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像往常一樣。吃過了早飯,收拾停當以后,開始為我們預備中午飯......母親先去離家不遠的菜市場,買來大頭菜和肉餡?;氐郊液螅憔o鑼密鼓的忙乎起來。趕快為我,這個“饞貓”一樣的女兒,蒸包子。 我的同班同學,廠信訪辦的主任。突然聽說,中心化驗室發(fā)生爆炸!知道詳細情況的人,神色慌張地告訴她說:“你的同學嚴重燒傷,情況非常危急!......”她一下子驚呆了。
她忐忑不安,急匆匆的直奔我家。她最擔心的是,我的母親......老人家,如何能承受得住,這突如其來,五雷轟頂一樣的沉重打擊。她想快點兒來我家,陪伴和安慰我的母親。
敲開了門,她看到我的母親。像往常一樣,慈祥可愛的面孔......母親熱情的把她讓到屋里,寒暄了幾句之后。母親便笑容滿面的和我同學聊起了家常:“我這個閨女呀,還像個小孩兒似的。別人家的飯就是好吃!這不是嗎,嘗了人家的一個包子。回來就和我磨叨,人家的媽媽蒸的包子,怎么怎么好吃。今天,我也給她蒸包子。正好你也來了,幫我搟皮兒。咱娘倆包,還能快點兒。一會兒,我閨女就回來了?!?/span>
母親,一邊“數(shù)落”著,一邊低著頭,忙乎著、包手里的包子......我的同學,強忍著悲痛。淚眼朦朧的看著面前這位,滿心歡喜、一臉慈祥、滿面笑容的母親。她的心亂如麻,不知如何是好......
天下所有的母親,她們的性格、脾氣、各有千秋。但是,有一點是亙古不變、不可動搖的。那就是;她們都深愛著自己的孩子。甚至,當孩子調(diào)皮、挑剔、耍脾氣,在母親的眼里都沒有錯。當母親假裝不高興的時候,即便是“數(shù)落”起來,也顯得那么情滿四溢、娓娓動聽......自己的兒女嗎!總是天底下最好的、最美的。不然的話,為什么都說“七十有個家,八十有個媽呢?!?.....無論孩子長多大,在母親的眼里,永遠是孩子。母親的整個世界就是;在為孩子釀造甜蜜的過程中,體現(xiàn)著自身的價值......可是現(xiàn)在,怎么忍心讓這位慈母,承受這撕心裂肺的刺痛呢......
我的同學,她無法面對,這位善良無辜的母親。她話到嘴邊,如鯁在喉.....她無論選擇什么樣語言,告訴這位母親。無疑都是驚天霹靂!無疑都是把一個此時此刻還沉浸在母愛、幸福、祥和氛圍當中的母親。一下子推到了震驚、惶恐、茫然不知所措、痛苦的萬丈深淵當中......她更不忍心看到,眼前這位飽經(jīng)滄桑的老人。是如何的悲痛欲絕,如何的老淚樅橫......太殘忍了......不能說,不能!絕不能說!......她選擇了逃避。
然而,現(xiàn)實中的好多事情。是無法逃避的。時間,就是這樣。不緊不慢,咔嚓、咔嚓、不慌不忙的走著;它不會因為你快樂,多停留。也不會因為你恐懼,而快跑。該來的,誰也無法阻擋。最終將會殘酷的擺在親人面前,讓親人悲痛欲絕。
到了中午,媽媽蒸完了包子、熬好了稀粥、連蒜泥都掂好了,就等著女兒進家門了。母親甚至還美滋滋的想:“看我這饞貓一樣的閨女,回到家來,是怎么撒嬌的稱贊媽媽,是怎么狼吞虎咽的吃包子?!?/span>
突然,電話鈴響了。是好心的朋友,為了拖延些時間讓母親知道。她們絞盡了腦汁,想出了一個辦法。讓一個人拿著電話,話筒離的稍遠一點兒。在電話那邊模仿我的聲音:“媽呀,我們?nèi)ゲ捎托£牷炇覚z查。中午不回家吃飯了?!狈畔码娫捄螅?/span>雖然媽媽很失望,但是媽媽相信了。
到了晚上,廠領導、廠安全科、和我們單位的領導,都來到了我的家中。母親一下子懵了,一雙大眼睛,直愣愣地看著來人。心里七上八下、撲通撲通的、腿發(fā)軟,有些站不穩(wěn)了......母親,顫巍巍的,不知所措。茫然地問:“這是怎么了?......”他們連忙拉住我的母親說:“你女兒在崗位上,燒傷了一點兒皮,不太重。在醫(yī)院呢,幾天就會好的?!鄙屏嫉哪赣H,雖然有些疑惑......但,還是相信了。
愛女心切的母親,總是把發(fā)生在女兒身上不好的事情,想的最小最小,想的最輕最輕......盡管是這樣,母親還是放心不下,央求領導說:“你們趕緊送我去醫(yī)院,我要看看孩子?!鳖I導勸她說:“太晚了,已經(jīng)過了探視的時間,明天再去吧?!蹦赣H善解人意的,順從了領導們的意見。
到了晚上,牽掛著女兒的母親,盼著女婿早點兒回來,想仔細的打聽一下女兒的情況......母親,盼那、盼啊、望眼欲穿的盼著......可是,女婿一直沒有回來......母親的心里泛起了嘀咕......
