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張增建 山西省教育科學研究院教研員

現(xiàn)在中小學的課程表，都是語、數(shù)、外等十多門分科課程，而且學科之間涇渭分明，語文就是語文、數(shù)學就是數(shù)學，歷史就是歷史，井水不犯河水。是啊，這還有啥問題？天經(jīng)地義，歷來如此，的確分科教學在中國始于1905年，已經(jīng)有百年歷史了。

不過，這種由來已久的分科設計，在今天是否需要考慮點什么了？

一道引起爭議的考題

你如何看待下面這道題呢？

請你通過固定電話，用一句話（單句）將下邊的圖形，準確地告訴對方。

據(jù)說，這是上海1990年代的一道高考語文題。這是語文題？不會搞錯吧？！

可以想見，這道題當年引起的爭議有多大；傳聞上海的育才中學，一所全國知名的高中，當時做對該題的考生，全校才兩位。后來，這道題作為訓練學生思維的練習題，被不少語文教師收藏。一個值得注意的現(xiàn)象是，幾乎所有的學生一看這道題，都會被牢牢吸引，整個課堂氣氛因此呈現(xiàn)一種興奮狀態(tài)，有說“這是一個鋸齒形圖案”，有說“E”形的，有說“山”字豎起來……答案五花八門。

原來，知識也可以如此有趣！

2014年4月，山西初中思想品德中考適應性考試，也赫然出現(xiàn)該題，意圖是考查學生的“創(chuàng)新思維”和“科學素養(yǎng)”。這次考試不是中考，但也是全省性的，有的高中學校甚至以此為依據(jù)選擇保送生；所以，該題分值盡管僅為2分，但在全省的反響卻異常強烈，“這還是思品題？”“山西思品出來數(shù)學題了！”……

爭議、反對乃至嘲笑聲不斷。

時隔二十年，這道如此有創(chuàng)意的經(jīng)典題，卻依舊遭到的排斥，這是命題人的不切實際，還是意味著中國基礎教育始終欠缺點什么，或者說應試教育在加劇？盡管山西中考的改革力度，在全國是走在前列的——大力倡導開放探究，打破學科壁壘；盡管全省40多萬考生中，答對該題的有1000多人，這是一個令人欣慰的數(shù)字。

那么，這道題的答案究竟是什么呢？

原來是先建立坐標，答案于是迎刃而解：“這是一個連接A(1,1)、 B(4,1)、 C(2,2)、 D(4,3)、E(3,5)、F(4,7)、G(1,7)等構(gòu)成的閉合圖形?！?/section>

顯然，這是一道跨界題，分不清是語文，還是數(shù)學；而且，值得注意的是，學科知識在此已“退居”為配角，并為解決如何將“圖形準確傳給對方”這個目標而共同努力。毫無疑問，這是一道地道的“綜合題”，且為文理打通的大綜合。

同時，該題切入角度巧妙，極具張力，已經(jīng)具有了某種境界。它不僅激活并訓練了學生的求異思維；而且，讓初三學生初步具有了數(shù)據(jù)化的概念，這無疑是一個難得的突破，不是嗎？大到地球經(jīng)緯度，小到警察的網(wǎng)格化管理，坐標系已經(jīng)成為現(xiàn)代科技和生活的基礎。

最重要是，該題讓學生深刻意識到：知識居然有如此神奇的力量，借助坐標系就可以把一個不規(guī)則圖形，通過一個電話絲毫不差地“傳遞”給對方。

山西中考改革，倡導適當考查人類發(fā)展史上有重大貢獻的科學家等，認為其意義遠比考幾道應試難題更重要。坐標系是法國人笛卡爾的重大發(fā)明，毫無疑問，這個發(fā)明改變了世界。

