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集 寶玉受笞
(對應電視劇劇集:含恥辱情烈死金釧+弄唇舌寶玉遭笞撻)
1 瀟湘館黛玉房內(nèi)
黛玉悶悶不樂,若有所失地對著窗子坐著,看著窗欞上搖曳的竹影,深深嘆了口氣。
字幕(疊):
第九集 寶玉受笞
紫鵑端著茶走過來:“若說起前日的事,我看還是姑娘太浮躁了些。別人不知道寶玉的脾氣,難道咱們還不知道?為那個玉,也不知鬧了多少遭了?!?/p>
黛玉一歪頭,啐了一口:“你倒來替人派我的不是,我怎么浮躁了?”
紫鵑笑著:“好好的,為什么又剪了那穗子?寶玉若有三分不是,姑娘倒有七分不是。我看他素日用在姑娘身上的心就好,就因為姑娘小性兒,常歪派他……”
梆!梆!院外傳來敲門聲,又叫了一聲:“紫鵑姐姐,開門!”
紫鵑高興地:“這是寶玉的聲音,一定是賠不是來了?!闭f著要去開門。
黛玉:“不許開門!”
紫鵑笑:“姑娘又不對了,這么熱天毒日頭底下,曬壞他怎么辦?”說著走出屋去。
院內(nèi)傳來開門的聲音,接著是紫鵑的聲音:“哎喲,我只當寶二爺再不上我們這門了?!?/p>
寶玉帶笑的聲音:“好好的,為什么不來了?我就死了,魂也要一天來一百遭。妹妹可大好了?”
紫鵑的聲音:“身上病好了,只是心里的氣不大好呢?!?/p>
寶玉笑著跨進門來:“我來瞧瞧就好了?!?/p>
黛玉聽到這里禁不住又流出淚來,趕緊拿手帕擦淚。
寶玉走到黛玉床前,陪著笑:“妹妹身上可好了?”
黛玉擦淚,不理。
寶玉挨在床沿上坐下:“我知道妹妹不惱我。只是我不來,若等他們來勸咱們,那時咱們豈不倒覺得生分了?不如這會兒,你要打要罵,憑你怎么都行,千萬別不理我。好妹妹,你說是不是?好妹妹!”
黛玉邊哭邊說:“你也不用來哄我。從今以后,我也不敢親近二爺,二爺全當我走了?!?/p>
寶玉笑著:“你往哪去呢?”
黛玉:“我回家去?!?/p>
寶玉:“我跟了你去?!?/p>
黛玉:“我死了呢?”
寶玉:“你死了,我做和尚去。”
黛玉聽了這話,立刻把臉放下來:“想是你要死了!胡說些什么!你家倒有幾個親姐姐妹妹呢,明兒都死了,你幾個身子去作和尚?我倒把這話告訴別人評評理兒。”
寶玉頓時紅脹了臉,不敢吭一聲,低了頭。
黛玉直瞪瞪地看著他。
寶玉憋得滿臉紫脹。
黛玉用指頭在他額上戳了一下,哼了一聲,咬著牙:“你這……”又嘆了口氣,拿起手帕擦眼淚。
寶玉看了一眼黛玉,也不覺流出淚來,伸手摸手帕,摸了一個空,便用衫袖去擦淚。
黛玉一眼瞧見寶玉用簇新的藕合紗衫擦淚,便把自己手中的手帕向寶玉懷里一摔,自己又從枕邊拿起一方手帕擦淚。
寶玉接過帕子擦淚。
黛玉依舊拭淚。
寶玉又向前挨近,伸手攙了黛玉的一只手,笑著:“我的五臟都碎了,你還只是哭……”
黛玉將手一摔:“誰同你拉拉扯扯的!一天大似一天,還這么涎皮賴臉,連個道理也不知道……”
“好了!”門口一聲帶笑的喊叫,冷不防把寶、黛兩人嚇了一跳。兩人同時回頭看,只見鳳姐跳了進來,拍手笑道:“老太太那里抱怨天,抱怨地,叫我來瞧瞧你們好了沒有。我就說不用瞧,過不了兩天,自己就好了。果然應了我的話。也沒見你們兩個人,三天好了,兩天惱了,越大越成了孩子了!有這會子拉著手哭的,昨兒為什么成了烏眼雞呢?”說著拉了黛玉往外走:“快跟我見老太太去,叫老人家放心?!?/p>
黛玉回頭叫:“紫鵑,雪雁!”
鳳姐:“又叫他們作什么?有我伏侍你呢?!崩索煊裢庾?。
寶玉跟著出門。
2 賈母房內(nèi)
鳳姐拉著黛玉笑嘻嘻地走進來:“我說他們不用人費心,自己就會好的。老祖宗不信,一定叫我去說合。我到那里一看,誰知兩個人正在一處對賠不是呢,對笑對說,象是黃鷹抓住了鷂子的腳——兩個都扣了環(huán)了?!?/p>
滿屋的人都哄地笑起來。
黛玉低著頭,一言不發(fā),挨著賈母慢慢坐下。
寶玉笑嘻嘻地湊到寶釵身邊:“昨日大哥的生日,正趕上我身上不好,也沒磕個頭去。大哥若惱了,姐姐替我分辯分辯?!?/p>
寶釵一笑:“這就不必了,你就是要去也不敢驚動,何況身上不好?!?/p>
寶玉又笑著:“姐姐怎么不看戲去?”
寶釵話里有話地:“我怕熱,看了兩出,就推說身上不好,出來了?!?/p>
寶玉略有些尷尬地搭訕著:“怪不她們拿姐姐比楊貴妃,原來也體豐怯熱?!?/p>
黛玉趁意地微微一笑。
寶釵臉一紅,冷笑一聲:“我象楊貴妃,只可惜沒個好哥哥好兄弟作楊國忠的!”
寶玉一時話塞。
丫鬟靛兒跑到寶釵跟前:“我的扇子不見了,必是姑娘藏了我的,好姑娘,賞我吧?!?/p>
寶釵指著靛兒:“你可仔細著!我平日和誰玩笑過?你去找素日和你嬉皮笑臉的姑娘,該問他們?nèi)ィ ?/p>
寶玉越發(fā)尷尬,扭過頭去裝作和探春說話。
黛玉瞥了一眼寶玉,便笑問寶釵:“寶姐姐,你方才聽了兩出什么戲?”
寶釵看了看黛玉:“我看的是李逵罵了宋江,后來又賠不是。”
寶玉扭過頭來笑:“姐姐通今博古,怎么連這出戲的名字也不知道?這叫《負荊請罪》?!?/p>
寶釵一笑:“原來這叫《負荊請罪》!你們通今博古,知道'負荊請罪’,我就不懂什么是'負荊請罪’!”
寶玉和黛玉頓時羞紅了臉。
鳳姐觀察著寶、黛、釵,笑了笑:“你們大暑天,誰還吃生姜呢?”
一個丫頭:“沒人吃生姜?!?nbsp;
鳳姐用手摸著腮:“既然沒人吃生姜,怎么這么熱辣辣的?”
黛玉低頭無語。
寶玉低頭無語。
寶釵若無其事地又一笑。
眾丫鬟莫名其妙地面面廝覷。
3 大觀園內(nèi)
赤日當空,濃蔭匝地,滿耳蟬聲,寂無人語。
寶玉背著手走過來,到一棵樹蔭卞站住,向樹頂望望:樹梢一動不動,一絲風也沒有。
寶玉打開折扇,使勁搧了幾下,仍有汗珠從額角流下來。
四周蟬聲一陣高過一陣
百無聊賴的寶玉又慢慢向園門走去。
4 賈母院東側穿堂外
寶玉從穿堂走出來,懶洋洋地在廊檐下站住。
一個婆子在檐下盤著一只腳,伸著一只腳打盹,并未發(fā)覺寶玉。
寶玉低頭看了一眼婆子,皺皺眉,又抬頭向北望,只見鳳姐的院門虛掩著,無任何動靜。
寶玉想了想,搖搖頭,往東走進一座小角門。
5 王夫人院內(nèi)
寶玉從西邊角門走過來。
廊蔭下,幾個丫鬟手拿針線活兒在打盹兒。
寶玉悄消從她們身旁走過,進了上房門。
6 王夫人房內(nèi)
寶玉悄俏走進來。
只見王夫人躺在涼榻上睡著。金釧坐在旁邊給王夫人捶腿,也乜斜著眼亂恍。
寶玉躡手躡腳地走到金釧跟前,伸手把她耳上戴的墜子往下一摘。
金釧睜開眼睛,見是寶玉,微微一笑。
寶玉笑著悄聲:“就困成這個樣兒?”
