上到層城”(李冶《明月夜留別》),“殘月出門時,美人和淚辭”(韋莊《菩薩蠻》),“獨憐江月苦,偏向別筵明”(梅庚《同愚山少參維饒孝謙送位白歸皖》)⑤在梅庚的詩中,江月因為照耀別筵,感到離別的痛苦,愁悵“良時不再至,離別在須臾”,“嘉會難再遇”自然地涌現(xiàn)出這種幽愁的感覺。宋人蘇舜欽在其《中秋月吳江亭上對月》更是不拐彎沫角,而是直陳“獨坐對月心悠悠,故人不見使我愁”的相思之苦之情。
二、故園與思鄉(xiāng)
明月,既然暗示著親人團聚的希望與等待,那么自然界而然地又引申出與家鄉(xiāng)聯(lián)系起來,成為故園的象征。中國傳統(tǒng)的血緣宗法制度定鑄了中國人的家庭觀念,中國人對家庭有著特殊的情感,與家有著千絲萬縷的,一生一世的“剪不斷,理還亂”的,無法割舍的聯(lián)系,即使離開千里萬里,千山萬水,即使離家?guī)啄晔畮啄晟踔翈资?始終把家作為感情棲息的核心所在,始終視已為“游子”,葉落歸根才是他們普遍認(rèn)同的歸宿。所以一旦離家便產(chǎn)生強烈的失落感、痛苦、憂愁、思念等情緒油然而生。
“狐死必首丘,越鳥朝南枝”這是揮之不去的觀念。李白的《靜夜思》:“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xiāng)”,當(dāng)詩人舉頭望明月時,一縷鄉(xiāng)思從心頭油然而升起。杜甫的《月夜憶舍弟》:“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xiāng)明”,《八月十五夜月》:“滿月飛明鏡,歸心折大刀”,徐禎卿的《月》:“故園今夜月,迢遞向人明”,屈大均的《吹笛》:“吹笛關(guān)河夜,衣裳清露滋。誰能見秋月,不起故山思”他們都有同樣的體驗。相信一個漂泊在外的人都會有過故園對月的記憶,當(dāng)時留下的種種感受或體驗,在異鄉(xiāng)看見明月時,很容易引起對故園的回憶。明月帶來了故園的溫暖,親人的關(guān)愛,明月簡直是故園的化身。盡管故園遠(yuǎn)隔千山萬水,難以立即回到故鄉(xiāng),但明月卻成為此岸與彼岸的橋梁,人們還可以“千里共嬋娟”(蘇東坡《水調(diào)歌頭》)只要在明月的照耀下,一個漂泊者無論是在天涯海角都會沉浸在對故園的思念之中。岑參的《磧中作》:“走馬西來欲到天,辭家見月兩回圓。”就寄寓了對故園的無限深情。月亮散射著故鄉(xiāng)的無限溫情。
安史之亂后杜甫流寓西南,有家難歸,他寫道:“洛陽一別四千里,胡寄長驅(qū)五六年?!技也皆虑逑?,憶弟看云白日眠”(《恨別》),唐貞元年間,河南發(fā)生動亂,白居易兄弟離散,他“望月有感”思念之情溢于筆端:“共看明月應(yīng)垂淚,一夜鄉(xiāng)心五處同”(《望月有感》)。李白的《關(guān)山月》:“明月出天山,蒼茫云海間。長風(fēng)幾萬里,吹度玉門關(guān)。漢下的白登道,胡窺表海灣。由來征戰(zhàn)地,不見幾人還。戍客望邊邑,思?xì)w多苦顏。高樓當(dāng)此夜,嘆息未應(yīng)閑。雖然展現(xiàn)的是“明月出天山,蒼茫云海間。長風(fēng)幾萬里,吹度玉門關(guān)?!钡臒o限開闊的“天地之境”甚至因而引申到“漢下白登道,胡窺表海灣。由來征戰(zhàn)地,不見有人還”的歷史悲劇意識,但該詩末尾,仍然將焦點收攝到“戍客”望月思鄉(xiāng)的“高樓當(dāng)此夜”以身邊的近景的方式,強調(diào)他們的“多苦顏”與“嘆息應(yīng)未閑的憂愁情懷。孟浩然《宿建德江》:“移舟泊煙渚,日暮客愁新。野曠天低樹,江清月近人?!比姷拈_始就強調(diào)了旅宿的漂泊感與陌生感所形成的“客愁”。所以當(dāng)“月”來近人,便有一種見月如見故物或故人。因而視月為相近相安慰的弦外之音。邊塞表現(xiàn)得尤其明顯,如唐代詩人李白《子夜吳歌·秋歌》:“長安一片月,萬戶搗衣聲。秋風(fēng)吹不盡??偸怯耜P(guān)懷情。何日平胡虜,良人罷遠(yuǎn)征”,王昌齡《出塞》詩曰:“秦時明月漢時關(guān),萬里長征人未還。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崔融《關(guān)山月》:“月生于海上,氣逐邊風(fēng)壯。