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談“紫定”

河北 陳建欣

“定窯”瓷器是我國宋金時期最珍貴的藝術(shù)珍品之一，從晚唐到宋、金，定窯一直為宮廷和官府燒造貢瓷。定窯所取得的成就博得了歷代文人墨客的贊譽，明清時期品評古瓷的書籍中，更是將定窯與汝窯、官窯、哥窯、均窯并稱為“宋代五大名窯”。

自晚唐至金代，白釉一直是其最主要的品種。以其胎體堅致、釉色潔白、造型精美，以刻花、印花為特色的藝術(shù)風格和先進的覆燒工藝著稱于世。除此之外，定窯也兼燒少量的黑釉、醬釉瓷器，還有個別描金彩的作品。這些罕見的品種在古籍中被稱作“紫定”（“定州紅瓷”）、“黑定”以及“金花定碗”。其中“紫定”以其稀缺、珍貴令世人矚目。其顏色是“紅”還是“紫”自明清以來在學術(shù)界和藏界頗有爭論。

談到“定州紅瓷”或“紫定”明清以來的陶瓷專著多引用以下三篇文獻：

其一、北宋大文豪蘇東坡（1037年——1101年）《試院煎茶詩》中“潞公煎茶學西蜀，定州花瓷琢紅玉”一句。

其二、宋代邵伯溫所著的《見聞錄》中：“（宋）仁宗一日幸張貴妃閣，見定州紅瓷，帝堅問曰安得此物？妃以王拱宸所獻為對。帝怒曰，

嘗戒汝勿通臣僚饋贈，不聽，何也？因以所持柱斧碎之，妃愧謝久之乃已?！?/p>

其三、明代曹昭《格古要論》古定窯篇：“古定器，俱出北直隸定州。土脈細，色白而滋潤者貴，質(zhì)粗而色黃者價低。外有淚痕者是真，劃花者最佳，素者亦好，繡花者次之。以宣和、政和間窯最好，但難得成隊者。有紫定，色紫，有黑定，色黑如漆。土俱白，其價高于白定?！?/p>

以上三處記載當以北宋時最為可信?！岸ㄖ菁t瓷”的提法始于北宋，而“紫定”的提法最早則始自明代的曹昭。

“定州紅瓷”在宋仁宗時代已是王公大臣去討好皇帝寵妃的非常珍稀的貢品。由于它的稀缺，使得后人難覓其蹤。即使是酷愛古瓷的清乾隆皇帝傾全國之力也沒能一睹“定窯紅瓷”的芳容。屢屢發(fā)出哀嘆和遺憾。乾隆皇帝在多首贊嘆定窯詩詞里表露出這種情懷：

其中：《詠定窯瓶子》曰：“北定州陶佳制多，白如脂玉未經(jīng)磨?？諅髯仙秃谏ㄒ姟蹲裆斯{》，然今惟白色者多），那辨宣和與政和。不琢花紋孰素后，獨稱質(zhì)品軼文過。丹泉周冶茲真否，望古徒致興哦。”

《詠定窯素復》曰：“形如漢素復，應是釜之屬。釜當受炊，越器那堪奧（瓷器見火必裂）？二甌俯仰合，頗類博古錄。有名乃乏實，烹魚用不足。稍勝髯翁詩，白也非紅玉（定窯皆白，從無見他色者，東坡詩云‘定州花瓷琢紅玉’，豈當時原有各色者乎？）。”

《詠定窯碗》曰：“粉定傳宋制，爾時猶厭芒。至今珍玉潤，入夜擬珠光。訾近譽其古，尚圓豈必方。東坡琢紅句，想未酌之詳?！?/p>

按今時所見定窯皆白色，上者謂之粉定，次者謂之土定，未見有紅色者也，乃蘇軾《試院煎茶詩》有“定州花瓷琢紅玉”之句?？妓未鄄疁亍堵勔娗颁洝份d，仁宗一日幸張貴妃閣，見定州紅瓷器，帝問曰：安得此物？妃以王拱宸所獻為對，帝怒以所持柱斧碎之，妃愧謝久之乃已。云云，似當時實有此一種，然何以今時白者不乏流傳，而紅者即墾薜暴之腳貨亦絕不一見耶？豈當時不過偶一陶制，后遂禁止不作，而軾因逞詞重耶？因成此什，并識如右?！?/p>

從乾隆皇帝上述詩句中可知，博覽群書的乾隆皇帝對蘇東坡《試院煎茶詩》、宋代邵伯溫所著的《見聞錄》、以及明代曹昭《格古要論》爛熟于胸，對紫定（定窯紅瓷）的研究是不次于后人的。只是由于難以見到實物，乾隆皇帝一直處于一種迷茫和惋惜之中。

