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天，一則“興義民族師范學院招聘語言學博士”的招聘啟事走紅網絡，被稱為“史上最實誠招聘”。很多人拍手叫好，認為這則啟事和一般的招聘啟事截然不同，“誠實”、“質樸”、“接地氣”是對這則招聘啟事最多的評價。胡范鑄（2003a）認為，“所謂修辭，就是提高言語行為有效性的活動，任何理性的言語行為無不同時關注行為的有效性，則一切理性的言語行為在本質上都是修辭行為?！睆倪@個角度看，發(fā)布招聘啟事也是發(fā)布機構的一種修辭行為，其根本目的是行為的有效性，即招聘到合適的人，或引起更多人關注。此外我們認為，在達成行為目標之外，機構修辭還有構建自身機構形象的效用，這種形象可能是正面的，也可能是負面的，而這種形象構建的行為可能是有意識的，也可能是無意識的。
從機構修辭角度看，興義民族師范學院通過這份招聘，建構了一種“有誠意”、“姿態(tài)低”、“環(huán)境（包括生態(tài)環(huán)境和學術環(huán)境）友好”這樣的機構形象。同時這則啟事的效果確實不錯，據校方稱，現在已收到北大、浙大等多位名校博士的簡歷。那么，這則招聘啟事是通過哪些語言手段（無論是有意還是無意）來構建自己機構形象的？下文從語言學角度予以分析。
采用坦言性表達
所謂“坦言性表達”，指的是坦白地、不加修飾地表達自己的想法、態(tài)度及情感。這篇招聘啟事中，幾處用到了坦言性表達。如開頭“首先坦白，學校很一般很一般”，“坦白”是坦言性表達中一個典型的話語標記。再如“別講太深奧的專業(yè)知識，學生不一定能吸收得了”，這句和前面的“學校很一般很一般”都屬于坦言性表達中的一類，即通過暴露自己的弱點來表達坦誠，我們可以稱之為“自曝其短”型表達?！白云仄涠獭钡奶寡孕员磉_可能會損害說話人一方的面子，但卻表達出坦誠的效果，易于獲得對方的信任；在形象構建方面，也可以形塑一個“謙卑而誠實”的形象。我們也可以從關系管理角度來看這個問題，Spencer-Oatey（2008）認為，人們在交際中的關系取向可以分為四類：關系促進取向、關系維持取向、關系忽略取向、關系挑戰(zhàn)取向。“自曝其短”型的坦言性表達是典型的關系促進取向，能夠促進交際雙方的和諧關系。
采用互動性表達
Brown和Yule（1983:1）認為，語言有兩種功能，“transactionaluse”（信息傳輸功能）和“interactionaluse”（人際互動功能），前者重在完成信息傳輸任務，后者則重在人際或社會關系的維持。因此，如果語言表達具有較強的互動性，那么其表達效果影響交際雙方關系的程度就會比較高。
我們所討論的這則招聘啟事就體現出了較強的互動性。在一篇事實上沒有特定交際對象的招聘啟事中，作者構建了一個虛擬的交際對象，并幾次用了“您……”這樣的對話式表達。如“只要您曾參與過省廳級及以上課題項目且已結題有結題證書、一篇北大核心文章且總期刊文章數7篇(掛任何單位發(fā)表皆可)，就可以……”“您只想好好上課那就上課，當個好老師也行”。此外，啟事中也用到了協(xié)商式表達，如“年齡不超過45歲(最多46，不能再加了)”，“協(xié)商”也是典型的互動性表達。通過這樣虛擬交際對象和協(xié)商式表達的方法，增強了這篇啟事的互動性。從接受角度來看，這樣也增加了讀者的“代入感”，即讀者會感覺到這個機構（或者這個機構的代表）正在和你互動、交談、協(xié)商。由于表達的互動性，加之內容的友好性（條件優(yōu)厚而要求較低），自然形塑出一個平易近人、態(tài)度友好的機構形象。
采用非正式化的語體
馮勝利（2013）認為，在人類群體交際中，最初始的關系是遠近親疏，并由此發(fā)展出正式與非正式之別。所謂正式與非正式，其實就是調節(jié)關系距離遠近的語體手段:“正式”是“推遠”距離，“非正式”是“拉近”距離。(馮勝利，2003a，b)。正式語體一般用書面語詞匯和結構，非正式語體則通常采用口語詞匯和結構。
作為高校的招聘啟事，從語體上說通常采用正式的書面語，并由此構建出一種有距離、有地位差異的“招聘—應聘”關系。但考察這則招聘網紅啟事，則屬于“正式+非正式”混合語體。非正式的表達如：
“校長為這事兒特別上火”
“還有啥?噢對了，牛肉便宜35元一斤現宰現殺不注水”
“也許可以考慮過來學校看看談談”
兒化詞（事兒）、語氣詞（啥、噢）和動詞重疊結構（看看談談）都是口語體的典型特征，而“上火”也只用于口語體中。這則招聘啟事正是用了非正式化的口語體“拉近”交際雙方的距離，并在一定程度上“拉平”交際雙方的地位。并由此構建出一種“平等”、“親近”的機構形象。
對比
在這則招聘啟事走紅之后，由于引起了一些爭議，該學校又發(fā)布了更新的版本。新版本采用了傳統(tǒng)的招聘啟事模式。這也恰好給了我們一個對比的樣本，兩個版本如下：
原版本：
興義民族師范學院（在貴州省黔西南州，云南廣西貴州三省交界地區(qū)）招聘“語言學博士”：
首先坦白，學校很一般很一般：