萬里度關(guān)山,蒼茫非一狀”,唐代詩人戴叔倫《關(guān)山月》:“月出照關(guān)山,秋風(fēng)人未還。清光無遠(yuǎn)近,鄉(xiāng)淚半書間”,這些述憂傷的邊塞詩都帶有思鄉(xiāng)之情。更有些詩人把音樂意象和月意象組接,構(gòu)成更具感染力的意象組合,特別地邊塞詩中這樣的作品很多,如王昌齡《從軍行》:“琵琶起舞換新聲,總是關(guān)山舊別情。撩亂邊愁聽不盡,高高秋月照長城”,李益《夜上受降城聞笛》:“回樂峰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不知何處吹蘆管,一夜征人盡望鄉(xiāng)”。在唐代邊塞詩中,這些意象是表示鄉(xiāng)愁歸思,音樂意象與明月意象相連,同性強化;從聽覺到視覺都有被民鄉(xiāng)之愁所圍繞。征人的痛苦表達得格外充分。
三、永恒與惜時
自從人類來到這世界上,它就洽注定要為一些終及性問題滿懷深深的憂思和困惑。那高懸于天際的月亮,也常常引發(fā)詩人們的哲學(xué)思考:明月亙古如斯,跨越時空,而相比之下,人生是多么的短暫和渺小。在他們詩歌中,月亮這一意象成了亙古不變的象征和世事變遷的永恒見證。
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這樣唱道:“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時初照人?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聞一多贊譽這首詩為“詩中的詩,頂峰上的頂峰”⑥這種評價確實當(dāng)之無愧,張若虛創(chuàng)造的月意象,滲透著哲理意味。此月,是永恒的象征,宇宙的化身,與人生短暫構(gòu)成了詩意的對照。古人,今人,一代又一代,相續(xù)無窮,而江月還是原來的江月;人生短暫而江月卻不知從何年開始,也沒有始終。月亮照耀一代又一代的人,它能夠跨越時空,閱盡人世滄桑興亡,見證歷史。處于動搖不居的興亡潮流中的每一個人,都會感到人生的渺小,短暫,把天上的月亮視為永恒的化身,顯然是既具體又深刻的體驗。
面對歷史陳跡,感嘆興亡的作者,把明月作為歷史的見證者,吟出了一首又一首的挽歌:“山圍故國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淮水東邊舊時月,夜深還過女墻來”(劉禹錫《石頭城》),“自胡窺江去后,廢池喬木,猶厭言兵。漸黃昏,清角吹寒,都有在空城……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念橋邊經(jīng)藥,年年知為誰生”(姜夔《揚州慢》),“青天有月來幾時,我今停杯一問之。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卻與人相隨?!淄脫v藥秋復(fù)春,嫦娥孤棲與誰鄰?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jīng)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唯愿對酒當(dāng)歌時,月光常照金樽里”(李白《把酒問月》),李白尖銳地提出了世世代代共同思慮的問題與張若虛前后相和。這幾句詩句將時間對生命的劫掠和生命在時間面前的無奈,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讀來意味深長,蕩氣回腸。李白個熱烈、奔放的浪漫主義者,毫無疑問快樂、激情應(yīng)主導(dǎo)著他的人生。然而面對永恒的宇宙世界,他也在憂慮人生迫促,世事悠悠時,用及時行樂,對酒當(dāng)歌的呼吁來減輕心頭的壓力。用月光常照金樽的祝愿來鼓舞生活的熱情,生命的勇氣。永恒的明月為人的的生活增添色彩,成為人生旅途的可靠的伴侶。在李白對月永恒性的審美觀照中,燃燒著生命的激情。然而“月光常照”還是更多的引起作者對人生短暫的無奈,李白在《送別楊山人歸嵩山》這樣寫道:“我有萬古宅,嵩陽玉女峰,長留一片月,掛在東溪松”,李煜《搗練子》:“深院靜,小庭空。斷續(xù)寒砧斷續(xù)風(fēng)。無奈夜長人不寐。數(shù)聲和月到簾櫳?!惫旁律n茫彌漫著歷史的云煙,觸動著人們回首往事的心緒,朗朗明月照亮了生命本源的路程,吳偉業(yè)的《臺城》:“形勝當(dāng)年百戰(zhàn)收,子孫容易失神州……可憐一片秦淮月,曾用降幡出石頭。”如今物是人非,曾照臨種種興亡的明月,仍然光照人寰。對歷史的思索正是借月亮的意象折射出來。
