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曲格律入門簡述
(一)曲之興起
【北曲】
北曲之源,元人言之甚少,明人方多有論及。王世貞《曲藻》云:“詞不快北耳而后有北曲,北曲不諧南耳而后有南曲”。意為詞→北曲→南曲,曲自詞來。此說為后世所宗,幾成定論,然卻非如此者。任半塘云“其所用曲調(diào),則有越過宋詞,直祧盛唐樂曲者。”此言乃曲之真源也。唐之《敦 煌雜曲子》中,筆法多有頗類元曲者。若止于文辭觀,其《醉公子》等幾與元曲無異。據(jù)今人李昌集考證,今存元曲曲牌來源有三:
1、唐宋大曲、宋詞、諸宮調(diào)。其中直接源于唐曲者有5;直接源于唐宋詞者有32,而此類多為唐之教坊曲,后沿為唐宋詞牌;源于宋詞者25,其中格律與詞 同或近似者十余只,余者或為宋詞孤調(diào),或與詞之格律大異,由此亦可見曲子非源于詞;源于諸宮調(diào)者26;與上諸文體皆淵源者25。
2、源于宋雜?。ù穗s劇非元雜劇,乃雜技、相撲、小歌舞等雜藝之總謂。而元“雜劇”乃是對元朝興起之戲劇專指。)教坊舞曲、宋雜曲、金院本。
3、北曲本生曲牌。此類曲牌約有60%,中有北胡俚曲若《阿納忽》《六國朝》等,有北民俗曲若《山坡羊》《窮河西》等。另有源自軍樂、 酒曲、佛曲等。
自此觀之,唐曲一分而三,一入宋詞,一入教坊若宋大曲、宋雜劇、諸宮諸、金院本,一入民間若《敦煌詞》等文風(fēng)者,暗流于閭巷,綿延不衰,由宋而入金元。至元,一種雜唐宋大曲、宋詞、宋雜劇、金院本、諸宮調(diào)、北胡俚曲、北民俗曲為一體之“俗樂”——元曲,橫空出世。
元曲所興乃大勢所趨,必然也,究其因概有三:
一乃深得詞力。曲雖非源于詞,而無“雅 詞”則曲難興起。詞于隋唐自西域流入中原,初本言辭自然俚俗,流于民間。后為文士取之,經(jīng)溫韋、李馮、歐晏等雅化,至清真而大成。南渡后,“雅風(fēng)”欲烈,以至有若夢窗等個別詞章令人至今費解者。詞本燕樂,流于閭巷宴前,而歌者卻非雅士,多為伶人藝妓,如此雅詞若歌于宴前,恐令人茫然欲睡矣。其欲雅欲長,則欲難歌詠,故詞之亡,非歌法亡,實歌者亡也,是以雅詞亡而俗曲興。王世貞所云“所用胡樂,嘈雜凄緊,緩急之間,詞不能按,乃更為新聲以媚之”即此也。然其所謂新聲者,實為民間之舊聲。此自樂而言之。
其二乃藉科舉力。自胡元入主中原,不設(shè)科舉者數(shù)十年,文人進身之階為之塞,故以其才而制曲,嘲風(fēng)弄月,遂北曲得白、馬、關(guān)、鄭等人力推,遂為一朝之盛。
其三藉朝代力。胡元入主中原,其樸直粗豪之風(fēng)大 盛,加之北地自古性情豪爽,故北曲“本色”之風(fēng)遂為流傳。藉此三者,北曲大興于世,遂成我中華之一代文化。
【南曲】
