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水戶警方的柳田和前橋,在名古屋周邊緊張地進行著幾乎大海撈針的調查的同時,在西日本,也有一群警察在重重迷霧中進行著摸索。
1956年2月8日,在佐藤勇人被殺害拋尸千波湖畔的兩年前,位于日本本州島西部的岡山縣倉敷,也出現了一起恐怖的“殺人焚尸案”。
岡山位于廣島和神戶之間,面臨瀨戶內海,海對面就是小豆島、直島、豐島,在這幾年由于“瀨戶內藝術節(jié)”的原因,讓此地增加了很多來自中國的游客。而在50年代,這里其實僅僅是一個交通樞紐。同時,岡山也是著名童話“桃太郎”的故鄉(xiāng),市內有日本三大庭園的“后樂園”,與遠在水戶的“偕樂園”、金澤的“兼六園”齊名。后樂園的月,兼六園的雪,偕樂園的花,堪稱江戶時代庭園美學的極致。
倉敷位于岡山市的西側,城區(qū)里多河道,自古以來便作為岡山附近的水運中心使用。這里直到現在仍然保留著江戶時代的大量建筑,加上歷史悠久的大原美術館,是一個相當風雅的小鎮(zhèn)。然而在1956年2月8日這一天,小鎮(zhèn)的寧靜被打破了。
當天上午,河道工人在倉敷郊外的高粱川中游的河岸邊,發(fā)現了一具已經被燒得焦黑的尸體。
尸體據估計身高為170-175之間,男性,年齡在20-40歲。發(fā)現地是高粱川的西岸,這里與倉敷隔河相望。因為主干道位于下游方向,所以幾乎很少有人路過。尸體附近沒有太多遺留物,只有一雙木屐,以及一個大約20升的汽油桶,桶上沒有指紋。然而根據河道工人回憶,在兩天前他們巡視同一地區(qū)的時候,還沒有這具尸體。因此警方判斷,這具尸體就出現在6日夜間至8日凌晨之間。
由于兇手在焚燒時使用了相當多的汽油,因此尸體已經燒得面目全非,無法辨認,但從姿態(tài)上看,應當是兇手先將被害人殺死后再進行的焚尸。為了確定死者身份,岡山警方立刻開始收集近期全市的失蹤人口報告,但全無所獲。在三天后,岡山警方通過聯系,從警視廳獲得了2月初以來的全國人口失蹤記錄,經過篩選比對,認為這名死者是來自北海道的一名失蹤者,名叫三浦良和。
三浦良和,1928年出生于北海道札幌,17歲時因盜竊被關入少管所,18歲釋放后加入了當地的黑社會團伙,半年后因為私吞收來的保護費,被組長痛打一頓之后從組里除名。在這之后,三浦便游手好閑,有時會去仙臺和東京打工,但都時間不長便回到家里。最近一次回家,是在1955年的年底。在家中過了年之后,三浦在2月初突然從家中要走了自己的戶籍登記,之后出門后便下落不明了。
在三浦的家人的辨認下,確認了在現場發(fā)現的木屐確實是三浦的東西,于是警方也就認定,死者確系三浦良和。然而,由于三浦已經將自己的戶籍登記帶走,因此警方無法核銷三浦的身份證明文件,只好將三浦的死亡證明存在當地的區(qū)役所中做備案。
然而,三浦良和的死,卻遲遲無法破案。
1958年8月,“千波湖畔分尸案”已經正式被東京警視廳接手。作為水戶警方的支援力量,柳田和前橋也被劃歸到了警視廳的調查本部中,在名古屋、東京、水戶三地進行調查。然而事實上,在東京接手此案之前,柳田他們所進行的調查已經具有了相當深入的程度,因此此時所進行的“再搜查”,其實幾乎沒有什么新的發(fā)現,這也讓柳田和前橋感到越來越煩躁。
而另一邊,警視廳其實也意識到了一個重要的問題:這幾年由地方上向東京警視廳轉手的案件越來越多,這也許說明了隨著社會機能的恢復,存在一些犯罪分子將作案范圍已經從原先的居住地小范圍,擴大到了相當廣闊的區(qū)域,甚至覆蓋全國的可能。這樣一來,僅僅“專案專查”的做法,很可能會忽略到相當多的線索。于是東京警視廳決定,要從根本出發(fā),對全國懸而未決的諸多犯罪案件,進行一次徹底的搜索核查。
警視廳所確定的調查方法是:
第一,對目前已有的各地刑事犯罪記錄,以及指紋證據進行歸類對比,掌握流動犯罪的規(guī)律和規(guī)模,并建立“全國刑事犯罪指紋庫”。
