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一百多位英雄好漢,無論是在星辰四散之時,還是在共聚大義之后,論人品與才智都可算是良莠不齊,然名動江湖者卻為數(shù)不少。但無論是那些假仁假義的偽君子,還是那些彪炳當世、名垂青史的英雄豪杰,尚有三位最能讓他們一致敬服的人物:宋江、柴進、晁蓋。這三人之所以深孚眾望,最主要的原因是他們以廣施恩義、接納四方英豪為第一職業(yè)的。 宋江求賢惜才,急人危難,但后來的事實證明,這位權(quán)利熏心的仁兄的所作所為只不過是招攬人心,據(jù)為己用,施恩圖利,用心昭著。柴進門招天下客,并以此為職,他交游天下,仁義好施,卻也難脫顛覆當朝、復(fù)辟故國之嫌。而晁蓋,劫貪濟貧,恩澤黎明,對兄弟俠肝義膽,與群豪生死相交,單純地因為好義而施義,因慷慨而輕財,其所為雖于國于法不容,卻自始至終不失道義。只可惜時乖命舛,造化弄人,如此俠義英雄不能為國盡忠,戰(zhàn)死疆場,反遭小人暗算,死得不明不白,窩囊不堪。悲呼!
孤高自傲,人心漸失
晁蓋,山東鄆城人,英雄虎膽,仁義無雙,威名遠播。東潞州(屬山西長治)的劉唐聞其盛名,特來獻富謀事,煽動他半路攔劫蔡京的生辰綱。就連薊州(天津薊縣)的公孫勝,一出家高人,也慕名前來,染俗求見。江湖中有如此聲望和魄力的英雄豪杰屈指可數(shù)。晁蓋的武功也甚為精湛,任東溪村保正時,鄰村厲鬼作祟,迷害人命,村民塑一青石寶塔鎮(zhèn)妖降魔,將鬼怪趕至東溪村,晁蓋大怒之下,獨奪青石重塔涉水重置,鎮(zhèn)護己村村民,而得“托塔天王”之譽(第14回)?!洞笏涡瓦z事》中也曾記載:“(晁蓋劫生辰綱事發(fā)后,縣令差董平緝捕)……那晁蓋一行人,星夜走了,不知去向。董平只得將晁家莊圍了,突入莊中,把晁蓋的父親晁太公縛了,管押解官。行至中途,遇著一個大漢,身材迭料,遍體雕青,手內(nèi)使柄潑鑌鐵大刀,自稱“鐵天王(晁蓋)”,把晁太公搶去。董平領(lǐng)取弓手回縣,離不得遭斷吃棒”。董平尊居梁山五虎將之列,武功造詣頗有獨到之處。張清飛石打英雄,日不移影,連傷宋江十五員大將,可如此英雄了得的人物卻被董平打得心慌意亂(第70回)。而晁蓋孤身一人竟能從董平手底救出被擒的父親,以此看來,其武藝修為當可與關(guān)勝和呼延灼一較高低。
超凡的武功讓晁蓋得以立身于亂世,揚名于同道,尊高的江湖威望為他枯燥的生活平添了幾抹異彩??蛇@些難得的優(yōu)勢在給他帶來福運的同時,也悄然激活了他錚錚鐵骨里潛伏的毒素──孤高自傲和武斷專橫。任何孤高自傲的人都有所憑恃,但這種妄自尊大、徒逞一時之快的性格和做法只會弄得人心離散。眾擎易舉,獨木難支,一個人的能耐終究有限,自以為是、目空一切的人是很難登上事業(yè)巔峰的。
劉唐來鄆城鼓動晁蓋劫蔡京的生辰綱,中途喝醉夜宿破廟,被雷橫當成嫌疑犯抓了起來。晁蓋為搭救劉唐佯認他做外甥,為將戲演得逼真以蒙過雷橫,晁蓋奪過雷橫兵卒手中的棍棒,把劉唐劈頭劈臉地痛得一通,口中怒罵不休(第14回)。救劉唐本是俠義之舉,即便劉唐不是來獻富謀事,以晁蓋的為人也絕不會袖手旁觀,任由雷橫把他帶上縣衙,但他這種大男人主義的做法極欠妥當。晁蓋頗有家資,素來疏財仗義,要從雷橫這種勢利貪婪之輩手中救出劉唐,賄以錢財應(yīng)能起到最佳效用。而且晁蓋與雷橫的交情還算不錯,就算贏求雷橫賣個人情,想來他也不會拒絕。可惜晁蓋沒有想到這些,偏偏選擇了一種吃力不討好的愚蠢做法,弄巧成拙。
且不說是身懷絕技的劉唐,即便是一個才智庸駑的人,也希望得到別人的尊重,尤其是在大庭廣眾之下。劉唐這件事如果讓宋江來處理,他絕對不會置劉唐的顏面而不顧,以他一貫的行事風格,他可能會先請雷橫去酒店堵住他的嘴,再賄以金銀,無果后(對于雷橫,錢財應(yīng)該不會起不到作用),即便是哭瞎眼睛、跪斷雙腿,他也會求雷橫把劉唐赦放的。
晁蓋認劉唐做外甥,在輩份上無意識地占了劉唐一個便宜,救劉唐時又讓他在眾人面前顏面掃地,之后居然還心安理得地受了劉唐四拜。劉唐并非豁達大度之人,他攔截雷橫拼命,當真是為了區(qū)區(qū)十兩銀子嗎?過不多久他們便要劫生辰綱這一大筆錢財了,再說,住在晁蓋莊上還愁沒錢花嗎?他追趕雷橫算賬,更多的應(yīng)該是為了發(fā)泄心中的憤懣吧。劉唐頗為自負,一時不慎被雷橫赤條條地綁了一夜,后又受晁蓋當眾責打,窩了一肚子氣。晁蓋好歹把他從雷橫手中救了出來,他不便對晁蓋有所責怨,于是就該雷橫倒霉了,險成劉唐的刀下亡魂。
晁蓋本可讓劉唐成為自己最忠赤的心腹,只可惜處事不當,在劉唐心中留下了陰影。晁蓋死后,盧俊義活捉了史文恭,宋江遵晁蓋遺命,欲讓位盧俊義,劉唐跳出來說:“我們起初七個上山,那時便有讓哥哥(宋江)為尊之意,今日卻要讓別人!”(第68回)。通過與善籠人心的宋江相處,劉唐這番話應(yīng)該還是含了幾分真實意念的。
花榮上梁山時,眾多頭領(lǐng)贊佩花榮神箭了得,晁蓋或許是因為自己武藝精深,別人的凡俗功夫難入他法眼,竟流露出輕視之意,逼得花榮射雁立威(第35回)。作為一寨之主,晁蓋竟然藐視和怠慢旗下英才,招致眾人離心離德,難怪他難成大事!