一、不是數字序列高校（985-211）、不是雙一流;平臺很一般，需要您來創(chuàng)造；
二、交通情況暫時不“高速”，只有飛機到達全國各大城市；但高鐵五年內融入上滬昆高速網線；
三、人才引進政策待遇一般，或者一套三室兩廳90+平的房，或者30萬安家費，二選一；另加10-15萬科研啟動金。其他無。
四、工資待遇參照西部地區(qū)高校標準，據事實比較，略超湖南一點點。
（如果以上條件您絕對不考慮過來，請忽略以下內容）
以上情況可以接受的話，您再看看以下內容，也許可以考慮過來學?？纯凑務劊?/span>
一、語言學博士應聘，年齡不超過45歲（最多46，不能再加了），免面試、免試講、免拖免等，來了就簽錄用合同，約今年8月州人社局辦入編手續(xù)；
二、文傳院有漢語言文學、國際漢語教育兩個專業(yè)，語言學課程豐富，任您挑選符合您的研究方向的課程；現有語言學博士四名，文獻學博士二名，語言學碩士五名，可組建科研團隊；
三、評職稱容易，只要您曾參與過省廳級及以上課題項目且已結題有結題證書、一篇北大核心文章且總期刊文章數7篇（掛任何單位發(fā)表皆可），就可以參加明年上半年的“綠色人才通道”評副教授職稱，已有副教授職稱通過此通道快速評教授（學校教授數量亟待增加，校長為這事兒特別上火）
四、工作壓力不大，沒有科研要求，申不申請項目發(fā)不發(fā)文章全憑您心意，學校不強制；您只想好好上課那就上課，當個好老師也行，這邊學生娃相對淳樸，到課率長年高達90%以上很多，別講太深奧的專業(yè)知識，學生不一定能吸收得了；
五、……搜腸刮肚再說一個，興義市是世界級春城之一（中國大概只有昆明、興義等兩三個入選，數據來源百度），紫外線比昆明弱，四季較昆明分明。風景區(qū)萬峰林、馬嶺河峽谷就是城市組成部分，學校新校區(qū)就在馬嶺河峽谷風景區(qū)邊上，空氣質量長年排貴州省第二。還有啥？噢對了，牛肉便宜35元一斤現宰現殺不注水。
其他沒了。
總結起來，就是興義是個適合養(yǎng)老的地方，興義民族師范學院是個不會出現“過勞史”的工作單位，而且您想做學問就可以快快樂樂做學問，只問耕耘不求收獲。
如果覺得可以接觸了解一下，請聯(lián)系文傳院雷院長：18185997565
修正版本：
新版本招聘啟事內容如下：
【招聘】興義民族師范學院文傳學院歡迎國內外高校博士加盟！
發(fā)表時間：2018-04-24 20:09:41
一、引進的博士（國內同時具有博士研究生畢業(yè)證書和博士學位證書，簡稱“雙證”，國（境）外學歷學位按相關要求，下同）、教授、雙高（博士、教授）人才享受55萬元—90萬元住房、科研補貼?；蛘呦硎茏》垦a貼30萬元和100㎡左右的簡裝房1套，服務滿8年產權歸本人。
二、試用期滿后的博士享受高層次人才津貼每月800元， 教授每月900元，雙高人才每月1200元。
三、具有高校副教授職稱的博士，三年內（含三年）享受教授待遇；具有講師及以下職稱的博士，三年內（含三年）享受副教授待遇。
四、具有高校副教授、教授任職資格的高層次人才，可直接聘任為副教授、教授。具有非高校系列副高及以上職稱的，三年內（含三年）享受副教授及以上待遇。
五、博士后根據進站合同約定時間，享受每月補貼1000元，最長不得超過36個月。
六、博士的配偶工作調動及子女入學，按省、州有關政策執(zhí)行，學校協(xié)助辦理有關手續(xù)。
七、特殊人才一事一議。未盡事宜，請與人事處、教師工作處聯(lián)系，電話0859——3568042，郭計華老師。
誠摯歡迎您加盟奮進中的興義民族師范學院共襄偉業(yè)！
由 柏舟 最后編輯于 2018-04-25 15:50:07
從前文三個角度來比較兩則招聘啟事，可以看到，更新版本完全沒有采用坦言性表達，表達也缺乏互動性，語體屬于典型的正式化語體。但如果一開始該校就發(fā)布這樣的招聘啟事，大部分人對這個學校的印象只能是“無感”了。
參考文獻：
胡范鑄，從“修辭技巧”到“言語行為”，《修辭學習》2003年第1期。
馮勝利，書面語語法及教學的相對獨立，《語言教學與研究》2003年第2期。
馮勝利，韻律制約的書面語與聽說為主的教學法，《世界漢語教學》2003年第1期。
馮勝利，語體原理與交際機制，《漢語教學學刊》2013年第8期。
Brown, G.& Yule, G. Discourse Analysis.New York: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83.
Spencer-Oatey, Helen. (ed.). CulturallySpeaking. Culture, Communication and Politeness. London: Continuum, 2008.
（作者：南開大學漢語言文化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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