乾隆皇帝尚且如此，更何況那些根本沒見過“紫定”實物的明清以降的陶瓷著述人，諸如：郭葆昌撰《瓷器概說》、黃矞撰《瓷史》、清代唐銓衡《文房肆考》、梁同書著《古窯器考》、趙汝珍編述《古玩指南》等等之屬皆為人云亦云之論，難見其真識卓見。

綜上所述由于“紫定”（亦即定州紅瓷）甚為珍稀，傳世和出土都極罕見，文獻記載也僅有只言片語，因此人們對定窯“紫定”（亦即定州紅瓷）的研究鑒別遠不如對定窯白瓷的認識深入精確，這也為“紫定”蒙上了撲簌迷離的面紗。

古陶瓷研究，最重要的是以古窯址、古墓葬及其他古遺址出土或流傳有序的傳世實物為研究對象，否則惶論其真?zhèn)魏蛢r值。自上世紀20、30年代我國近代著名陶瓷學者葉麟趾先生最早發(fā)現(xiàn)定窯遺址到

已故古陶瓷專家馮先銘先生通過對考察定窯遺址收集到的瓷片以及建國后發(fā)掘出土實物資料研究，明確認為：“定窯大量燒白瓷，少量燒醬釉和黑釉器物，即文獻中所說的“紫定”和“黑定”………”；“鎮(zhèn)江章珉墓出土定窯醬釉瓶一對,這種醬釉應是《格古要論》所說的紫定。”這些論述為引導“紫定”的研究指出了正確的方向。

筆者對“紫定”研究感興趣始于拜讀國家古陶瓷鑒定委員會委員穆青先生的大作《定瓷藝術(shù)》。穆青先生對定州紅瓷（紫定）的有關(guān)論述：“紫定”是指北宋定窯瓷器中的醬色、褐色瓷器。明代曹昭《格古要論》載：“有紫定色紫，有黑定色黑如漆，土俱白，其價高于白定?！北彼味ǜG醬釉瓷的色調(diào)差異很大，窯址出土的醬釉標本中，大多數(shù)呈較淺的醬黃色，此外還有醬紅、醬紫、黑褐等色，并有大量的窯變現(xiàn)象。這種千差萬別的色調(diào)，說明定窯早期醬釉瓷的燒造工藝尚不成熟。由此推斷，文獻中提到的“定窯紅瓷”亦應是醬色釉中色調(diào)偏紅的一個品種。

定窯遺址出土的醬釉瓷胎質(zhì)潔白堅致，采用正燒法燒制，圈足底部無釉，造型除了碗、盤外，還見有瓶、盒、罐等。江蘇鎮(zhèn)江北宋熙寧四年（1071年）章泯墓出土的定窯醬釉瓶，小口、板沿、豐肩、下腹內(nèi)收、圈足。醬釉定器鑒定》。劉先生指出：這批醬紅色釉瓷片器型特征均為六葵口碗，內(nèi)斜外直平切小圈足，口大足小，腹斜直微弧，符合北宋時期碗型特征。胎質(zhì)細白堅硬，與同時代定窯白瓷胎質(zhì)完全一致。釉色在柿紅和在棗紅之間，或者說是醬色中泛橘紅。

更難能可貴的是一個偶然的機會筆者有幸上手一件北宋“紫定六葵口淺碗”的完整器。其器型之規(guī)整，胎體之潔白堅致，釉色之完美完全驗證了穆青先生對紫定的論述。

該器物六葵口、正燒、口沿施釉、口徑21厘米，碗高4.8厘米、微弧腹，內(nèi)斜外直平切小圈足、足徑

6.2厘米、圈足心內(nèi)施釉，圈足底沿露胎處胎體潔白堅致。筆者觀察到其制作極為精細，胎輕薄，胎骨修整的薄而規(guī)整，施釉薄且均勻，無開片，撫摩釉面，感覺細膩如玉，潤滑如脂，淺碗外壁有釉滴淚痕現(xiàn)象。因近千年的水沁土咬，釉厚處釉面略失光。其表面釉色主體既不是“紫色”，也不是“紅色”，更不是“芝麻醬色”，確切色澤介于紅色與醬色之間。醬色中泛橘紅，且較一般醬色艷麗，比熟透的棗色略淺一些的醬紅色。與《紫定不紫》的作者劉志勇先生的觀察一致，即：“口沿處因釉水垂流而幾乎露出胎骨，因而也造成兩圈不同色澤的帶邊，頂部成稻米殼色，帶邊往下漸成一周泛黑泛黃的褐色帶邊，然后才是醬紅色并且與胎骨相接處的釉水呈黑色，表面上才是醬紅