政治浩海,馭舟乏術(shù)
晁蓋為人的缺陷,根源在于他疏于政治,短于謀略。他在梁山上稱王稱霸,只是想與兄弟們永結(jié)情義,同享富貴。他交友首重德行,一旦認準了某人為兄弟,便會傾心相待,把情義擺放在第一位,卻缺乏深謀和遠慮。在他看來,梁山是一片人間凈土,是容不得那些寡情薄義、偷偷摸摸的人上山玷污的,即便他再有能耐亦不行。相比之下,一心想要在朝為官、揚名后世的宋江,政治眼光就深遠得多了。對他而言,梁山只是一處暫棲之地,成就人生理想、光照萬代才是他的最終目標。宋江需要大批人才來助他實現(xiàn)人生抱負,所以他經(jīng)常屈尊降貴,唯才是舉。梁山一百多位好漢,品行各異,宋江肯定也有不喜歡的人,但他能夠包容他,且委以重任,換做晁蓋就做不到了。晁蓋太純潔了,無論是對人,還是對事……
晁蓋喜結(jié)英豪,卻拙于交際。隨著梁山勢力的日益壯大,上山好漢中宋江的心腹越來越多,晁蓋不是冷靜下來思索挽回危險局面、重振雄風的方案,而是急躁不安,干一些自以為是而適得其反的蠢事。
在任何時代,欲要穩(wěn)掌重權(quán)或成就大事,良好的人際關(guān)系永遠是最堅實的后盾。晁蓋偶與某位好漢齟齬交惡倒也無關(guān)緊要,但與吳用等一些關(guān)鍵人物之間就必須要維持一種良好的關(guān)系了??上?,晁蓋太過光明磊落,看不慣吳用的奸猾狠毒,不擇手段。他只知道怎樣處事有違良知和道義,卻看不穿弄權(quán)謀事背后那些無法避免的丑惡和殘酷。而吳用胸懷大志,更鄙夷晁蓋不思進取、鼠目寸光,二人因道不同不相為謀,彼此相輕。
晁蓋與吳用本是最鐵的兄弟,吳用自己曾說:“晁蓋與我都是自幼結(jié)交,但有些事,便與我相議計較……”(第14回)。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nèi),晁蓋一直視吳用為心腹至交,可以同生共死。但吳用明顯將個人理想置于私情之上,劫生辰綱、上梁山,晁蓋都只是他暫時的上司,他一直都在等待時機擇木而棲。宋江怒殺閻婆惜遭刺配,被梁山好漢劫上山,在宋江自明本志時,吳用眼前一亮,自己一直苦苦尋覓的知音終于出現(xiàn)了。宋江離開梁山時,吳用與花榮涉水送別二十余里(第36回),自此,吳用的心就開始向著宋江了,只有宋江才能給他一個施展才能的平臺,成就人生理想。晁蓋自亦感覺到了吳用對自己的冷淡,但他心高氣傲,恥于下求,抑或晁蓋與吳用亦曾有過深切交談,但吳用既得明主,對晁蓋必是閃爍其辭,敷衍塞責,于是兩人的關(guān)系愈益疏遠。
晁蓋攻打曾頭市失利,此時只有吳用才能救他脫于困境,但他選擇了恝然不理,任由晁蓋自生自滅。吳用要與宋江共謀大事,就必須先替宋江搬開晁蓋這塊另宋江多少有些畏首畏尾的絆腳石,讓宋江可以毫無顧忌地施展拳腳。晁蓋強攻曾頭市,飛蛾撲火,自取滅亡,正遂了吳用之意。
晁蓋太沖動了……
楊雄石秀進身梁山,晁蓋表現(xiàn)得尤為不理智。當然,命斬楊雄石秀或許并非出自他的真意。祝家莊盛氣凌人,挑明要“填平水泊擒晁蓋,踏破梁山捉宋江”,更有欒廷玉、扈三娘、“祝氏三杰”等高手鎮(zhèn)守山寨。時遷雖七竅玲瓏,武藝卻無過人之處,夜陷險地,不慎中伏被擒,楊雄石秀寡不敵眾,求得李應(yīng)相助又不幸中箭負傷,無奈之下只得上梁山求援,倒也算不上折喪威風(第46、47回)。晁蓋劫生辰綱東窗事發(fā),雷橫朱仝前來緝捕時,他亦曾焚莊夜遁。他對那種難逆時勢的痛苦和走途無路的悲哀當有最深切的體會。白勝入獄變節(jié),他想盡千方百計營救,依舊信任重用,毫無疑忌,如此大度之人怎會容不下并無大過的楊雄石秀呢?
