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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278年的農歷五月初五日,一位披香草為衣,紉秋蘭為佩的老人,在滔滔的汨羅江畔高唱:“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
老人唱完,縱身一躍,跳進了身后的汨羅清江,這個老人就是屈原。
從此,身為人的屈原死了,中華民族的屈原精神卻活了。
屈原是真正的貴族,他是“帝高陽之苗裔”,他的降生之日是楚國的吉日,他是自天而降的貴人。
屈原的先祖賜他以嘉名,名曰“正則”,字曰“靈均”,這注定了屈原在追求“正則”“靈均”的路上一往無前,“九死其猶未悔”。
屈原推崇“美政”,卻生逢亂世,當政的楚懷王昏聵無能;他乃幽蘭芳芷,無奈周圍全是野花雜草;他想開創(chuàng)一個清明世界,無奈“世渾濁而不分”……
幾千年以來,屈原被賦予了太多美好的意義:他是一個愛國者,愛民者,他生性高潔,寧死不與那些“與世推移”的人同流合污……
總而言之一句話:屈原是中國歷史上的第一完人!是一個高尚的人,是一個純粹的人!
但是,拋卻這些被歷史強加在身上的標簽,屈原其實是一個非常有個性的,“以夢為馬”來實現(xiàn)自己心中理想的人。
屈原是中國歷史上第一位偉大的詩人,在屈原之前,沒有真正意義上的詩人?!对娊洝返淖髡呤巧钤谀莻€時代的所有人,他們“饑者歌其食,勞者歌其事”,用詩歌記錄生活,所作詩歌又被采詩官整理成冊。
屈原的《楚辭》中卻都是他自己創(chuàng)作的詩篇,和《詩經》不同的是:《詩經》是寫實的,記錄的就是當時的真人真事;屈原的《楚辭》是浪漫的,他完全把自己瑰麗的想象寫成了詩歌。
屈原開創(chuàng)了后來以詩言志,長歌詠言的詩歌創(chuàng)作的先河。
屈原的《離騷》是抒發(fā)自己被排擠,被流放,不合時宜,又堅持自我,絕不放棄自己個性的長詩。
“離”者,遭也;“騷”者,哭也!“離騷”乃是把自己的遭遇長歌當哭,歌以詠言。
紛吾既有此內美兮,又重之以修能。
扈(hù)江離與辟芷兮,紉秋蘭以為佩。
我既有這么多內在的美德,又注意外表的修飾裝扮,身披香草,腰系秋蘭,絕對是一位內外兼修的君子。
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
不撫壯而棄穢兮,何不改乎此度也?
乘騏(qí)驥以馳騁兮,來吾道夫先路也!
人生短暫,為何不趁壯年摒棄污穢,改變已經過時的法度?就讓我乘上駿馬勇敢地馳騁,來作這開路的先鋒吧!
予既滋蘭之九畹(wǎn)兮,又樹蕙之百畝。
雖萎絕其亦何傷兮,哀眾芳之荒蕪。
我種下幽蘭九畹,又栽下香蕙百畝,即使枯黃凋落又有何傷感,悲哀的是眾芳草中途變成荒棘。
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
我長長地嘆息,感嘆人民生活多么的艱難困苦??!
亦余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
為了我的衷心所愛,即使萬死也不后悔。
薋菉葹(zīlùshī)以盈室兮,判獨離而不服。
無奈滿屋子的野花雜草,你卻偏偏不肯佩戴,你只認準你的幽蘭芳芷。
屈原為了自己心中的理想,為了他的“美政”,“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可是,“人之心不與吾心同”,楚懷王不接受他的建議;只求自保,貪圖享樂的大臣誣陷他;就連他的姐姐也罵他,不支持他,還要他屈服;漁父對他“莞爾而笑”,唱了一曲“清斯濯纓,濁斯濯足”來諷喻他,最后是“不復與言?!?/span>
屈原太固執(zhí),太堅持自我,太鉆牛角尖,所以他也太孤獨。
忽反顧以流涕兮,哀高丘之無女。
《離騷》中屈原“上下求索”的美人,其實是在求明主,求知音,可惜明主不遇,知音也無。屈原只能長嘆一聲:
已矣哉,
國無人莫我知兮,
又何懷乎故都?
既莫足與為美政兮,
吾將從彭咸之所居。
屈原就是這樣,他堅持自己的純潔,他飲朝露餐菊英,絕不讓自己落入荒穢之中,他的意志極強,又極度的自尊,他是完美無瑕的高貴公子,既然極度不被認同,甚至潑以臟水,誹謗誣陷。
那么活著對屈原來說就是一種屈辱,他寧可追隨先賢彭咸自沉于汨羅江的清流,也不能在這渾濁不堪的人世茍活!
