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橫刀向天笑”——譚嗣同的故事
各國變法,無不從流血而成,今日中國未聞有因變法而流血者,此國之所以不昌也。有之,請自嗣同始! ——譚嗣同
奉召進京
一抹晚霞掛在天邊,大地上,好像罩上了一層枯黃色的紗綢,遠近的村莊炊煙裊裊,鳥雀歡叫著歸巢。
一匹快馬飛馳而過,馬上坐著一位三十多歲的英武壯年人,結(jié)結(jié)實實的身子,線條粗獷,沉靜端莊的臉膛,寬闊的額頭下,閃爍著一雙深邃的眼睛,他威武雄壯,顯示出儼然不可侵犯的氣質(zhì)。他就是中國近代史上著名的“戊戌六君子”之一的譚嗣同。
譚嗣同從小飽讀經(jīng)書,知識廣博,武藝精湛,少年有志。一次,譚嗣同到古戰(zhàn)場井陘關(guān)去游覽,想起韓信出奇兵大敗趙軍的史實,心中蕩起無限的激情,面對祖國大好山川,緬懷古人,抒發(fā)愛國壯志,他寫下了鏗鏘的詩篇:
平生慷慨悲歌士,今日驅(qū)車燕趙間。
無限蒼茫懷古意,題詩獨上進陘關(guān)。
青年時期,他花了十年工夫,游覽了祖國大好河山,北至***,南到臺灣,足跡遍及大江南北,黃河上下。他看到,大地在悲歌,人民在呻吟,田園荒蕪,市井蕭條,百姓啼饑號寒,官府橫征暴斂,他見到此等情景,他哀傷,他苦悶,他悲憤!喪權(quán)辱國的《馬關(guān)條約》簽訂后,譚嗣同萬分憂憤,壓抑不住心頭的怒火,他寫下血淚的詩行:
世間無物抵春愁,合向蒼冥一哭體;
四萬萬人齊下淚,天涯何處是神州!
中國向何處去?祖國的命運,民族的危亡,如何才能拯救?譚嗣同苦苦地思索著,最后,他認(rèn)為,向西方學(xué)習(xí),變法改革,這是出路。
譚嗣同在北京結(jié)識了康有為的大弟子梁啟超,兩人談得十分相投,結(jié)為莫逆之交。以后,譚嗣同積極宣傳科學(xué),得到湖南巡撫陳寶箴和按察使黃遵憲的賞識,因為這兩人也都傾向變法維新。不久,譚嗣同在南學(xué)會當(dāng)了學(xué)長,起著總負(fù)責(zé)人的作用,他經(jīng)常進行慷慨激昂的演說,他的講演氣勢磅礴,觀點新穎,語言鏗鏘犀利,道理清晰明確,深受聽眾歡迎。
這次,譚嗣同就是奉召赴京主持變法。啟程前,好友唐才常為他餞行,兩人分析了局勢,估計到變法維新的路上布滿荊棘,前途并不樂觀。他對愛妻李閏說:此次赴京,吉兇未卜,要“視榮華如夢幻,視死辱為常事。無嘉無悲,所其自然”。他已將榮華富貴生死存亡置之度外,決心為變法圖存,為國家昌盛貢獻自己的一切力量,乃至自己的生命。
到了湖北,譚嗣同害了重病,耽延了時日,不能準(zhǔn)時抵達北京。還未等他恢復(fù)健康,光緒皇帝又發(fā)電催他“迅速來京,毋稍遲延”。8月21日,譚嗣同抱病來到北京,住進濟陽會館。9月5日,光緒皇帝召見并破格賞譚嗣同、楊銳、林旭、劉光第四品卿銜,在軍機章京上行走,參予新政。從此譚嗣同便在皇帝左右處理奏折,忙于變法事宜。
9月18日漆黑的夜
9月18日,夜色漆黑,天上飄灑著綿綿秋雨,刮著凄涼的冷風(fēng)。
譚嗣同急匆匆地向袁世凱在北京的駐地法華寺走去。他肩負(fù)著變法成敗和光緒皇帝、維新派命運的重任,去說服手握重兵的袁世凱,要求他在慈禧太后即將發(fā)動的政變中保護皇上,保護變法。
從1898年6月11日光緒皇帝頒布《明定國是詔》實施變法以來, 集于頤和園慈禧太后周圍的頑固保守派,日夜謀劃,企圖將維新派置于死地。他們在趕走翁同和、升榮祿為北洋大臣及直隸總督掌握京城軍隊以后,預(yù)定十月在天津舉行閱兵,屆時發(fā)動政變,廢掉光緒,取消新政。
