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韬钅沟陌l(fā)掘物印證了西漢古器收藏熱
文/西風
江西南昌新建區(qū)大塘坪鄉(xiāng)觀西村?；韬钅怪魅松矸莸拇_認和大量文物的展現(xiàn)，可謂是2016年最熱門的話題。但是，值得歷史學家、書法家、金石學家和研究收藏史的學者興奮的是此墓出土另類文物的出土。如數以千計的竹簡、木牘恐怕要改寫了《漢書》《資治通鑒》等歷史記載的“漢廢帝”不學無術之誤，尤其出土的西周提梁卣、戰(zhàn)國時期的缶、春秋戰(zhàn)國編鐘等古器物，其制作年代跨越近千年。如此穿越時空之大的器物同時出現(xiàn)在西漢墓葬中，意味著這位“漢廢帝”還是一位琴棋書畫精通的貴族收藏家。這不僅對金石學發(fā)端產生重大思考，而且對西漢社會收藏活動進行了有力的證實。
盜墓，又是盜墓，這個古老的職業(yè)！2011年3月23日下午,江西省考古研究所研究員楊軍接到新建縣考古隊隊長的電話，說這里有群眾舉報發(fā)現(xiàn)位于南昌市新建區(qū)大塘坪鄉(xiāng)觀西村附近土堆上有盜洞。到現(xiàn)場后，發(fā)現(xiàn)盜墓賊挖出來了三四十厘米厚的槨木，還有炭、白膠泥等。根據這些現(xiàn)場物分析，應該是一座西漢墓。從打洞的準確性而言，這些專業(yè)的盜墓賊手段確實很高，他們從封土頂上打了14.8米到了墓葬的正中央底部，準確無誤（不是江湖傳說）。按道理應該有巨大收獲，但盜墓賊對漢代墓葬的形制和結構還是沒有研究到位，他們沒有想到這個墓葬是漢代居室化的結構，正中心墓室恰恰是空的。費了老大牛勁，這鍋支的漏底了，估計現(xiàn)在后悔的撞了8回墻。
據考地方史料記載，第一代?；韬顒①R墓在建昌縣西北六十里昌邑城內,有大墳一所,小墳二百許,舊稱百姥冢。史料記載的劉賀墓位置與此次被盜位置非常接近。于是考古隊進行前期的準備工作和相關的搶救性發(fā)掘工作，并且在墓內研究了近5年，對考古的發(fā)掘和研究者來說，這是一個細致而漫長的過程。2015年11月4日,江西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首次對外公布了南昌西漢?；韬钅闺A段性考古成果。考古學家認為,這是我國迄今發(fā)現(xiàn)的保存最好、結構最完整、功能布局最清晰、擁有最完備祭祀體系的西漢列侯墓園。
?；韬钅乖岢鐾燎嚆~釀酒鎮(zhèn)流器、青銅火鍋、青銅無煙燈
2016年3月2日，江西官方發(fā)布新聞，經考古證實，該墓是距今2000多年的西漢第一代海昏侯劉賀。考古發(fā)現(xiàn)，在?；韬钅箖裙咨写婺怪魅诉z骸痕跡，遺骸腰部位置見“劉賀”名字的玉印一枚；在?；韬钅钩鐾恋慕痫炛?，有一枚寫有“?；韬畛假R”字樣的墨書金餅；?；韬钅箖冗€出土了寫有“?；韬畛假R”等字樣的奏牘。迄今出土文物1萬余件（套），包括青銅器、金銀器、鐵器、玉器、漆木器、陶瓷器、竹簡、木牘等各類珍貴文物。最值得關注的是墓葬中還成套出土的編鐘、編磬、琴、瑟、排簫、伎樂俑;數以千計的竹簡、木牘以及有文字的漆笥、耳杯;10余噸近200萬枚五銖錢;惟妙惟肖的青銅雁魚燈、青銅火鍋;鑲嵌著瑪瑙、綠松石和寶石的青銅鏡等。根據考古發(fā)現(xiàn)，木牘上有些內容是奏折，分別落有劉賀以及夫人的名款。考古發(fā)現(xiàn)的數千枚竹簡和近百版木牘，其中大多是劉賀生前喜歡讀的書，其中不乏《易經》、《禮記》，還有《方術》等。
