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文豪蘇東坡才華橫溢、雄心豪氣,但一生坎坷異常,多次遭貶謫,還曾蹲過大牢,險些丟了性命。盡管厄運不斷,但這世間的風雨卻沒有擊垮東坡,他用從容樂觀、豁達自適織成一件精神蓑衣,抵御人生的狂風驟雨,等待“苦雨終風也解晴”的那一天。更難能可貴的是,他將艱難困苦轉(zhuǎn)化為筆下的感悟哲思,寫下《水調(diào)歌頭·黃州快哉亭贈張偓佺》《定風波》(莫聽穿林打葉聲)《望江南·超然臺作》《念奴嬌·赤壁懷古》等千古名篇,給無數(shù)身處逆境的后人帶來慰藉和力量。
蘇軾雕像 資料圖
“一點浩然氣,千里快哉風”:看東坡坦蕩浩然、樂觀應(yīng)變
“一點浩然氣,千里快哉風”出自《水調(diào)歌頭·黃州快哉亭贈張偓佺》:
落日繡簾卷,亭下水連空。知君為我新作,窗戶濕青紅。長記平山堂上,欹枕江南煙雨,杳杳沒孤鴻。認得醉翁語,山色有無中。
一千頃,都鏡凈,倒碧峰。忽然浪起,掀舞一葉白頭翁??靶μm臺公子,未解莊生天籟,剛道有雌雄。一點浩然氣,千里快哉風。
這首詞作于宋元豐六年(1083年),當時蘇東坡正謫居黃州。因“烏臺詩案”被貶黃州,是東坡一生的重大轉(zhuǎn)折。當時的黃州,十分貧窮落后。一般人被貶至此大多會心灰意冷,在自怨自艾中了卻殘生,但一代文豪終非凡人,他以“一點浩然氣”為精神武器對抗人生的磨難。
詞中“忽然浪起,掀舞一葉白頭翁”其實是東坡自身人格風貌的寫照。而后,作者由在浪尖上弄舟的老人,自然引出他對戰(zhàn)國時期楚國蘭臺令宋玉所作《風賦》的看法。在他看來,莊子所言天籟本身絕無貴賤之分,關(guān)鍵在于人精神境界之高低。最后兩句的抒情由此生發(fā),展現(xiàn)了作者的樂觀精神及對心性修養(yǎng)的不懈追求。
蘇東坡以“一點浩然氣,千里快哉風”這一豪氣干云的話語告訴世人:一個人只要具備了至大至剛的浩然之氣,在任何境遇中,都能坦蕩浩然、樂觀應(yīng)變,享受使人感到無窮快意的千里雄風。他這種在逆境中仍保持浩然之氣的人生態(tài)度,顯然具有積極的社會意義。
同樣是寫風,東坡從海南北歸前寫下的“垂天雌霓云端下,快意雄風海上來”(《儋耳》)意蘊有所不同,這兩句詩表達了作者初獲赦免、憧憬前程的欣喜之情。
無論是“一點浩然氣,千里快哉風”,還是“快意雄風海上來”,都體現(xiàn)了作者開闊的視野和強大的定力。這份坦蕩浩然、樂觀應(yīng)變,連同他“才華冠絕,仕途坎坷”的人生經(jīng)歷,鼓舞了一代又一代人在失意絕望時重新找回生命的意義。
“一蓑煙雨任平生”“也無風雨也無晴”:看東坡寵辱不驚、淡定從容
“一蓑煙雨任平生”“也無風雨也無晴”出自蘇東坡詞作《定風波》(莫聽穿林打葉聲):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厥紫騺硎捝?,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這首記事抒懷之詞,作于元豐五年(1082年)春,記述了東坡和友人在郊游歸途中偶遇風雨這樣一件生活小事,簡樸中見深意。整首詞體現(xiàn)了東坡在突遇意外情況時的淡定從容,其中的“一蓑煙雨任平生”,將他曠達超脫的胸襟展露無遺。