第二,對懸案中的指紋線索進行再核實,并將可以確定的指紋線索,與第一步中所完成的全國刑事犯罪指紋庫進行對比,尋找突破口。
第三,在全國范圍內進行有計劃的人口普查核實,對戶籍信息進行整理和必要的修正。
這樣一來,原本只是各地所有的犯罪人員指紋信息,將通過這一全面調查,成為可供全國范圍搜索比對的數據庫。在當時沒有任何現代化手段進行數據收集、整理的條件下,這一工作可以說是相當耗時耗力。
警視廳的這一舉措,原本目的是對當時多起調查中的投毒、綁架、殺人事件進行整理,然而沒想到的是,這次徹底的核查工作,卻讓一起超乎一般人想象的離奇案件,浮出了水面。
原來,警方在進行跨區(qū)域指紋比對時,發(fā)現了兩個相同的指紋 —— 不是相似,而是完全一致。而這兩個指紋,卻分別來自東京,以及本州島最西端的下關。而更重要的是,這兩個指紋盡管完全相同,但指紋的擁有者卻并不是同一個人。
指紋在刑偵中的識別,是通過“特征點”來判斷的。這些特征點,包括指紋線路的開始點、終止點、交叉點、分歧點。從一個指紋上順時針方向選出8個或更多的特征點,將其與目標指紋上的特征點進行距離和方向上的比對,一旦符合便可以認定為同一指紋。而在50年代,這種指紋的識別技術,誤認率是大約5萬分之1。也就是說,在5萬個指紋之中,有可能會有兩個無關指紋,被誤認為是同一指紋。
從這一點上出發(fā),盡管分別在東京和下關出現了兩個相同的指紋,但慎重起見,警方還是沒有直接斷定這兩個指紋的擁有者是“同一個人”,而是分別進行了背景調查。
東京的這個指紋,來自于1957年11月發(fā)生在東京調布市的一起“非法入侵”案。案件過程很簡單:一名醉漢在酒后鬧事,將別人家誤以為是自己家,于是破門而入,還毆打了家中的主人。警方趕到后將醉漢控制住,以“非法入侵他人宅地”為名進行逮捕。但由于此案并沒有太大的損害和影響,警方只是將醉漢登記在案之后,采取了指紋,對他實施罰款便了結了此案。
根據東京警方的記錄,這名醉漢的名字,叫做“三浦良和”。
看到這里,我相信很多讀者都會心中充滿問號:三浦良和不是在1956年就已經死在了岡山,而且尸體被焚燒嗎?別著急,案件更離奇的部分還在后面。
下關警方的記錄里,指紋的擁有者叫做“大西克己”。而指紋采取的時間比東京的備案更早,在1946年。
1946年2月,一名17歲的少年因為入室搶劫被下關警方逮捕。在警方的記錄里這樣記載到:
“大西克己,出生于1928年4月26日,山口縣下關市。自15歲起多次從事盜竊、搶劫活動,于1946年2月7日夜間闖入下關市一處民宅,將主人制服后實施搶劫,后在銷贓時被警方抓獲。盡管犯人仍為未成年人,但由于該犯屢教不改,依法從重處置,判處有期徒刑一年。”
日本對于未成年人犯罪,往往采取的是強制進入少管所進行行為矯正。在少管所中的經歷是不會遺留下記錄的,只會在檔案中顯示為“教育機構教育”。但監(jiān)獄則不同,一旦被判處實刑進入監(jiān)獄,就算是確確實實的“前科”。
而關于大西克己的記錄,并不是到此就結束了。在1955年,警方的檔案中還有一條耐人尋味的記錄:
1955年6月2日,下關市60歲的大西福松,和56歲的妻子大西久馬被發(fā)現死于家中,死因為服用了氰化鉀?,F場遺留一封遺書,內容為“由于生活困頓,我家一家三口決定一同自殺?,F在父母已經先走一步,我隨后便來?!?/span>
署名為“大西克己”。
大西克己工作的酒廠報案,發(fā)現從5月27日大西外出回收賬款后便下落不明,28日起沒有上班,懷疑他攜帶收回來的130萬日元賬款潛逃。
6月5日,在下關北邊的乃木浜海邊一處堤壩上,發(fā)現了一雙皮鞋和西服外套,外套內襯上繡著大西的名字。從現場痕跡看起來,懷疑為跳海自殺現場。但大西克己尸體尚未找到?!?/span>
這就更奇怪了。根據警方的記錄,擁有相同指紋的兩個人竟然都已經死亡了:1955年6月大西克己跳海自殺,1956年2月三浦良和神秘死亡并被焚尸。
然而擁有這個指紋的人,卻在1957年11月闖入了東京的一戶民宅...
