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者,始也。端午,即每個月第一個逢午的日子,后來專用在五月五日,午、五就通用了,所以端午又稱重午、重五;因為五是個陽數,又稱端陽。這是一個跟屈原有諸多聯系的節(jié)日,如龍舟競渡、吃粽子,都說是為了紀念屈原。其實不必太認真。劃船競渡是水邊住民與生俱來的競技,無他,存命謀生之需也,恐怕跟屈大夫投不投江沒什么大關系。中國許多“有講”的民俗,大都是后人附會出來的。還是《后漢書·禮儀志》說得平實:
仲夏之月,萬物方盛。日夏至,陰氣萌作,恐物不楙。其禮,以朱索連葷菜,彌牟樸蠱鐘。以桃印長六寸,方三寸,五色書文如法,以施門戶……漢兼用之,故以五月五日朱索五色印為門戶飾,以難止惡氣。
《金瓶梅》三次寫到端午令節(jié)。一次在第十六回:“一日,五月蕤賓佳節(jié),家家門插艾葉,處處戶掛靈符。李瓶兒治了一席酒,請過西門慶來,一者解粽,二者商議過門之日?!币淮卧诘谖迨换兀骸袄钇績赫谖堇铮c孩子做那端午戴的那絨線符牌兒,及各色紗小粽子兒,并解毒艾虎兒?!币淮卧诘诰攀呋兀骸罢滴逶露宋缂压?jié),春梅在西書院花亭上置了一桌酒席,和孫二娘、陳經濟吃雄黃酒,解粽歡娛。丫鬟侍妾,都兩邊侍奉?!苯酉乱艘黄?jié)令賦兒。這篇節(jié)令賦又見于《水滸傳》第十三回,應是當時書會老郎的留文。賦文如下:
當日怎見的蕤賓好景?但見:盆栽綠柳,瓶插紅榴。水晶簾卷蝦須,云母屏開孔雀。菖蒲切玉,佳人笑捧紫霞觴:角黍堆金,侍妾高擎碧玉盞。食烹異品,果獻時新。靈符艾虎簪頭,五色絨繩系臂。家家慶賞午節(jié),處處歡飲香醪。遨游身外醉乾坤,消遣壺中閑日月。
蕤賓佳節(jié)
蕤賓佳節(jié),即五月節(jié)。蕤賓,本是樂律名。中國古代樂律,把一個八度音分為十二個不完全相等的半音,從低到高,依次命名為:黃鐘、大呂、太簇、夾鐘、姑洗、中呂、蕤賓、林鐘、夷則、南呂、無射、應鐘。其中,奇數為陽,稱“律”,偶數為陰,稱“呂”。這個順序跟十二地支從“子”到“亥”的順序是一致的。到《呂氏春秋》,把十二樂律跟十二月份疊配,成為十二月律?!肚ё治摹钒堰@稱作“律呂調陽”。漢代用夏歷,以建寅之月為歲首,這樣處于寅位的太簇便配了正月,依次推下來,處于午位的蕤賓適配五月,所以五月節(jié)又稱作蕤賓佳節(jié)。
靈符
靈符,即朱砂符。清代滿人富察敦崇《燕京歲時記》云:
每至端陽,市肆間用尺幅黃紙,蓋以朱印,或繪畫天師、鐘馗之像,或繪畫五毒、符咒之形,懸而售之。都人士爭相購買,粘之中門,以避祟惡。
一首詠端陽的《竹枝詞》以此打趣道:“門外高懸黃紙?zhí)?,卻疑賬主怕靈符?!币驗槎岁柟?jié)也是商鋪結賬催討逋欠的日子,懷疑欠戶掛上靈符,是要把上門討賬的債主嚇跑似的。
解粽
解粽,即吃粽子。解者,剝也。宋陸游《初夏》詩云:“已過浣花天,行開解粽筵?!笔钦f四月將盡(四月十九,成都人游娛浣花溪,稱浣花日或浣花天),快到端午吃粽子的時候了。后魏賈思勰《齊民要術》卷九引晉周處《風土記》注云:
俗先以二節(jié)日,用菰葉裹黍米,以淳濃灰汁煮之令爛熟,于五月五日夏至啖之。黏黍,一名粽,一名角黍,蓋取陰陽尚相裹未分散之時象也。這大概是端午食粽的最早記載了。到南朝梁吳均《續(xù)齊諧記》,又把這一風俗跟屈原聯系起來:
屈原五月五日投汨羅水,楚人哀之。至此日,以竹筒貯米投水以祭之。漢建武中,長沙區(qū)曲忽見一士人,自云三閭大夫,謂曲曰:“聞君當見祭,甚善。常年為蛟龍所竊,今若有惠,當以楝葉塞其上,以彩絲系之。此二物蛟龍所憚?!鼻榔溲?。今五月五日作粽,并帶楝葉、五花絲,遺風也。
以竹筒貯米置火中燒熟,或把米用植物葉子包裹投水中煮熟,是南方稻作先民古已有之的食用方法。至于為什么跟端午聯系起來,成為固定的節(jié)令食品,也不難推想。農耕民族的節(jié)日,多半跟農作相關。五月初,正處在芒種、立夏兩節(jié)氣之間,“芒種忙種”的插秧大忙已過,下一輪耘田薅草的勞作尚緩,農家正可以插閑娛樂一下。初夏的天氣也便于戶外活動,于是端午便成為節(jié)令活動最豐富的民間娛樂節(jié)日。外出娛樂,稻作先民最便于攜帶的吃食,便是包裹煮好可以隨時隨地剝開食用的粽子。別忘了,端午習俗是從南方稻作民族推衍開來的喲。