北曲之體,散曲早過劇曲,而南曲之體,則劇曲早于散曲,先有“南戲”,而后方有制散曲者。故欲言南曲,須首言南戲。南曲 前身為南戲,南戲者,永嘉戲之謂,其源不可考。明·祝允明《猥言》謂“南戲出宣和(徽宗年號)之后”,徐渭《南詞敘錄》云“南戲始于宋光宗朝,永嘉人所作《趙貞女》《王魁》始首之”。今可見之南戲《張協(xié)狀元》一劇,據(jù)錢南楊考證,為南宋早期之作,而北曲之劇曲“雜劇”乃成型于散套后為金元之際,故南戲遠早 過元雜劇。是以王靜安先生《宋元戲曲考》曾云“其淵源所自,或反古于元雜劇”。靜安先生此言若自劇曲論之,當(dāng)為是。然若自“散曲”“劇曲”整體觀之,則未必恰當(dāng),概北曲源流可追溯至唐曲,非晚南曲。此于上之北曲已言明,不贅言。南戲經(jīng)整合,一成南曲,既后世所存之“昆曲”,一仍自民間流傳,后派生江南諸花部。
南曲之名,始見元·鐘嗣承《錄鬼簿》之蕭德祥條,內(nèi)有“(蕭德祥)凡古文俱隱括為南曲”之謂,又沈和甫條“以南北合腔,自和甫始”。南戲雖起源頗早,然大興甚晚,其因概如徐渭所云:“益以里巷歌謠,不葉宮調(diào),故士夫罕有留意者”。由此可知,南戲初起,詞語鄙下,且不葉宮商,任意歌之,是以為士人所鄙,不得張揚,久滯于民間。而北曲由白、馬、關(guān)、鄭等力推北曲,遂天下傳唱。
南曲為文人所重,今 可知最早為胡元中期之錢塘人沈和。其散套《瀟湘八景》乃為南北合腔,即南北曲混用,一南一北相間,此乃早期之文人南曲。后有蕭德祥之南戲《小孫屠》,然亦 未能掀起波瀾,依舊為北曲獨擅曲壇。至元末高則成作《琵琶記》,則南戲方漸登大雅。此亦文藝之規(guī)律,民間乃文藝之源頭,然無文人介入,只可暗流于巷閭,難為精進。一旦得文士介入?yún)⑴c,方可為世人所重。
自《琵琶記》后,有《荊釵記》《白兔記》《殺狗記》《拜月亭》四劇,后人謂上四劇為元南戲四大家。而據(jù)王靜安先生考之,其可知撰人與年代者,唯“南戲之祖”之琵琶一記而已,余者或為明人所作,或據(jù)文風(fēng)推斷為元末之作。是以自諸文人介入后,南戲遂漸博傳于世,至明中葉后,由唐宋大曲、宋詞、唱賺、諸宮調(diào)、南地俗樂組合而成之南地“俗曲”——南曲,遂一統(tǒng)曲壇。
【雜劇及傳奇】
雜劇者,元北曲戲劇之謂,其必用套數(shù),分四折,有楔子,偶有五折,分旦本末本,與宋雜劇不同(后詳)。傳奇者,明南曲戲劇之謂。傳奇之名,唐時曾謂小說,宋曾稱諸宮調(diào),而元時亦謂雜劇為傳奇名,至明,則專謂之南曲戲劇,沿用至今。
散曲可謂乃詩之變體,元時止于清唱,而雜劇乃戲曲也。元雜劇之源流,王靜安先生《宋元戲曲史》言之甚詳,且此書版本頗多,故此間僅簡言之。靜安先生溯源至上古,至唐有唱舞戲,至宋有滑稽戲,又有諸雜戲,又有大曲、宋雜劇、傳踏、諸宮調(diào)、唱賺、金院本等。后,散曲之套曲成熟,是以,以宋雜劇、金院本為基礎(chǔ),雜諸宮調(diào)、唱賺等音樂、說唱、歌舞為一體之真戲劇——雜劇,亦隨之成熟,遂有《竇娥冤》《西廂記》《漢宮秋》《趙氏孤兒》等名劇傳世。