晁蓋在怒數(shù)楊雄石秀該殺的理由時,一共說了六句話:“俺梁山泊好漢,自從火并王倫之后,便以忠義為主,全施仁德于民。一個個兄弟下山去,不曾折了銳氣。新舊上山的兄弟們,各各都有豪杰的光彩。這廝兩個,把梁山泊好漢的名目去偷雞吃,因此連累我等受辱。今日先斬了這兩個,將這廝首級去那里號令,便起軍馬去,就洗蕩了那個村坊,不要輸了銳氣。孩兒們快斬了報來!”(第47回)。晁蓋這六句話主要道出了梁山好漢必須具備四種品質(zhì):其一,俠肝義膽,恩澤黎民。宋江陷害秦明,損人利己,李逵濫殺無辜,無法無天,晁蓋是否在向他們暗示,他已相當不滿了呢?其二,英雄虎膽,豪氣干云。宋江逢人便跪,涕淚齊流,在飛揚跋扈的晁蓋看來,這是很沒有男人氣概的。事實上,宋江屈己迎人不僅于尊嚴毫無折損,反而贏得了更高的聲望,梁山上自盧俊義和吳用至時遷和段景往,有誰不敬重他呢?晁蓋心中或許也非常明白,圓滑處事比武斷專橫更令人拜服,只是自己做不到,或者是不能徹底拋卻顏面,沒有宋江做得到位。其三,堂堂正正,光明磊落。吳用依附著宋江,二人沆瀣一氣,為成大事,陽奉陰違,不擇手段。王矮虎重色輕友,為了得到劉高的夫人──一顛倒黑白、恩將仇報的女人,竟不顧多年的手足之情,要和燕順性命相拼(第35回)。晁蓋對此等小人行徑自是心存鄙夷。其四,惜重聲名,顧全大局。為賺朱仝上山,李逵打著晁蓋的名號斧劈四歲的天真小兒小衙內(nèi),為個人私利,宋江揚著替天行道的大旗攻城略地,洗劫城池,殃及百姓,相形之下,時遷盜用梁山之名的偷雞之過,就無可厚非了。只是時遷偷盜百姓雞犬,擾民欺弱,盜用梁山大名,犯了僭越之忌。晁蓋豪情萬丈,或許在他眼中明搶乃藝高膽大的英雄,暗偷則是軟弱無能的懦夫,而盜用上級名義為非作歹,罔上欺下,目無尊卑,更是他一直都頗為痛恨的。
李逵將百姓排頭兒砍去得到了宋江的默許和袒護,宋江屠戮百姓招降良將,一來于梁山元老有恩,晁蓋礙于情面至多亦只是稍有微詞,二來宋江權(quán)勢壓主,晁蓋這個梁山首腦有名無實,已無力用是非標準來評判宋江的所作所為了。楊雄石秀的咎過,只是給了晁蓋一個以儆效尤、整紀立威的機會,但很悲哀的是,他堂堂一寨之主,竟連這點微小的實權(quán)也已喪失了……
疏忽言行,暗積禍患
其實,在宋江上梁山時,晁蓋的統(tǒng)治實權(quán)就已經(jīng)受到了不明顯的威脅。
宋江在江州題反詩被黃文炳告發(fā)后身陷囹圄,江州蔡九知府遣戴宗前往京師給父親蔡京送信,請示懲處宋江的方案(戴宗并不知情),不料朱貴將戴宗半路攔截下來,并請上梁山。朱貴說起戴宗來的緣故,如今宋公明現(xiàn)監(jiān)在彼。晁蓋聽得,慌忙請戴院長坐地,備問宋三郎吃官司為甚么事起。戴宗卻把宋江吟反詩的事,一一說了。晁蓋聽罷大驚,便要起請眾頭領(lǐng)點了人馬,下山去打江州,救取宋三郎上山(第39回)。寥寥數(shù)語,晁蓋對宋江的關(guān)切之情便躍然紙上。晁蓋在曾頭市中箭時命在俄頃都沒有亂分寸,得知宋江有性命之虞時卻是如此的驚慌不安,心急如焚。宋江脫險后,走投無路之下只得安身于他一直都頗為避忌的梁山水泊。晁蓋豪氣沖天,決意讓位報恩。宋江堅決不受,說:“哥哥差矣!感蒙眾位不避刀斧,救拔宋江性命,哥哥原是山寨之主,如何卻讓不才?若要堅執(zhí)如此相讓,宋江情愿就死”。在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晁蓋對宋江的情義并不在花榮和李逵之下。晁蓋替宋江把父親救上梁山,敬若親生,每逢宋江征戰(zhàn)失利,晁蓋總不忘派遣頭領(lǐng)下山援助??伤谓兄x的卻只是眾位好漢的鼎力救拔,故意漠視晁蓋的恩義。他下山搬取父親和弟弟,請示的也是眾位頭領(lǐng),而非晁蓋。宋江處心積慮地招攬人心,擴充勢力,此時已存有架空晁蓋之念。晁蓋或許還不明白宋江的用心,慨然說道:“賢弟如何這般說!當初若不是賢弟擔那血海般干系,救得我等七人性命上山,如何有今日之眾?你正是山寨之恩主。你不坐,誰坐?”而宋江卻說:“仁兄,論年齒,兄長也大十歲,宋江若坐了,豈不自羞?”(第41回)。晁蓋考慮的僅僅是宋江對自己和梁山元老的恩情,而非整個梁山大局,更非自己的權(quán)位與得失。