海昏侯墓葬出土寫有“?；韬畛假R”字樣的奏牘
據《漢書》《資治通鑒》等史料記載,海昏侯的爵位世代承襲，一直延續(xù)到東漢,其中以第一代?；韬顒①R的生平最為曲折，作為漢武帝的孫子，在世33年間曾經歷王、帝、民、侯四種身份的轉變,人生如過山車。當初被權臣霍光扶上帝位后，龍椅都沒有捂熱，僅27天就遭廢黜。成為漢代在位時間最短的皇帝，經歷了天上掉地下的跌宕。《漢書.霍光金日磾傳》記載?；韬顒①R被廢的原因：“受璽以來二十七日，使者旁午，持節(jié)詔諸官署征發(fā)，凡一千一百二十七事。文學、光祿大夫夏侯勝等及侍中傅嘉數進諫以過失，使人簿責勝，縛嘉系獄?；囊曰?，失帝王禮誼，亂漢制度。臣敞等數進諫，不變更，日以益甚，恐危社稷，天下不安?！薄逗鬂h書》中，東漢頗具名望的尚書盧植也曰：“太甲既立不明，伊尹放之桐宮。昌邑王立二十七日，罪過千馀，故霍光廢之。”以載可見?；韬罾^位之后的表現(xiàn)非常之差，是個典型的不學無術和荒淫可笑的混混。
但仔細讀《漢書·霍光傳》則會發(fā)“廢帝”并非那樣簡單。劉賀入長安即帝位時，有“昌邑群臣”二百馀人隨行。霍光開始謀廢劉賀，因為一朝天子一朝臣，都是劉賀的心腹，很難收買。于是“與群臣連名奏王”，所指罪責包括“引內昌邑從官騶宰官奴二百馀人，常與居禁闥內敖戲”，以及“大行在前殿，發(fā)樂府樂器，引內昌邑樂人，擊鼓歌吹作俳倡”。霍光等對此“昌邑群臣”入朝豈不害怕？霍光在監(jiān)國的期間,一直在想方設法的攬權。劉賀繼承皇位帶去了大量的官員,對霍光是有非常之大的威脅。
我們在看看當時軍權在握的霍光在廢帝現(xiàn)場的表現(xiàn)，就知道這是一場精心策劃下的“逼帝退位”。據載，大將軍霍光“遂召丞相、御史、將軍、列侯、中二千石、大夫、博士會議未央宮”?；艄馐紫缺響B(tài):“昌邑王行昏亂，恐危社稷，如何?”“所親故吏大司農田延年”和車騎將軍張安世的支持。群臣“會議未央宮”結束時，“群臣皆驚鄂失色，莫敢發(fā)言，但唯唯而已”。此時霍光的親信田延年則離席按劍，以“群臣后應者，臣請劍斬之”相威脅。在這中情形之下，朝臣只有“萬姓之命在于將軍，唯大將軍令”了。這個時候，就連皇太后也看在眼里，這位強勢權臣不好惹。以“詔曰‘可’”的形式無奈批準了霍光的決定。但皇太后依據“古者廢放之人屏于遠方，不及以政”的傳統(tǒng)作為對霍光集團更加要命的決定，做出了“請徙王賀漢中房陵縣”的建議，才保住了劉賀的性命之憂。
劉賀登基像
在霍光軍權獨攬，爪牙滿朝的背景之下，我們立刻會想到歷史上許許多多個羽翼未豐的皇帝，在面對強大的權臣政治對手之時，要么裝瘋賣傻，要么聽之任之做個隨意擺布的傀儡。劉貨顯然兩者都未選擇，而是選擇了“心急吃熱豆腐”。但老謀深算的霍光，這類嫩苗子看多了，甚至越發(fā)知道對手是個難纏的皇帝。所以，在27天就斬除禍患，先廢掉在說。我們想想，在位27天的皇帝，能做什么？東漢尚書盧植所附錄前人記載的罪過千馀更是太不符合常識。也就是說，劉賀平均每天要干30件以上的壞事，這可能嗎？不知道江湖險惡的劉賀，離開京城長安，回到今天的山東省巨野縣繼續(xù)做昌邑王，霍光還多次派遣秘密“朝陽大媽”監(jiān)視，再隨后又被貶到江西做?；韬?。史書往往是“敗者為寇，強者為王”的順筆，劉賀一身不學無術的臭氣從西漢時期，一直臭到2016年。