形勢急轉(zhuǎn)直下,光緒皇帝得到消息后,惶惶不可終日,接連下兩道密詔,要康有為、譚嗣同等人急籌對策。這些書生氣的維新派,一時手足無措,驚恐萬狀。只有去說服袁世凱站到他們這邊,保光緒皇帝這條路。因為,袁世凱有七八千人,在天津小站附近訓(xùn)練,這支軍隊和北洋軍的董福祥、聶士成的軍隊比較起來,是頗有戰(zhàn)斗力的。于是,譚嗣同便冒著風(fēng)險去找袁世凱。
來到袁世凱住處,未及通報,譚嗣同便徑入屋中,二人寒喧幾句,就談到正題。
譚嗣同急切地說:“聽說太后與榮祿密謀,10月天津閱兵,將廢光緒,取消新政。”
滑頭的袁世凱,本是李鴻章提拔的洋務(wù)派官僚,雖曾參加過康有為辦的強學(xué)會,只不過是借此沽名釣譽趕潮流而已,他根本沒什么變法要求,他表面上裝著擁護皇帝,擁護變法,實際上并不敢反對慈禧太后為首的頑固派,骨子里與他們卻是一丘之貉。聽了譚嗣同的話,袁世凱故作驚疑之態(tài),繼而說道:“此種傳聞,斷不可信。”
“今天能救皇上的,只你一人了。你如果愿意救,就請救之;如不愿意救,你可以到頤和園去向太后告發(fā)我,可以得到榮華富貴!”譚嗣同的臉漲得通紅,情緒激昂地說。
狡猾的袁世凱,當(dāng)面并不拒絕,而且慷慨地說:“‘圣主’是我們大家共同擁戴的君主,你我同受皇上特殊的恩寵,救護皇上的責(zé)任,并非只你一人,也是我的責(zé)任。你有什么吩咐,我愿洗耳恭聽,萬死不辭!”
聽了袁世凱的表態(tài),譚嗣同心里十分高興,異常欣慰。他想:自己沒有看錯人,大家計議時林旭對袁世凱的不信任不放心,是不必要的了。于是,譚嗣同把光緒皇帝的密詔和康有為等商議的對策,統(tǒng)統(tǒng)告訴了袁世凱這個兩面派人物,要袁:派一半兵力圍頤和園,一半兵力守住皇宮,拿掉太后權(quán)力還政于皇上。
聽了維新派的計劃,袁世凱心中早已另有打算,便推托說:“糧械、子彈準(zhǔn)備不足,須待天津閱兵時方能執(zhí)行。”
譚嗣同聽了袁世凱搪塞的話,便聲色俱厲地說:“如果你不答應(yīng)我,我就死在你的面前。你的生命在我的手里,我的生命也在你的手里。至遲今晚要決定,決定后我立即進宮請皇上辦理。”
袁世凱見勢不妙,便假惺惺地說:“如果天津閱兵時,皇上能迅速進入我的軍營,下令誅滅奸臣,我袁世凱必竭死力以補救。”譚嗣同覺得事關(guān)重大,又再三叮囑,以堅定袁世凱之心,袁世凱滿口答應(yīng)說:回到天津立即做好準(zhǔn)備。屆時先殺榮祿,后則舉兵進京。譚嗣同十分滿意,信而不疑,并囑袁不要泄露機密。袁世凱滿有把握地做作地說:“請放心,皇上如在我營,則誅榮祿猶如殺一只狗罷了。”
譚嗣同覺得一切如愿,便輕信了袁世凱的話,就滿意地告辭,冒著凄風(fēng)冷雨,回轉(zhuǎn)向康有為等人“報喜”去了。
袁世凱奸詐狡猾,心毒意狠,在光緒和慈禧這兩方面,他深知慈禧的力量比光緒的力量大得多,他投靠慈禧,才能實現(xiàn)他更大的野心。這樣,袁世凱并不去履行自己的諾言,而把全部秘密向榮祿報告,榮祿面見慈禧,慈禧聞訊,十分惱怒。
慈禧經(jīng)過密謀之后,趕回北京,進入宮廷,查抄了皇帝住處,搜去所有文件。慈禧命人找來光緒皇帝,嚴(yán)斥道:“我撫養(yǎng)你二十余年,你聽了那些變法人的話變到我頭上來了!”光緒皇帝啞口無言,半晌說:“并無此意。”慈禧又狠狠地說:“哼!今日沒我,明天怎能有你呢?”當(dāng)即傳旨,以皇帝有病不能辦事為由,由她“臨朝訓(xùn)政”。遂將光緒皇帝囚于中南海瀛臺。開始動手收拾維新派人物,變法到此成為泡影。