明清時,雜劇亦間有佳作。若明·周憲王作雜劇三十余種,寧獻王作雜劇一十二種,康海、徐渭、李開先、梁辰魚皆有佳作,余者若王九思、汪道昆、陳與郊、葉憲祖、呂天成、孟稱舜等明作家有姓名可考者約一百余人,作品約五百二十余種(清雜劇略)。然雖此,亦不免北雜頹唐衰落。
上曾言,南戲早于雜劇,而緣其言辭鄙下,久未成型。元時,雜劇南下,南戲受其影響,遂變其風(fēng)。加之南北之性情有別,雜劇之遒勁樸直未能合南地之風(fēng),故南曲興起亦非偶然。至明,南曲日漸成熟,復(fù)自南而北上,雜劇則日趨衰落。南曲之“海鹽腔、余姚腔、弋陽腔、昆山腔”,戲曲史并稱“南戲四大聲腔”,且海鹽腔在昆腔前,一度為南曲主腔。后,海鹽、余姚二腔式微,弋陽腔為花部高腔吸收,而昆腔自魏良輔后,遂成為南曲主腔,傳唱至今。
明·嘉靖年南昌人魏良輔客居太倉,足不下樓者十年,潛心南曲,共張野塘、過元適等改良昆腔。后,梁辰魚以其腔撰《浣紗記》,世稱“水磨腔”之昆腔,遂為南曲主腔。其腔“五音以四聲為主,四聲不得其宜,則五音廢矣”。其法乃以文化樂,依平上去入四聲演繹成樂,此與北曲之“以樂傳辭”迥然。即至此,南曲僅余“字聲”,由字之四聲錯落加韻腳而成“腔句”,不必按譜。正如沈?qū)櫧棥抖惹氈匪啤暗壳白盅郏粚徳~譜為何物……不知宮調(diào)為何物”。故,雖此時所撰南曲 猶標注曲牌,然卻無意義。唱時,其不分正字襯字——水磨,不同曲牌可用同腔唱,而同一曲牌則可用不同腔調(diào)歌,是以曲牌、宮調(diào)至此已經(jīng)瓦解。
雖此,亦有“并非所有傳奇都為昆腔而作”,若《牡丹亭》既此,非湯氏欲“寧拗盡天下人嗓”,實其劇非為昆腔所作,乃為宜黃優(yōu)伶所書。恰如其《答凌初成》 開篇所云“不佞生非吳越通”,如此方有沈璟“改易《還魂》字句不協(xié)者,呂吏部玉繩以至臨川”,(見王驥德《曲律》)此既沈璟更《牡丹亭》字句以諧昆腔佐證也。
昆山腔頗受士人青睞,明人稱其為“官腔”,而其他南曲聲腔稱“雜調(diào)”。至清,昆腔被尊為“雅部”,與之對應(yīng)之地方戲稱“花部”。據(jù)清·焦循《花部農(nóng)譚》云:“花部者,其曲文俚質(zhì),共稱為亂彈者也,乃余獨好之。蓋(雅部)吳音繁縟,其曲雖極諧于律,而聽者使未睹本文,無不茫然 不知所謂。”至此,則諸花部興起,遂有皮黃、梆子腔等至今傳唱。
(二)北曲與南曲、詞之別
(三)詞曲之別
一:雅俗
詞原俗,后藉歷代文人共推,終至文雅。雖耆卿、少游、山谷、無咎乃至清真亦有俚語,然終為少數(shù),故人多稱之 為“雅詞”。玉田《詞源》云:“詞欲雅而正,志之所之。一為情所役,則失其雅正之音”。沈伯時《樂府指迷》亦云:“清真最為知音,且無一點市井氣”。故清·朱彝尊倡“醇雅”,選編《詞綜》而張其說。至于易安《詞論》稱耆卿“詞語塵下”,晏元獻斥耆卿,東坡諷少游,法秀譏山谷,皆此意也。
