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賀祖斌 編輯：學妹
到訪曾國藩的故居——“福厚堂”，實屬偶然中的必然。
深秋，應邀到湖南一所大學進行學術(shù)訪問，學校有曾國藩研究所，收集有曾國藩研究的系列史料，有數(shù)名研究曾國藩的專家教授，我們就如何挖掘其本土歷史人物價值相談甚悅。應朋友個人之邀前往“福厚堂”參拜，了我多年夙愿。
早些年，讀曾國藩《治心經(jīng)》，“治心之道，先去其毒，陽惡曰忿，陰惡曰欲；治身之道，必防其患，剛惡曰暴，柔惡曰慢；治口之道，二者交惕，曰慎言語，曰節(jié)飲食?！庇谖矣绊戭H大，多年將其置為枕邊書，一直以修為有襟懷、氣量、品格之人為目標，志于“心如鼎鎮(zhèn)，志如磐石”。雖然，內(nèi)修心智，外練肅嚴，但內(nèi)心常受外界世俗功名所困，無法成就圓融通達、超然物外之豁達心境。但曾國藩為世人所敬仰的德行操守、立身之本一直是我時時自省之樣板。今日，有緣參拜故居，偶然，必然也。
到位于雙峰縣荷葉鎮(zhèn)的“福厚堂”，接待我們的是曾國藩研究會的主任、曾氏家族的“管家”胡衛(wèi)平先生，是曾國藩研究的著名“草根學人”。
由“宅西門”進入，富厚堂座南朝北，背倚鰲魚山，峰巒疊嶂，群山環(huán)抱，廣闊田野，小溪東去，風水極佳。富厚堂又稱“毅勇侯第”，如今，門匾上“毅勇侯第”四個古老斑駁的御賜的大字，昭示著這座侯府曾經(jīng)的輝煌和榮耀。人去樓空，這座標志著主人地位顯赫的侯府，經(jīng)歷一百多年的風雨滄桑，主人費心營構(gòu)的富厚堂，剩下的僅是一座回廊式的四合大院框架，從歷史的遺跡中，我們試圖找回那曾經(jīng)的輝煌。
對我而言，讓我佇立思索的是藏書樓、八本堂、思云館。
福厚堂的藏書樓平日不對外開放，同是愛書人，胡先生特地向我推薦，藏書樓才是富厚堂的“精神中心”，那不能不看。富厚堂的藏書樓，分南北兩端，南端是曾國藩的公記書樓和兒子曾紀澤的樸記書樓，北端是曾紀鴻的芳記書樓，這是富厚堂的精華所在，各類藏書約30萬卷，是中國近代最大的私家藏書樓。公記書樓也稱“求闕齋”，科舉入仕的曾國藩，自然深知通過讀書達到“學而優(yōu)則仕”是求功名的唯一途徑，他一生與書結(jié)緣，讀書愛書，終成晚清中興名臣。曾國藩做官不嗜錢，但愛書。在京師為官時，即自辟書室曰“求闕齋”，意喻“求自有缺陷不滿之處”。富厚堂藏書樓是在曾國藩親自敦促下建造的，“求闕齋”藏書樓，三層建筑，面積約一千多平方米，主要收藏曾國藩的大量書籍和手稿。曾國藩有手不釋卷的讀書癖，更有孜孜以求的藏書癖，“余將來不積銀錢留與子孫，唯書籍尚須添買耳?！彼嗄昃煘楣?，公暇之余，流連書鋪，遍訪書友，廣泛搜羅。身居高位之后，地方官和士紳投其所好，大量呈贈書籍字畫，不乏珍品。他坎坷一生，除繁忙政務、帶兵打仗之外，其嗜好就是讀書、搜書、藏書、著書，生平著述繁多，著有《曾文正公全集》158卷，其思想、治學態(tài)度給予后人深遠影響，尤其是他的子孫詩書傳家，代有名人。藏書樓是曾府四代人的精神精華、四代守書人的精心保護而成的，一直是曾氏家族的“精神中心”。說他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之集大成者，是“中國古代歷史上的最后一人，近代歷史上的第一人”實不為過。
曾國藩自創(chuàng)讀書“四法”，注重持久、精讀，“窮經(jīng)必專一經(jīng)、不可泛騖。讀經(jīng)以研尋義理為本、考據(jù)名物為未。讀書有一耐字訣，一句不通，不看下句；今日不通，明日再讀；今年不精，明年再讀?！?《曾國藩家書》)。他說“萬卷雖多，而提要鉤玄不過數(shù)語?！弊x書注重消化歸納，提出自己的精當見解，其見解可謂精辟。曾國藩對自己的讀書要求：“日課有程，持之以恒；博求約守，不拘門戶；提要鉤玄，善于概括；挈長補短，與時變化?！痹鴩淖x書規(guī)矩和經(jīng)驗，道出了讀書的態(tài)度、原則、方法和手段，成就他為治學嚴謹、博覽群書的大家。時至今日，在學風浮躁、功利熏蒸的大環(huán)境里，其讀書法則更值得現(xiàn)代讀書人效仿。