金釧又抿嘴一笑,悄悄向他擺手,讓他出去,仍慢慢合上眼睛。
寶玉戀戀不舍地看著金釧,金釧合著眼并不看他。
寶玉探著頭把眼光移向王夫人,王夫人均勻地呼吸著,似已睡實。
寶玉拿起自己的荷包,從里面拿出一粒香雪潤津丹,悄悄向金釧口里送去。
金釧并不睜眼,嘴唇動了一下,噙住。
寶玉上來拉住金釧的一只手,悄悄笑著:“我明日和太太討你到怡紅院去,咱們天天在一處?!?/p>
金釧依舊閉著眼捶腿,不答理。
寶玉又湊近金釧:“一會兒等太太醒了我就說?!?/p>
金釧睜開眼,笑著把寶玉一推,悄聲:“你忙什么?'金簪子掉在井里頭——有你的只是有你的’?!腋嬖V你個巧宗兒——你往東小院子里去拿環(huán)哥和彩云去。”
寶玉涎著臉笑著:“管他們?nèi)ツ?!我就守著你?!?/p>
冷不防,王夫人一個翻身坐起來,狠狠照金釧臉上“啪”地就是一個大嘴巴!
寶玉和金釧一下子嚇愣了。
王夫人指著金釧:“下作的小娼婦!好好的爺們,都叫你教壞了!”
寶玉一轉身,溜出門去。
金釧捂著火辣辣的半邊臉,一聲不敢言語。
玉釧等四五個小丫頭聽見動靜,連忙走進屋來。
王夫人指著玉釧:“玉釧!把你媽叫來,快把你姐姐帶出去!”
玉釧遲疑一下,未動。
王夫人氣的用手捶著床:“快去!死蹄子們!快把白老媳婦給我叫來!”
玉釧和一個丫頭,連忙出門。
金釧咕咚一聲跪在地上:“太太,好太太,饒我這回吧!我再不敢了。太太要打要罵,要殺要剮,只管發(fā)落就是了,千萬別叫我出去就是天恩了……”說著嗚嗚大哭。
7 大觀園門
寶玉滿臉晦氣,垂著頭走進園門。
8 王夫人房內(nèi)
金釧跪著哭訴:“……太太,我跟了太太十來年,太太的恩德我一輩子不忘,這會兒把我攆出去,我還怎么見人呢!太太,求太太饒我,我伏侍太太一輩子……”
金釧之母白老媳婦在玉釧帶領下,進門來規(guī)規(guī)矩矩地站住:“太太?!庇智魄乒蛟诘叵碌呐畠?。
王夫人沖著白老媳婦,又指著金釧:“瞧瞧你養(yǎng)的這個好閨女!……”氣得說不出話。
白老媳婦也咕咚一聲跪下:“太太……”
王夫人:“快帶出去!”
金釧回頭看看母親,她母親可憐巴巴地跪在地下垂著頭……。
金釧正過頭來,揩干淚水,臉色蒼白……
玉釧也跪在地上。
王夫人怒氣不減:“走!別讓我再看著你們惡心!”
金釧含羞忍辱地磕了一個頭,慢慢站了起來。
9 大觀園內(nèi)薔薇架旁
寶玉抬頭看看天上幾片飄動的烏云,垂頭喪氣地走過來。
薔薇花枝繁葉茂,花兒卻已枯萎。
寶玉走過薔薇架旁站住,細聽,隔著竹籬和薔薇架,似乎有人抽泣哽咽。
寶玉隔著竹籬看過去,影影綽綽見一個女孩在薔薇架另一側地上蹲著,似乎在用簪子在摳土,并有抽泣之狀。
寶玉提起精神,趴在竹籬洞上望,剛要張口說什么,又趕緊把口閉上,搖搖頭,見這個女孩面生,不認識。
那女孩似乎在地上用簪子畫著什么。
頭上,一塊塊烏云在聚攏……
寶玉又換了一個較大的籬笆洞細看,才發(fā)現(xiàn)這是個很美的姑娘,眉蹙春山,眼顰秋水,面薄腰纖,裊裊婷婷,大有林黛玉之態(tài)。這越發(fā)引起寶玉的興趣,癡癡地看。
那姑娘在地上一直一劃一點一勾地畫。
寶玉也隨著在手心依樣畫。
那姑娘深深嘆口氣。
寶玉向地上細看,發(fā)現(xiàn)清清楚楚的一個“薔”字,又一“薔”字,還是一個“薔”字……
寶玉琢磨著……
啪噠啪噠,……幾粒大雨點滴落寶玉周圍。
寶玉絲毫不覺,依舊看那個姑娘在地上劃“薔”字。
雨大起來,只見那姑娘頭上滴下水來,紗衫頓時濕了……
寶玉禁不住向姑娘:“快別寫了,下雨了,身上都濕透了!”
那姑娘冷不防被嚇了一跳,回頭透過雨中的薔薇花架向寶玉這邊看,只看見寶玉的半邊臉,便笑著說:“多謝姐姐,難道姐姐頭上有什么遮雨的?”
寶玉低頭一看,自己衣服上也往下淌水,渾身濕得精透,說聲“不好”,抬腿就往回跑。
10 怡紅院院中
院內(nèi)充滿女孩子們嘻嘻哈哈的歡笑聲。
雨不停地下著。
寶官、玉官兩個小戲子和秋紋、碧痕、墜兒等八九個丫頭,把十幾只綠頭鴨、花鸂鶒、彩鴛鴦圍住,捉的捉,趕的趕,在院中積水內(nèi)嬉鬧,叫個不停,笑個不停。
襲人、晴雯、麝月等幾個大丫頭站在游廊上看著笑。
“梆梆!”門外有人敲門。
但敲門聲被姑娘們的說笑聲蓋住,誰也沒聽見。
11 怡紅院內(nèi)
襲人笑著:“誰這會子叫門,沒人開去。”
“梆梆”又是兩聲,又傳進一聲:“是我!”
麝月:“是寶姑娘的聲音?!?/p>
晴雯:“胡說!寶姑娘這會兒做什么來。”
襲人向大門走去:“讓我隔著門縫瞧瞧,可開就開,要不可開,就叫他淋著去?!?/p>
襲人扒著門縫往外一瞧,只見寶玉被澆得落湯雞一般站在門外,頭上臉上往下淌水,冷得直打寒戰(zhàn)……
襲人趕緊打開門,笑得彎著腰拍手:“這么大的雨胡跑什么?那知道是爺……”
寶玉氣哼哼地闖進門來,抬腿就是一腳,罵著;“下流的東西們!我素日擔待你們得了意……”一低頭看清了被踢的原來是襲人。
襲人“哎喲”一聲捂著肋下,彎下腰去,哭了。
寶玉連忙上來扶住,笑著:“哎喲,原來是你,踢在哪里了?”
襲人見其余的丫頭們都圍上來看,又是疼,又是羞.又是氣,盡力克制著自已,勉強直起身來,笑笑:“沒踢著,還不進去換衣裳去。”
寶玉歉疚地看著襲人。
襲人支撐著推寶玉進房。
12 寶玉臥室(夜)
昏黃的燈光照著四壁。
襲人睡在床上,緊緊地皺眉,突然“哎喲”一聲。
寶玉從床上抬頭,觀察著襲人。
襲人滾動一下,又“哎喲”一聲,咳了兩下,一口痰吐在地上。
寶玉掀被下床,拿起燈悄悄走到襲人床前來照。
襲人在枕上動了一下,睜開眼睛,見寶玉站在床前,倒嚇了一跳:“作什么?”
寶玉俯身疼愛地:“你方才直'哎喲’,必是踢重了,我瞧瞧?!?/p>
襲人:“我頭上發(fā)暈,嗓子里又腥又甜,你照照地下吧?!?/p>
寶玉拿著燈往地下照:一口鮮紅的血吐在地上!
寶玉慌張起來:“哎呀!血!可了不得了!”
