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法地，地法天， 天法道，道法自然?！笔恰兜赖陆?jīng)》第二十五章的最后一句?！暗婪ㄗ匀弧笔鞘裁匆馑?？至今尚無統(tǒng)一的認(rèn)識。主要分歧是對“法”和“自然”的理解不同。這里的“法”是效法，還是效法與法則兩者兼有？“自然”是自然而然的哲學(xué)概念還是大自然？古今學(xué)者都有不同的看法。
河上公章句：“'人法地’，人當(dāng)法地安靜和柔，種之得五谷，掘之得甘泉，勞而不怨，有功而不置也。'地法天’，天澹泊不動，施而不求報，生長萬物，無所收取。'天法道’，道清凈不言，陰行精氣，萬物自成也。'道法自然’，道性自然，無所法也。”河上公認(rèn)為，道的本性就是自然，沒有效法可言。
王弼對這句注解得較詳細(xì)：“法，謂法則也。人不違地，乃得全安，法地也。地不違天，乃得全載，法天也。天不違道，乃得全覆，法道也。道不違自然，乃得其性，法自然也。法自然者，在方而法方，在圓而法圓，于自然無所違也?！婪ㄗ匀?，天故資焉；天法于道，地故則焉；地法于天，人故象焉?！贝笠馐牵瞬贿`背地的四季運行規(guī)律而進(jìn)行農(nóng)耕，就能有吃、有穿、安全、穩(wěn)定地生活。地不違背天時才有地利，厚德載物。天不違背道的法則才能覆蓋天地，包含一切。道不違背自然，道的本性、核心思想就是自然。所謂法自然，也就是隨方就圓自然而然。反過來說，道法自然才有天的存在（天資），天效法道才有地的四季規(guī)律，地效法天才有人的出現(xiàn)。總之，自然規(guī)律不可違也。所以，道的法則或法度、規(guī)則、規(guī)律就是自然。
余秋雨翻譯：“人取法地，地取法天，天取法道，道取法自然?！辈⒔忉屨f：“這就是說，人的老師是地，地的老師是天，天的老師是道，道的老師是自然?！保ㄓ嗲镉辏骸独献油ㄡ尅繁本┞?lián)合出版公司，2021年，第82-83頁。） 他認(rèn)為“法”是取法，且“自然”是道的老師，也就是說“自然”比“道”更高級了。
陳鼓應(yīng)今譯：“人取法地，地取法天，天取法道，道純?nèi)巫匀??！?（陳鼓應(yīng)：《老子今注今譯》 商務(wù)印書館，2016年，第174頁。）
有不少學(xué)者翻譯為：“人效法地，地效法天，天效法道，道則效法大自然?！闭J(rèn)為“法”是效法，“自然”翻譯成大自然。 也有學(xué)者把“道法自然”譯為：“道取法于它自己的樣子?！钡朗鞘裁礃幼?？誰也不知道，老子也不知道，自然沒法取。
劉笑敢認(rèn)為：“這樣讀從語法上來講則有些不妥。因為在'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四句中，前三句的'法’都是動詞，惟獨最后一句的'法’突然解釋為名詞，殊為突兀，于理未愜。這樣讀，'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的最后結(jié)果不過是法自己而已，既然如此，法地、法天、法道的說法豈不都落空了？從思想內(nèi)容來看，把'道之法’歸結(jié)為'自己如此’，實在太簡單了，道如此重要，內(nèi)容如此豐富，怎可以'道性自然’一語來概括？事實上，這種讀法，不僅把'自然’作為重要的名詞性概念的意義讀丟了，而且也把'道’本身豐富的內(nèi)容讀丟了。從句法上來看，這種讀法，從人、到地、到天、到道、到自然的系列中，句義重復(fù)，完全沒有發(fā)展?！?（劉笑敢：《老子古今》上卷，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2006年，第288-289頁。）
劉先生的說法不好理解。
首先，他說：“前三句的'法’都是動詞，惟獨最后一句的'法’突然解釋為名詞，殊為突兀”。在《道德經(jīng)》中，同一個字前后詞性、詞義、讀音不一樣的有很多。比如第一句“道可道，非常道”的“道”，前后意思就不一樣；第八章的“居善地，心善淵，與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動善時”七個“善”字的詞性、詞義也是不一樣的；特別是第七十二章的“無狎其所居，無厭其所生。夫唯不厭，是以不厭。”前面的“厭”讀（y?。皦骸?，壓迫之意；最后一個“厭”讀（yàn），才是討厭的意思。所以，“法”為動詞還是名詞都不應(yīng)該感到突兀。