既然在現(xiàn)實中得不到認同,屈原轉而寄情于鬼神,他筆下的鬼神一改面目猙獰,不再是長相兇惡的怪物,而是變成了翩翩公子,窈窕美人。
《山鬼》中的女神山鬼,據(jù)說是炎帝早夭的小女兒瑤姬,她在屈原的筆下乘著赤豹,帶著文貍,車子上飄揚著桂旗,身披香草,手持鮮花,千里迢迢去趕赴和情郎的約會。
……
被薜荔(pībìlì)兮帶女蘿。
既含睇(dì)兮又宜笑,
子慕予兮善窈窕。
含情微盼,嫣然婀娜,多么美的女子!
……
路險難兮獨后來。
表獨立兮山之上,
云容容兮而在下。
道路崎嶇,使我姍姍來遲,卻不見所愛之人等在山巔!
……
雷填填兮雨冥冥,
猿啾啾(jīu)兮狖(yòu)夜鳴。
風颯颯兮木蕭蕭,
思公子兮徒離憂。
山鬼千里跋涉而來,只為見心上人一面,卻沒有見到他等在相約的地方。
傷心欲絕的山鬼卻還在為他開脫:“君思我兮不得閑!”
這樣的愛情真是讓觀者都為之凄然,天神也為之感動。因此雷聲大作,陰雨綿綿,風聲颯颯,落葉紛紛,好讓高傲的山鬼借著天氣的掩飾能夠痛痛快快地哭一場:
思公子兮徒離憂!
《湘君》,《湘夫人》是《楚辭·九歌》中的“夫妻篇”。
湘君指的是舜帝,湘夫人自然就是他的兩位妻子娥皇,女英。
湘君和湘夫人在歷史中是夫唱婦隨,恩愛不疑的佳偶,娥皇女英姐妹共侍舜帝,溫柔賢惠,是舜帝的賢內助。
在屈原的詩中,湘君卻總是和湘夫人彼此錯過。
湘夫人按約定去和湘君相會,卻沒有見到湘夫人,又生氣又傷心的湘夫人甚至把準備送給湘君的玉玦,佩飾都拋入江中,以表示自己決絕的態(tài)度。
那邊的湘君呢,他也按約定時間而來,卻也沒有見到相約之人。一氣之下把自己的衣袖也拋入了江中。
一邊是“望夫君兮未來”,一邊是“思公子兮未敢言”。
不知道他們是記錯了相約的時間,還是地點,彼此思慕,千里迢迢,乘風御浪,只為一睹君容,稍慰相思。
誰知,擦肩而過,相戀成相怨,甚至決絕得要斷掉這刻骨的相思。
《山鬼》,《湘君》,《湘夫人》都是屈原借詩中主人公等待自己的意中人未來,來抒發(fā)自己才華橫溢,性情高潔,卻不被重用,甚至被流放的怨言。
屈原浪漫的情思,瑰麗的文字,為我們描述那些美麗的愛情故事的同時,再一次讓我們看到了他個性中極其自尊,極強堅定與決絕的一面。
“你既無情我便休”,君王既然不能聽他的諫言,他便決絕而去,絕不留戀,絕不茍同。
但是,身處這渾濁的世界,即使“眾人皆醉我獨醒”的屈原,也有迷茫和不解,于是他寫下了天下第一“奇文”——《天問》,他問天問地問鬼神,一口氣“問了”一百七十多個問題。
遂古之初,誰傳道之?
上下未形,何由考之?
遠古初始的情況是誰傳下來的,天地還未成形之前的情況,根據(jù)什么才能探究清楚?
禹之力獻功,降省下土四方。
焉得彼涂山女,而通之於臺桑?
大禹治理洪水,考察四方,為什么他會遇到涂山氏之女,在臺桑相愛私會?
舜服厥(jué)弟,終然為害。
何肆犬體,而厥身不危?。?/span>
舜對待他的弟弟象那么恭順,象卻一直要害他,象的所作所為無異犬類,為什么他最終也沒受到懲罰?
悟過改更,我又何言?
若國君能覺悟改變,我何必再說什么?
屈原的《天問》,聞之振聾發(fā)聵,卻都是無解的問題。
他的問題包括天文,地理,神話,歷史,洋洋灑灑,浩浩湯湯,直逼宇宙發(fā)端,歷史興亡更替,人性善惡本質,看似為“天下第一靈魂之問”,實則問題無解,則有抬杠之嫌。
這又體現(xiàn)了屈原的自我,他的“自我”是他的精神之靈魂,他對這些眾生無解的問題,敢于叩問蒼天,敢于發(fā)出疑問的聲音,敢于提出疑問的勇氣。
這種精神和勇氣是人類精神的象征。屈原在一個混沌亂世中用他的妙筆書寫他的悲憤,怨恨,孤獨,自我。
他嘆息自己“吾獨窮困乎此時也”,也憐惜民眾“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span>
他長歌當哭,以夢為馬,將心中理想付諸筆端,以滋養(yǎng)后世的民族之精神。
屈原,從他縱身跳下汨羅江的那一刻,他就不再是單純的生物學意義上的人,他變成了一種精神,一種中華民族堅貞不屈的精神;他變成了一個符號,一個象征中華民族精神的符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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