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屋傳薪裊天籟 鹿城飛絮落東籬
——讀康丕耀先生《白屋詩稿》
古木
翻開康丕耀先生的《白屋詩稿》，一句名言蹦進腦海：“無限朱門生餓殍，幾多白屋出公卿。 ”（《增廣賢文》）也許是詩人以白屋勵志吧！詩人出生寒門，自幼勤耕苦讀，在他十四歲那年創(chuàng)作的《問父》中寫道：“朝吟陋室銘，暮解醉翁亭。昨念百家姓，今溫三字經(jīng)。隆中對已誦，赤壁賦還聽？柳色東橋綠，何年可踏青？”從詩中不難看出他的勤勉之至?？梢姡娙擞薪裉斓脑煸?，也實非偶然。
我與康丕耀先生未曾謀面，但他的高調(diào)吟詩，低調(diào)做人的秉性，令我欽佩！雖在千里之遙，卻神交已久。反復品鑒詩人的《白屋詩稿》，其作品題材廣泛，不乏覽古撫今、褒貶時事、格物詠志、寄語人生、唱答贈酬的好作品。字里行間滲透著不少賞心悅目的佳韻，讀之受益匪淺，有一種不吐不快的感覺。我不想從題材的角度去品鑒，且就詩人創(chuàng)作的藝術(shù)手法說幾點膚淺的體會。
清新凝練 言約蘊豐
清新凝練，言約蘊豐，是康丕耀先生詩歌的語言特點。
凡千古文章，不朽名句，都是從心底濃情處流露出來的簡約平白之語言。如： “乘風破浪會有時，直掛云帆濟滄海。”（唐·李白《行路難》）“乘舟側(cè)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保ㄌ啤?nbsp;劉禹錫《酬樂天揚州初逢席上見贈》）“近水樓臺先得月，向陽花木易為春?！保ㄋ巍び嵛谋肚逡逛洝罚┑鹊饶蝗缡且?！
詩人深諳此理。請看《南海子至黃河道上其三》：
川風鼓我裳，幾欲作鷗翔。
掠水銜清露，乘風唱翠塘。
灘南花雨馥，岸北柳絲長。
鬢雪雖三尺，詩囊菊日香。
南海濕地景區(qū)位于包頭市東河區(qū)南側(cè)，黃河之濱，昔日這里曾是九曲黃河的一段故道，河水改道南移后形成水面和灘頭草地，北有青山朦朧輝映，南有黃河玉帶環(huán)繞，風景獨秀。
詩人行走在南海子至黃河道上，看見湖中碧波蕩漾，湖濱水草豐美，天空鷗鳥翱翔的自然風光，觸景生情，詩興大發(fā)。巧借沿途迤邐的景色，抒發(fā)著看似淡泊且致遠的胸懷。
首聯(lián)“川風鼓我裳，幾欲作鷗翔。”以大氣浪漫入詩。一川涼風吹起我的衣袖，似乎要把我吹到天上，如鷗鳥一樣翱翔。全句10 個字，竟然用“鼓”、“欲”、“作”、“翔”四個動詞自然組合，吟出一幅美好的畫面。自然清新的語言，毫無雕飾。袁枚在《隨園詩話》中說道：“詩用意要精深，下語要平淡。……求其精深，是一半功夫；求其平淡，又是一半功夫，非精深不能超超獨先，非平淡不能人人領(lǐng)解。” 詩人是也！
頷聯(lián)“掠水銜清露，乘風唱翠塘。”承接上聯(lián)，手法繼續(xù)浪漫著，詩人自喻鷗鳥，銜著清馨的露珠，掠水扶搖而上，從空中一覽碧綠的湖水。又是四個動詞“掠”、“銜”、“乘”、“唱”銜接平白的語言，勾勒出了一幅不平白的畫面。大有“香山用常得奇，此境良不易到”（劉熙載《藝概》）之感！
頸聯(lián)“灘南花雨馥，岸北柳絲長。”言簡意賅，形象的語言描寫南花北柳，語言之清新，像灘南擷來的花雨花馥，令人陶醉！