胡先生特別推崇“八本堂”。曾國藩說，思凡事皆有至淺至要之道，不可須臾離者，因欲名其堂曰“八本堂”，“八本堂”黑地金字匾額為曾國藩所書，額下是曾紀澤所寫其父的“八本”家訓：“讀古書以訓詁為本，作詩文以聲調(diào)為本，侍親以得歡心為本，養(yǎng)生以少惱怒為本，立身不妄語為本，居家以不晏起為本，居官以不要錢為本，行軍以不擾民為本?！边@“八本”中，我認為，當下最缺失而且最應該倡導的是“侍親以得歡心為本”、“居官以不要錢為本”，即如何“為孝”和“為官”。當今，中國傳統(tǒng)道德的淪喪，官員腐敗的層出不窮，數(shù)千年來建構(gòu)的傳統(tǒng)道德體系崩潰，更應該強調(diào)做人做官的底線，即為孝以“歡心”為本，為官以“不要錢”為本，看似最基本的東西，恰恰是我們當今社會最缺失的。 “不妄語”在個人修心養(yǎng)性中值得提倡，即不放肆、不狂妄，立身之事，忌輕浮和自滿；“少惱怒”作為養(yǎng)生之道，曾國藩說：“古以懲忿窒欲為養(yǎng)生要訣，懲忿即吾前信所謂少惱怒也，窒欲即吾前信所謂知節(jié)嗇也。因好名好勝而用心太過，亦欲之類也。”實可為今人養(yǎng)生養(yǎng)心之準則。
以“八本”為代表的曾國藩家訓，一直為后人所遵循，形成了湘鄉(xiāng)曾氏文化世家，其一支優(yōu)秀的人才群體構(gòu)成了這個文化世家。在科舉考試時代，有秀才、監(jiān)生、優(yōu)廩生、優(yōu)貢生、舉人、進士達20余人。廢除科舉考試之后，這個人才群體中有160多人接受了高等教育，不少人還留學歐美或日本等國，其中取得博士、碩士、學士和獲得院士、教授、研究員、高級工程師等職稱的多達百余人。他們分別在不同的時代有一大批杰出人才在許多領(lǐng)域為社會作出了積極的貢獻。胡先生如數(shù)家珍將曾家后人成就一一羅列，娓娓道來，他還特別提到，盡管社會動蕩，世事變遷，但曾家后人一直低調(diào)謙卑，遵循家訓，極少在官場作為，為世人所稱道。
站在“思云館”前，試圖從這里領(lǐng)悟曾國藩當時的心境和思想的轉(zhuǎn)變。
思云館大門聯(lián)為：“不怨不尤但反身爭個一壁靜；勿忘勿助看平地長得萬丈高?！边@本身就說明了當時曾國藩的心境。思云館本是為紀念父母，取“望云思親”之意而筑。此時，曾國藩在江西戰(zhàn)場，每每失意，處境十分困難，心生退居之意。然而，通過在思云館一年多的反思，其思想發(fā)生了重大轉(zhuǎn)折，即用“黃老之術(shù)”，通過“無為”而達到“有為”。他再次出山帶兵，以“柔道”而行，集“敬勝義，又勝欲；知其雄，守其雌”，囑與有“舊惡”的左宗棠為其書聯(lián)，并和好如初。從此，曾國藩在政治、軍事上極為順利，節(jié)攀高升。這是曾國藩又一次思想變化轉(zhuǎn)折點，在這里他超脫自身，冷靜思考，從外圍看時局的變化，理清思路，確立行為方向。因此，人的思想變化，是需要思考的時間和空間，不能過分忙于繁雜的事務中，不時給自己留一些空間，思考自己行為和環(huán)境，才能有變化和進步。正是他不斷修為、反思，曾國藩一生嚴于治軍、治學、治家、修身、養(yǎng)性，博學多才，為世人修身治家之楷模。
偏居一隅，宅院幽深，文脈深厚。靜臥的大院，任憑歲月的流逝，社會的動蕩，它仍然一如既往地保持著緘默，正如其主人身前為人行事一向謹言慎語一樣，默默地看著浮華塵世，歷史變遷，任時光荏苒，依然不動。
離開時，看著胡衛(wèi)平先生那執(zhí)著堅守、篤定務實、無怨無悔的表情，我想，家族的文脈傳遞，幾代人的無怨守護，這正是中華文化薪火相傳的精髓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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