有趣的是，笛卡爾本人是十七世紀的大哲學家，同時又是一個大數(shù)學家。

什么是綜合課？

應該說，分科教學是適應工業(yè)化需求的產(chǎn)物。十八世紀大機器出現(xiàn)，知識量倍增，專業(yè)分工更細，對學校教育提出更高要求，分科教學應運而生，并定型為基礎教育的常態(tài)。同時，從人才培養(yǎng)者——教師來說，一個人精力有限，終身能精通一個學科，已屬不易。因此分科教學是必需的。

毋容置疑，數(shù)百年來，分科教學確實為工業(yè)文明與社會進步，提供了相應的人才支持與智力服務，說立下“汗馬功勞”并不為過。但隨著信息時代的到來，分科教學“鐵路警察各管一段”的特點，明顯成為缺點，難以滿足“以創(chuàng)新為特征”的現(xiàn)實需求。所以，整合各學科知識來解決某個實際問題的教學設想已迫在眉睫，甚至需要建立一門新型的學科——綜合學科。

這就如醫(yī)院看病要分科，但也要會診一樣的道理。甚至比這更重要，尤其是計算機盛行之后，人類的作用更多體現(xiàn)在創(chuàng)新上；要創(chuàng)新，就需整合多學科知識。事實也證明，幾乎所要的發(fā)明和理論，都不可能是某一個分科單打獨斗的產(chǎn)物。

再說通俗點，現(xiàn)實社會是不分科的，解決實際問題，需用什么知識，就用什么知識，無需糾結(jié)“是物理”“還是化學”；且學科知識一旦“綜合”，就會立刻生動起來，呈現(xiàn)出另一種迷人的面貌與境界來。

更重要的是，我們要深刻意識到：知識“綜合”起來，才會有更大的力量！中國要完成從“制造大國”向“創(chuàng)造大國”的華麗轉(zhuǎn)身，人才支撐是關鍵；有創(chuàng)新意識的實用性人才，是關鍵中的關鍵。

因此，基礎教育應該注意到“綜合”這個時代需求了。

最近有一篇報道講，華中科技大學畢業(yè)的鄭練，在騰訊工作數(shù)年后辭職創(chuàng)業(yè)?？伤f：“是騰訊給了我真正意義上的畢業(yè)證。我所有的能力，尤其是見識、思維方式等，都是在騰訊這個平臺上獲得的?！彬v訊為何會得到這樣高的評價？可否這樣理解：現(xiàn)在大學教育還是偏重分科，有管中窺豹之嫌；騰訊所能給與鄭練的恰好是“反面教育”——應該都是“綜合”的東西。

這就好比分科教學是“三大步”“定點投籃”等分解動作的專項訓練，騰訊的工作卻是整場實戰(zhàn)?；A教育也如此。這可視為力推“綜合”課程的基本原理。

新課改曾經(jīng)的努力

其實，國家早就惦記著“綜合”了。

本世紀初，新課程改革在全國拉開序幕，高考改革隨之配套，很快推出物、化、生等三科混合的“理綜”，以及史、地、政等三科混合的“文綜”。

文理科各自的內(nèi)部綜合，通常被稱為“小綜合”；文理之間打通是為“大綜合”。后者在中國當時的條件下，顯然不可能實施。即便是這個“小綜合”，在當時已屬不易，被視為中國教育改革的標志性事件，可見“綜合”的份量和意義。

然而，這個被寄托了厚望的小綜合，才出場就惹得噓聲一片。因為所謂“理綜”，就是將以前理、化、生這三科各自獨立的考卷合在一張考卷里；可物理還是物理，化學還是化學，生物還是生物，并未出現(xiàn)一道真正意義上的“綜合題”。

文綜也如此。

有人打了個比方：以前是紅豆、黃豆、黑豆各放一個盤，現(xiàn)在無非是把這三種豆子共放一個盤里了，可紅豆還是紅豆，黃豆還是黃豆，黑豆還是黑豆；真正的“綜合”應為將三種豆子煮爛，擰到一起，看不出原來各自的顏色，成為一種新“豆”類。