曲尚俗,最忌文雅,文雅之曲人譏為“濃鹽赤醬。徐渭《南詞敘錄》云:“夫曲本取于感人之心,歌之使奴童、婦人皆喻乃為得體”。故王靜安先生《宋元戲曲史》有云:“獨元曲以許用襯字故,輒以許多俗語,或以自然之聲音形容之,此自古文學(xué)上所未有”。靜安先生所云自古未有亦非恰當(dāng),若俗語之用,《敦煌詞》中甚多,且古樂府中亦非寡數(shù)。而襯字亦非曲獨有,前有《敦煌詞》,后有李易安等詞皆可見襯字,不過所襯字數(shù)頗寡而已。然靜安先生此語卻道出 曲之特色,曲子甚至于視能否熟用俗語,來查測其是否本色之法。
雖曲之俗幾無禁忌,然亦非無法度者。王驥德《曲律》云:“著不得一太文字,又著不得一張打油語,須以俗為雅”。此誠佳言也。余者若李漁之“雅人俗子,同聞共見”。周德清之“太文則迂,不文則俗,要文而不文,俗而不俗,要聳觀,又聳聽”。此皆言曲須雅俗共賞,“善戲謔兮,不為虐兮”之特色筆法。
二:直曲
詞筆尚曲,忌直露,正所謂千曲萬折以赴,縱豪放詞亦不宜粗曠。劉過之《沁園春》“斗酒彘肩”詞,后人譏為叫囂。此言雖刻薄,亦非過論。故劉熙載《藝概》云:“一轉(zhuǎn)一深,一深一妙,此騷之味,倚聲家得之”。江順詒《詞學(xué)集成》亦云:“有韻之文,以詞為極,作詞者著一粗豪不得,讀詞者著一浮燥不得,夫至千曲萬折以赴”。陳廷焯《白雨齋詞話》亦云:“尚一直說去不留余地,雖極工巧之致,識者終笑其淺”。此皆言詞須以曲行筆,以折布局,方為 佳篇。
曲則最忌曲筆,雖名“曲”,實直也,可謂之率真。李漁《閑情偶記》云:“《牡丹亭》之《尋夢》《驚夢》雖佳,猶 是今曲,非元曲也……‘良辰美景奈何天’等語,字字俱費經(jīng)營,字字俱欠明爽,此等妙語,止可作文字觀,不可作傳奇觀也”。故王驥德云:“曲則惟吾意之欲 至,口之欲宣,縱橫出入而無不可也。故吾謂快人情者,要毋過于曲也”。姚華《曲海一勺》亦云:“取材不拘,放言無忌”。然曲法雖尚直,卻忌淡如白水。徐大椿《樂府傳聲·元曲家門》曾云:“直必有味,俚必有實情,顯必有深意”。故曲之淺直,似易實難,頗俱古風(fēng)之旨。一味淡中求淡,淺中求淺,亦非曲之旨也。
三:巧拙
詞之巧,或有過于詩,然卻忌纖巧,清時詞論大興,諸家蜂起。若劉熙載之“含 蓄”,譚獻之“柔厚”,馮煦之“幽澀”,陳廷焯之“沉郁”,況周頤之“重、拙、大”等說,皆言乎此也。浙西派之未流詞僅涉剽滑,尚未及纖巧,已為常州派所譏,余者勿論焉。
曲則重巧,即所謂“尖新”也。李漁曾云:“纖巧二字,行文大忌,處處皆然,獨不忌傳奇一種……纖巧二 字,為文人鄙賤已久,言之似不中聽,易之尖新二字……尤物足以移人,尖新二字,即文中之尤物也”。王驥德《曲律》亦云“他人用拙,吾獨用巧”。此于周德清《中原音韻.作詞十法》之“細膩俊美”同理。雖曲尚巧,且有“短柱“獨木橋”等巧體,(詞家黃山谷等曾偶為之,然游戲耳,不足為訓(xùn)。)然亦非無章法者?!肚伞吩疲骸耙獦O新,又要極熟;要極奇,又要極穩(wěn)。”故新杜撰,奇不可搜典,恰如李漁所云“其句則采街談巷議,即有偶涉詩書,亦系耳根聽熟之語,舌頭調(diào) 慣之文,實與街談巷議無別者?!?span id="c9ozetgccsir" class="Apple-converted-space">