天下起了大雨。平時,連看電視都打瞌睡的母親,一點兒睡意都沒有了。她憂心重重,焦躁不安、站不穩(wěn)、坐不住、躺不下、在屋子里來回地轉(zhuǎn)磨磨......外面的雨嘩嘩的下著。點點滴滴,如同都砸在了母親的心上。母親,心亂如麻。再和著外邊飄搖的風雨,使得她更加煩躁不安。母親,越來越感到,嘴干、口渴、嗓子里往外冒煙......
午夜過后,樓道里傳來一陣噼里啪啦的腳步聲,還夾雜著嚶嚶的哭聲。母親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兒,一陣緊縮......打開房門:“天那!你們怎么來啦?這是怎么了?”母親傻了,除了大女兒和大女婿,遠在外地的六個兒女、還有兩個女婿、都來了。她們分別從沈陽,從遼河油田,突然地出現(xiàn)在了她的面前。
孩子們一個個灰頭土臉,面色蒼白。他們那失神的眼睛,一個個淚眼模糊。還有痛苦萬分的表情。讓母親突然意識到了什么!母親一下子明白了,是她的大女兒真的遭到了不幸!而且是兇多吉少!......
母親站不住了,一只手扶著門框。一只手緊緊的按住胸口......她的心,仿佛是被刀戳了幾下。又仿佛,被撕成了碎片。一剜一剜的絞著痛......母親看著眼前,這一幫哆哆嗦嗦的兒女們,她肝腸寸斷。她在也控制不住自己了,她的悲、她的痛、她的苦、全都傾瀉著哭訴了出來:“我的大閨女呀,命太苦啦......這些年,為了媽媽,為了我這個家,操了那么多的心啊......才剛剛過上一點兒省心的日子......老天爺呀,你怎么不長眼睛啊......”母親和兒女們抱在一起,哭成了一團......
幾年以后,在遼河油田工作的大妹妹。提及此事,仍然心有余悸,滿臉的沮喪。她說:“那天的情景,仿佛是被刀子深深的刻在了心上。這輩子都忘不掉......”她最懊悔的是:“大姐成家這么多年,一直讓我們來大慶看看,來姐姐家玩玩兒。我一直因為工作忙,家庭、孩子、脫不開身、沒得閑,沒按大姐的意愿來姐姐家。可是,我萬萬沒想到,那一天,是以那種方式、懷著那樣的心情、走進姐姐家的......人的一生會經(jīng)歷很多事情,可是那一次的感情經(jīng)歷太殘酷了,太令人不堪回首了。”
那一天,也就是我出事的當天。平日里,最安分守己,膽小怕事的大弟弟,突然接到大慶打來的長途電話。他一下子嚇傻了,面色蒼白、顫抖著手、拿著電話,癡呆呆的僵在了哪里......當時,正好我的小妹夫在他的身旁,驚訝地問:“你這是怎么了?大哥!”我的大弟弟,痛苦而又撕心裂肺地喊了一聲:“大姐!......”就“哇!”地一聲,張著大嘴,嚎啕大哭起來......
