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俞月圓/編譯 閱讀人數(shù)125
瘧原蟲告訴我們,歷史不一定由人類創(chuàng)造。
兩個世紀前,在塞內加爾海邊戈雷島的安娜·佩潘家,戴著時髦尖帽的女士們優(yōu)雅地走上樓梯,在一個通風的沙龍里品嘗美酒,欣賞大西洋的壯麗景色。樓梯下是一個沒有窗戶的牢房,用來關押頑劣的奴隸。年輕、有生育能力的女性奴隸和其他奴隸分開關押。
佩潘是一名非洲裔法國籍人販子。與客人分享小點心時,她一定聽到了俘虜們搖晃鐐銬發(fā)出的聲音。從陽臺往下看,她一定見過他們被從一個狹窄的開口推上開往美洲的船只。那個開口被稱為“不歸之門”。
歷史在一定程度上是由人們的選擇塑造的。如果沒有惡人,一項邪惡的制度就不可能存在,但非人因素也在塑造歷史。為什么新大陸的種植園主特別想要非洲奴隸而不是美洲原住民?奴隸博物館館長埃羅伊·科利指出,這背后的一個原因是瘧疾。這家博物館就開在原來佩潘的房子里。
追根溯源
瘧疾是在16世紀哥倫布發(fā)現(xiàn)新大陸后傳入美洲的。瘧原蟲在奴隸和殖民者的血液中棲身,由此漂洋過海,美洲當?shù)氐陌次糜謱⑺鼈儌鞑ラ_來。很快,當?shù)厝撕蜌W洲人大量死亡。但非洲人往往能存活下來,即使被迫在蚊蟲肆虐的甘蔗種植園工作的人也一樣,因為他們對瘧疾有天生的抵抗力。索尼婭·沙阿在《熱病》中指出,西印度群島的種植園主們愿意用一個歐洲傭工的三倍價格來購買一個非洲奴隸。蒂莫西·瓦恩加德在《蚊子》中寫道,蚊子也會傳播其他疾病,“在塑造人類歷史這方面,蚊子發(fā)揮的作用比其它任何動物都大?!?/span>
從戈雷島凝望非洲大陸,看到的是摩天大樓和集裝箱船。那里是塞內加爾首都達喀爾,一個繁榮的港口。但在1805年蘇格蘭探險家芒戈·帕克眺望這條狹窄的海峽時,他看到的只是一個小小的定居點和一望無際的森林。他在戈雷島上待了幾個星期,才出發(fā)前往內陸。帕克用驢子馱著數(shù)噸重的行李向內陸跋涉,沿尼日爾河前進。40多名同伴只剩一人,其余的都死了,許多人死于熱病,而帕克自己淹死在了急流中。
帕克遇到的麻煩反映出殖民歷史的一個重要事實:非洲曾經是、而且現(xiàn)在仍然是瘧疾最盛行的大陸。歐洲移民常常死于瘧疾,所以只在瘧疾最少的地方大量定居,比如南非,肯尼亞和津巴布韋的高地,以及北非的地中海沿岸。而在西非部分地區(qū),定居者每年死于瘧疾的概率達到50%。
在非洲瘧疾嚴重的地區(qū),帝國主義者通過當?shù)氐臋噘F進行間接統(tǒng)治,用威脅和賄賂說服他們與法國或英國合作。在不受瘧疾困擾的地區(qū),大批歐洲人定居下來,建立起許多制度,推行種族歧視,當?shù)厝说牟粷M情緒持續(xù)了數(shù)百年。瘧疾能夠幫助解釋為何擁有470萬白人公民的現(xiàn)代南非與只有少數(shù)白人僑民的尼日利亞是如此不同?!澳戏恰背闪恕鞍兹酥辽现髁x”的一個人人都能看懂的委婉說法。種族隔離制度結束1/4個世紀后,傷疤仍然沒有愈合。尼日利亞政治中則存在不同的斷層,比如穆斯林與基督徒之間的隔閡。
瘧疾也影響了其他大陸。它曾在歐洲廣泛流行。古羅馬之所以難以征服,原因之一在于它受到彭甸沼地的保護。羅馬人認為,那里的人發(fā)燒是有害氣體引起的。拉丁語的“污濁空氣”(mal’aria)后來還成為了瘧疾的學名Malaria。
公元前218年,迦太基統(tǒng)帥漢尼拔·巴卡越過阿爾卑斯山,在特雷比亞、特拉西米恩和坎尼擊潰了羅馬人。但由于瘧疾,他失去了右眼、妻子、兒子和大部分軍隊,沒能徹底征服羅馬。后來入侵的各個蠻族也遭遇了類似的厄運。瓦恩加德指出:“世界仍然生活在羅馬帝國蚊蟲肆虐的陰影下?!痹S多國家說著以拉丁語為基礎的語言,還有一些國家改造了羅馬法,為己所用。
瘧疾保護了羅馬數(shù)百年,但大自然并未停滯不前。公元五世紀前后,一種新的蚊子給羅馬帶來了更致命的寄生蟲——惡性瘧原蟲,這也是今天困擾非洲的那一種。沙阿推測,惡性瘧疾與羅馬人習以為常的間日瘧不同,可能會使本已處于蠻族圍攻下的帝國士氣低落、動蕩不安。羅馬的崛起與衰亡都與瘧疾有關,這一理論雖未得到證實,但也能說得通。
瘧疾與人類
1000年后,瘧疾使另一個羅馬機構——天主教會——先遭受沖擊,后又得了益處。1492—1623年間,可能共有五位教皇死于瘧疾。教皇格列高列十五世患瘧疾去世后,紅衣主教們來到羅馬選擇繼任者,結果其中六人死于瘧疾。最后,一個教派的首腦、紅衣主教希皮奧內·博爾蓋塞染了病,著急回家。為盡快結束會議,他支持了一個折衷的候選人。正如菲亞梅塔·羅科在《神奇的退燒樹》中所說,一只蚊子幫助選出了教皇烏爾班八世。