令人尷尬的是，這種無奈的綜合一直維持到現(xiàn)在。個中是什么原因或苦衷不得而知，倒是大家見怪不怪了，反正重要的是有個分數(shù)。

高考這個狠招打了馬虎眼之后，國家推進“綜合”的其它招數(shù)，便更顯得蒼白無力，諸如研究性學習、社會實踐、小發(fā)明以及課標中的“活動建議”等，基本形同虛設。

其中研究性學習值得關注，這本來是教育部推進綜合的另一個狠招，比如不惜升格為“必修課”，精心編寫相關教材，似乎有意將此打造成新課改的一張王牌。然而，十多年過去了，雷聲大雨點小，這個本身就是“綜合”的課程，很快淪為史上最尷尬的一門課程——上邊檢查要求有，基層學校卻不積極，七零八落的，基本演變成了“貓捉老鼠”的“糊弄課”，甚至懶得糊弄。

原因說復雜也復雜，但說簡單也簡單，就是高考不考研究性學習。

系統(tǒng)設計，推進“綜合”

總之，要把綜合推向一個新高度，甚至設立綜合學科，就要“綜合”設計，真抓實干。

首先，緊緊抓住高考這個牛鼻子，包括中考，即不能讓目前“理綜”和“文綜”的“拼盤綜合”再繼續(xù)下去了；同時能否考慮在高考科目中單獨設立“綜合科目”，即命制一份“綜合”試卷，抑或干脆“大綜合”——以問題為出發(fā)點，需要什么知識，就用什么知識，不管那個學科的，使各科知識降格為解決這個問題的“工具”。

只要高考動真了，基層學校就會跟著來，困難和阻力都會有，且肯定很大，但只要堅定不移地往前走，希望自然還是的。當然，要借鑒研究性學習的經(jīng)驗與教訓，也可考慮取代研究性學習，或兼而有之。

具體說，可將“綜合”分成三個層次：一是學科內(nèi)綜合，這點現(xiàn)在各地已經(jīng)做得很不錯了；二是小綜合，目前有積極嘗試，但尚不成熟，包括高考的文綜和理綜；三是文理打通的大綜合，真正意義上的綜合，甚至建立綜合學科——制定課程標準、課程如何實施、教學如何評價、專業(yè)師資隊伍建設等系統(tǒng)工程的建構(gòu)。

同時要相信，“人民群眾”的潛能是不可限量的，畢竟時代不同了。

比如，在學習科普作品《南州六月荔枝丹》時，一個高中生突然當堂向老師提出一個疑問：杜牧的“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 是否在說謊？

理由是這篇科普文章講，荔枝保鮮期僅為兩三天，可荔枝生長地在嶺南，路途如此遙遠，即便動用國防設施——驛站的“八百里加急”，日夜兼程，從廣東、福建到陜西臨潼，也需10天左右；四川南部也產(chǎn)荔枝，可李白的《蜀道難》講得清楚，蜀道比嶺南未必就輕松。所以，杜牧這首詠史詩內(nèi)容不實，是在抹黑唐玄宗和楊貴妃，以此借題發(fā)揮，告誡后世統(tǒng)治者精力放在勤政上。

是這樣的嗎？教室里的所有目光一下子集中在老師身上。

值得肯定的是，這位老師確實是一位優(yōu)秀語文教師，立刻停下《南州六月荔枝丹》的教學內(nèi)容，組織全班集體探究這個疑問。在老師的啟發(fā)下，經(jīng)過大半節(jié)課的熱烈討論，乃至爭論，同學們最終心滿意足地得出一個結(jié)論：杜牧沒有說謊，楊貴妃是吃到鮮荔枝了，但不是驛站騎兵的功勞。