四:賦比興
此詩之六義,詞曲各取而用之。詞尚比興,曲多賦比,各有其別。沈祥龍云“詞比興多于賦”,江順詒亦云:“詞深于興,則覺詞異而情同,事淺而情深”。故常州諸家所重之寄托,亦此比興法門也。若張惠言之“比興寄托”,周濟之“非寄托不入,專寄托不出,求有寄托無寄托”,劉熙載之“含蓄寄托”,謝章鋌之“性情寄托”,譚獻之“柔厚寄 托”,陳廷焯之“比興寄托”,況周頤之“性靈寄托”,無一不比興之旨也,是以常州一派幾無一人不言寄托。
曲則多賦比,少興體。詞雖亦見用賦筆,然多則臃雜,而卻為曲家常用。蓋曲終未脫臺榭,歌者欲言明一事,須令聽者易曉,故賦比易明而興筆多隱也。是以《曲概》云“曲如 賦”即此理。《文心雕龍·詮賦》云:“賦者,鋪也?!蹦搜凿侁惻疟葹椤百x”之筆法。曲之賦筆多共比合用,常以比為賦,或用奇比詭喻,聳觀聳聽。或用博比,借賦鋪陳,興怪離奇,令人驚嘆。而興曲中則少用,偶用,亦于文中點明所興何物,所興何事,與詞之但見顰娥眉,不知心恨誰”大不相同。
五:言情
詞雅化后,“思無邪”“發(fā)乎情,止乎理。”遂成核心,李易安《詞論》稱耆卿詞語塵 下即緣于此也。后劉熙載之“三品”說,王靜安論清真之“若娼婦之不貞”,皆本于此。故詞之情多含蓄,用語斂而靜,其情亦朦朧綽約,其人則為“無言獨上西樓”之繡閣麗人,縱為歌妓人,亦使人不覺其俗。且多為相思,少言相會,蓋相見則其景難狀。雖亦有小晏“剩把銀釭照”,清真“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等把握甚佳,然后人論清真此詞曰“若耆卿等如何收的住”??梢娧郧轫毷盏淖。綖樵~之妙法。
曲未經(jīng)雅化,或曰未經(jīng)全雅化,加之北人多爽直,故曲中多潑辣直率。又多為代言體,必言辭極肖方佳。尤其劇曲,若西子言若翼德,則真令人噴飯矣。故須舍我而狀他,迥然于詞之“詞中有我”。且多直書其情,少介于景。《曲律》云:“作閨情曲而多言及景語,吾知其窘矣?!蜗炯把矍芭c我相二之花鳥煙云,俾掩我真情,混我寸管哉”。李漁亦云曲當(dāng)“舍景言情”,方可“念不旁分,妙理自出”。正如李開先《市井艷詞序》所云:“語意則直出肺腑,不加雕刻,俱男女相與之情,以其情尤足以感人也”。故曲之情須淋漓盡致,肆意暢言,方能“曲盡人意”。
六:余論
詞曲之別尚多,若任半塘所云“詞多縱而深,曲則橫而廣?!贝松w脫胎于王靜安之“詩之境闊,詞之言長。”故詞多為層層深入,如繭抽絲方顯其妙處。而曲則類乎詩法,廣而博之,若戰(zhàn)國之策士,旁征博引,極盡其能,然終不離其根。其鋪陳又若漢之大賦,卻又少大賦之古奧怪異,與賦同理而異形。詞忌油滑,一涉其風(fēng),則難入品。曲則 多插科打渾,詼諧滑稽,于輕佻中透辛酸,放蕩中見真情,行筆須有“蛤蜊味”方見妙處。正如何良俊《四友齋曲話》所云“說尋常話,略帶訕語”。