“烏臺詩案”發(fā)生前,蘇東坡的人生整體上比較順利,他出川入京科場揚名,入仕后廣施善政,懷有“致君堯舜上”的政治抱負;“烏臺詩案”后,他身陷囹圄,屢遭打壓。在黃州步入人生低谷,他沒有一蹶不振,而是從容地過好每一天,重拾生活的希望。他躬耕東坡,認真做一個自給自足的莊稼人,所以才會寫下“昨夜東坡春雨足,烏鵲喜,報新晴”這樣的句子。
人的一生經(jīng)歷風雨在所難免,以淡定從容的心態(tài)應(yīng)對,才能穿越風雨見彩虹。所謂淡定從容,是得寵不驕,處變不驚;是遇事泰然自若,在困難面前無懼色;是心胸開闊,能容他人難容之事。
“也無風雨也無晴”則是淡定從容中帶有幾分瀟灑的境界,是一種天人合一、寧靜超然的大徹大悟。正是有了這樣的覺悟,蘇東坡才能做到“吾心淡無累,遇境即安暢”,才能有“離別何足道,我生豈有終”這種進退自如的心境,沉著應(yīng)對人生的起起落落、得失成敗。
“此心安處是吾鄉(xiāng)”“九死南荒吾不恨”:看東坡隨遇而安、豁達自適
“此心安處是吾鄉(xiāng)”這句話實際上是出自蘇東坡好友王定國的歌妓柔奴(別名寓娘)之口。東坡借此金句作詞《定風波·南海歸贈王定國侍人寓娘》:
常羨人間琢玉郎,天應(yīng)乞與點酥娘。盡道清歌傳皓齒,風起,雪飛炎海變清涼。
萬里歸來顏愈少。微笑,笑時猶帶嶺梅香。試問嶺南應(yīng)不好,卻道:此心安處是吾鄉(xiāng)。
元豐二年(1079年),“烏臺詩案”發(fā)生,王定國受到牽連,被貶至嶺南的荒僻之地賓州。王定國赴嶺南,柔奴隨行。元豐六年(1083年),王定國北歸見東坡,請出柔奴勸酒。東坡問及嶺南風土人情,柔奴答以“此心安處,便是吾鄉(xiāng)”。蘇東坡聽后,大為感動,作此詞盛贊柔奴,也迂回地表達了自己凡事隨緣、豁達自適、安然處世的人生觀。
事實上,蘇東坡謫居海南儋州三年期間,正是以“此心安處是吾鄉(xiāng)”的心態(tài)面對“食無肉、病無藥、居無室、出無友”的艱難處境,最終形成了“我本海南民,寄生西蜀州”的體會和認知。
宋紹圣元年(1094年),宋哲宗親政,章惇之流執(zhí)掌朝政,專整元祐舊臣。蘇東坡再次成為被打壓的對象,一貶再貶,由廣東英州(今英德)至惠州,再至海南儋州,前后近七年。年逾花甲卻仍在貶途的東坡,內(nèi)心痛苦過、絕望過,但他樂天派的精神內(nèi)核再次展現(xiàn)出驚人的力量,他在邊徼蠻荒之地讀書著作、廣交好友、勸民農(nóng)耕,留下了綿延近千年的文化印記。元符三年(1100年)六月,東坡遇赦北歸,在離開海南時作詩《六月二十日夜渡?!罚?/p>
參橫斗轉(zhuǎn)欲三更,苦雨終風也解晴。
云散月明誰點綴?天容海色本澄清。
空余魯叟乘桴意,粗識軒轅奏樂聲。
九死南荒吾不恨,茲游奇絕冠平生。
這首詩既描寫了海上的迷人景色,又表達了蘇東坡對海南深深的留戀?!熬潘滥匣奈岵缓?,茲游奇絕冠平生?!痹谒磥?,被貶海南的三年,是人生中一段彌足珍貴的歲月。
縱觀東坡的一生,他能在風雨撲面時從容樂觀、豁達自適,活出人生新高度,離不開他身上的“一點浩然氣”,也離不開他“也無風雨也無晴”“此心安處是吾鄉(xiāng)”的精神氣質(zhì)。
東坡詩詞傳遞出的具有普適性的生存智慧和人生哲理,滋養(yǎng)了一代又一代人的心靈,這也是東坡文化具有強大生命力的重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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