他仁義至上,要讓位宋江,此番不吐不快的話語應(yīng)是肺腑之言,可是在新上山的眾位頭領(lǐng)聽來,必定認為在晁蓋心中,劫生辰綱的幾位好漢才是與他血肉相連的兄弟,不分彼此,屬梁山的核心人物,至于其他人,充其量不過是為晁蓋東征西討的小頭目,即便為晁蓋豁出性命,也難有出頭之日。除了那些極少數(shù)因走投無路而上梁山的好漢外,其余的人上梁山,正是想爭取更好的待遇,可晁蓋無意中在他們心頭扎下了一根刺,以后他們又怎會甘心情愿地為晁蓋效力呢?事實上,只要是稍有德望的人,晁蓋都會竭誠相待,且能做到用人不疑。他誠樸率直,恩怨分明,喜結(jié)仁人志士,應(yīng)該不會把新舊上山的頭領(lǐng)分為三六九等,但他言詞欠慮,這句話很容易讓人產(chǎn)生這種誤解。而宋江,謹言慎行,體恤大眾,正好與晁蓋的張狂獨斷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在宋江看來,晁蓋尊居梁山之主,只是因為他年齡稍長,而并非他仗義疏財、德望出眾。宋江的話語和劫生辰綱時吳用推晁蓋為首的說辭如出一轍,似乎暗含了凡是才能蓋過晁蓋的人均可取而代之的意思。宋江故意忽略晁蓋的權(quán)威,抓住一切盡可能的機會立功蓄勢,終于逼得晁蓋自取滅亡,一切都處理得天衣無縫。在宋江的弄權(quán)史中,曲線奪位應(yīng)是他干得最為精彩的一件事。
劫法場后,一批新頭領(lǐng)上山,晁蓋一寨之主,本應(yīng)把新頭領(lǐng)的座次和地位安排妥善,可他竟讓宋江喧賓奪主,搶先作了惡意安置,弄得梁山上新舊頭領(lǐng)壁壘分明,隱然已有了分庭抗禮、各效其主的意味。宋江說:“休分功勞高下,梁山泊一行舊頭領(lǐng)去左邊主位上坐,新到頭領(lǐng)去右邊客位上坐,待日后出力多寡,那時另行定奪。”宋江是否在暗示新上山的眾位頭領(lǐng),既然他晁蓋任人唯親,你們就跟著我宋江建功立業(yè)、共享富貴吧!
晁蓋死后,宋江改聚義廳為忠義堂,將梁山的每一位頭領(lǐng)、每一個角落都安排得滴水不漏,其卓越的統(tǒng)治才能終于得到了淋漓盡致的展現(xiàn)……
粗心大意,剛愎自用
劫生辰綱、立身梁山、劫法場、強攻曾頭市,幾乎每一件事都不同程度的體現(xiàn)了晁蓋粗心大意和剛愎自用。
劫生辰綱,晁蓋等中途投店,被何清認了出來。
何清是緝捕使臣何濤的同胞兄弟,嗜賭,不務(wù)正業(yè),是一個連親兄長都嫌厭、避而遠之的潑皮無賴。何清曾與一個賭徒一道去投奔過晁蓋,晁蓋可能見其品行不端,便給些銀子將他打發(fā)走了。何清如果是賢良之輩,晁蓋肯定會留待重用。當然,晁蓋也可能像待三阮那樣,贈送何清一大批銀兩后讓他回家了。劫生辰綱事發(fā),何清出賣晁蓋,無論他是挾怨報復(fù),還是貪圖賞銀,都屬小人行徑,可晁蓋不僅沒有提防,反而連何清人都沒有認出來。連何清這等毫不掩飾自己卑劣品性的明小人他都不存戒心,還如何應(yīng)付那些口蜜腹劍的陰謀家!粗心大意,疏忽行徑,晁蓋至死都是如此!或許他自恃神勇,對小人陷害根本就不在意。
生辰綱是蔡京的女婿梁中書孝敬給他的壽誕禮物,蔡京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權(quán)勢熏天,晁蓋籌謀如此驚天之舉,竟敢招搖過市,遺下本可避免的破綻和不必要的麻煩。常人思維,劫生辰綱自是越隱秘越穩(wěn)妥,是不會為了一時安逸去涉險投店的,即便投店,也會易容喬裝,晁蓋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吳用或許提醒過晁蓋不可太張揚,因為無論是探聽消息、賺人落草,還是攻劫城池,易容改裝都是他的慣用伎倆,此次應(yīng)該也不例外。劫生辰綱成與敗,吳用與晁蓋禍福相連,此時他是不會對晁蓋陰心暗害的。但晁蓋狂妄囂張,壓根兒就沒有把行劫如果敗露的后果當回事。順便說一句,晁蓋劫生辰綱并不是為了他自己,因為后來在梁山上他將打劫得的生辰綱金珠寶貝,并自家莊上過活的金銀財帛,就當廳賞賜眾小頭目并眾多小嘍,以致自己沒金帛使用(第20回),而且以他的經(jīng)濟狀況,根本就沒有必要冒喪生毀家之險去拔蔡京的虎須。晁蓋劫生辰綱主要是為了朋友之義和提高聲望,擴大影響力,順便殺一下貪官佞臣的威風。