絨線符牌兒·紗小粽子兒
絨線符牌兒,即由《后漢書》里說到的“朱索”發(fā)展而來。朱索,晉代已演化成五色縷,并添了許多名目?!冻鯇W記》卷四引周處《風土記》曰:“仲夏端午……造百索系臂,一名長命縷,一名續(xù)命縷,一名辟兵繒,一名五色縷,一名五色絲,一名朱索,又有條達等織組雜物,以相贈遺。”
符牌兒,小兒從寺廟里求取的或親友贈送的上面刻有符箓或吉祥祝語的小牌牌,平時佩在身上,端午了,在上面再纏幾道五色縷以辟兵續(xù)命,祈禱神靈的雙重佑護。
紗小粽子兒,是用紗制成的各色各樣小粽子,婦女掛在簪頭,或綴在耳垂,或佩在兒童身上,作為節(jié)令飾物。
艾虎兒
艾虎兒,是用艾葉編制或粘制的虎形飾物。艾蒿和菖蒲都是熏草,艾葉散,蒲葉長,各賦其形,制成艾旗、蒲劍;艾虎、蒲龍,端午日懸掛或佩帶。南朝梁宗懔《荊楚歲時記》曰:“五月五日謂之浴蘭節(jié)……今人以艾為虎形,或剪彩為小虎粘艾葉以戴之。”
婦女們愛把它垂在簪頭,以禳毒氣,辟邪穢。宋代王珪在給太上皇后閣題的端午帖子詞中有句云:“釵頭艾虎辟群邪。”另一首不知調名的殘詞說得更直白:“偷閑結個艾虎兒,要插在、秋蟬鬢畔。”或把其圖案織入緞匹,作為端午衣飾。宋吳自牧《夢粱錄》卷三記曰:“五日重午節(jié)……御書葵榴畫扇、艾虎紗匹段,分賜諸閣分、宰執(zhí)、親王?!泵鞔鷮m中則穿五毒艾虎補子蟒衣,以致大臣有奏狀曰:“五毒者,艾虎、蜈蚣、蝦蟆、蛇、蝎也。以五彩絨組織此五物,于大紅紗兩肩胸背通袖膝襕之上。其為淫巧奇怪,古所未聞。其費工料,每匹可織常紗十余匹。其妨農廢業(yè),尤不可言。況此物止用于端午之一日,其它日皆不用?!?/p>
雄黃酒
說起雄黃酒,人們多半會想到白素貞端午節(jié)飲雄黃酒現出蛇身的故事。話本說這事發(fā)生在宋高宗南渡后的紹興年間,有書還提到宋施宿《嘉泰會稽志》曾載:“端午日,設蒲觴,磨雄黃酒飲之?!钡枪P者沒有檢到。筆者所見,多為飲菖蒲酒,如宋徐鉉《和李秀才端午日見寄》:“角黍菖蒲酒,年年舊俗諳?!敝x逸《端午絕句》:“老妻稚子知人意,但把菖蒲酒細傾?!痹交亍渡諔蚋琛罚骸案燧牌丫疲嬤^閏端午。”
到明代,飲雄黃酒的記載才多起來。如謝肇淛《五雜俎》卷二載:“古人歲時之事行于今者,獨端午為多……而又以雄黃入酒飲之,并噴屋壁、床帳,嬰兒涂其耳鼻,云以辟蛇蟲諸毒。”劉若愚《酌中志》卷二十載:“初五日午時,飲朱砂、雄黃、菖蒲酒?!睉蚯≌f亦屢有述及,可見當時已成風氣,所以《金瓶梅》才會自然地寫到“端午佳節(jié)……吃雄黃酒”。推想這一習俗或許跟元代以后出現蒸餾白酒有關。雄黃的主要成分是硫化砷,有毒,糯糯的米酒怕是壓不服峻烈的雄黃吧。
綠柳、紅榴
“盆栽綠柳,瓶插紅榴,菖蒲切玉,角黍堆金”,是形容端午節(jié)令景物常用的四句話,如宋黃裳《喜遷鶯·端午泛湖》詞:“乍絳蕊海榴,爭開時節(jié)。角黍包金,香蒲切玉,是處玳筵羅列?!睏顭o咎《齊天樂·端午》詞:“角黍包金,菖蒲泛玉,風物依然荊楚?!泵鳒健睹摬忌缼×褐荨は摹非骸敖鞘虮P,菖蒲釀。榴花亭上,來日慶端陽?!标惾暝督鹕徲洝穫髌娴谑宄觥断策w鶯》曲:“看絳染榴屏,綠沉藻井。角黍包金,香蒲切玉,是處龍舟飛競?!泵鞔≌f《禪真后史》第十九回所引另一篇端午節(jié)令賦兒,開頭幾句云:“節(jié)屆端陽,時當仲夏。遍園內榴花噴火,滿林中竹葉攢青。家家角黍包金,戶戶菖蒲切玉?!?/p>
端陽時當仲夏。夏月,古稱“惡月”,暑瘴之氣日盛,毒蟲日漸活躍,所以端午的節(jié)令活動,都圍繞健身、除穢、驅邪展開,是一個講衛(wèi)生的節(jié)日。其中一項,是選五種當令的果蔬花卉,以抗五毒,稱為“五瑞”。水果大致有桑葚(黑、白二種)、櫻桃、荸薺、桃、杏等,熏草花卉有蒲、艾、蔥、蒜、榴花、山丹等。“盆栽綠柳,瓶插紅榴”云云,說的就是這一習俗。
以上摘自《金瓶梅風俗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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