回顧下大西克己與三浦良和兩人的死,其實也是疑點重重:
首先,大西克己盡管看起來已經自殺,但是尸體尚未找到。在他消失的一天前,他的妻子因為臨產住進了醫(yī)院,而大西克己在那之后也從未出現過。如果說大西克己是偽裝了自殺的話,他真的能夠做到拋下妻子和新出生的孩子,就此人間蒸發(fā)嗎?
其次,三浦良和的尸體,由于已經被燒得焦黑,無論是五官還是四肢,都已經無法辨認。僅憑地上的木屐,是否真的可以確定這具尸體就真的是三浦良和?
而更重要的是,在1957年11月的這起私闖民宅案中,東京調布市的警方不僅留下了那名醉漢的照片和指紋,還登記下了醉漢的住址。只要找到這名醉漢,對他再次進行身份核實的話,警方便能搞清,他究竟是大西克己,還是三浦良和,又或是迄今為止我們還不知道的“第三人”。
男人拿著一封電報走進家門,臉上愁容不展。
“親愛的,怎么了?”妻子湊上前,緊張地問他。
“我媽她...”男人說著,把電報往妻子的身前推了推。妻子望了一眼,上面只有四個字:
“母已過世”
“哥哥剛給我發(fā)來的電報,我得回家奔喪,明早就走,回北海道?!蹦腥苏f完,便站起身來要收拾行李,“公司那邊我已經請好假了,還跟同事借了些錢,籌備葬禮用。你身上還有錢嗎?”
妻子當下慌了神,從抽屜中找出存折。夫妻兩人一個是出租車司機,另一個是造紙廠工人,工資并不豐厚,攢下來的錢也只有2萬日元而已。第二天中午,妻子將2萬元取了出來,交給了丈夫,依依不舍地望著他走進了東京火車站。
然而男人并沒有真的踏上開往北海道的列車,而是從東京站另一側的八重洲口溜了出來。他把自己的風衣領子立了起來,擋住了臉,生怕被人認出來的樣子,攔下了一輛等在站外的出租車。
“去淺草?!?/span>
“大哥,你是做什么生意的?看你意氣風發(fā)的樣子,帶小弟一起發(fā)財吧!”一個喝得滿臉通紅,透著幾許無賴氣息的年輕男性,一把摟住坐在身邊吧臺的西服革履的男人,一邊噴著酒氣一邊搭著話。
“喂,阿勇!你怎么還是這個德性!別騷擾我店里的客人,你小子先把欠的酒錢還了吧!”老板從吧臺里欠出身來,一邊用巴掌拍打著被叫做“阿勇”的男人的頭,一邊叫罵著,同時還不時對吧臺前的那個穿著西裝的男人賠個笑臉。
“阿勇這家伙就是這樣,喝多了就喜歡跟客人們搭話,他倒也不是什么壞人,就是喜歡賒賬、吹牛,跟他老爸一個樣。”坐在吧臺盡頭的一名熟客,也幫忙打著圓場。
穿西服的人也并不生氣,反而樂呵呵地跟店里人聊了起來。阿勇見來人很是和善,借著酒勁更加放肆起來,拍著桌子要老板上酒。
“你小子,先把欠的錢還上再跟我這里撒酒瘋!”老板捏著燒酒的瓶子,臉上裝作很是生氣的樣子。
“哈哈哈大叔,我跟你說,你生氣了活像一只章魚,臉紅紅的,嘴撅撅的!”
阿勇這句話逗得屋里人都笑了起來,老板也笑了,嘴上一邊罵著,一邊把一杯燒酒“咚”的一聲放在阿勇面前?!斑@是今天最后一杯了,喝完了趕快給我滾蛋,免得你嫂子又來罵人!”