何濤巳牌時分(巳時:上午九點至十一點)見宋江,一個小時后宋江來到晁蓋莊上通風報信,雷橫朱仝一更天氣(晚上七點到九點)來晁家莊緝捕,前后八小時,晁蓋居然還沒有收拾妥當。事態(tài)緊急可晁蓋不急,甚至視同兒戲,他對敵人一向都心存藐視。雷橫朱仝率軍來捕,晁蓋英雄虎膽,豪氣沖霄,吶著喊,挺起樸刀,從后門殺將出來,大喝道:“當吾者死!避吾者生!”(第18回)。及早棄莊潛逃,本可避免兵戎相見,他卻如此大費周章,幸虧雷橫朱仝有心縱容,才沒有人命傷亡。
上梁山,為求安身,晁蓋恃強凌弱,助林沖火并王倫,鳩占鵲巢。王倫血染梁山,林沖是直接的行兇者,晁蓋雖是受了吳用的攛掇,畢竟也落下了不義之名。王倫是開山始祖,只要當權(quán)在位,就完全有權(quán)決定留誰與趕誰。晁蓋等人奪人家園、害人性命,雖達到了自己的目的,于聲名上的折損卻永遠也無法彌補,說明他充其量不過一介草寇。杜遷、宋萬、朱貴三人較有正義感,目睹與自己相交多年的兄弟死于非命,自己不僅不能報仇,反而還要曲意恭迎,效忠仇敵,心中自是頗為悲憤和痛苦。他們對晁蓋是懾服,而不是由衷的敬重。晁蓋中箭遇伏時,命懸敵手,杜遷宋萬跳入水中,不顧晁蓋的安慰獨自逃命,此舉或許并不只是迫于情勢吧!
火并王倫,如果單單是喪失了杜、宋、朱三人的人心,倒也無關(guān)大局,重要的是,此等惡劣行為造成的影響太深遠了。今日他晁蓋看上了王倫的家園,軟索不成,便不顧道義以武力殺掉王倫取而代之,明日別人對梁山或是對晁蓋的權(quán)位心存覬覦,便也可仿效晁蓋,弒主奪位。為求安身,火并王倫,損人利己,遺人話柄,更給后人開了弒主犯上的先河,在謀略上已落了下乘。晁蓋一生很少做有喪天良的事,這件事將成為他人生中的最大污點。在晁蓋中箭的時候,斧聲燭影,不明不白,不知道他此時是否想到過因他而慘遭橫禍的王倫當初也是這等的冤屈、無助,和悲哀!這是不是一種報應(yīng)呢?
劫法場救宋江,若非李逵從天而降砍翻劊子手,待晁蓋沖上邢臺時,宋江和戴宗早已身首異處。撤退時,晁蓋竟率眾跟隨比他智商跟低的李逵避到了白龍廟這個死角,前有大江攔截,后有官兵追剿,城中更有七千隨時都會出動的軍馬,幸得李俊張順及時相救,否則晁蓋等人全軍覆沒。誰也不能否認晁蓋救宋江的那番好意,但他短于智謀,思慮不周,以他的做法,給宋江和戴宗收拾的可能性似乎更大。不,是陪葬!
晁蓋行事全憑主觀喜惡,無視客觀現(xiàn)實。他并非軍事天才,但每逢軍事行動總是脫離軍師,自行其是。不論晁蓋是出自什么原因疏遠吳用,都是極不明智的。吳用的招數(shù)雖然有些陰損、毒辣,但在大多數(shù)時候還是能夠達到他想要的目的的,關(guān)鍵是要把吳用的心拉過來,不要被他算計了。吳用是一件很厲害的武器,全看擁有者怎么使用了。
暴虎馮河,窩囊歸天
有人說宋江反戈一擊活捉黃文炳是出奇制勝,而晁蓋剛愎自用強攻曾頭市則是鋌而走險,這種說法似乎不甚確切,因為晁蓋并未到山窮水盡的地步,他還有路可走,他可采用一種更為明智的做法來改變被宋江架空的尷尬局面。強攻曾頭市,徒然傷神費力,還搭上性命,從一開始就是一個錯誤。
如果沒有發(fā)生段景往獻馬事件,晁蓋或許還不會強行出征,即便曾家五虎再如何狂妄囂張,梁山上自有良將前去追討說法。但是段景往給宋江獻馬,無視梁山至尊晁天王的存在,這對晁蓋是一種前所未有的羞辱和打擊。在晁蓋看來,段景往如此做法,分明是針對自己,是對自己莫大的譏諷。是可忍,孰不可忍,此時,出征立威的念頭再次在晁蓋心頭萌生、瘋長。為了男人的尊嚴,為了堂堂梁山之主的顏面,晁蓋明知山有虎,也不得不向虎山進發(fā)。晁蓋并不精諳軍事,但性情剛烈,寧折不屈,一向?qū)⒙暶皖伱婵吹煤苤?,甚至比生命還重。
正在這時,前往曾頭市探聽消息的戴宗轉(zhuǎn)述了曾頭市上小兒們歌唱的無禮言辭,晁蓋火上澆油,更堅定了攻打曾頭市的決心。如果說段景往獻馬事件是晁蓋誓師強征的催化劑,那曾家五虎口出狂言,就是這次戰(zhàn)爭的導(dǎo)火索了,正好給了晁蓋一個出征的借口,他怎會輕易錯過?