襲人也抬身往地下看,怔怔地看了半天,一頭倒在枕上,流出淚來。
寶玉舉著燈,越發(fā)慌起來,也要哭:“你心里覺得怎么樣?”
襲人勉強笑笑:“好好的,覺得怎么樣呢?!?/p>
寶玉:“我叫人燙黃酒,要山羊血黎洞丸來?!鞭D身要走。
襲人伸手拉住寶玉的手,笑著:“別去。你這一鬧,大家不得安寧,倒抱怨我輕狂,你也不好,我也不好。正經(jīng)明兒打發(fā)小子問問王太醫(yī)去,弄點藥吃吃就好了?!?/p>
寶玉想想,點點頭,放下燈,走去倒茶水。
襲人看著寶玉。
寶玉端茶過來,襲人起身漱漱口,寶玉又扶她躺下。
襲人見寶玉仍站在床前,便對他說:“明兒是端陽節(jié),太太要治酒席請薛姨太太,你少不得要去作陪的,快去睡吧?!?/p>
寶玉仍站著一動不動地看著她。
13 怡紅院寶玉書房
寶玉無精打彩地走進來。
晴雯笑吟吟地迎上來:“二爺,今兒的節(jié)酒吃得痛快吧?”
寶玉一屁股坐在一把椅子上,打開扇子搧著。
晴雯拿過一件衣服來:“二爺,換衣服?!?/p>
寶玉怔怔地不動。
晴雯故意大聲:“二爺!"
寶玉懶懶地站起來,晴雯替他換衣服,不防把桌上那把折扇碰落地上,“啪”地把幾股扇骨摔斷。
寶玉搖頭嘆氣:“蠢才,蠢才!將來怎么辦?明**自己當家立事,難道也這么顧前不顧后的?”
晴雯一甩手,冷笑:“二爺近來氣大得很,動不動就給臉子瞧。前兒連襲人都打了,今兒又來尋我們的不是。要踢要打憑爺去!跌了把扇子算得什么?先時連那些玻璃缸、瑪瑙碗也不知打壞了多少,也沒有個大氣,這會子為一把扇子就這么著了?!?/p>
寶玉氣得說不出話,只是眨眼睛。
晴雯瞥了一眼寶玉:“何苦來!要嫌我們就把我們打發(fā)了,再去挑好的使,好離好散的,豈不好?”
寶玉站起來,氣得渾身亂戰(zhàn):“你,你們不用忙,將來早晚有散的日子!”
襲人忙忙走進來:“好好的,又怎么了?可是我說的——一時我不到,就有事故。”
晴雯冷笑:“姐姐既會說,就該早來。自古以來,就你一個人會伏侍爺?shù)?!你伏侍得好,昨日才挨窩心腳,我們不會伏侍的,到明兒還不知是個什么罪呢!”
襲人想說什么,見寶玉臉都氣黃了,強忍住上來推推晴雯:“好妹妹,你出去逛逛,就算是我們的不是?!鼻琏┮黄沧?,冷笑:“'我們’?我倒不知道'你們’是誰,別讓我替你們害操了!明公正道,連個姑娘還沒掙上去,就稱起'我們’來了!”
襲人羞得滿臉紫脹,一時被噎得說不出話。
寶玉在旁一頓腳:“你們氣不忿,我明兒偏抬舉她!”
襲人拉住寶玉的手勸道:“她是個糊涂人,你和她分證什么?”
晴雯冷笑:“對,我是糊涂人,'你們’是明白人,哪里配和我說話呢!”
襲人有些急了:“姑娘是和我拌嘴呢,還是和二爺拌嘴呢?要是心里惱我,只和我說,犯不著當著二爺吵??偸沁@么夾槍帶棒的,到底是什么主意?我就不說,讓你說去?!闭f著便往外走。
門外的一群丫頭聽屋里吵起來,都堵在門口向里看,不敢進來。
寶玉向晴雯走近一步:“你也不用生氣,我也猜著你的心事了。你如今也大了,我回太太去,打發(fā)你出去好不好?”
晴雯聽了這話,哭著:“我為什么出去?要嫌我,變著法兒打發(fā)我出去,我也不去。”
寶玉:“你這么吵鬧,一定是想出去了。不如我回太太,打發(fā)你去吧?!闭f著要往外走。
襲人忙回身攔住,笑著:“往哪里去?”
寶玉:“回太太去?!?/p>
襲人笑著:“好沒意思!吵這么兩句,就真去回,你也不怕臊了?再說,你這會子急急地當一件正經(jīng)事去回,豈不叫太太犯疑?”
寶玉:“我就說是她自己鬧著要去的?!?/p>
睛雯嗚嗚哭起來:“我多早晚鬧著要去了?你生了氣,就拿這話壓派我。你只管去回,我一頭碰死也不出這個門。”
寶玉:“這也怪了,你不想去,又鬧什么?我經(jīng)不起這吵鬧,還是去了干凈。”說著就往外走。
襲人見攔不住,拉著寶玉跪在地上。
門外站著的碧痕、秋紋、麝月等一群丫頭見襲人跪下,也一齊擁進來跪在地上。
寶玉忙把襲人扶起來,長嘆一口氣,坐在床上,頭也不抬,向跪在地上的丫頭們打手勢,叫她們起去。
丫頭們悄悄起身,走出門去。
寶玉:“叫我怎么才好?為你們我把這顆心操碎了,也沒個人知道!”說著滴下淚來。
襲人看寶玉哭,也哭了。
晴雯站在一旁抽抽搭搭地哭個不住,剛要說什么,只見黛玉笑嘻嘻地走進來。
黛玉把寶玉、襲人、晴雯逐個看一遍,笑著:“喲,大節(jié)下好好的怎么哭起來了?難道是為爭粽子吃爭惱了不成?”
說的寶玉和襲人“嗤”一聲笑了。
黛玉:“二哥哥不告訴,我也知道。”說著拍拍襲人肩膀,笑著:“好嫂子,必是你們兩個拌了嘴了,告訴妹妹,替你們和勸和勸。”
襲人害羞地推著黛玉:“林姑娘鬧什么!我們不過是個丫頭,姑娘只是混說?!?/p>
黛玉笑著:“丫頭?我可早就拿你當嫂子待了?!?/p>
寶玉向黛玉笑著:“何苦來,你又替她招罵名兒。饒這么著,還有人說閑話,還擱得住你再說她?!?nbsp;
襲人笑向黛玉:“姑娘不知道我的心事。除非一口氣不來,死了倒也罷了?!?/p>
黛玉笑:“你死了,別人不知怎么樣,我就先哭死了?!?/p>
寶玉:“你死了,我就作和尚去。”
襲人笑著向寶玉:“你老實些吧,何苦還說這些話!”
黛玉向寶玉把兩個指頭一伸,抿著嘴笑:“作了兩個和尚了。從今后我記著你作和尚的遭數(shù)兒。”
寶玉略一想,嘿嘿一笑。
麝月匆匆走進來:“二爺,薛大爺打發(fā)婆子來,請你過去吃酒去?!?/p>
寶玉擺擺手:“就說我病了,不去了?!?/p>
襲人上來推他:“去吧。好好的,說你病,誰信?剛生了氣,過去散散心也好。”
寶玉扭不過,只好站起來。
黛玉瞅著寶玉:“快去吧,吃酒是小事,過去看看你寶姐姐倒是真的?!闭f完咯咯一笑。
寶玉回頭看了黛玉一眼,見襲人、晴雯在跟前,不好說什么,就被襲人推著向門外走去。
14 怡紅院中(黃昏)
西天燃燒著一片燦爛的晚霞,怡紅院中處處籠罩著一層橙紅的顏色。
海棠樹下擺著一副乘涼的枕榻,榻上睡著一個人。
喝得半醉的寶玉走進院來,在榻沿上坐下,推著那人:“心口疼得好些了?”
那人翻身起來:“何苦來,又招我!”
寶玉定睛一看,原來是晴雯。寶玉將她一拉,在身旁坐下,笑著:“你的性子越發(fā)嬌慣了,早起跌了扇子,我不過說了一句,你就說上那些話。你說我也罷了,又括上襲人,你自己想想,該不該?”
睛雯一扭身子:“怪熱的,拉拉扯扯叫人看了象什么!我這身子也不配坐在這里?!?/p>
寶玉笑:“既然不配,你為什么睡著呢?”