穿西服的人擺擺手,對老板說:“沒關系,小兄弟既然高興,我來請客。這瓶酒都給我吧!”說罷,隨手遞過去一張500日元的紙幣。
“客人,這多不好意思!”老板做出驚訝的樣子,但還是接過了錢,重新開了一瓶燒酒,放在了阿勇和穿西服的客人中間,又擺出兩個新杯子,收走了他們面前已經吃完的碟子,又給換了新的煙灰缸。忙完這些,老板又殷勤地遞上了兩塊熱毛巾。
“東京1月的晚上還是挺冷的,擦擦臉暖和下吧?!?/span>
穿西服的人接過毛巾,擦了把臉。阿勇此時已經喝多,坐在一旁自顧自地唱著小曲。
“聽客人的口音,您不像是本地人啊?!?/span>
“實不相瞞,我是從岐阜來的?!贝┪鞣娜苏f完,便摘下了掛在身后墻上的皮箱,打開來,取出一張名片?!氨仔瘴魈铮诿盼?、岐阜那邊做點兒小生意,請多關照。”
老板接過名片,取來放在架子上的老花鏡,瞇著眼睛讀著名片上的字:
“西田興產株式會社 總經理 西田?!?/span>
屋外是1月份寒冬的深夜,客人已經基本散盡,穿西服的人穿上了風衣,提著皮箱,攙扶著已經喝得不省人事的阿勇,走出了店門。老板跟了出來,連連對剛離開的客人的背影鞠躬道著謝,說著“歡迎您再來,歡迎您常來”的話,一邊回身摘下了掛在門口的暖簾。
淺草的街上,此刻一家家居酒屋已經都幾乎關門。車站方向還有些光亮,坐車剛回來的人們,和匆匆去趕末班車的人們,都不約而同地散發(fā)著酒氣,在站前奇妙地交匯著。西田拍拍阿勇,想問他打算去哪兒,阿勇卻突然用手指向路邊,跌跌撞撞地自己奔了過去,用手扶住墻,把一肚子酒精混雜著食物都吐了出來。
西田皺皺眉,忍住了嘔吐物散發(fā)出的酸臭氣,一邊拍著阿勇的后背,一邊問他:“你家住哪兒?我送你回去?!?/span>
阿勇不耐煩地擺擺手,“回家?回什么家?那種地方,不算家!”
西田笑了,“那你要去哪兒?”
“當、當然是去找些樂子了!”阿勇抬起頭,嘴角還掛著尚未抹干凈的口水,臉上的笑容充滿邪氣。
在阿勇迷迷糊糊的指引下,西田攙扶著他,來到了一條滿是粉紅色招牌的小巷。盡管是冬天的夜里,街上還是站著一些燙著頭、叼著煙的女孩。看到阿勇他們過來,一些女孩主動地圍了上來,但都被阿勇不耐煩地趕走了。就這樣一路跌跌撞撞,阿勇帶著西田,來到了一座二層小樓門前。
門口坐著一名5、60歲的老太太,頭也不抬地說:
“30分鐘2000元,1小時3000元,先付錢。過夜可以商量?!?/span>
西田抬頭打量了一下,門前的牌子上寫著一些姑娘的花名、年齡,毫無疑問,這里是一處妓院。阿勇指指自己,再指指西田,對老太太說:“給我們安排兩個,要年輕漂亮的!”
西田心里苦笑了一下,掏出錢包,付了一個人的錢,對老太太說:“我就不用了,給他安排一個就行?!彪S后,他扶著阿勇進了屋,一個女孩出來,帶著嫌棄的神情將阿勇攙著走上了二樓。西田轉身出來站在樓下,點上了一根煙。
在煙霧的繚繞中,他望向了二層的窗戶。窗簾拉得很嚴實,看不到屋里的任何動靜,顯得一切都很平靜。但西田此刻的心中卻一點也不平靜。
也罷,這可能是他人生中最后的春宵一刻了。過不了幾天,自己就將永遠取代他的名字,他的身份,成為他繼續(xù)活下去。而此刻在溫柔鄉(xiāng)里的他,卻將變成孤魂野鬼,消失得不留痕跡。
想到這里,西田狠狠吸了一口煙,將煙頭摔在地上,用皮鞋碾滅。他瞥了一眼坐在門口,目光空洞的老太太,對著路燈吐出一口濃濃的煙氣。煙霧在冬夜的風中迅速消散,就如同他之前的那些人生一樣。
敬請期待下期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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