──晁蓋早就想率領(lǐng)眾位頭領(lǐng)發(fā)動戰(zhàn)爭重振雄風、樹立威望了。
但是,晁蓋有必要冒險出征嗎?
晁蓋強行出征主要是不甘心被宋江架空,他要扳回被動的局勢,奪回領(lǐng)導(dǎo)實權(quán)。但是宋江在名義上一直都是承認晁蓋方是梁山至尊的,這是一個非常優(yōu)越的政治條件,他卻不知道如何利用。當年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正是由于政治需要,想要得到一個名正言順的理由來號令群雄,壯大自己的實力,如今宋江并沒有挾持晁蓋,他自己倒先亂了陣腳。截止晁蓋攻打曾頭市時,梁山上除了他本人和宋江外尚有八十七位頭領(lǐng),很多人雖與宋江交厚,但在理想抱負上與宋江對立,并不屬宋江的心腹,晁蓋卻沒有向他們明示心志,將這批本可團結(jié)起來的頭領(lǐng)納為己用。
不錯,宋江的確功高蓋主,但只要晁蓋與他的關(guān)系尚未正式破裂,宋江就仍然是他的下屬。宋江建立的功業(yè)再大,晁蓋才是名義上的主子,在政治上的優(yōu)勢無人能出其右。晁蓋最應(yīng)該做的是在政治上動心思,用政治手段來改變當前的劣勢。與屬下爭功,無事于補而徒傷其義,怎么說都是一種愚蠢的做法。晁蓋的政治眼光實在太短淺了。
晁蓋天真的以為,只要攻破曾頭市,就能證明他也有卓越的軍事才能,加上他山寨之主的身份,便可蓋住宋江以往東征西討的功績,便可服眾立威,殊不知,梁山群雄敬重宋江并非因為他攻無不克戰(zhàn)無不勝,而是宋江能夠滿足他們想要得到的東西,比如,尊嚴、虛榮、金錢、女人……還有異姓大家族的溫馨。梁山群雄多是天不怕、地不怕、視死如歸的硬漢子,如果想要通過武力手段來俘虜他們的忠心,那不僅是對他們品性的低估,更是對他們?nèi)烁竦奈耆瑁?/font>
既然已打定主意攻打曾頭市,在選擇出征將領(lǐng)的時候就當深思熟慮,晁蓋卻再次犯下低級錯誤。
其一,沒有帶該帶的人。晁蓋平素為人孤高自傲倒也無傷大局,但卻不應(yīng)該將戰(zhàn)爭視同兒戲,傲慢輕敵是要付出代價的。他可以鄙視吳用陰險狠毒,二三其德,卻不可忽視軍師在戰(zhàn)爭中所起到的決定性作用。晁蓋太任性了。他即便不想與吳用和公孫勝有所瓜葛,也應(yīng)帶上朱武和樊瑞一同出征。朱武和樊瑞的才能雖不及吳用與公孫勝,卻也廣有謀略,精于戰(zhàn)事,是不可多得的軍事人才。
其二,帶了不該帶的人。晁蓋點將二十人,至少有六人選擇欠妥。晁蓋雖心腹不多,與他親厚的良將更是寥寥無幾,但梁山上德才兼?zhèn)涞膶㈩I(lǐng)比比皆是,他怎么也不該在出師征戰(zhàn)這種關(guān)系數(shù)千乃至上萬人身家性命的大事時選擇杜遷宋萬來濫竽充數(shù)。杜遷宋萬如若真心輔佐晁蓋,則說明此二人寡情薄義,屈服權(quán)威,或是見風使舵,貪圖名利,如此品行低劣之輩豈可在爾虞我詐、詭譎莫測的戰(zhàn)場上竭誠重用?杜宋二人倘若對晁蓋仍心存芥蒂,晁蓋帶同他們出征豈非太不明智,甚至極為危險?在正將中,徐寧的人品在梁山好漢中并不出眾,智謀也無過人之處,他的鉤鐮槍法雖頗為獨到,如果沒有遇到連環(huán)馬戰(zhàn)術(shù)也難顯其威;在水軍頭領(lǐng)中,晁蓋既已帶上了三阮,再帶宋江的心腹張橫就顯得多此一舉了,還可能讓三阮誤會是晁蓋對自己的人品或是能力產(chǎn)生了懷疑;而晁蓋最不該帶的將領(lǐng)就是曾經(jīng)差點被他砍了腦袋的楊雄和石秀了。晁蓋帶楊雄石秀出征,興許有兩個原因:一是他想借此機會和楊石二人冰釋前嫌,卻不知,嫌隙一旦產(chǎn)生,再怎么安撫、彌補心中都會留下永久的傷痕。二是晁蓋以為楊雄石秀在此次戰(zhàn)役中會有一個突出的表現(xiàn),讓自己刮目相看而爭取重用,或者是他想給楊雄石秀一個機會,讓他們戴罪立功,這多少有施壓的意味,楊石二人如果沒有追隨過宋江,基于對以后安身立命的考慮,尚有可能暫拋前嫌,為晁蓋略盡心力,但他們既遇宋江這種賢明之主,就不會、也沒有必要再去巴結(jié)晁蓋了,說不定還巴不得晁蓋早死呢!
