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親出身于清貧之家,姥姥是農(nóng)家之女,嫁給姥爺后也是過的貧苦日子。最艱難時甚至到過“家無隔夜糧”的地步。但自從有了我母親后姥爺?shù)臓I生開始順了,因此給我母親起個小名叫“貴金”,后來又起了大名叫“劉素培”。 雖然生活有好轉(zhuǎn),也只是顧住溫飽而已,所以母親從小就學(xué)會做家務(wù):做飯、洗衣、女紅針線無所不精。母親聰明好學(xué),七歲學(xué)做針線,九歲就會裁剪會做大人的衣服了,是姥姥持家的好幫手。每年到了秋季姥姥都帶母親回鄉(xiāng)下的娘家撿些秋菜,不過是些芝麻葉、紅薯葉、蘿卜纓、芥菜纓之類,都是農(nóng)家不稀罕的東西。她們收起來帶回城里家中,曬干后儲起來以備漫長的冬春之用。因此母親自小養(yǎng)成了勤簡持家的好本領(lǐng)。
母親九歲時姥姥又生下一個兒子,此后一切家務(wù)基本都是母親干,姥姥更離不開母親了,直用到母親已十九歲了還沒出嫁,在那個年代已經(jīng)是老閨女了。這才經(jīng)人說合嫁給了我父親做“填房”,那之前父親的原配因病過世了,母親一過門就做了四個孩子的繼母。但憑著心地善良又在娘家鍛煉一身管家的本領(lǐng),所以即使父親常年在外,她也把家管的停停當(dāng)當(dāng),家里家外都不落閑話,從不讓奶奶和我父親操心。
隨著我們兄弟姊妹相繼出生,家庭負(fù)擔(dān)日漸加重。從祖上分得的一百多畝土地收成好時尚可自足,遇到年成不好還得買口糧昵。要用父親薪資補(bǔ)貼家用,更需要母親計劃周全操持得當(dāng)。母親常講:吃不窮,喝不窮,打發(fā)不到一世窮。過日子比樹葉還稠,不可糟蹋天物,細(xì)水才能常流。所以我們兄弟姐妹從小都不敢剩飯,更不敢扔吃的東西,養(yǎng)成了節(jié)儉的好習(xí)慣。
每年母親都把一年分到的糧食計劃好,小麥和雜糧搭配著吃。麥?zhǔn)蘸蟪匀齻€多月的白面饃,過了八月十五就換成花卷饃。到紅薯下來就和糧配著吃,留下小麥過年用和平常吃面條。面條也是雜面的,一半小麥三份高糧兩份黃豆一起磨出的面,叫“搟湯面”。汝南不產(chǎn)米,合適的地塊可以種些旱蘿稻。米是淡紅色的,很好吃,但產(chǎn)量低,種的少,只是改善生活時才做頓干米飯。谷子碾成小米大多熬稀飯吃,有時候也做小米干飯。有時秋季遇水災(zāi),澇后就搶種一季喬麥,磨成面也很好吃,粘粘的。那時糧食產(chǎn)量很低,我家人囗多,孩子又都在上學(xué),若不是母親的精打細(xì)算,是很難維持一家生計的。
母親不但在主糧上有計劃,在副食上更是用心調(diào)劑。家里在柴草大院的空地上開了一小塊菜地,經(jīng)常種些各樣小靑菜,供日常下鍋的菜葉用。還自己在家生綠豆芽和黃豆芽,平常除了買些豆腐外,很少買別的菜。秋季到了母親還照娘家習(xí)慣收集過冬干菜,先把打的芝蔴葉用水焯后曬干儲備上,待到紅薯葉經(jīng)霜打后也收集了,把葉和小梗也用開水焯了曬干備用。蘿卜纓子和芥菜纓子都切下用細(xì)麻繩穿成串曬干,掛在倉房里。這些干菜備冬春季包菜包子和燉菜的配菜。其他還曬有干豆角和南瓜干。蘿卜,大蔥用土埋起來。戒菜切絲腌成咸菜,還腌有糖蒜、蒜苔、咸鴨蛋和臘肉。有了這些準(zhǔn)備,即使家里突然來客也不用出去買菜。夏天母親還曬甜面醤和豆瓣醬,冬季捂豆腐乳,一年四季家里都不缺小咸菜。