和李白同樣具有豪情的蘇軾也寫了一首又一首明月詩篇。中秋之圓月當(dāng)空,親人相聚本是人生的樂事與滿足。不過在蘇軾的中秋吟詠里,固然有團聚的歡樂,又有深沉的憾恨:《陽關(guān)曲·中秋作》:“暮云收盡溢清寒,銀漢無聲轉(zhuǎn)玉盤。此生此夜不長好,明月明年何處看”,《中秋月三首》:“殷勤去年月,瀲滟古城東。憔悴去年人,臥辰難合并。回顧坐上人,聚散如流萍。嘗聞此宵月,萬里同陰晴。天公自著意,此會那可輕。明年各相望,俯仰古今情。”詩人痛苦地感到,明月常輝,人生卻不能長好。今夜雖然相聚,明年可能遠(yuǎn)隔山河。今夜相聚歡樂的場景更勾引起作者”對酒當(dāng)歌”之后“良辰不再至,離別在須臾”的感傷和對明年的滿懷祝愿。而在種種悵恨中,最使詩人心驚的恐怕仍是時光流逝。在古老的明月下,他屢屢感到,人生瞬間即逝:“去歲游新堂,春風(fēng)消雨后……歲月不可思,如船放溜。繁華真一夢,寂寞兩榮朽。惟有當(dāng)時月,依然照杯酒……詩成月漸惻,皎皎兩相望”(《和鮮于子駿鄆州新堂月夜二首》),但似乎作者又在“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保ā端{(diào)歌頭》)⑦里得到安慰。雖然人生有種種缺憾,但只要在月下相望相待,也就得到了補償。在古典詩詞的審美天地中,永恒的明月,是人生最大的溫慰。
四、美的象征
月亮除了具有以上幾種意象外,還有一種是美的象征。物質(zhì)具有它自然的屬性,如顏色、線條、形體、質(zhì)感等。托爾斯泰說過這樣一句話:不是因為美麗才可愛,而是因為可愛才美麗。這就是說,當(dāng)生活中美的事物以它的“樣子”引起人們的美感時,人們就會逐漸對那樣子相似的事物同樣產(chǎn)生美感。唐代文人墨客鐘情于月的文化,是因為月能引起人們精神振奮,成為一種美的象征。
從文化淵源上看,月文化源遠(yuǎn)流長。在遠(yuǎn)古時代民間就流傳著許多關(guān)于月亮的傳說,如“嫦娥奔月”、“吳剛伐桂”、“玉兔搗藥“、“蟾蜍吃月”、“等。中國民間有賞月傳統(tǒng)習(xí)俗,賞月賦詩唱和,更是文人雅士活動之一。民間中秋賞月約始魏晉時期,盛于唐宋。節(jié)日里有祭月、拜月、吃月餅之俗。
從月亮的亮度和質(zhì)感上看,月亮顯得清幽、溫柔。月亮的物理特性,使它不會像太陽會因為光照的強烈而直接遭到人們的怨憤。王維的《竹里館》:“獨坐幽篁里,彈琴復(fù)長嘯。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山居秋暝》:“空山新雨后,天氣晚來秋。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泵鑼懰砷g的明月,已近天成,松石、泉流等景物在月光的映照下,顯然更適合作者居留其間,抒與恬靜、安逸、閑適、自由的心。李白帶著一顆天真爛漫的心,滿懷靈機異趣地描繪富有詩情畫意的月光:“秀色不可名,清輝滿江城。人游月邊去,船在空中行”(《送魏萬還屋》),愛國詩人陸游懷抱抗金救國的理想,然而在現(xiàn)實中卻接連碰壁,經(jīng)過重重考慮后,終于看破世事,直向超脫。下面這首詩是其心境的直接剖、白:“悟浮生,厭浮名?;匾暻рx一發(fā)輕。從今心太平。愛鐘聲,愛泉聲,寫向孤桐誰解聽??战镌旅鳌保ā堕L相思》),歷經(jīng)波瀾漸趨平靜的詩人心靈與空間靜謐的月亮、月光下好契合無間。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也充滿了對月照乾坤的,輝映蒼穹的驚喜心情和充滿對月的欣賞和贊嘆:“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隨波千萬里,何處春江無月明。江流宛轉(zhuǎn)繞芳甸,月空花林皆似霰??绽锪魉挥X飛,江上白沙看不見?!彼未讨樵凇对⒁狻吩娭杏芯湓唬骸袄缁ㄔ郝淙苋茉拢醭靥恋L(fēng)?!卑装椎睦缁ê腿苋艿脑律転橐惑w,給人以清、淡、幽靜、朦朧之美。溫潤晶瑩流光迷離的月色,在帶給人們歡欣愉快的同時,有時甚至也讓人感覺到凄清、悲涼。如“人閑桂花落,夜靜春山空。月出驚山鳥,時鳴春澗中”(王維的《鳥鳴澗》),一輪明月的出現(xiàn),更加渲染了春山的清幽與雅致,烘托出清幽寧靜的意境。又如“畫圖省識春風(fēng)面,環(huán)珮空歸月夜魂。千載琵琶作胡語,分明怨恨曲中論”(《詠懷古跡》),“環(huán)珮空歸月夜魂”這是何等的凄慘、悲涼,讀到此句便讓人感傷萬千。