詞曲之別尚多,然難做盡言。《易》曰:“書不盡言,言不盡意”,大哉斯言。故上之言亦為概論,乃昔日剪裁諸籍及筆錄而成,未可深究 也。余恒云:“詩詞曲之別無他,味道耳?!贝隧氉晕蛑米x則其別自見。若欲片語言明,無異于膠柱鼓瑟,不亦愚哉。
(四)曲牌分類
1、釋名
曲牌者,曲子之名稱也,若詞之調(diào)名《念奴嬌》、《水調(diào)歌頭》之屬。 曲牌之來歷,上文已簡述,有源于宋詞者,有本生曲牌者,有源于諸宮調(diào)者等。一牌形成,則可視為其歌法已定型,伶人則可據(jù)此而歌之。于案頭(或舞臺)之諸文人而言,則可據(jù)此而填曲。對今人而言,曲子多留諸于案頭,故,無曲牌,則所書無據(jù)可查,使人茫然矣?!渡袝に吹洹吩疲骸霸娧灾荆栌姥?,聲依永,律合聲?!笔且宰浴对娙佟肥?,乃先有文辭,而后有樂律。而曲類詞,先有樂律,人據(jù)樂律而填詞,故,可名曰“永依聲”?!疤钤~”所依之本,既“曲牌”也。
2、曲牌分類
曲牌分類頗龐雜,分小令、散套、雜套具可用者,散套、雜套具可用者,小令專用者, 散套專用者,雜套專用者五類。若【正宮·叨叨令】者,小令可用之、散套可用之、雜劇套數(shù)亦可用之?!菊龑m·端正好】者,小令不可以用之,惟散套、雜套可用?!菊龑m·鸚鵡曲】惟小令可用之,套數(shù)禁用?!菊龑m·菩薩蠻】惟散套可用,【正宮·窮河西】惟雜劇套數(shù)可用。余者尚有“小令、散套”具可用者、“小令、雜套”具可用者,緣其牌數(shù)寡,不另分類,附注于曲牌后。其各曲牌分類如下:
小令、散套、雜套具可用者:
黃鐘宮:【出隊子】【節(jié)節(jié)高】【者剌古】
正宮:【叨叨令】【塞鴻秋】【脫布衫】【小梁州】【醉太平】【白鶴子】【雙鴛鴦】
仙呂宮:【寄生草】【游四門】【后庭花】【醉扶歸】【醉中天】【憶王孫】【一半兒】【四季花】【六幺遍】【青哥兒】
南呂宮:【罵玉郎】【感皇恩】【采茶歌】【四塊玉】
中呂:【迎仙客】【上小樓】【快活三】【朝天子】【四邊靜】【滿庭芳】【紅繡鞋】【醉高歌】【十二月】【堯民歌】【喜春來】【山坡羊】【普天樂】
大石調(diào):【念奴嬌】
商調(diào):【梧葉兒】
越調(diào):【小桃紅】【天凈沙】【寨兒令】【黃薔薇】【慶元貞】
雙調(diào):【駐馬聽】【沉醉東風(fēng)】【得勝令】【折桂令】【碧玉簫】【清江引】【步步嬌】【落梅風(fēng)】【慶宣和】【水仙子】【慶東原]】【沽美酒】【太平令】【撥不斷】【阿納忽】【風(fēng)入松】【一錠銀】【胡十八】【對玉環(huán)】【殿前歡】
散套、雜套具可用者:
黃鐘宮:【醉花陰】【喜遷鶯】【刮地風(fēng)】【四門子】【古水仙子】【寨兒令】(不同于越調(diào)之【寨兒令】)【神杖兒】
正宮:【端正好】【滾繡球】【倘秀才】【呆骨朵】【伴讀書】【笑和尚】【芙蓉花】【六幺遍】【貨郎兒】【轉(zhuǎn)調(diào)貨郎兒】
仙呂宮:【賞花時】【八聲甘州】【點絳唇】【混江龍】【油葫蘆】【天下樂】【哪吒令】【鵲踏枝】【村里迓鼓】【元和令】【上馬嬌】【勝葫蘆】【柳葉兒】【六幺序】【金盞兒】【雁兒】【穿窗月】【上京馬】
