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永徽六年(655年),唐高宗李治想要廢黜王皇后,立武則天為皇后。而太宗的托孤重臣長孫無忌、褚遂良等堅決反對。雙方發(fā)生了激烈的爭執(zhí)。高宗苦惱不已,忽然想起還有一位托孤重臣李勣在整個事件中從未表明過態(tài)度。于是他詢問李勣對此事的看法,李勣回答了一句話“陛下家事,何須問外人”。就是這句話,使得高宗下定了決心。當年十月,他下詔廢黜了王皇后,十一月初一,冊立武則天為皇后。為什么這句話能有如此的魔力,要從當時的政治格局說起。在唐太宗的兒子里,李治的排行不算靠前,性格也不算強大。他能當上皇帝,是因為他的兩個哥哥李承乾和李泰發(fā)生了爭奪太子之位的激烈斗爭,讓經(jīng)歷過玄武門之變的唐太宗深為痛苦,不希望類似的悲劇再次發(fā)生,因此繞開了二人,立嫡子中排行第三、性格也相對軟弱的李治為太子。他認為只有這樣,才能讓三個兒子和平共處。太宗去世時,留下了長孫無忌、李勣、褚遂良、于志寧四位顧命大臣來輔佐李治。其中長孫無忌是李治的母親長孫皇后之兄,即李治的親舅舅。這一安排,本意當然是希望增強高宗的力量。但事實上,顧命大臣的想法和皇帝的想法,未必總是能夠保持一致的。而顧命大臣“奉先帝遺詔”,地位極高,尤其長孫無忌不但兼有“長輩”的身份,自身性格也相當強勢,這些都使得高宗在很多問題上根本做不了主?;实蹖嵸|(zhì)上部分淪為元老重臣的傀儡。所以,引入性格強勢的武則天,對于李治來說,可能不光是“對女性的好惡”這么簡單,這很可能同時就是李治用來平衡自身的性格弱勢,對抗元老重臣,奪回身為皇帝的“自主權(quán)”的努力。但是,李治與顧命大臣之間的關(guān)系實在太復(fù)雜了。顧命大臣是李治的父親唐太宗任命來輔佐李治的。與顧命大臣對抗,某種意義上就是與去世了的父親對抗(而且是創(chuàng)造了“貞觀之治”,在人們眼中近乎“完人”的父親)。另一方面,顧命大臣又是從小看著李治長大的,尤其是舅舅長孫無忌。之間無論如何也會有許多感情牽絆。我想,這些都是李治在廢立皇后的沖突中,遲遲無法下定決心的原因。在此背景下,再來看李勣這句“陛下家事,何須問外人”,就可以真正看到李勣在說的是什么。我想,他說的是,你一心想要立武則天為皇后,不就是為了擺脫顧命大臣們的掣肘,獲取身為皇帝的“獨立自主權(quán)”嗎。你付出了如此巨大的努力,不就是想要“我的事情我來決定”,不需要去問外人嗎。那么你還在猶豫什么呢?李治的性格本身是相對軟弱的。我想,他其實并不是不明白自己想要什么。此時的他,其實是在“逃避”。逃避去面對與舅舅、與重臣,甚至與“父親”的正式?jīng)Q裂,逃避接下來必然需要進行的一系列殘酷的政治決斷(很快,褚遂良和于志寧都被貶到偏遠的外地,均在數(shù)年后病逝,而長孫無忌則在幾年后以“謀反”罪名先被貶謫,而后被逼自殺)。李勣的這句話,讓他看到了無可逃避的真實的自己?;蛘哒f,看到了要實現(xiàn)自己的愿望,決定自己的人生,他無法回避的“必由之路”。那么,為什么李勣能夠?qū)Ω咦谡f出這句至關(guān)重要的話,我認為,這首先是李勣本人的性格使然。這其中也許涉及了一些政治利益上的權(quán)衡,客觀上由于在這個關(guān)鍵的事件中“站對了隊”,李勣也確實成為了四位顧命大臣中惟一地位不降反升的。但是,以李勣本人的性格,他能說出這樣一句話,其實毫不令人意外。他可能說的只不過是他本來就想說的話而已。李勣原名徐世勣,是《隋唐演義》中徐茂公的原型(但他絕非“軍師”類型的人物,而是標準的武將)。被唐高祖李淵賜姓李,故改名李世勣。后避唐太宗李世民諱,又改為李勣。李勣綠林豪族出身,在行事風(fēng)格上最大的特點就是我行我素,一生奉行自己的原則。例如,李勣的舊主李密被王世充擊敗,走投無路之下投奔了李淵。李勣也只能隨之投降李淵。此時,他手中仍然握有原本歸屬于李密的大量土地。他可以將這些土地直接獻給李淵,博取功勞,但他看不上這種做法,因此并沒有直接向李淵上表,而是寫信給李密,由李密將這些土地獻給李淵。后來李密與李淵不合,反叛被殺。在這種極端敏感的時刻,李勣作為李密的舊部,向李淵請求收葬李密。李淵答應(yīng)了。李勣也以舊部之禮,將李密埋葬。后來,李淵平定王世充,擒獲單雄信。單雄信是瓦崗舊部,與許多瓦崗寨出身的將領(lǐng)是故交,許多人替他向李淵求情,但李淵堅決不許,只能處斬。單雄信臨刑時,李勣對著他痛哭,并割下大腿上的肉給單雄信吃,說“生死永訣,此肉同歸于土矣”。并收養(yǎng)了單雄信的兒子。李世民極為倚重李勣,將他比作“長城”,備極恩寵。而玄武門之變李勣也并沒有參加,保持了獨立的身份。所以,我更寧愿將李勣跟李治說的這句“陛下家事,何須問外人”看作一個獨立人格對于一個掙扎在漩渦之中,努力想要獨立的年輕人格的支持。不光是李勣的態(tài)度,李勣這個人的存在,可能就給渴望獨立的李治提供了重要的精神力量。本文參考了于賡哲教授在課程《了不起的大唐文明史》中的講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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