尾聯(lián)“鬢雪雖三尺，詩囊菊日香。”可謂詩言志的情語。難能可貴的是語言平白，意不直白。有鬢雪三尺的感嘆，沒有鬢雪三尺的惆悵，不惆悵的妙藥，是懷揣著詩囊里面的菊，此菊非彼菊也！是東籬菊，是籍以“悠然見南山”（陶淵明《飲酒》）的恬淡的與日俱增的詩香、書香。
詩人的詩歌語言，有簡約沖淡之美。簡約，不是直白，而是流暢平白，朗朗上口。沖淡，是“意深詞淺，思苦言甘?！保ㄔ丁独m(xù)詩品》）恰是詩的最高境界。只有認真品讀，才可見詩人的語言風格。其“語言的美，不在語言本身，不在字面上所表現(xiàn)的意思，而在語言暗示出多少東西，傳達了多大信息，即讓讀者感覺、‘想見’的情景有多寬廣?！保ㄍ粼w《中國文學的語言問題》）
細節(jié)描寫，以小見大
凡詩從小處入題，漸行漸大是高手，倘若題目偌大，寫好很難，易于走向直白空洞。以小見大，言微旨遠，是康丕耀先生藝術(shù)手法之一。請看《黎明登南海子碧波樓》：
塞外風寒一夜秋，蘆花如雪月如鉤。
橋邊落白驚遙夢，岸此飛黃嘆舊游。
縹緲云山無大鳥？湫漻煙水有孤舟。
從來不羨姜公釣，獨愛臨波看海鷗。
前三聯(lián)，細節(jié)描寫有序，塞外黎明時的寒秋，蘆花像雪花一樣漫天飄舞，初三初四的月亮宛如一掛彎鉤；橋邊蘆花和岸邊黃葉的飄落，勾起了詩人無限地懷舊；難道縹緲的云山之間看不見一支大鳥？此刻，在這樣清靜的煙水中，就我一葉孤獨的扁舟嗎？
天上的寒風、蘆花、彎月；地下的橋邊、水岸、落白、飛黃；山前的流云、大鳥、煙水、孤舟等，構(gòu)筑出一個三維的動畫圖。詩中細膩地描寫，寬闊的畫面，令讀者品鑒聯(lián)想，再次營造意象。
結(jié)句是湫漻之中見飛鴻，詩人從來不屑于像姜太公那樣去“釣魚”，卻寧愿獨守寂寞，在家鄉(xiāng)的海邊看自由翱翔的海鷗。
整體情景交融，以細致的景物渲染，營造出幽美的意境，從而引出獨守貞操的不俗情懷。結(jié)句的升華，收到以小見大的效果。
含蓄蘊藉，曲盡妙余
含蓄，是一種風格，也是一種技巧。詩人能應運用委婉的筆觸，凝練的語言，自然體現(xiàn)在詩中，且達到“意不淺露，語不窮盡，句中有余味，篇中有余意” （清·沈祥《論詞隨筆》）的藝術(shù)效果，實屬不易，且看《南海子遇雪其三》：
霙臺絕勝柏梁臺，莽嶺長風清韻來。
青帝還無臨北塞，三千玉蝶鬧花開。
我們逐句賞析：
首句看似寫景，雪中霙臺的景色勝過柏梁臺。君不見，句中卻蘊藉厚重，化典于無聲無痕之中，這需要細心品讀的。柏梁臺，位于今陜西省長安縣西北長安故城內(nèi)。柏梁體詩源于此地。據(jù)說漢武帝筑柏梁臺，與群臣聯(lián)句賦詩，句句用平韻，所以這種詩稱為柏梁體，開創(chuàng)了七言詩的先河。詩人的言下之意，乃此時此景的詩勝過昔日的柏梁體。大有 “今年客館對飛霙，剝啄無人履聲絕?！保ㄇ濉ぬ茖O華《雪次東坡聚星堂韻禁體物語》）之感慨！
首句看景，次句聽音，遠處莽嶺飄來的長風夾著清韻美妙。詩人的弦外之音，也承接首句，近處、遠處的詩韻形成一個交響，耐人尋味！
三、四句，詩人意在倒裝。且先看結(jié)句：三千玉蝶，既是飄舞的無數(shù)雪花，也可以理解為翩翩飛韻，隱喻著家鄉(xiāng)中華詩詞蓬勃發(fā)展的態(tài)勢，催醒了塞外的梅骨。