其次，他說“于理未愜”也未必?！皬乃枷雰?nèi)容來看”，“道法自然”理解為“道性自然”，也就是說道的性質(zhì)是自然，自然是道的核心屬性之一，但自然不等于道，也不高于道，“最后結(jié)果不過是法自己而已”的結(jié)論不可靠。
其三，他說“句義重復(fù)，完全沒有發(fā)展”也不可理解。從人、地、天、道，既沒有重復(fù)也在不斷地漸進(jìn)式發(fā)展。
其實，劉笑敢先生也不完全贊成自己的觀點，看他后面說的：“筆者要強調(diào)的是，這里的'自然’雖然在語法上是名詞、是賓語，但意義仍然是形容詞的自然而然的意思?！焙苊黠@，不能自圓其說了。
下一頁接著說：“人生活在天地之中，而天地又來源于道，道在宇宙萬物中是最高最根本的，但道要效法'自然’的原則。這不明明白白地把'自然’推到了最高價值的地位嗎？”他也知道，“道法自然”的“法”作動詞講不通，所以又贊成王弼的注解，接著說：“自然是'無稱之言，窮極之辭’，這就是說，推到自然也就推到了頭，說到了底，沒有更根本更重要的了。道作為宇宙起源當(dāng)然是最高的，但道的原則或根本是自然，推崇道其實還是為了突出自然的價值或原則。所以說自然是老子思想體系的中心價值?！保▌⑿Ω遥骸独献庸沤瘛飞暇恚袊鐣茖W(xué)出版社，2006年，第289-291頁。） 前后說法不一。
我們再從第二十五章原文來分析，也能知道“道法自然”的意思?！坝形锘斐?，先天地生?！边@句話說明兩個問題：（一）道是由各種物質(zhì)混合而自然生成的，不是由某個母體生出來的；（二）道在很早很早以前就形成了，比天帝還早，是宇宙的總根源。這是時間上的自然屬性。
“寂兮寥兮”，道既無聲無息地寂靜，又浩瀚寥闊般寬廣，這只能是自然的狀態(tài)，外力不可為也。
“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道是唯一的獨立的，不可繁殖的，自由自在而從不改變，這也是自然的體現(xiàn)；而且能周密遍行，從上到下，從左到右，從前到后，全方位地循環(huán)反復(fù)地來回巡察，而從不怠慢也不停息。
“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強為之名曰大。”它是自然形成的，所以也不知道它姓甚名誰，勉強給它起了個名字叫“道”或者“大”。為什么叫大呢？因為“大曰逝，逝曰遠(yuǎn)，遠(yuǎn)曰反?！钡赖捏w系大，高不見頂，寬不見邊，無所不包，所以不能死守著這個大體，還需要進(jìn)行管理，而且要周到細(xì)致、遍地巡行、無微不至，照顧到每一個角落。這樣做就需要離開原始點，需要遠(yuǎn)行，遠(yuǎn)到窮極再返回來,這是自然的巡回。
“故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彼裕暗来蟆笔呛棋挠钪?，“天大”覆蓋一切，“地大”承載萬物，“人大”為萬靈之首。“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痹谡麄€領(lǐng)域中有這“四大”，人大是其中之一。天、地、人合一，沒有人一切都是空話。
關(guān)于怎么管，老子又說：“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比诵Хǖ?，地效法天，天效法道，一級一級地學(xué)，道的管理方法就是自然而然。
“道法自然”不是效法大自然。“道法自然”代表了老子的哲學(xué)思想，意思是 “道”所反映出來的規(guī)律是 “自然而然” 的?！叭朔ǖ?、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老子用了一氣貫通的手法，將天、地、人乃至整個宇宙的生命規(guī)律精辟涵括、闡述出來。
中國古老的哲學(xué)思想就是天人合一：天地與我并生，萬物與我為一，天人相合相應(yīng)。天佑萬物眾生，人尊天道自然。古人早有言，如《左傳·宣公十五年》：“天反時為災(zāi)，地反物為妖，民反德為亂，亂則妖災(zāi)生?！狈催^來說，天時不可違，地利要遵循，美德須發(fā)揚，妖魔鬼怪自然滅絕，社會安定，人民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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