晴雯“嗤”地又笑了:“你不來,就使得;你來了,就不配了。起來,讓我洗澡去。才剛鴛鴦送了好些果子來,都湃在那水缸里呢,叫麝月他們打發(fā)你吃?!?/p>
寶玉笑著:“既這么著,你洗洗手,去把果子拿來咱們一起吃?!?/p>
晴雯笑著:“我毛手毛腳的,連扇子都跌了,還配侍候吃果子?若再打了盤子,二爺還更不得了呢?!?/p>
寶玉笑著:“你愛打就打,這些東西原不過是供人所用,你愛這樣,我愛那樣,各自性情不同。比如那扇子原是扇風的,你要撕著玩也可以,只是別生氣時拿它出氣就行?!?/p>
晴雯笑:“既這么說,你就把扇子拿來給我撕,我是最喜歡撕的?!?/p>
寶玉笑著把手中的扇子遞給她。
晴雯接過來“嗤”地一聲撕成兩半,接著又“嗤嗤”地撕了幾聲。
寶玉笑著:“撕得好,撕得好,再撕響些!”
麝月過來笑著:“我勸你們少作些孽吧。”
寶玉上來一把將麝月手里的扇子奪過來遞給晴雯。
晴雯接過來又“嗤”地一聲撕成兩半。
寶玉和晴雯相視哈哈大笑。
麝月:“這是怎么說,拿我的東西開心?”
寶玉笑著指屋子里:“打開扇子匣子你揀去,什么好東西!”
麝月:“這么說,那就把扇匣子搬出來,讓她盡力撕,不是更好?”
寶玉笑著:“你就搬去?!?/p>
麝月:“我可不造這個孽。她也沒折了手,叫她自己搬去?!?/p>
晴雯笑得倚在床上:“我也乏了,明兒再撕?!?/p>
寶玉高興地:“古人說:千金難買一笑。幾把扇子值幾個錢?”
襲人笑呵呵地走來。
麝月連忙把地上的兩把壞扇揀起。
寶玉笑著對襲人:“你來晚了,一場好戲你沒得看著。”
襲人:“你們能有什么好事,我不惜得看!我倒告訴你一件好事,史大姑娘來了?!?/p>
寶玉:“真的?”說著站起來要走:“我去看著?!?/p>
襲人一把將他拉?。骸澳憔鸵惶爝@么忙忙叨叨的。這么晚了,還去干什么?她說明兒就進園子來看咱們?!?/p>
15 大觀園薔薇花架旁
湘云帶著丫鬟翠縷興沖沖地走來。
湘云突然站住,看著薔薇架下。
薔薇架下寶玉曾站過的地方有個金晃晃的東西。
湘云指著那東西向翠縷:“翠縷!你瞧那是誰掉的首飾,快去揀起來?!?/p>
翠縷跑過去,揀起來看看,用手攥著背在身后,向湘云走來。
湘云伸手要看。
翠縷那只手仍背在身后,用另一只手拿起湘云佩的麒麟細細地瞧。
湘云:“是什么?快叫我看?!?/p>
翠縷調皮地:“是件寶貝,姑娘瞧不得?!闭f著把背后那只手伸到前面。
湘云定睛細看:是一只文彩輝煌的金麒麟,比自己佩的那個又大又有光彩。
翠縷又拿起湘云佩的那只金麒麟同自己手中的比著:“姑娘帶的這只象是個母的,這只倒象個公的?!?/p>
湘云照翠縷臉上碎了一口,登時羞紅了臉:“下流東西!胡說什么?越說越不象人話了?!闭f著把翠縷手中的麒麟拿過來托在掌上,默默看著出神。
“云妹妹!知道你來,我們等你半日了,怎么在這毒日頭底下曬著。”
湘云連忙把金麒麟藏起,拾頭見是寶玉,笑著:“二哥哥,你一向好,我正要到你們那里去呢。”
寶玉笑著:“快走,快走,襲人正盼你呢?!?/p>
說著一齊向怡紅院走去。
黛玉遠遠走過來。
寶玉和湘云說說笑笑向前走。
黛玉隱在一棵大樹濃蔭下,眼巴巴地看著寶玉和湘云走進怡紅院門。
16 怡紅院寶玉書房
寶玉對湘云:“你該早來,我得了一件好東西,專等你呢?!币贿呎f一邊在身上摸。
湘云好奇地看著他。
寶玉摸了半天,“啊呀”一聲掏出空手來,問襲人:“那個東西你收起來了么?”
襲人:“什么東西?”
寶玉:“就是前兒得的那個麒麟。”
襲人:“你天天帶在身上的,怎么問我?”
寶玉懊喪地一拍手:“壞了,這可丟了,到哪里找去!”說著就要往外走。
湘云伸手攔住他:“你幾時又有了麒麟了?”
寶玉:“前兒好容易得的,不知多早晚兒丟了。我也糊涂了?!?/p>
湘云笑著:“幸而是玩的東西,就這么慌張?!闭f著伸出手來:“你瞧瞧,是這個不是?”
寶玉笑逐顏開,伸手來拿:“虧你揀著了。你是在那里揀的?”
湘云笑著:“幸而是這個,明兒當官若是把印丟了,難道也就罷了不成?”
寶玉笑了笑:“丟了印倒是平常,若丟了這個,我就該死了?!?/p>
麝月走進來,對寶玉:“老爺?shù)男P來說,興隆街的大爺來了,老爺叫二爺出去會會。”
寶玉一團高興頓時飛散,臉色冷落下來。
湘云:“哪兒又鉆出個興隆街的大爺?”
寶玉:“就是那個給林妹妹作過老師的賈雨村,如今當了官兒,真討厭!”
襲人拿來衣服。
寶玉一邊蹬著靴子一邊抱怨:“有老爺和他坐著就罷了,回回定要見我?!?/p>
湘云搖著扇子,笑著:老爺看你能會賓接客,才叫你去呢?!?/p>
寶玉搖頭:“哪里是老爺,都是這個賈雨村自己請我去見的?!?/p>
湘云帶著玩笑的意味:“主雅客來勤嘛,自然他見你有許多好處,才要會你?!?/p>
寶玉不耐煩地:“罷,罷。我也不敢稱雅,不過是俗中又俗的一個俗人,并不愿同這些人往來?!?/p>
17 怡紅院門外
黛玉悄悄地走進怡紅院門。
18 怡紅院寶玉書房
湘云笑著:“你還是這個性情不改。如今大了,你就不愿讀書考舉人進士的,也該常會會這些為官作宰的人們,談談講講仕途經(jīng)濟學問,也好將來應酬世務。沒見你成年家只在我們隊里攪什么!”
寶玉登時撂下臉來:“姑娘請到別的姐妹屋里坐坐,仔細我這里污了你知仕途經(jīng)濟學問的?!?/p>
襲人:“云姑娘快別說這些話……”
19 寶玉書房窗外
黛玉在側耳細聽。
窗里傳出襲人的聲音:“……上回寶姑娘也說了一回仕途經(jīng)濟的話,他也不管人臉上過得去過不去,咳了一聲,拿起腳就走了。寶姑娘登時羞得臉通紅。多虧寶姑娘有涵養(yǎng),心地寬大。那要是林姑娘,又不知鬧得怎么樣,哭得怎么樣呢……”
黛玉蹙蹙眉頭。
20 寶玉書房內(nèi)
寶玉:“林姑娘從來說過這些混帳話沒有?林姑娘壓根兒就不說這些混帳話。若她也說過這些混帳話。我早就和她生分了?!?/p>
21 寶玉書房窗外
黛玉聽到寶玉的話陡然一驚,驚喜、悲嘆的表情在臉上轉換,激動的幾乎有些站立不住,用一只手扶住墻,點頭沉思……
?。煊裆钋榈男穆暎骸肮晃业难哿Σ诲e,素日認他是個知己,果然是個知已。你我既為知己,又何必有金玉之論?又何必來一寶釵?……”
檐間垂下一綹蛛絲,一瓣枯萎的花粘在上面,在黛玉的頭頂晃動。
窗下花盆中開著兩朵并蒂花,一朵開得正艷,一朵已開始凋謝。
黛玉略顯蒼白的臉閃過近平無望的情緒,點點淚珠滾落下來,一回身急急向大門走去。
22 大觀園翠煙橋畔
黛玉低著頭慢慢向前走,邊走邊拭淚。
寶玉從后面追上來:“妹妹往那里去?”走到黛玉身旁:“怎么又哭了?又是誰得罪你了?”