橫刀向天笑
北京城籠罩著一片恐怖陰影。
一隊隊荷槍實彈的士兵急匆匆地穿街而過,人們驚慌地躲避著。
一夜之間,形勢大變。維新派被捕的被捕,逃亡的逃亡??涤袨槌舜幼撸簡⒊瑫罕苋毡臼桂^,準(zhǔn)備去日本。
譚嗣同在自己的住處收拾東西,將自己多年來所寫的詩文稿件,來往書信,裝了滿滿一箱子,來到梁啟超避居的日本使館,和梁啟超說:“我們想救皇上,沒能救成?,F(xiàn)在,一切都無濟于事,只好受死。你快到日本去,我只要你把我這箱東西帶去就沒其他的掛懷了!”說完,悲悲戚戚地低下頭去。
梁啟超給他講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的道理,勸他一起到日本去。譚嗣同卻說:“不有行者,無以圖將來;不有死者,無以酬‘圣主’”,他愿梁啟超充當(dāng)“行者”,“以圖將來”,而自己以死來報答光緒皇帝。
俠肝義膽的王五找到梁啟超,說:“請快走,我當(dāng)以生命為你保鏢!”他的聲音,震徹屋宇。
譚嗣同看了看這位自己青少年時代的武術(shù)老師,多年的莫逆之交,眼淚不禁濕衣,強作鎮(zhèn)靜,解下隨身佩的“鳳矩”寶劍,撫弄一回,然后雙手遞給王五,并說:“你我多年,以此物作個紀(jì)念吧!”
王五接過寶劍,眼里充滿了淚水,他仍苦勸譚嗣同趕快逃走。后來又有些人來勸他逃走,都被他拒絕。他說:“各國變法,無不從流血而成,今日中國未聞有因變法而流血者,此國之所以不昌也。有之,請自嗣同始!”他下定死的決心,以期喚醒后來有志圖強的人。
9月24日,譚嗣同在“莽蒼蒼齋”被捕。由于王五送給獄中官吏錢物,才使譚嗣同免受許多皮肉之苦。在獄中,他大義凜然,神情自若,視死如歸。他撫今思昔,眷念祖國和水深火熱中的人民,在獄壁上寫了一首詩:
望門投止思張儉,忍死須臾待杜根。
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昆侖。
張儉,東漢人,因為彈劾宦官侯覽,被迫害逃亡,人們看中他的品德,都愿接納他。杜根,東漢安帝時郎中,因上書要求臨朝聽政的鄧太后還政于皇帝,觸怒太后,被害險些至死。譚嗣同相信康、梁等逃出后會有人接納,自己則愿作忍死的杜根。他們的去,和自己的留,是肝膽相照的,猶如那巍巍的昆侖山一樣。
9月28日,古老的北京城籠罩在一片陰沉昏暗的風(fēng)沙里。在宣武門外菜市口刑場上,豎立著六根木柱,木柱上綁著六位愛國志士,維新變法的闖將,就是譚嗣同、劉光第、楊銳、林旭、康廣仁、楊深秀。以慈禧為首的頑固派,怕夜長夢多,怕外國干涉,怕人民起而抗議,便趕快處決這些人以絕后繼,決定下午四時行刑。在行刑前,“六君子”面不改色,橫眉冷對。只聽譚嗣同高聲朗誦:
有心殺賊,無力回天,
死得其所,快哉快哉!
大聲呼罷,哈哈大笑。此情此景,使上萬圍觀的人,無不潸然淚下。
譚嗣同死后,大刀王五(一說老管家劉鳳池)為他收尸。第二年,骨骸運回原籍湖南瀏陽,葬于城外石山下,后人在他墓前華表上刻上一副對聯(lián),以表揚英靈:
亙古不磨,片石蒼茫立天地
一巒挺秀,群山奔趨若波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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