劫寨時,晁蓋居然當著眾多將領(lǐng)的面說:“我不自去,誰肯向前?”聽上去極為悲哀和辛酸,也有些喪氣。晁蓋或許是為了發(fā)泄心中久積的苦悶,但在眾將聽來,此語分明是指明了他們對晁蓋不忠心。于是在這生死存亡的關(guān)頭,晁蓋再失人心。其實,一個人是否可靠,是否對自己忠心,在大多數(shù)情況下,主要是看你對他所采用的方式是否能夠籠絡(luò)住他的心,所以有很大的操控機會是把握在你自己手中的,事在人為。此次出征,林沖可說是傾其才智,勞心傷力,馳騁疆場,林沖或許一輩子都沒有如此苦心費神過,可晁蓋在劫寨擇人時,竟讓林沖留守接應(yīng),反而挑選了對自己態(tài)度并不明朗的杜遷宋萬。晁蓋點的將領(lǐng)本就偏少,連屬下對自己是否忠心又不清楚,如此識人不明,焉能不???
兩軍交戰(zhàn),晁蓋一馬當先,將戰(zhàn)局攪得亂七八糟:晁蓋(聽了曾家五虎擂戰(zhàn)的辱罵)大怒,挺槍出馬,直奔曾涂。眾將怕晁蓋有失,一發(fā)掩殺過去,兩軍混戰(zhàn)。將在謀而不在勇,晁蓋顯然沒有將自己的身份擺正。征戰(zhàn)時主帥如果需要身先士卒,就和士兵沒有什么分別了。晁蓋再次讓眾將摸清了他不過一草莽匹夫,難成大器。他受兩個來路不明的僧人詐騙,陷進敵人的埋伏圈,一馬當先突圍開路。十一位劫寨頭領(lǐng)并不數(shù)晁蓋武藝最低,可毒箭唯獨戀上了他的身體,這是不是因為他太魯莽急躁,暴露了目標呢?
成也仁義,敗也仁義
晁蓋臨終之際對宋江說了一句很耐人尋味的話:賢弟保重。若那個捉得射死我的,便教他做梁山泊主?。ǖ?0回)。曾幾何時,晁蓋要讓位宋江是何等的情篤意切,如今,他顯然是不甘心讓宋江接掌政權(quán),雖未具體指定接班人,然,言辭之中對宋江擺明是徹底的否定。
晁蓋留下如此奇怪的遺言,或許有六種緣由。
宋江上山不久,晁蓋就感覺活得很壓抑、很痛苦。在他心中,尊嚴一直都是居占首位的,可最后卻落入了別人的圈套,偏偏死得不明不白,成了某些居心不良的人茶余飯后的笑料。晁蓋臨死之前利用他的權(quán)力最后一次駕馭群雄──在大庭廣眾之下立下一條關(guān)系梁山興衰的遺言,即便是那些平時厭惡他的將領(lǐng)也無法忽視。這樣似乎能給自己挽回一些顏面,死得有尊嚴一些。此其一。
其二,晁蓋不直接否定宋江,是不想讓宋江威嚴掃地。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何況宋江畢竟于他有恩,而且晁蓋也不想像王倫那樣,給那些居心叵測、一直都想扣他一頂嫉賢妒能、忘恩負義的帽子的人留下機會和借口。晁天王是很惜重聲名的。
其三,晁蓋之所以不直接指定接班人,或許是不想讓新任首領(lǐng)陷入政治漩渦,步自己的后塵死于非命。晁蓋一生最重尊嚴,其次便是恩、義、性命及權(quán)位,每兩樣之間至少差隔一個層次,至于金錢和美女,在她眼中就等同糞土了。如今自己大限將至,欲傳位肯定是先考慮于自己有恩的四位好漢。四人之中宋江已被排除,雷橫品行不佳,朱仝的理想與晁蓋背道而馳,唯獨林沖,德才兼?zhèn)洌橇荷皆?,處事又頗對晁蓋的脾胃,應(yīng)是晁蓋心中的最佳人選,但晁蓋忍心把自己的恩人置于火山口上么?