黛玉回頭站住,勉強笑著:“好好的,誰哭了。”
寶玉笑著:“你瞧瞧,淚珠兒還沒干,還撒謊呢。”一面說著伸手要給黛玉擦淚。
黛玉連忙退后兩步:“你又要死了!又這么動手動腳的!”
寶玉笑著:“說著話就忘了情,也就顧不得死活了?!?/p>
黛玉:“你死了倒算不了什么,只是丟下什么金啊,又是什么麒麟啊,可怎么辦昵?”說完瞧著寶玉。
寶玉急了:“你說這話,到底是咒我呢,還是氣我呢?”
黛玉一低頭,連忙陪笑:“你別著急,是我說錯了。這有什么,看你筋都暴起來,急得一臉汗?!闭f著禁不住近前伸手替寶玉擦臉上的汗。
寶玉盯盯地瞧著黛玉,一字一頓地:“你放心?!?/p>
黛玉聽了一怔,半響,溫情地:“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我不明白這話,你倒說說怎么放心不放心?”
寶玉嘆了口氣:“你真的不明白這話?難道我素日在你身上的心都用錯了?連你的意思若體貼不著,就難怪你天天為我生氣了?!?/p>
黛玉試探地:“我真不明白放心不放心的話。”
寶玉:“好妹妹,你別騙我。你若真不明白這話,不但我素日的心白用了,并且連你素日待我的一片心也都辜負了。你皆因總是不放心的緣故,才弄了一身病,但凡寬慰些,這病也不會一天重似一天?!?/p>
黛玉聽了這話,如轟雷掣電,似有千萬句話要說,但一字也吐不出,眼睛里轉著淚花,怔怔地看著寶玉。
寶玉也有萬語千言,一時不知從那句說起,只是怔怔地望著黛玉。
黛玉低著頭“咳”了一聲,不覺兩眼滾下淚來,轉身就走。
寶玉上前一把拉?。骸昂妹妹?,我說一句話再走?!?/p>
黛玉一面拭淚,一面輕輕把寶玉的手推開,聲音有些顫抖:“有什么可說的,你的話我早知道了?!边呎f邊頭也不回地走去。(互通心意了喲)
寶玉望著走去的黛玉,呆呆地站著。
襲人手里拿了一把扇子,悄悄來到寶玉身旁站住,看看走遠的黛玉,又看看呆立的寶玉,眨眨眼睛琢磨一會兒,把手中的扇子向寶玉一伸:“帶了扇子去?!?/p>
寶玉已出了神,一把拉住襲人:“好妹妹,我這多年的心事,從來也不敢說,今兒我大膽說出來,死也甘心!我為你也弄了一身病,只怕等你的病好了,我的病才得好……睡里夢里也忘不了你!”
襲人聽了這些話,嚇得眼睛都直了,慌張地向兩旁望望,趕緊推寶玉:“神天菩薩,可坑死我了!這是哪里的話?”
寶玉一愣。
襲人繼續(xù)推他:“你是中了邪了?還不快去!”
寶玉突然醒悟過來,羞得滿臉紫脹,奪過扇子,三腳兩步地走了。
襲人呆呆望著走去的寶玉……
突然一聲:“大毒日頭底下,出什么神呢?”
襲人嚇了一跳,轉身見寶釵笑吟吟地走來。
襲人連忙笑著:“那邊有兩個雀兒打架,怪好玩的,就看住了。”
寶釵:“寶兄弟這會子穿了衣服,忙忙地哪里去了?”
襲人:“老爺叫他去。”
寶釵:“哎喲!別是又叫去教訓他吧?”
襲人笑著:“不是這個,說是什么賈雨村要見他?!?/p>
寶釵想了想:“就是原來應天府那個賈雨村?”
襲人:“也許是吧?!?/p>
寶釵:“這個賈雨村也真沒意思,這么暑熱黃天的,不在家涼快,還跑什么!”
襲人笑著:“誰說不是?!?/p>
一句話沒說完,一個老婆子慌慌張張走過來:“這是從哪里說起!金釧姑娘好好的跳井死了!”
襲人一驚:“哪個金釧?”
老婆子:“哪里還有兩個金釧?就是太太屋里的。前兒不知為什么攆她出去,在家哭天哭地的,昨兒找她不見了。剛才有人在東南角上井里打水,見一個尸首,趕緊喊人撈出來,誰知就是金釧!已是不中用了?!闭f完嘆氣,抹淚。
寶釵驚愕地:“這真奇了!”
襲人捂著臉哭出聲來。
23 王夫人房內(nèi)
王夫人坐在炕上獨自垂淚。
寶釵悄悄走進來。
王夫人抬頭,眼上掛著淚痕:“你從哪里來?”
寶釵:“從園子里來?!?/p>
王夫人:“你可知道一樁奇事?金釧忽然投井死了?!?nbsp;
寶釵:“怎么好好的就投井?這也奇了。”
王夫人:“前兒她把我的一件東西弄壞了,我一時生氣,打了她幾下,攆了她出去。只想氣她兩天還叫她上來,誰知她氣性大,就投井死了。這豈不是我的罪過?”
寶釵:“姨娘是慈善人,固然這么想。據(jù)我看來,也許是在井前憨玩,失了腳掉下去的;就算是生氣跳了井,也不過是個糊徐人,死了也不可惜?!?/p>
王夫人點頭嘆氣:“話雖這么說,到底我心不安。”
寶釵:“姨娘也不必十分過不去,不過多賞她家?guī)變摄y子發(fā)送她,也就盡了主仆之情了。”
王夫人:“剛才我賞了她娘五十兩銀子,還想把你妹妹們的新衣服拿兩套給她作妝裹,可巧都沒做新衣服,只有你林妹妹……”
寶釵連忙接過:“我前兒剛做兩套新的,拿來給她豈不省事?”
王夫人:“難道你不忌諱?”
寶釵笑著:“姨娘放心,我從來不計較這些?!闭f著往外走。
24 蘅蕪苑寶釵臥室
寶釵看著鶯兒從箱子里拿出兩套新衣,用包袱包好。
25 王夫人房內(nèi)
寶釵和兩個抱著衣包的丫鬟進門來。
王夫人正同寶玉說什么,見寶釵進來,立即住口。
寶釵向寶玉看去,寶玉正在王夫人身旁坐著垂淚。
寶玉見寶釵進來,慢慢站起,擦擦眼淚,悄悄溜出去。
26 榮府大廳東側
寶玉五內(nèi)摧傷,垂頭嘆氣,茫然向前走……
?。ㄩW回)金釧拉著寶玉,悄悄笑著說:“我這嘴上是才擦的香浸胭脂,你吃不吃?”
?。W回)寶玉把香雪潤津丹送到金釧口中……
?。ɑ糜X)井臺旁一張草席上躺著金釧水淋淋的尸體。
“站住!”一聲斷喝把寶玉從迷惘狀態(tài)中喚醒過來,原來他正同一個人撞個滿懷。
寶玉定睛一看,賈政正瞅著他,不覺倒抽一口冷氣,垂手在一旁站住。
賈政看了寶玉半天:“好端端的,你垂頭喪氣'嗐’些什么?方才雨村來要見你,你好半天才出來,見了面,全無一點慷慨揮灑的談吐,仍是葳葳蕤蕤?!?/p>
寶玉垂首無言?!景ぐ遄宇A定中-1】
賈政見寶玉惶悚無言,不免動起氣來:“看你臉上一團思欲愁悶的氣色,又嗐聲又嘆氣,你有哪些不足?你還有什么不自在?無故這樣,到底為什么?……”
一個家人匆匆走過來:“回老爺:忠順王府長史官來,要見老爺?!薄 ?/p>
賈政一怔:“忠順王府……?”稍猶疑一下,一揚手:“快請?!奔奔毕蛲庾?。
27 榮國府大廳
賈政謙恭地路著忠順王府長史官走進來。
賈政陪著笑臉:“大人請坐。”
長史官毫不客氣地坐下。
小廝獻上茶來。
長史官接茶:“下官此來,并非擅造潭府。皆因王命而來,有一件事相求??赐鯛斆嫔?,敢煩大老爺作主,不但王爺知情,就連下官也感謝不盡?!?/p>
賈政聽了茫然不知頭腦,連忙起身陪笑;“大人既奉王命而來,不知有何見諭,望大人宣明,學生好遵命承辦?!?/p>
長史官冷笑一聲:“也不必承辦,只要大人一句話就完了?!?/p>
賈政越發(fā)摸不著頭腦:“學生還請大人明示?!?/p>
長史官呷了口茶:“我們府里有個做小旦的戲子琪官,一向好好在府里,如今三天五日不見回去。我們到各處訪察,滿城人十停人倒有八停人都說,他近日和尊府銜玉的那位令郎十分相好。下官聽了,尊府不比別家,可以擅來索取,因此回明了王爺。王爺說:'若是別的戲子昵,一百個也罷了。只是這琪宮兒,隨機應答,謹慎老誠,甚合我老人家的心,斷斷少不得這個人。’"
賈政聽得目瞪口呆。
長史官冷笑著,軟中帶硬地:“因此,懇求老大人轉諭令郎,把琪官賜還,一則可慰王爺諄諄奉懇,二則下官輩也可免操勞求覓之苦?!闭f完打了一躬。
賈政連忙還禮,轉身對門外,氣得有些顫抖:“來呀!”
