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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慶貴
日必轉湖，寄情花鳥。不是愛好，是習慣；不是生活方式，是生命方式。圣地歸來，知道藏人有轉山轉湖習俗。揚州無山，有湖。于我，繞湖“打鳥”，權算轉湖吧。
時近深秋，6點光景，鵓鴣叫早，聲自湖畔。鵓鴣重復著一慣的韻律，先是“鵓咕咕，鵓咕咕”地快調對吟；繼而是“鵓—咕咕，鵓—咕咕”地頓挫唱和；爾后是“鵓咕咕—咕，鵓咕咕—咕”地慢板詠歌。被秋露打濕的鳴啼，夾雜著重金屬音律，平添一分渾沉，頓覺分外凄厲。此時此境，轉湖“打鳥”，不止于不二沖動，更臻至一分神圣。
轉湖必經(jīng)五亭橋。由西向東，過法海寺北門，與鳧莊曲徑之間，遠遠映入眼簾的，是一棵柿樹。樹上了年歲，腰肢佝僂，形容枯槁，秋風吹過，柿黃葉稀。晨光中，枝頭熟透的柿子，越發(fā)金黃耀眼。不時有群鳥棲枝，嬉戲啄食，不亦樂乎。背依湖面薄霧裊裊，面傍寺院木魚佛樂，偶有晨風從五亭橋拂過，夾雜三兩聲風鈴“叮當”，耳旁陡添些許禪意焚音，眼前儼然一幅寫意丹青。每經(jīng)此地，由不得我不一步三回首；好幾回，下意識地停步躑躅，甚或退步繞樹，閉目洗耳，傾聽仰視……直至刪除大腦雜念，便覺是個干凈身，頓感成為自由人。
面對柿黃鳥啄圖，我心旌搖曳，魂不守舍。以至一日晨起，看錯手表，4：20便整裝出門。也許“打鳥”性急，趕至公園門前時，居然比開門早了一個小時。置身黎明前暗夜，只見藍色天穹上，橫亙一道白亮銀河，河上眾星閃爍，熱鬧非凡。冷落在東邊的，是一彎月牙兒，雖然瘦成一鉤，卻被夜天反襯得锃亮。從西門入園，“打鳥”猶早，便先入湖心島。等待朝霞日出時，忽見天上兩群雁陣，一前一后，從月牙下飛過，人字隊形被渡上金邊。眼前出奇寧靜，只有湖上魚兒戲水、野鴨撲翅，和天上漸行遠的雁鳴，還有我站在湖邊的心跳。
6：30光景，朝陽爬上白塔尖頂，樹林被紅光耀照得亮堂起來，我移步到柿樹下。樹旁雜樹叢生，虬枝濃密。借助密枝掩蔽，我貓身樹下，手舉長焦鏡頭，等待飛鳥啄食。白頭翁和灰喜鵲次第飛來，有的在尚未啄開的熟柿上輪番啄食，有的在枝頭列隊，依次在啄食過的半只柿子上大快朵頤。金色的光柱，從法海寺東首的屋頂上探過來，照到枝頭，被光線穿透的葉片紋理斑斕，被鳥兒啄食過的柿汁金光閃閃。我屏住呼吸，躡手躡腳，生怕躁動驚擾這些正在早餐的精靈。此時，耳旁只有寺內木魚的敲擊聲和“阿彌陀佛”的佛樂，和著我急促的心跳；心中只有不期而遇的激悅和幸福，和著群鳥自由快樂的鳴囀。忽然，一只白頭翁闖入鏡頭，小家伙先在枝頭上立足引頸，見尖喙夠不著啄食，旋即閃電般穿越到半只柿子下，作撲翅垂直狀，“懸掛”啄食。彩色的翅羽，因為高速扇動，美得讓人眩暈，紫葡萄一樣的眼珠晶瑩剔透，黑色喙尖上粘懸著金黃柿汁。精彩瞬間讓我喜出望外，不由分說地連按快門，相機連拍的咔嚓聲，與鳥翅的啪打聲連成一片……與其說我在“打鳥”，不如說，我在用鏡頭與鳥對話；與其說我在用人性“打鳥”，不如說，鳥在用鳥性“打我”。我承認，鳥永遠在樹上，我永遠在地上。
“一年好景君須記, 最是橙黃橘綠時?！蹦鞘菛|坡先生的秋意；我的異趣是：“一年好景君須記，最是柿黃鳥啄時?！?/p>
揚州日報 2013年11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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