南呂宮:【一枝花】【梁州第七】【牧羊關(guān)】【玄鶴鳴】【烏夜啼】【賀新郎】【草池春】【紅芍藥】【菩薩梁州】【梧桐樹】【玉交枝】【鵪鶉兒】
中呂宮:【粉蝶兒】【醉春風(fēng)】【叫聲】【石榴花】【斗鵪鶉】【鮑老兒】【古鮑老】【紅芍藥】【剔銀燈】【蔓青菜】【柳青娘】【道和】
大石調(diào):【六國朝】【卜金錢】【歸塞北】【雁過南樓】【喜秋風(fēng)】【怨別離】【凈瓶兒】【好觀音】【催花樂】【青杏子】
般涉調(diào):【哨遍】【耍孩兒】
商調(diào):【集賢賓】【逍遙樂】【掛金索】【金菊香】【醋葫蘆】【雙雁兒】【賀圣朝】【鳳鸞吟】【涼亭樂】
越調(diào):【斗鵪鶉】【紫花兒序】【金蕉葉】【調(diào)笑令】【禿廝兒】【圣藥王】【麻郎兒】【絡(luò)絲娘】【東原樂】【綿搭序】【拙魯速】【鬼三臺】【耍三臺】【雪里梅】【青山口】【梅花引】
雙調(diào):【新水令】【雁兒落】【喬牌兒】【滴滴金】【錦上花】【攪琵琶】【喬木查】【夜行船】【掛玉鉤】【掛玉鉤序】【川撥棹】【七兄弟】【梅花酒】【收江南】【亂柳葉】【豆葉黃】【早鄉(xiāng)詞】【石竹子】【山石榴】【醉娘子】【相公愛】【小拜門】【慢金盞】【大拜門】【也不羅】【小喜人心】【風(fēng)流體】【忽都白】【倘兀歹】【荊山玉】【竹枝歌】【牡丹春】【月上海棠】
小令獨用者:
黃鐘宮:【晝夜樂】【紅衲襖】【賀圣朝】
正宮:【鸚鵡曲】【甘草子】【漢東山】
仙呂宮:【錦橙梅】【三番玉樓人】【太常引】
中呂:【四換頭】【攤破喜春來】
大石調(diào):【初生月兒】【陽關(guān)三迭】
小石調(diào):【青杏兒】【天上謠】
商調(diào):【百字知秋令】【青天樂】【大德樂】【快活年】【新時令】【十棒鼓】【祆神急】【楚天遙】【播海令】【青玉案】【皂旗兒】【枳郎兒】【華嚴贊】【山丹花】【魚游春水】【驟雨打新荷】【河西六娘子】
散套獨用者:
黃鐘宮:【刮地風(fēng)犯】【六幺令】【九條龍】【侍香金童】【降黃龍袞】【文如錦】【女冠子】【愿成雙】
正宮:【菩薩蠻】【月照庭】 仙呂宮:【大安樂】【綠窗愁】【祆神急】(不同于雙調(diào)之【祆神急】)【六幺令】
中呂宮:【鮑老三臺袞】【酥棗兒】【賣花聲】(亦可做小令,緣其數(shù)寡,附于此。下同。)
大石調(diào):【蒙童兒】【催拍子】【荼蘼香】【驀山溪】【女冠子】【鷓鴣天】【還京樂】
小石調(diào):【惱煞人】【伊州遍】
般涉調(diào):【麻婆子】【墻頭花】【急曲子】
商調(diào):【定風(fēng)波】【二郎神】【玉抱肚】【水仙子】【浪來里】【高過浪來里】【滿堂紅】(后一曲可做小令)
越調(diào):【南鄉(xiāng)子】
雙調(diào):【駐馬聽近】【掛搭沽序】【大喜人心】【行香子】【天仙子】【蝶戀花】【金娥神曲】【醉春風(fēng)】【間金四塊玉】【減字木蘭花】【朝元樂】【沙子兒攤破清江引】【海天晴】【一機錦】【好精神】【動相思】【二犯白苧歌】【秋江送】(后一曲可做小令)