兩個小廝應聲進門。
賈政:“叫寶玉來!”
28 大觀園門外
寶玉垂著頭正向園門走。
兩個小廝跑上來:“二爺,老爺找?!?/p>
寶玉一驚。
29 大廳內(nèi)
兩個小廝隨著寶玉走進來。
寶玉走上前,向長史官深施一禮,又向賈政施禮,然后側身站立。
賈政壓抑著憤怒,指著寶玉:“該死的奴才!你在家不讀書也罷了,怎么又做出這樣無法無天的事來!你知道這琪宮是誰?他是忠順王爺駕前奉承的人!你是何等草芥,無故引逗他出來,如今連累到我!”
寶玉聽了嚇了一跳,連忙答:“沒有這回事。實在不知道這'琪官’是誰,聽都沒聽說過,又怎么說得上'引逗’?”
長史官看著寶玉冷笑:“公子就不必掩飾了?;蛘唠[藏在家,或是知道他的下落,早說出來,我們也少受些辛苦,就感念公子之德了?!?/p>
寶玉向長史官懇切地:“請大人再察:也許是訛傳,也說不定……”
長史官向著寶玉點頭冷笑:“下官既然找到尊府,必定要有證據(jù),公子何必抵賴?”說著看看賈政:“一定要當著老大人說出來,公子豈不吃虧?”說完莫測高深地微笑。
賈政向長史官陪笑:“大人請吃茶?!鞭D過身怒斥寶玉:“快向大人如實說清楚!”
寶玉后退半步,惶恐地搖頭。
長史官皺一皺眉頭,放下茶杯站起來,指著寶玉腰身,一字一板地:“公子既然不認識這個人,那么請問:琪官那*****怎么到了公子腰里?”
寶玉聽了一驚,垂首無言,默默思忖……
賈政氣得渾身發(fā)抖:“作孽的畜牲!還不快說!”
寶玉偷眼看了一下賈政,嚇得無地自容,慌亂地:“大人既知他的底細,怎么連他買房舍的事倒不知道…… 聽說東郊離城二十里有個什么紫檀堡,他在那里置了幾畝地、幾間房舍,也許在那里……”【挨板子預定中-2】
長史官笑笑:“這么說,一定是在那里?!闭f著站起身:“下官且去找一回,若有便罷;若沒有,還要來請教?!闭f著便往外走。
賈政連忙送客,回身對寶玉:“不許動!回來有話問你!”又急急送長史官出去。
30 榮府儀門外
賈政謙恭地拱手送客。
長史官坐上轎,向大門走去。
賈政此時已氣得臉黃口歪,轉身進門。
31 榮府儀門內(nèi)
賈政剛進門,忽然見賈環(huán)帶著幾個小廝咕咚咕咚一陣亂跑……
賈政喝令:“站??!”又大聲令自己身旁的小廝;“給我打!快打!”
賈環(huán)嚇得規(guī)規(guī)矩矩站住,低下頭。
賈政走進一步:“你跑什么?那些帶你的人也不管你,由你野馬一般!”又怒喝左右的小廝:“把跟他上學的人給我找來!”
賈環(huán)瞅了一眼賈政:“本來沒跑,剛才從那井邊上一過,井里撈出來一個淹死的丫頭。”邊說邊比劃著:“頭泡得這么大,身子這樣粗,實在怕死人,所以才跑過來?!?/p>
賈政:“真的?”
賈環(huán):“請老爺問他們。”說著指白己的小廝。
賈政十分驚疑:“好端端的,誰去跳井?”他額上的青筋根根暴突,臉上的表情由盛怒轉向灰暗……
?。ㄙZ政沉痛的心聲:)“自祖宗以來,我家皆是寬厚以待下人,從無這種事情…… 若外人知道,祖宗顏面何在!”
賈政突然高叫:“叫賈璉、賴大來!”
幾個小廝答應著剛要走。
賈環(huán)上前拉住賈政的袍襟,貼膝跪下:“父親不用生氣。這事除太太房里人,別人一點也不知道。我聽我母親說……”說到這里停住,回頭四顧。
賈政把小廝們掃視一遍,小廝們會意,一齊向后退去。
賈環(huán)仰著頭對賈政:“我母親說,寶玉哥哥前日在太太屋里,拉著金釧強奸不遂,把金釧打了一頓,金釧就賭氣跳井死了?!闭f畢眨著眼睛看著賈政。
賈政氣得面如金紙,大喝一聲:“拿寶玉來!”說著往前走,幾乎把跪在腳下的賈環(huán)絆倒。
【寶玉的板子已經(jīng)到位,請寶二爺享用】
32 賈政書房
賈政一腳跨進門來,怒吼:“拿寶玉來!”
詹光、單聘仁等十來個清客相公都站起來迎上去……
賈政怒叫:“今日再有人勸我,我把這冠帶家私都交給他和寶玉去!我免不得做個罪人,把這幾根煩惱鬢毛剃去,尋個干凈去處,也免得上辱先人下生逆子之罪!”
眾清客相公面面相覷,啖指咬舌,慢慢退出門外。
賈政大口喘著粗氣,直挺挺坐在椅子上,滿面淚痕,一疊聲叫著:“拿寶玉!拿大棍!拿繩子捆上!把各門都關上!有人往里頭傳信立刻打死!”
33 大廳內(nèi)
從敞開的門中,可見寶玉在里面急得亂轉。
一個老態(tài)龍鐘的婆子步履蹣跚地從門口走過。
寶玉一眼瞥見婆子,一腳跨出門來拉住婆子,急得語氣已不連貫:“快……快去告訴,老爺要打我……快去,快去,要緊,要緊……”
顯然婆子由于耳聾沒聽清,笑著對寶玉:“跳井?我知道了。跳井就讓她跳去,二爺急什么?”
寶玉急得對她喊:“你快去叫我的小廝來!”
婆子側著耳朵:“什么?'了事’,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太太賞了衣服,又賞了銀子,怎么還不了事?”
寶玉急得干跺腳,正要張望,忽見賈政的幾個小廝來到身旁:“二爺?!?/p>
寶玉如兜頭一飄冷水澆下來,直挺挺地站住……
34 賈政書房
幾個小廝擁著寶玉走進來。
賈政不容分說,指著寶玉大吼:“堵起嘴來!著實打死!”
小廝們齊向賈政溜了一眼,七手八腳把寶玉按在一***上,掌板的小廝舉起大板不輕不重地打起來……
寶玉掙扎兩下,但一聲未吭。
賈政看著,氣得火星亂迸,從椅子上跳起來,伸手奪過板子,一腳踢開掌板的小廝,狠命地掄起來……
一板一聲鈍重而沉悶的回音……
一板一聲“哎喲”、“哎喲”的痛叫聲……
板子在空中飛舞……
哀號聲變成呻吟……
35 賈政書房門外
沉重的落板聲和凄慘的號哭聲一聲聲傳出來……
眾清客相公們惶急不安地彼此看著。
詹光趕緊拉過兩個小廝,向他們耳語,推他們快走。
兩個小廝急急向院中跑去。
詹光一招手,眾清客相公一齊涌進書房門。
36 賈政書房內(nèi)
清客相公們上來拉住賈政:“老世翁!”“老世翁息怒?!?/p>
賈政怒視著清客們,氣急敗壞地:“你們問問他干什么勾當?可饒不可饒?素日都是你們這些人把他釀壞了,到這步田地還來解勸!明日釀到他殺父弒君,你們才不勸不成!”