其四,晁蓋認為能為自己報仇者應(yīng)是心情沉痛,滿腔悲憤,是平素敬重、擁戴、親厚自己的人,再說即便他只是為了得到梁山泊主的尊高地位,只要能為自己報仇雪恨,便算是對自己有義,讓這樣的人接掌梁山,他心中也就平衡多了。他顯然再次低估了宋江和吳用的智謀和手段,他如果在天有靈,得知事情后來的結(jié)局與自己所安排的竟是大相徑庭,說不定會氣得死而復(fù)活,來一個晁天王僵尸鬧梁山,宋公明奸魂歸地府。
其五,能為自己復(fù)仇的人必有精湛的武功。晁蓋自己武藝高強,心胸坦蕩,大概以為大凡武藝超卓的人都像自己一樣,是正人君子,不屑玩弄陰謀詭計,屬仁義之輩。他對每一個人都竭誠相見,最痛恨別人跟他耍手段了,如得仁者執(zhí)掌梁山,就如同傳位與自己的知己,他也能安息九泉。
其六,射中晁蓋的毒箭上鐫有“史文恭”字樣,可晁蓋卻并沒有說捉得史文恭者變?yōu)榱荷街磷?,而是說捉得射死他者便為梁山之首,莫非他覺得中箭之事別有隱情,懷疑梁山之中有內(nèi)鬼?畢竟晁蓋中箭前后的蹊蹺之事委實太多……
當然,這六點捕風捉影的推測之間存有一些矛盾,但誰也無法否認,晁蓋臨終之前對宋江心存怨恨的事實。
宋江如果光明正大地來一場奪權(quán)革命,晁蓋即便血濺當場,心中興許倒還痛快一些,至多怨自己當初識人不明,有眼無珠。要知道,晁蓋一直將劫生辰綱的幾位好漢視同與自己骨肉相連的兄弟,而對宋江的情義更要在這幾位好漢之上,為了宋江,他甚至可以連自己的性命都不要。至于吳用,更是與他自幼相交的哥們,說不定小時候兩人還同穿過一條內(nèi)褲??申松w萬萬沒有想到,到頭來,這兩個被自己視為至親的人竟聯(lián)起手來處處跟自己耍心眼、玩陰謀,將自己一步步逼向絕路。這讓晁蓋多么痛苦、多么寒心??!晁蓋耿介豪爽,快人快語,最憎惡別人兩面三刀了。
其實,晁蓋如果再發(fā)現(xiàn)宋江有奪權(quán)預(yù)謀時,索性向梁山群雄打開天窗說亮話,闡明自己與梁山群豪占山為王永享富貴的理想,一切的結(jié)局也許就不一樣了。但晁蓋沒有這樣做,因為他害怕上演同室操戈、內(nèi)訌分派的悲劇。他一向?qū)⑷嗣褪肿阒榭吹脴O重。三阮下山打劫時,晁蓋千叮萬囑切不可傷害人命,三阮劫得財物上山后,晁蓋于所得的金銀只字不提,唯獨關(guān)心三阮是否有傷無辜(第20回)。他對待素不相識的過路人都尚且如此仁愛(相對于其他那些劫財劫色劫心肝的強盜而言),又豈會忍心讓與自己朝夕相處的兄弟自相殘殺?晁蓋害怕流血,無辜之人的血,更害怕刺傷宋江的心,縱然宋江一再傷害他。晁蓋實不愿與宋江鬧到恩斷義絕、魚死網(wǎng)破的地步,他對宋江的怨恨再深,終究還是深不過心中一直感念的宋江昔日相救的恩義。這在晁蓋心中已筑成了一道無形的坎,一道他永遠也跨不過去的良心之坎、道義之坎。既然不忍傷宋江的心,晁蓋就只得曲意容忍,再容忍……
需要說明的是,晁蓋并不是怕自己將矛盾明顯化后斗不過宋江及其心腹,因而丟掉權(quán)位和性命。像他和魯智深這些剛烈正義之士豈會貪生怕死?這從他們征戰(zhàn)時奮勇直前的表現(xiàn)中就不難看出。晁蓋既然連死都不怕,難道還會在乎權(quán)位得失嗎?人如果死了,再大的權(quán)力也隨之而消,失去了意義。晁蓋忍無可忍時,決意強攻曾頭市,只因他和大多數(shù)男人一樣,活著是為了一口氣,是受不得別人的一再藐視和欺辱的。尊嚴不容踐踏,即便明知是死,也要死得有尊嚴、有氣節(jié)。晁蓋有他做人的原則──仁義之人大多都有自己的處事原則,他們可以放棄理想,卻絕不輕易改變原則,而政治家和陰謀家則往往反之。
宋太宗趙光義曾恬不知恥的對南唐后主李煜說,他贏在他的野蠻,而李煜則敗在他的文雅。如此說來,宋江是不是贏在他的狠毒,而晁蓋則敗在他的仁義上呢?宋江可以只為一人歸水滸,致令百姓受兵戈(第60回結(jié)束語),而且為達目的,經(jīng)常禍及百姓,還心安理得,甚至引以為傲。晁蓋就做不到了,踩著累累白骨往上爬的殘酷事,他不忍為之。他雖稱霸梁山,骨子里彌漫著的卻是俠客的凜然正氣。
晁蓋之所以能尊居梁山首席,主要是由于他心胸豁達,急公好義,然,豁達則粗心,仁義則少防,這或許也是葬送他權(quán)位乃至性命的主要原因。一個人有什么樣的能力就注定走什么樣的路、成多大的事,而一種能力的練就則主要是由性格和資質(zhì)來決定的,這也是做任何事情成與敗的最終歸結(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