但此次?；韬钅乖岢鐾恋呐阍崞魑锉砻?，劉賀應該是一個喜好琴棋書畫，并且收藏三代青銅器很牛的青年人，是那個記載所說的性格乖張暴虐之昏君?這確實值得我們思考。還有這次挖掘的最大發(fā)現(xiàn)就是孔子的“戶口本”，主槨室內發(fā)現(xiàn)一組屏風，上面寫有孔子生平的文字以及孔子畫像，屏風上的鐵釘和大鐵環(huán)依然清晰可見。屏風上記載孔子身高九尺六寸，按照西漢尺來算，孔子高約2.21米。網民調侃：“這孔子比肩姚明，驚呆了有木有？”關于這個問題，作為獨尊儒家圣人的西漢集權王朝，拔高孔子的任何都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劉賀不僅生前對儒家孔圣人頂禮膜拜，而且藝術修養(yǎng)也反映在遺物陪葬當中。
政治上，高等級墓葬規(guī)格和金絲玉劍、馬蹄金、金餅、麒麟金等體現(xiàn)了劉賀?；鑷獾氐淖鹳F的政治地位；經濟上，10余噸五銖錢，金幣金板等，說明了西漢?；鑷獾氐呢泿沤洕蜕唐方洕辛艘欢ǖ陌l(fā)展；文化上，編鐘、編磬、排簫、笙和樂俑，從中可以看到西漢音樂的文化傳承、樂器鑄造技藝和禮樂制度，加上孔子屏風、成堆的簡牘等，反映了漢代劉賀海昏國封地的文化生活狀態(tài)；社會生活方面，雁魚燈、蟲草、銅火鍋和釀酒所用的蒸餾器，既體現(xiàn)了經濟的發(fā)展，不僅反映了王侯貴族生活的豐富與豪華奢靡，也間接的反映了劉賀海昏國封地的的手工業(yè)發(fā)展水平。
對于西漢宮廷和貴族收藏活動而言，根據歷史記載，漢代建立“天祿”、“石渠”和“蘭臺”，這三個機構實際上就是皇家的三大圖書館和文物館。漢武帝（公元前140年~前87年）曾創(chuàng)置“秘閣”，搜求天下法書名畫及古器。此后，歷朝均有購求書畫的專門機構。漢獻帝建立了一個專為他的朝廷大臣們畫像的“黃門畫室”，召集天下畫師和書法家進行創(chuàng)作和研究前人作品。并對當時的宮廷用器進行造型和裝飾設計。這些都說明漢代收藏活動，上至朝廷，下至封地貴族及名流異?；钴S。
?；韬钅乖岢鐾廖髦軙r期的提梁壺（應為劉賀生前收藏品）
為了再印證西漢社會活躍的直接證據，筆者在舉個例證。2012年3月20日晚9時，寶雞市渭濱區(qū)石嘴頭村民在挖地基時，發(fā)現(xiàn)了一批文物。經過兩天的發(fā)掘，一共出土了175件文物。令人驚奇的是，這一批文物出自周代青銅器和漢代兩個朝代的文物，時間上竟然相差了近千年。據考古人員初步推斷，很可能是一位漢代古董收藏家的墓，他的藏品和當時的隨葬品一起跟他下葬，這樣的情況在國內其他漢墓中也有過發(fā)現(xiàn)。還有一種可能就是一個窖藏，收藏著古代人的藏品。這批文物目前陳列在寶雞市博物館內，對研究漢代的文物收藏歷史面貌有著重要的參考價值。
?；韬钅乖岢鐾翍?zhàn)國時期的缶（應為劉賀生前收藏品）