眾清客相公張口結舌,互相看看,又慢慢退出。
賈政的板子又飛舞起來……
37 賈政書房門外
眾清客相公剛退出門外,只見王夫人帶著幾名丫頭急惶惶地走來。
眾清客和小廝們慌忙向兩旁退避。
王夫人顧不及這些,直向書房門奔去。
38 賈政書房內(nèi)
賈政見王夫人進來,仿佛火上澆油一般,咬著牙下死力打起來……
按著寶玉的小廝松開手向后退去。
寶玉不動也不哼,似已昏死過去。
王夫人跑上來托住賈政的板子,又死死抱住。
賈政頓足搖頭:“罷了!罷了!今日必定是氣死我才罷!”
王夫人哭著:“寶玉該打,老爺也要自重。況且炎天暑日的,打死寶玉事小,若是惹得老太太不自在了,豈不事大!”
賈政臉已煞白,冷笑:“別說這話了!我養(yǎng)了這不肖的孽障,已經(jīng)不孝了,不如趁今日一發(fā)勒死他,以絕將來之患!”又向小廝們怒喝:“拿繩子來!勒死他!”
王夫人抱住賈政的雙手哭著:“老爺,看在夫妻的分上,我已快五十的人了,只有這一個孽障。老爺要勒死他,就先勒死我,我們娘兒到陰司里也有個依靠……”說著伏在寶玉身上放聲痛哭。
賈政長嘆一聲,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滿臉淚水……
李紈、鳳姐、迎春、探春、惜春也悄悄走進來,圍著王夫人站住,個個滿臉凄惶,不敢吭聲。
王夫人慢慢解下寶玉的汗巾,褪下外面的褲子看,貼身的中衣已是鮮紅粘濕的一片血漬。
王夫人不禁放聲大哭:“我的苦命的兒啊……珠兒,我的珠兒,若有你活著,就是打死一百個我也不管了……”
李紈聽王夫人哭出賈珠的名字,也禁不住掩面哭起來。
鳳姐、三春也暗暗垂淚。
賈政淚流滿面地低下頭去。
忽然一個丫頭進來:“老太太來了。”
房內(nèi)眾人皆是一愣。
窗外傳來顫巍巍的聲氣:“先打死我,再打死他,豈不就干凈了!”
賈政慌忙站起來,迎出門去。
39 賈政書房門外
賈母由丫頭攙著,氣喘吁吁地走過來。
賈政上前陪笑:“大暑熱天,母親怎么親自來了,有話只該叫兒子進去吩咐。”
賈母站住,喘息了一陣,沖著賈政厲聲叫著:“你原來是和我說話?我倒有話吩咐,只是可憐我一生沒養(yǎng)個好兒子!你叫我和誰說去!”
賈政連忙跪下:“為兒的教訓兒子,也為的是光宗耀祖。母親說這話,我做兒子的怎么禁得起?”
賈母啐了一口:“我一句話你就禁不起,你那樣下死手的板子,難道寶玉就禁得起了?你說教訓兒子是光宗耀祖,當初你父親怎么教訓你來!”說著滾下淚來。
賈政繼續(xù)陪著笑臉:“母親也不必傷感,做兒的以后再不打他就是了?!?/p>
賈母冷笑:“你也不必和我使性子賭氣的。兒子是你的,我也不該管你打不打。我猜著你是厭煩我們娘兒們,不如我們趕早離了你,大家干凈?!?/p>
王夫人也從書房內(nèi)哭著迎出來。
賈母看了一眼王夫人,揚著頭向家人們吆喝:“快給我預備驕馬!我和你太太、寶玉立刻就回南京去!”
家人們答應著:“是,是。”但并不動。
賈母又對王夫人:“你也別哭了。你疼寶玉,將來他長大成人為官作宰的,也未必想著你是他母親了。如今不疼他,也許將來少生一口氣呢!”
賈政流淚叩頭:“母親這么說,賈政沒有立足之地了!”
賈母冷笑;“分明是你讓我無立足之地,你反說起你來!我們回去了,你心里也就干凈了!”轉身又對家人:“快給我打點行李車轎,今兒我們就回去!”
賈政又叩頭。
賈母忙挪步走進書房。
40 賈政書房內(nèi)
圍著寶玉的鳳姐等人見賈母進來,連忙閃開。
賈母盯盯看著趴在凳子上的寶玉,走過來抱住,嗚嗚哭起來。
寶玉已是昏迷不醒。
王夫人和李紈過來攙起賈母,賈母依舊流著淚。
幾個丫頭婆子過來要攙寶玉……
鳳姐厲聲罵道:“糊涂東西,也不睜眼瞧瞧!打成這樣,還要攙著走!還不把那藤屜子春凳抬過來!”
幾個丫頭抬過一個春凳,把寶玉放在春凳上,抬起來。
賈母和王夫人都一疊聲喊著:“寶玉!”“寶玉!”……
41 怡紅院內(nèi)
周瑞家的、吳新登家的等二十來個媳婦婆子聚在房門口。
襲人笑著迎住大家:“嬸子們,老太太和太太剛走,眾位嬸子們來遲了一步,二爺才睡著了。”
周瑞家的對襲人:“我們來瞧二爺,二爺既然睡了,那就等二爺醒了時,姑娘替我們說說吧。我們就不進去了?!?/p>
襲人笑著:“好,好,我一定替嬸子們說。謝謝眾位嬸子們?!毕眿D、婆子們轉身散去。
襲人轉身進門。
42 寶玉臥室
襲人走近寶玉床前。
寶玉微微睜開眼睛。
襲人含著淚俯視寶玉。
寶玉疼得咧著嘴:“下半截疼得很,你瞧瞧打壞了哪里?”
襲人輕輕伸進手去,給寶玉褪中衣……
寶玉突然“哎喲”一聲,皺眉咧嘴。
襲人心疼地一皺眉,溫柔地:“你挺著點,我慢慢給你褪……”說著輕輕地動作著。
寶玉咬著牙挺著。
襲人掀被俯身細看:“我的娘!怎么下得這般毒手!幸而沒動筋骨,倘或打出殘疾來,可叫人怎么辦呢?”
麝月進門來:“寶站娘來了?!?/p>
襲人連忙扯過夾被替寶玉蓋住下身,回身去迎寶釵。
寶釵手里托著一丸藥,走進來。
襲人迎上去:“寶姑娘?!?/p>
寶釵微笑著對襲人:“晚上把這藥用酒研開,替他敷上,把那淤血的熱毒散開,就可以好了?!?nbsp;
襲人接過藥,微笑點頭。
寶釵問襲人:“這會子可好些?”
