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寶玉的理論是:凡是女孩兒都是好的,凡是女人都是可惡的。紅樓里女孩兒多,女人也多,沾染了男人氣息的女人也都有過做純潔女孩兒經(jīng)歷,任何一個女人都是女孩子的另一個人生階段。如果說,作者曹雪芹賦予了紅樓女孩更多的浪漫主義的愛戀,那對于紅樓女人則更多的給予了重重的一聲嘆息,這樣一群人恰恰是最值得悲憫的一群人。
寧榮二府的貴婦人不計其數(shù),真正活得幸福的恐怕一個也沒有。生活賦予了她們光鮮亮麗的風(fēng)光外表,剝奪了她們幸福生活的權(quán)利,對她們而言,富貴完全是一種幸福的假象,不值一提。
先說賈母,作為整個《紅樓夢》一書中的權(quán)力巔峰人物,寧榮二府里不管多大排場的老爺太太也都唯她是瞻,這樣的家族更是講究資歷,多年的媳婦熬成婆,多年的婆婆熬成了“老祖宗”,寡守了大半生,歲月留給她的也唯有這份榮耀而已了。
讀者看到的賈母活得很好,很快樂,事實上呢?賈母喜歡孩子,尤其是女孩,把孫女外孫女侄孫女干孫女個個都攏到眼前,恨不得睡覺都摟著,只是因為她寂寞。
我們都知賈母最疼寶玉,外界普遍認(rèn)為這是因為賈寶玉是孫子的緣故,其實要論血緣,賈環(huán)、賈蘭、賈璉個個都是嫡親血脈,與賈母關(guān)系不比賈寶玉遠(yuǎn),但賈母對他們的疼愛可就差的太遠(yuǎn)了,對孫子賈璉、重孫子賈蘭態(tài)度還算不錯,但對賈政妾室所生的兒子賈環(huán)簡直算得上討厭,從來不愿意他在自己眼前出現(xiàn)。按常理來看,這其實很不正常,都說兒不嫌母丑,世上自然也沒有嫌孫子丑的祖母,可她心上真正疼惜的可能只有賈寶玉和林黛玉兩個后人。林黛玉不用多說,她的母親賈敏是賈母最疼愛的親生女兒,不幸早亡,只留下黛玉一個女兒,黛玉樣貌舉止無不流露出母親的影子,賈母見黛玉更如見了親生女兒一般,如何能夠不疼惜?至于寶玉用賈母的話說“我養(yǎng)這些兒子孫子,也沒一個像他爺爺?shù)?,就只這玉兒像他爺爺”,可見,這才是賈寶玉受寵于賈母的真正原因。賈母看見寶玉就如同看見了死去的老公,那種感覺對于一個未亡人而已,還是十分安慰的。
賈赦、賈政都是五十好幾的老頭子了,而他們老爹榮國公死的時候他們印象還淺,年紀(jì)不大,賈珍此時已經(jīng)三十好幾接近四十,還“沒趕上”得見榮國公,可見這榮國公死了至少有四十年左右了,那時的賈母年紀(jì)應(yīng)該在三十上下,正是一個女人精神及肉體需求最旺盛的年紀(jì),從此寂寞空閨獨枕而眠,不能說不是件殘忍的事情。那個時代的禮教就是如此,女人無法有自己正常的感情追求,寡婦更是如此,丈夫一死,就意味著她的所有感情也隨著埋葬了,只能把全部心思放在下一代身上,盡心竭力把三個孩子撫養(yǎng)成人,當(dāng)孩子成家立業(yè),她的人生也差不多到了凋謝的時節(jié)了。
所以,晚年時,賈母得到了一個相貌與老公極為相似的孫子寶玉,在情感上,她至少有很大一部分是對亡夫的愛寄托到了孫子身上的,所以不能理解她為何如此鐘愛賈寶玉,日日夜夜都要養(yǎng)在自己身邊,連寶玉的親媽王夫人都無權(quán)過問,這其實是賈母的一種獨占心態(tài),對丈夫、對愛的獨占??梢韵胍?,賈母年輕時與丈夫榮國公的夫妻感情還是不錯,在老公死后幾十年間想起他還淚流滿面,可惜,上天給予賈母的幸福是短暫的,青春還未散場,幸福便已先行散場。
《紅樓夢》里與賈母有著相似經(jīng)歷的還有她的孫媳婦李紈。算起來,李紈比太婆婆賈母更不幸,賈母好歹還與老公有十幾年共同的婚姻生活,李紈不到二十歲便當(dāng)了寡婦,只留下一個尚在襁褓的兒子。李紈的人生才剛剛開始便已經(jīng)結(jié)束。畢竟在那個時代,對于一個女人而言,丈夫不僅僅是一個枕邊床伴這么簡單,他同時也代表著一個女人全部的社會活動資格,李紈因為死了丈夫,很多時候她便失去了行動的自由和權(quán)利,她的現(xiàn)在是賈母的曾經(jīng),于是李紈只能把全部的希望放在兒子賈蘭身上,期望他功成名就可以讓自己這個寡母重新獲得人前的風(fēng)光。李紈希望能夠有賈母一樣的未來,可惜的是,她終究沒能等來。
雖然是寡婦,李紈這樣的年輕女人同樣有自己的生理欲求。三十九回里,大觀園舉行螃蟹宴,李紈和平兒曾有這樣的場景描寫:
平兒一面和寶釵湘云等吃喝,一面回頭笑道:“奶奶,別只摸的我怪癢的?!崩钍系溃骸皣唵?!這硬的是什么?”平兒道:“鑰匙?!?/p>
表面看沒什么特別,不外乎是李紈攬著平兒喝酒吃螃蟹,女人跟男人不同,男人之間再親密也沒有勾肩搭背的親密舉動,但女人之間常常手挽著手、肩搭著肩,這是女人喜歡愛撫的一種表示。這里的李紈卻表現(xiàn)得有些過火,手挽著手、肩搭著肩,直至干脆上手摸,雖然是女人之間,依舊令人別扭,所以平兒只說“摸的我怪癢的”,李紈內(nèi)心中有著強(qiáng)烈的“皮膚饑渴癥”?!都t樓夢》中女子眾多,親密舉止也不計其數(shù),大都泛泛帶過,只為寡婦李紈安排這樣一場戲份,名義上說寡居的李紈心如死水,實則她也是個青春尚好的女人。引人嘆息。
《禮記》有一句“寡婦不夜哭”。意是身為一個安心守節(jié)的寡婦,不能在深夜里哭泣。否則會被人無端猜想,是受人欺負(fù)了,還是想念男人了?
寡婦門前的是是非非,比后人能想到的還要多得多。這就是紅樓中的女人,富貴的軀殼下,隱藏著寂寞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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