大家的推測是這樣的：將生長在嶺南的荔枝樹整體挖出，移植到一個大缸里，現(xiàn)在城建不是整顆大樹就拉過來了？然后，把大缸放到大船上，通過秦始皇南征大軍修建的中國第一條人工運河——靈渠，從漓江進入湘江。順著湘江到長江，再拐進80多年前隋煬帝建成的大運河，一路北上就到黃河了。接著逆流而上，進入陜西地盤，最后順著黃河的最大支流——渭水行進。此時詩中的“騎”已在渭水渡口恭候了，此地到臨潼的華清宮，估計不過兩個小時路程了。那整顆樹上的荔枝被專業(yè)人員一路打理澆水，肯定還長得鮮艷誘人……

這節(jié)課還是語文課嗎？

然而說到底，高考及中考才是撬動“綜合”最有力的杠桿；而且，中考比高考靈活——省里命題，壓力較小。近年來，全國不少省市已經(jīng)做了有益的探索和實踐，比如山西省2014年思品中考就有這樣的題：

我們給縣長出主意

下邊為一個山區(qū)縣城地圖。該縣城離省城為30公里，常刮西北風，冬天雪多，城東有許多溫泉。該縣盛產(chǎn)優(yōu)質(zhì)土豆及雜糧，可財政收入主要靠煤礦和鐵礦，及設備落后的焦化廠、鋼鐵廠等數(shù)家企業(yè)。近年來，該縣礦藏資源逐步枯竭，生態(tài)環(huán)境問題卻日益突出，比如植被破壞，城內(nèi)河流污染，空氣質(zhì)量下降等。

該縣初中一個研究性學習小組要調(diào)查縣城生態(tài)環(huán)境問題。下面請你和他們一起先調(diào)查該縣城的污染情況。

該題有6問，其中兩問是“導致該縣城出現(xiàn)生態(tài)環(huán)境問題的原因比較復雜。從上述材料看，你認為主要原因是什么？”，以及“如何解決這些問題呢？結(jié)合該縣實際，請你給縣長提出兩個具體辦法?！?/section>

這道題成為當年該省思品中考題的聚焦點，反響很大，普遍認為創(chuàng)意是肯定的，但對這是否為思品題的“正宗”，表示極大的懷疑和不解，“這不是考地理了？”

但省里的態(tài)度是堅定的，打破學科壁壘，整合各科知識，以解決實際問題為目的。這個改革方向要堅持，新課程理念在此得到的生動體現(xiàn)！

山西甚至已拿出這樣的實驗教材來了。

2014年秋天，晉中市有七所初中學校的學生驚訝地發(fā)現(xiàn)，手中的《語文》教材“大變臉”：全書分七個項目——以解決某個實際問題為中心，來組織課文及語文知識的編寫。例如，“詩歌項目”中講到魏晉詩歌時，問題是“假如讓曹操給陶淵明寫信，說服這位東晉大詩人不要隱居了，你認為這封信該寫什么呢”？

有趣的是，這七所學校在一度手足無措之后，很快意識到這套教材的非凡價值，一位參與實驗的資深語文老師說：“這一個學期的寫作量，超過以前初中三年的寫作量。最關鍵的是，學生有興趣了，學習變得主動了，盡管常常分不清是上語文，還是歷史?！?/section>

值得注意的是，大家起初擔心學生成績因此會受影響，看從晉中全市2014年的期中、期末兩次考試來看，這種擔憂顯然是不必要的；或者說應付這樣的考試，反而是小菜一碟。因為這種教材直接顛覆了傳統(tǒng)的課堂教學方式，使“樂學”不再是空話。

現(xiàn)在，山西已經(jīng)和正在編寫的類似實驗教材，還有初中的《數(shù)學》《化學》，并計劃逐步深入推進。北師大的有關專家說：“山西的這些教材確實有價值，在世界范圍內(nèi)，目前應該也是領先的。”

顯然，綜合的推進，包括課程開設，應該說是有群眾基礎的。（本文系作者的個人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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