寶玉欠身笑著:“我好了,謝謝姐姐?!?/p>
寶釵見寶玉說了話,就走過來,溫柔地向寶玉點了點頭:“早聽人一句話,也不至有今日。別說老太太、太太心疼,就是我們看著,心里也……”剛說到這里又咽住,紅了臉,低下頭,嬌羞怯怯地擺弄衣帶,又慢慢坐到一把椅子上。
寶玉看著寶釵的形容,不禁暗暗點頭:
?。ㄐ穆暎拔也贿^挨了幾下打,她們就這樣憐惜悲感;假若我一時遭殃橫死,她們還不知怎樣悲感呢。得她們這樣,我便一時死了,一生事業(yè)盡付東流,亦無足嘆惜……”
寶釵突然站起身,對寶玉:“明兒再來看你,你好生養(yǎng)著吧。方才我拿了藥交給襲人,晚上敷上管就好了。”說著向門口走去。
襲人跟上來:“姑娘費心了。”
寶釵回頭笑著擺手。
襲人隨著送出去。
43 怡紅院院中
寶釵和襲人從房內(nèi)走出來。
一個婆子匆匆走進院中,對襲人:“太太叫一個跟二爺?shù)娜巳ツ??!?/p>
寶釵看著襲人。
襲人回身對身旁的晴雯、麝月、檀云和秋紋:“你們好生在房里侍候著。太太叫人,我去去就來?!闭f完同寶釵和婆子向院門走去。
44 寶玉臥室
寶玉昏昏沉沉似已睡著。
四周一片靜謐。
寶玉微微睜開眼睛,又慢慢閉上……
(幻覺)模模糊糊地有個人進來,細看卻是蔣玉菡,來到寶玉床前,苦著臉向寶玉訴說忠順王府拿他的事……
?。ɑ糜X)似乎有人在床前哀哭,細看卻是金釧,渾身上下水淋淋,臉色慘白,似在訴說她投井的冤情……
寶玉渾身打個冷戰(zhàn),猛然驚醒,似乎有人在身旁抽泣。睜眼一看,原來是黛玉。
黛玉滿臉淚光,兩只眼睛腫得桃兒一般,在暗暗抽泣……
寶玉支撐著要坐起來,無奈下身猛然針挑刀挖般疼起來,“哎喲”一聲又向后倒在枕上。
黛玉趕緊來扶。
寶玉深深嘆了口氣:“你又做什么跑來!雖說太陽落下去了,那地上的余熱沒散,你要中了暑可怎么辦?我雖然挨了打,一點也不疼,只是裝出來騙他們,讓他們布散給老爺聽,其實是假的,你不要當真?!?nbsp;
黛玉聽了這話,抽泣得更厲害了,氣噎喉堵,一句話也說不出,憋了半天,才抽抽噎噎地說出一句:“你從此可都改了吧!”
寶玉半晌說不出話,又長嘆一聲:“你放心,別說這樣話。我就為這些人死了,也是情愿的!”
院中傳來一個丫頭的聲音:“二奶奶來了?!?/p>
黛玉連忙站起:'我從后頭走吧,回頭再來。”
寶玉伸手拉住黛玉的手,笑:“這可怪了,怎么怕起她來了?”
黛玉急得直跺腳,指著自己的眼睛,悄悄地:“你瞧瞧我的眼睛,她又該拿咱們?nèi)⌒﹂_心了?!?/p>
寶玉笑著放開手。
黛玉急急地三腳兩步轉過床后,朝后院走去。
鳳姐從前門走進來,笑問寶玉:“可好些了?想吃點什么,叫人往我那里取去?!闭f著向寶玉床頭走來。
45 王夫人房中
王夫人對著襲人在傷心流淚。
王夫人向四下看了一眼,見無人,便悄問道:“我恍惚聽見寶玉今兒挨打,是環(huán)兒在老爺跟前說了什么話。你可聽說了?”
襲人:“我倒沒聽見這話。我今兒在太太跟前大膽說句不知好歹的話,論理——”
王夫人:“你只管說?!?/p>
襲人:“太太別生氣。論理,我們二爺也須得老爺教訓兩頓。若老爺再不管,將來不知做出什么事來呢?!?/p>
王夫人:“阿彌陀佛!我的兒,虧了你也明白,這話和我的心一樣。我何曾不知道管兒子,只是我已經(jīng)快五十的人了,通共剩了他一個,老太太又寶貝似的。若管緊了,倘或有個好歹,或是老太太氣壞了,鬧得上下不安,豈不倒壞了。我也時常掰著手兒勸一陣,說一陣,氣得罵一陣,哭一陣,可過后還是不相干,端的吃了虧才罷了。若打壞了,將來我靠誰呢!”說著,滾下淚來。
襲人也陪著落淚:“二爺是太太養(yǎng)的,豈不心疼。就是我們做下人的伏侍一場,大家落個平安,也算是造化了。今兒太太提起這話來……”遲疑起來。
王夫人盯盯看著她。
襲人低下頭:“我還記掛著一件事,想回太太,討太太個主意?!?/p>
王夫人親切地:“我的兒,你有話只管和我說。”
襲人:“我也沒有什么別的說,我只想著討太太一個示下,怎么變個法兒,以后還教二爺搬出園外住就好了?!?/p>
王夫人吃了一驚,趕緊問:“寶玉難道和誰作怪了不成?”
襲人連忙搖頭:“太太別多心,并沒有這話,這不過是我的小見識。如今二爺大了,里頭姑娘們也大了,況且林姑娘、寶姑娘又是兩姨姑表姊妹,日夜一處起坐不方便。二爺素日性格,太太是知道的,倘或不防,前后錯了一點半點,二爺一生的聲名品行豈不完了!近來我為這事日夜懸心,又不好和人說,只有燈知道罷了。”
王夫人被襲人的話深深感動,親親熱熱地拉住襲人的手:“我的兒,我的兒,你竟有這個心胸,難為你成全我娘兒兩個的聲名體面。”說著又不禁流出淚來。
襲人低著頭。
王夫人撫摸著襲人的手:“罷了,你且去吧,我自有道理。只是還有一句話:你今兒既說了這樣的話,我就把寶玉交給你了。好歹留心,保全了他,就是保全了我。日后我自然不辜負你?!薄竞献饔淇靻袿(∩_∩)O】
襲人慢慢站起身……
46 怡紅院寶玉臥室(晚)
寶玉睜開眼睛看看,屋內(nèi)靜無一人,只有墻角那架大掛鐘“噠噠”地走著。
寶玉眨眨眼睛,想了想,突然一聲:“睛雯!”
晴雯掀簾走進來,看著寶玉。
寶玉笑笑:“你到林姑娘那里看看她做什么呢。她要問我,就說我好了?!?/p>
晴雯一撇嘴:“白眉赤眼,做什么去呢?全就是說句什么話,也象件事。”
寶玉:“沒什么可說的。”
晴雯:“若不然,送件什么東西也行?!?/p>
寶玉想了想,便伸手從枕下掏出兩條手帕遞給晴雯,笑著:“也罷,就說我讓你把這個給她送去。”
晴雯接過看,皆是半新不舊。
晴雯:“這又怪了,她要你這半新不舊的兩****作什么?她若說你打趣她,惱了怎么辦?”
寶玉笑:“你放心,她自然知道。”
晴雯聽完,袖了兩方手帕出門。
47 瀟湘館院中
丫頭春纖正在欄桿上晾剛洗過的手帕。
晴雯走進來。
春纖向晴雯笑著:“睡下了。”
晴雯點點頭,徑直走進房門。
48 黛玉臥室
晴雯悄悄走進來,滿屋魆黑,沒點燈。
睡在床上的黛玉問:“是誰?”
晴雯:“是我,晴雯。”
黛玉欠起身:“什么事?”
春纖進來點著燈,屋里亮起來。
晴雯:“二爺讓我送手帕子來給姑娘?!?/p>
黛玉納悶:“手帕子?”又問:“誰送他的?一定是上好的,叫他留著送人吧,我這會兒還有帕子用?!?/p>
晴雯笑著:“不是新的,就是家常舊的。”
黛玉越發(fā)納悶,皺著眉思索,突然醒悟過來,展眼舒眉,點點頭:“放下,去吧?!?/p>
待晴雯放下手帕剛一出門,黛玉一把就把兩方手帕抓過來,就燈下細細地看,咀嚼品味著。想著想著,兩行清淚又從臉上滾下來。
她下了床,把燈移到書案上,提筆蘸墨,在手帕上走筆寫著……
纏綿不盡的女聲獨唱緩緩起來——
眼中蓄淚淚空垂,
暗灑閑拋卻為誰?
尺幅鮫綃勞解贈,
叫人焉得不傷悲。
燈火在微微搖曳……
窗外的竹影在月光中微微晃動……
黛玉握筆的手在絹帕上游動……
歌聲在繼續(xù)——
拋珠滾玉只偷潸,
鎮(zhèn)日無心鎮(zhèn)日閑。
枕上袖邊難拂拭,
任它點點與斑斑。
歌聲中映出——
黛玉站在怡紅院外花蔭下望著緊閉的怡紅院門灑淚……
一只宿鳥撲楞楞飛起,露水和落花灑滿黛玉一身……
寶玉和黛玉坐在床上對哭,寶玉用衣袖擦淚,黛玉摔過一方手帕,寶玉接住拭淚……
黛玉坐在被打的寶玉床前抽抽噎噎地哭……
歌聲似盡不盡地在回蕩……
黛玉收住淚,注視著燈下寫滿字跡的手帕,又雙手慢慢把手帕捧起來,久久地凝視著……
窗外深沉的夜色越來越濃……
黛玉的面色艷若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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