1630年左右,耶穌會傳教士發(fā)現(xiàn)了一種治療瘧疾的方法。在秘魯山區(qū),傳教士注意到當?shù)厝藭谖泛l(fā)抖時服下金雞納樹的樹皮粉末。他們想知道,這是否也能治療瘧疾導致的發(fā)抖。結果確實如此,樹皮中的有效成分是奎寧。很快,人們就知道耶穌會士可以治療瘧疾,但他們可不會白白給你治病。耶穌會士小心翼翼地保守著這個秘密。他們給那些希望討好的國王和領主治病,從而將瘧疾療法的秘密轉化為自己的影響力。
在英國,可能是瘧疾結束了新教的獨裁統(tǒng)治。1653—1658年,奧利弗·克倫威爾——那個砍掉查理一世頭顱的人——以“ 護國主”的身份統(tǒng)治英國。他的清教法令宛如蚊蟲吸血,吸走了生活的樂趣。他關閉劇院,禁掉化妝品和圣誕裝飾。他討厭天主教徒,也許正因為這一點,他憤怒地拒絕了使用“耶穌會士的粉末”治療瘧疾的提議。高燒使克倫威爾喪命,歡樂之事重新變得合法。
幾個世紀以來,金雞納樹皮永遠不夠用,但技術逐漸進步。1820年,法國化學家發(fā)現(xiàn)了從金雞納樹皮提取奎寧的辦法。1865年,一個玻利維亞人冒著被處死的風險,把當?shù)氐慕痣u納樹種子交給了一個英國商人。荷蘭政府得到了這些種子,并在30年后學會了如何在今天的印度尼西亞種植金雞納樹。1900年,荷蘭每年產出超過5000噸奎寧。
二戰(zhàn)爆發(fā)后,德國入侵荷蘭,搶走了荷蘭庫存的奎寧,日本則入侵印尼并占領了金雞納種植園。突然間,軸心國擁有了全世界95%的奎寧,這給他們帶來了巨大的軍事優(yōu)勢。日軍以瘧疾藥片武裝自身,入侵中國。這個鄰國的面積遠比日本大,蚊蟲四出。他們還雇了老婦來給睡覺的士兵掖好蚊帳。盟軍的保護措施要少得多。在東南亞,60%的人受到瘧疾的折磨。在巴丹半島,當美國和菲律賓軍隊向日本人投降時,他們中已有85%的人染上了瘧疾。這是美國歷史上對外國勢力規(guī)模最大的一次投降?!都~約時報》指出,這場戰(zhàn)斗的失敗不是因為子彈不足,“而是由于缺少奎寧片”。
戰(zhàn)爭時期的需求促使人們競相努力發(fā)明理想的替代品。德國科學家拔得頭籌,發(fā)明了氯喹。戰(zhàn)后,氯喹得到廣泛使用,以致瘧原蟲對它產生了抗藥性??茖W與進化之間的競賽至今仍在繼續(xù)。
戰(zhàn)后,人們在蚊子的棲息地噴灑DD T,大力消滅按蚊。這種殺蟲劑非常有效,美國疾病控制中心將其稱為“昆蟲界的原子彈”。大量用藥后,蚊子數(shù)量驟減。1951年,瘧疾已從美國消失。1964年,印度的病例數(shù)從每年7500萬降至不到10萬。
但DDT也有副作用。它在環(huán)境中持續(xù)存在,并向食物鏈上游移動。在美國,由于奶牛吃了沾有殺蟲劑的草,牛奶中發(fā)現(xiàn)了DDT。蚊子也進化出了能抵抗這種化學物質的個體。1962年,蕾切爾·卡森出版《寂靜的春天》,講述了在不了解殺蟲劑長期影響的情況下使用它的危害。這本書最終導致DDT被禁,幫助開啟了現(xiàn)代環(huán)保運動。
沒有瘧疾的未來
令人感興趣的是,如果瘧疾從來沒有存在過,世界會是什么樣子。如果漢尼拔征服了羅馬,今天的歐洲人是否會說源于古迦太基語而非拉丁語的語言?如果跨大西洋的奴隸貿易不是那么有利可圖,美國是不是就不會發(fā)生內戰(zhàn)和種族隔離?
這類問題無法回答,但也許有一天,人類能看到一個沒有瘧疾的世界是什么樣的。自2000年以來,全球每年死于瘧疾的人數(shù)已經減少一半,目前約為40萬。通過排干沼澤、噴灑殺蟲劑和睡在空調房里,富裕國家已經根除了這種疾病。
在非洲,瘧疾仍會奪去許多兒童的生命,讓成年人患病,更進一步阻礙了這片大陸走向繁榮。然而,瘧疾是可以戰(zhàn)勝的。塞內加爾已經在部分地區(qū)完全征服了這種疾病,并希望到2030年在全國范圍內消滅瘧疾。盡管新冠疫情造成了一些干擾,但在綜合運用蚊帳、藥片和基因技術的情況下,這一目標是可以實現(xiàn)的。
從達喀爾開車不遠,有一個叫福爾城的地方。瘧疾在該地區(qū)肆虐了數(shù)千年,但現(xiàn)在它已經完全消失?!拔业母绺缢烙诏懠?,我的妹妹也是,我也差點這樣死掉?!碑?shù)馗蝗税瓦_·尼昂說,“現(xiàn)在我們有了蚊帳,這里實際上已經沒有瘧疾了。”
[編譯自英國《經濟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