秋天分到的紅薯儲在窖里,可吃到接著新麥。家里還養(yǎng)著兩口豬和十幾只雞,雞蛋也可自足。家有一盤磨,除供自家磨面外還借給親鄰。并不收費(fèi)只收一份磨底糧就行了,每次約有二斤多糧,再配些糠與干草養(yǎng)驢和兩個豬。豬到過年可殺三百多斤肉,過年吃一半,腌一半臘肉,供一年之節(jié)慶待客用。平常家里以素菜為主,每周改善一到兩次生活。年和節(jié)母親都很重視,一定讓家人和兒女們都吃好過好。
母親不但在吃喝上節(jié)省謀劃,在衣、被、鞋、襪上也都是自做針織。鄉(xiāng)下分回棉花后就把最好的棉花彈好請兩位老年婦女到家紡線,要從秋冬紡至春天來臨。紡好后線送到染坊染成深蘭色和淺蘭色,然后請上蔡縣的織布師父帶機(jī)子來家織布,這些織布師傅一般都是男的,很少有女人。用幾種顏色的線搭配織成大、中、小不同的方格布和條條布,做一家人的床單、被面、內(nèi)衣等。白布織的最多,織成后要送染房染成淺蘭色做被里,不用白布做,為的是耐用好洗。除外穿衣服的布是買的其它都是用自家的土布。
孩子多穿鞋費(fèi),做鞋更是母親的辛苦活。母親把舊衣、舊被單撕成布片,大塊的用漿糊打成鞋底背,小碎塊叫“鋪襯”,也可墊鞋底用。為了鞋底好納還用細(xì)麻絲打成麻的鞋底背,整多層后用粗線繩納成鞋底。鞋面布是買的。二哥三哥上大學(xué)后才買雙皮鞋穿,父親平時也穿的是母親做的鞋。
家里人多洗衣也是一大開支。那時已有了肥皂,人稱“洋堿”,價格很貴。母親就用柴灰泡出的灰水泡洗衣服和床單被單,因柴灰水里有堿分。棒棰是洗衣必不可少的,捶布石更是家家必備之物。我家有一方大白石作捶布石,洗衣后用它捶平衣物。平時則是我們姐妹抓子、下棋、玩“散窯”游戲的好去處。
母親還很愛潔凈,每天都把屋內(nèi)外打掃干凈。家里的兩個茅廁和一個灰池每次用后都用柴灰或土蓋上,定期還用石灰消毒。待鄉(xiāng)下佃戶來拉肥時帶一車黃土墊廁,肥料起回去上地用。每當(dāng)下雨前母親都叫家人再打掃一次院落,雨后顯得干凈。
由于母親勤儉又計劃周到,家里的日子過的豐實(shí)而平靜。她不準(zhǔn)小該子吵架罵人,更不準(zhǔn)外出顯擺。她老人家常說:人往前過路是黑的,不可說過天的話,做過天的事,要憐老惜貧。母親講小時候她在娘家時姥姥叫她烙油饃,只烙一個饃,不讓她爺爺知道。她心里可憐爺爺,又不敢不聽母親的話,就把油饃做成長圓型,烙好后從中間切下兩條悄悄給爺爺送去,再把油饃切四塊端給父母。后來被姥姥發(fā)現(xiàn),罵她偷吃嘴,她為了爺爺不受氣也不辯解。母親一生勤儉過日子的作為對我們兄弟姊妹影響很大。我們成家后都能恪守家風(fēng),影響和教育下一代。
一生操勞的母親共養(yǎng)育了十一個兒女。大哥和三個姐姐雖不是她生,卻是她一手撫養(yǎng)長大。她過門時我大哥八歲,大姐五歲,二姐三姐是雙生女還不到三歲。當(dāng)時才十九歲的母親一下子就當(dāng)了四個孩子的娘。母親心寬氣量也大,她過門后奶奶讓我大哥喊母親“媽”,可大哥不肯,只叫“嬸”。母親并不生氣,她體諒哥姐小小年齡就沒了親娘的苦而不計較,對哥姐更加憐惜疼愛。給大哥娶了親,又把三個姐姐打發(fā)出嫁,個個成家立業(yè)是很不易的。大哥和姐姐們對母親都是又孝順又敬重。我們姊妹七人四男三女出生后,也都跟著大哥叫母親“嬸”,所以母親一生養(yǎng)育了這么多孩子卻從沒聽過自己的孩子叫一聲媽。晚年的母親說到這些也只是淡然一笑。民國后新學(xué)校多了,家里并不重男輕女,男孩女孩都一樣供養(yǎng)上學(xué)求知。后來除了我們小弟妹上學(xué),二哥三哥還同時讀大學(xué),家里花費(fèi)是很大的,全靠母親勤儉持家,才使一家人不但衣食有繼兒女還都接受了文化教育,后來成為有用之才。
2013年5月10日又石手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