我的小妹夫,是一個錚錚鐵骨的男子漢。人又長得身高馬大,一米八五的大個子。往人前一站,仿佛一座黑鐵塔。讓人看著心里踏實,有安全感。他的心,如同他的形象一樣。處理起事情來,剛毅果斷。
他急忙把電話,從驚魂未定的大哥手里,拿了過來。冷靜地問清楚了事情的原委,以及最有可能發(fā)生的結(jié)果......放下電話以后,他的心里一陣酸楚。他明白了:“大姐的生命,危在旦夕......” 這些年來,他最尊重大姐,和大姐的感情很深。甚至,勝過和自己一奶同胞的親姐姐。
根據(jù)電話里所描述的情況,他心想:家里的人立刻去大慶,最多也就一個星期。處理完了大姐的后事,把老媽從大姐的家里接回來,一切就都結(jié)束了。從此以后,去往大姐家的這條路,也就斷了......他的心里一陣悲涼......可是,難過歸難過,事情總要處理。他迅速地通知到了,家里所有的親人。
在遼河油田工作的大妹妹和妹夫,接到電話后。他們單位的調(diào)度,派了一輛在當時是最好的小車。一位開車技術,最穩(wěn)妥的司機。以最快的速度,趕到沈陽。
全家弟弟妹妹,很快的聚在了一起。除了弟弟們的妻子,因為孩子太小,脫不開身,沒能隨他們來大慶。我的四個弟弟,兩個妹妹和妹夫,總共一行八個人,立即趕往火車站。
臨上火車前,愛姐心切、從小就和大姐感情深厚、脾氣倔強的三弟弟,哭著對他的媳婦說:“桂波,你好好的在家,把我的孩子給我?guī)Ш茫∥掖蠼阋?/span>沒事兒了,我就回來。我大姐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就不回來了。我非把那個化驗樓給炸了不可!誰傷害過我大姐,我就把誰給殺了,我也不活了?!?/span>
三弟弟的妻子,聞聽此言,摟著孩子,哭得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那一年,他們的兒子龍龍,才剛剛兩歲。
家里的姐妹兄弟雖然多。但是在平常的日子里,各有各的小家,各忙各的工作。如果不是春節(jié)這種傳統(tǒng)的大節(jié)日,或是每年媽媽過生日的時候,很難這么齊全的聚到一起。偶爾聚在一起,這么一大家子,二十幾口人。那天倫之樂、那情景、真可謂是相聚甚歡,那可真叫個熱鬧。大家簡直都開心的不得了。那波浪起伏的歡聲笑語,用人聲鼎沸來形容。也不為過......
可是那一天,聚在一起的弟弟妹妹們。坐在開往大慶的火車上,大家都沉默不語。他們的語言,仿佛被肆孽的狂風折斷,吹散了......兩個妹妹,不停地流著眼淚。弟弟們面色蒼白,一個個傻呆呆、木訥訥的。他們彼此都心照不宣,淚眼相看。誰也不想說什么,誰也無法安慰誰。因為他們都在承受著同一個痛苦,他們聽到的是同一個殘忍的事實。他們的大姐,只有百分之一救活的希望......
這個時候誰還能說什么呢?所有的語言都是蒼白無力的、所有的語言都是多余的。甚至,更會給他們這不堪的心靈,注入加倍的刺痛。他們只有在心中默默地祈禱;祈禱上蒼,保住姐姐的生命!祈禱神靈,不再讓姐姐遭受磨難......一路上,十幾個小時火車的歷程。他們就是這樣;相對無言,唯有淚千行,苦苦的熬到了大慶。
夜已經(jīng)很深了,大地四處漆黑一片,月亮好像難過地躲在了云彩的后面。天空還淅淅瀝瀝的下著雨,仿佛在哭泣。他們的心,也被陰云籠罩著。他們的腿,猶如灌了鉛一樣,沉甸甸的,邁不動步子。
曾經(jīng)來過大慶的弟弟妹妹們。每一次來大慶,都是姐姐姐夫,親自來到站臺迎接他們......這一次下了火車,他們?nèi)匀幌乱庾R的四下環(huán)顧,尋找......尋找......尋找大姐那飛快跑來的身影......,他們側(cè)耳傾聽......傾聽......傾聽大姐那響亮、清脆、甜甜地喊他們名字的聲音......
然而,更加殘酷的是。他們一出站臺,一塊觸目驚心的大牌子;毫不留情的,闖進了他們的眼簾。讓他們心如刀絞,讓他們毛骨悚然......那是一位素不相識的人,舉著一塊白底黑字的大牌子。上面寫著;“姐姐和姐夫的名字接站”。讓人看到后,是那么樣的陰森,恐怖、可怕......一種不祥之兆,一陣透心的涼,襲上心頭。他們又一次的難以控制悲傷的情緒,一個個止不住的聲淚俱下。
六月的天,炎熱的流金礫石。雖然下著雨,雨是熱雨......雖然刮著風,風也是熱風......可是,他們卻如同掉進了刺骨的冰窖,他們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他們每一個人都在打著寒顫,他們仿佛都傻了一樣......一個個木訥訥的跟著接站人的后面,上了那個來接站的車。
盡管他們都心急如焚。但是,他們誰也不敢開口......
盡管他們想知道詳情。但是,他們誰也不敢打聽......
盡管他們最惦念大姐。但是,他們誰也不敢細問......
因為,他們害怕聽到那個可怕的字眼兒,他們害怕聽到那個恐怖的結(jié)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