從月亮的特征看,盡管人們身在不同的地方,但看到的月亮卻都是相同的。許多膾炙人口的名句都是和這一特征有關(guān)的,如“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情人怨遙夜,竟夕起相思”(張九齡《望月懷遠(yuǎn)》),看著無邊的大海上升起一輪明月,詩人就想起了遠(yuǎn)在天涯海角的友人。再如“我寄愁心與明月,隨君直到夜郎西”(李白《聞王昌齡左遷龍標(biāo)遙有此寄》),詩人借這輪同照兩地的明月,來傳達自己對朋友的一片真心,通過藝術(shù)想象,無知的月亮就這樣成了李白與王昌齡心靈間的紐帶。
從月亮的形態(tài)及其變化來看,圓月如盤,團團圓圓;殘月如勾,殘缺不全。希臘作家認(rèn)為:圓是宇宙間最為和諧的圖象。在中國圓富有哲學(xué)意味,是一種生命流轉(zhuǎn),蘊含著宇宙萬物,具有循環(huán)往復(fù),聲聲不息的動力。李白“小時不識月,呼著白玉盤;又疑瑤臺鏡,飛在青云端”,詩人就用玉盤來比月亮的美,圓形飽滿柔和。宋代詞人石曼卿說:“月如無恨月長圓?!彼徒弑M才情將月亮寫得溫柔可人?;o日日紅,月不常常圓。因此,“勾月”、“缺月”、“殘月”等都有呈現(xiàn)曲線的一種柔和美。
從月亮的顏色看,月亮的色彩,也給人以美的享受。范成大說“花影吹笙,滿地淡黃月”,辛棄疾說“一輪秋影轉(zhuǎn)金波,飛鏡又重磨”,他們看見月亮地金黃色。黃色使人聯(lián)想到明亮的燈光,耀眼的白光,給人以溫暖與歡快奔放的感覺。金色還意味著富貴,富貴是人們所追求的。中國古代皇帝的龍袍呈黃色,除了莊重、富貴之外,也意味著他將溫暖灑向人間。詩人目下的月光還有呈白色的,如“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詩經(jīng)》),“素月分輝,明河共彩”(張孝祥),年年今夜,月華如煉,長是人千里“(范仲淹),還有李白的“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蘇軾的“靜夜無塵,月色如銀”。這些白色象征純潔和幸福。
情由景生,景由情變,千百年來詩人們對明月,新月傾注了不少感情去歌詠它。面對亙古的月亮,不同的詩人,不同的環(huán)境,各有不同的感受,他們都把自己獨特的感受寫出來,繪景寓情。正如潘知常說:“中國人那根極輕妙,極高雅而又極敏感的心弦,每每被溫潤晶瑩流光迷離的月色輕輕撥響,一切的煩惱郁悶,一切的歡欣愉快,一切的人世憂患,一切的生死別離,仿佛往往是被月亮無端地惹出來的。而那種飄渺幽約的心境,不但能夠假月相證,而且能夠在溫婉宜人的月世界中有響斯應(yīng)?!?sup>⑧
痛苦歷來是文學(xué)的主要原因內(nèi)在驅(qū)動力,沒有痛苦,世界上的大多數(shù)文學(xué)精華都難以產(chǎn)生。從根本上說,人類的歡樂是不需要文學(xué)來再現(xiàn)的,文學(xué)在很大程度上負(fù)載的是人類的憂患。從月亮最為常見的意象中,我們也可以看到,月亮的憂傷的意象總是占的比例很大。作者的這些情感是基于對人的現(xiàn)實處境和命運的真實的(而非虛構(gòu)的)、深刻的(而非浮淺的),這是對人性的關(guān)懷、深思,并達到了強烈地打動人心的程度,具有很高的審美價值。
月亮不斷被文人詠唱,其意象逐漸固下來,具有很強的穩(wěn)定性。其意象主要有以下四種:離別與相思;故園與思鄉(xiāng);永恒與惜時;美的象征。
注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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