色?！辈⒂懈G變的兔毫現(xiàn)象，這種釉色與傳世的或文獻記載的“定州紅瓷”、“醬色釉”亦即人們常說的“紫定”相一致，稱之為醬紅釉較為名副其實。

綜上所述，以我國近代著名陶瓷學者葉麟趾先生、馮先銘先生通過對考察定窯遺址收集到的瓷片和建國后發(fā)掘出土實物資料研究以及穆青先生以大量的窯址瓷片、出土實物為依據(jù)，提出的“所謂“紫定”似應特指定窯北宋早、中期胎體潔白堅致的那種醬釉瓷器?！苯Y(jié)論，科學地揭示了定瓷珍品——定窯紅瓷（即紫定）的廬山真面貌。

參考書目：

1、穆青：《定瓷藝術(shù)》，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

2、《清高宗御制詠瓷詩》：《古瓷鑒定指南（三編）》，北京燕山出版社，1993年；

3、馮先銘主編：《中國陶瓷》，國家文物局教材，1994年

4、劉志勇：《紫定不紫》，中華博物網(wǎng)，2001年。

5、曹昭：《格古要論.古窯器論》，《古瓷鑒定指南（二編）》，北京燕山出版社，1993年；

附錄1、蘇軾《試院煎茶》：“蟹眼已過魚眼生，颼颼欲作松風鳴。蒙茸出磨細珠落，眩轉(zhuǎn)繞甌飛雪輕。銀瓶瀉湯夸第二，未識古人煎水意。（古語云煎水不煎茶。）君不見昔時李生好客手自煎，貴従活火發(fā)新泉。又不見今時潞公煎茶學西蜀，定州花瓷琢紅玉。我今貧病長苦饑，分無玉碗捧蛾眉。且學公家作茗飲，磚爐石銚行相隨。不用撐腸拄腹文字五千卷，但愿一甌常及睡足日高時?！备戒?：其他明清時期關(guān)于紫定的著述：

（1）、梁同書《古窯器考》：定窯，古定器，宋時所燒，出定州，今直隸真定府也。似象窯，色有竹絲刷紋者，曰北定。以政和、宣和間窯為最好，然難得成隊者。…….劃花最佳,素者亦好.以白色而滋潤為正,白骨而加以釉水；有如淚痕者佳，質(zhì)粗而色黃者低，土俱白者其價高于白定，間有紫定，色紫，黑定若漆不甚珍也。

（2）、趙汝珍《古玩指南.瓷器》：定窯，有南北之分，色有竹絲刷紋者，曰北定，以政和、宣和間窯為最佳；……定窯，土脈細、有光素、凸花、劃花、印花、繡花等種，……而以劃花為最佳；素者亦美，以色白而滋潤為正，白

骨而加以釉水，有如淚痕者佳；質(zhì)粗而色黃者間有紫色者，曰紫定；若漆者，曰黑定，俱不甚珍貴也。

（3）、黃矞《瓷史》：定器以出于定州得名，亦唐時故窯，……其紅色瓷器且甚為當時權(quán)要所珍重，邵伯溫《聞見前錄》稱，仁宗嘗幸張貴妃閣，見定州紅瓷器，問曰：“安得此物？”妃以王拱辰所獻對，帝怒，以杖碎之。權(quán)臣借以為賄品，固必尤物，故常見詠于詩人，如蘇軾云：“定州花瓷琢紅玉，”又云：“紫碗鋪栗盤龍茶”，王沂孫《龍腦香詞》云：“紅瓷候火爐”，則其價值可想?！陡窆乓摗贩Q，古定器土脈細，色白而滋潤者貴，質(zhì)粗色黃者價低。外有淚痕者為真，劃花者最佳，素者亦好，繡花者次之。以宋政和、宣和間窯為最好，但難得耳。其次則有紫定，色紫如棗；有黑定，色黑如漆?！鲝垜摹肚迕夭亍穭t稱，古定器有光素、凸花二種，以白色為正。白骨而加以釉水有如淚痕者佳，間有紫色、黑色者，不甚珍也。屠隆《文房清玩》所說略同。許次紓《茶疏》則謂有兔毛紋?！读羟嗳赵穭t謂有竹絲刷紋。蓋皆未見。其逸品最佳者，當以色紅而描有金花者為上。宋周密《志雅堂雜鈔》言：金花定碗，用大蒜汁調(diào)金描畫，然后入窯再燒，永不復脫。以宋人紀宋事，可稱鐵案。

（4）、郭葆昌《瓷器概說》：北宋定窯，承邢之后，器釉初為瑩白，后來踵事增華，乃有青花、紅、紫，以及黑色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