“青帝還無臨北塞”，表面是一個肯定句，字里行間卻有隱語：春天還沒有到來，就如此愜意，假設陽春將至，該是何等美妙??！也預示著家鄉(xiāng)中華國粹發(fā)展的前景。
總體看似寫景，實則借景言詩情。讀者稍加體味，便覺 “深文隱蔚，余味綿長?！?nbsp;（劉勰《文心雕龍·隱秀》）含蓄凝練，不可多得！詩人集子中應用比興而含蓄的詩句不少，在此就不一一列舉了。
意境融徹，情景交融
通俗講，詩人的感官所攝取的自然原真的事和物，就是鏡像。這種鏡像，通過頭腦的形象思維加工，把思想感情與自然圖畫相融合，塑造來于生活而高于生活的一個畫面，這就是詩中的一個意象。意象是詩歌美學獨有的范疇。以《南海子遇雪其一》為例：
姑將雪榭作瑤臺，臘月飛花四面來。
莫道邊陲春訊晚，臨風遙見一枝開。
先看實景，一個水上的亭子在雪中；臘冬的雪花從四面飄向亭子；邊塞的春天來的晚；風下有一枝花開著。這就是原始的鏡像。
再看看詩人營造的意象：
前兩句言景：皚皚的雪覆蓋在南海子的水面上，亭榭恰在水中央，宛若九霄玉宇的瑤臺仙境；臘冬的雪花繼續(xù)從四面飛將過來，如同天女散花般的美麗。
后兩句言情：還別說塞外的春天來得晚；你看??！遠處一枝梅花卻凌雪臨風獨自綻開在宛如瑤臺的陰山腳下敕勒川前。
以上四句，每一單獨的畫面，就是一個意象。詩人用形象思維方式，將這樣的意象，通過起承轉(zhuǎn)合的手段合理組合起來，形成彼此相關(guān)聯(lián)的一幅畫軸，達到一種具有強烈感染力的藝術(shù)境界，這就是意境。
看似寫景，卻是象外有象，景中有情，情中有景，情景交融。詩人自詡臘梅，不畏苦寒，不畏孤獨，堅強地生命著。寓意詩人創(chuàng)作生涯中的成熟，經(jīng)過千難萬苦，雖然姍姍來遲，卻終究在瑤臺綻放出心中之華。
詩貴在取境?！胺蛟娙酥娝汲醢l(fā)，取境偏高，則一首舉體便高；取境偏逸，則一首舉體通逸?！保ㄌ啤ゐㄈ弧对娛健罚罢勗姷囊饩?。熔鑄詩詞意境的手法多種多樣?！瓪w為十六字訣：情景交融，時空流轉(zhuǎn)，聲色兼?zhèn)?，虛實相生?！?nbsp;（蔡厚示《談詩的意境》）詩人如是也！
以上每一創(chuàng)作手法，均以一例代表作鑒賞剖析，算是窺斑見豹了！
拜讀康丕耀先生的詩作，給我留下了很多值得學習或借鑒的創(chuàng)作藝術(shù)手法：其詩歌，多用簡約的文字，寓情于美好的意象，借助形象的語言，把通過意象思維構(gòu)造出來的意境暗示給讀者，而不是用韻語去訴說告白，可謂佳作連連。倘若詩中能流露出更多的大我，暗示給讀者些許生活事理或哲理，那么，不日會出現(xiàn)更多膾炙人口的佳句以饗讀者。
臨了，以一首小詩，對《白屋詩稿》付梓聊表恭賀：
白屋傳薪裊天籟，鹿城飛絮落東籬。
一篇辭賦驚鴻雁，三字經(jīng)文繞泮池。
借得參軍幾分筆，擷來塞外五車詩。
行吟社稷連天下，順逆窮通總是癡。
甲午端陽于北京宋莊畫家村
（古木，《詩詞世界》執(zhí)行主編 ；《湖北詩詞》編委；《南山詩刊》顧問；《九州詩詞》顧問；《大眾》文學季刊副總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