我們看到的許多資料和文章，認為傳統(tǒng)金石學源于唐宋。史載唐代史學家韋述：“家聚書二萬卷，皆自校定鉛槧，雖御府不逮也。兼古今朝臣圖，歷代知名人畫，魏、晉已來草隸真跡數百卷，古碑、古器、藥方、格式、錢譜、璽譜之類，當代名公尺題，無不畢備。”許多人認為，金石學及收藏熱發(fā)端于唐代。但更多的人認為把古代器物當作一門學問來研究屬于北宋仁宗以后的事。史載：(北宋真宗)咸平三年，乾州獲得古銅鼎一件，方形四足，上有古文21字，真宗命儒臣考證，驗其款識，認為是“史信父甗”。
商周青銅夔紋提梁卣（故宮博物院藏）
而對北宋金石學起到推動作用的，其實應該是趙明誠的父親劉敞。他金石之學方面造詣深湛，是個金石學家，且是我國金石學的開山人。他開私人收藏著錄之先例，把家藏的十一件古器物，使人摹其銘文，繪其繪畫，刻之于石，名為《先秦古器圖碑》。他不僅他對收藏古器的歐陽修影響很大，更對后來的趙明誠產生直接的影響。趙明誠在《金石錄》卷十二《谷口銅甬銘》跋中寫道：“蓋收藏古物實始于原父”，原父即北宋劉敞。劉敞(1019-1068)北宋史學家、經學家、散文家。字原父，一作原甫，臨江新喻荻斜(今屬江西樟樹)。慶歷六年與弟劉攽同科進士，以大理評事通判蔡州，后官至集賢院學士。與梅堯臣、歐陽修交往較多，歐陽修撰寫《新唐書》、《新五代史》時，亦求教于劉敞。王安石、曾鞏(均為唐宋八大家成員)對劉敞也很欽佩，說他博學多才。劉敞學識淵博，歐陽修說他“自六經百氏古今傳記，下至天文、地理、卜醫(yī)、數術、浮圖、老莊之說，無所不通;其為文章尤敏贍”，尤長于史學，曾助司馬光撰《資治通鑒》。還著有《春秋權衡》、《春秋傳》、《七經小傳》《春秋傳說例》、《春秋意林》、《公是集》等，還與弟劉攽、子劉奉世合著《漢書標注》，與弟劉攽合稱為“北宋二劉”。
?；韬钅钩鐾廖髦芘c戰(zhàn)國青銅器，可以確信是劉賀生前的遺留物，是典型的古器收藏行為。至于來源，無論是劉祝生前購買、別人進貢或本地出土物，說明劉賀喜歡古器收藏。而喜歡古器起碼有一定的學問和修養(yǎng)才行，否則作為一個不知道古器有何價歷史值的的人，是很忌諱這些前朝遺物的，要說古器能賣錢，但劉賀缺錢嗎？更別談死后帶入陰曹地府了。姑且大膽假設，?；韬钅钩鐾廖髦芮嚆~禮器，至少把金石（學）的雛形，從唐宋提前至西漢時期。并且與寶雞市渭濱區(qū)石嘴頭村發(fā)現(xiàn)的漢代收藏前朝的古器證據，形成西漢收藏古器活動的有力互證。從這一點來講，意義之大是不言而喻的。
對于上訴的記載和出土物，加上劉賀所在?；鑷洕臀幕顮顩r表明：劉賀是“不學無術”及“荒淫爆裂”的昏君之罪名或許要翻案。期待江西考古專家的后續(xù)研究。目前考古隊相關專家也推斷：“從目前出土的的?；韬钅箻菲鳌⒊幣_、棋盤、屏風等風雅之物，劉賀所受的教育應該比普通家庭要好得多。他作為皇孫，從小應該受到了良好的教育。他喜歡舞文弄墨，又愛好收藏，可見他過著優(yōu)雅且很享受的生活。這應該屬于當下所說的文人生活?！?/fo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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