雜套獨用者:
正宮:【蠻姑兒】【窮河西】
仙呂宮:【端正好】【三犯后庭花】【玉花秋】
南呂:【干荷葉】【金字經(jīng)】(上二曲可做小令)
中呂:【賀圣朝】【鬼三臺】【播海令】【古竹馬】【喬捉蛇】【齊天樂】【紅衫兒】(后三曲可做小令)
大石調(diào):【憨貨郎】
商調(diào):【上京馬】【賢圣吉】【望遠行】(后一曲可做小令)
越調(diào):【酒旗兒】【眉兒彎】【送遠行】【古竹馬】【憑欄人】(后一曲可做小令)
雙調(diào):【小將軍】【小陽關(guān)】【楚天秋】【鎮(zhèn)江回】【五供養(yǎng)】【眉兒彎】【慶豐年】【秋蓮曲】【一緺二麻】【搗練子】【大德歌】【春閨怨】【殿前喜】【得勝樂】(后五曲可做小令)學(xué)習(xí)。確實,雅部雖好,不若花部惹人喜愛。
(五)元曲篇什體裁
1、小令
小令者,乃針對套數(shù)而言,除卻套數(shù),皆可稱之為小令。形同詩之一首,詞之一闋。其本源于市井,經(jīng)文人取舍加工而成,一名“葉兒”。 芝庵《唱論》云:“時行小令喚‘葉兒’……街市小令,唱尖歌倩意?!惫?,小令一詞,多指俚歌俗調(diào),而元人所作曲子,多自名“樂府”、“詞余”,以稱小令為鄙,鮮有自稱小令者。至明,“小令”方被確立為單片獨曲之曲子名稱,與套曲共構(gòu)成散曲之體。其形式有四:(1)小令、(2)重頭、(3)帶過曲、(4)幺篇。
(1)、小令:其為元曲最基本之篇章,單片獨曲,有一定的格律(包括平仄韻部),有基本字數(shù)和句數(shù)。(曲子有襯字和增句,故曰“基本”,后詳。)
例:馬致遠【天凈沙】秋思
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 水人家,古道西風(fēng)瘦馬。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
此即小令之體,單片,共5句,基本字數(shù)為“6、6、6、4、6?!眽骸凹衣椤表?,一韻到底,平仄韻通壓,字句平仄有基本規(guī)矩。其格律如下:
江亭遠樹殘霞,
通平通仄平平(韻),
淡煙芳草平沙,
通平通仄平平(韻),(首兩句宜對仗)
綠柳陰中系馬,
通仄通平去上(韻),(或可做通仄通平去平)
夕陽西下,
通平平去(韻),(亦有用上聲韻者)
水村山郭人家。(注:郭,《中原音韻》中十一部“蕭豪”韻,上聲。)
通平通仄平平(韻)。
(上例為吳西逸曲,格律據(jù)《康熙曲譜》等訂正。)
(2)重頭:重頭者,重復(fù)前曲是也。其類“詞”之聯(lián)章,即以相同曲牌,圍繞某一主題撰寫數(shù)支曲子。通常為四支以上(或說兩支以上),多至數(shù)十支、上百支,可每首一題,每首一韻,也可數(shù)支同韻,或總名之“某某百韻”、“四時樂興”等,主題基本統(tǒng)一。若關(guān)漢卿之【仙呂 一半兒】《題情》、王和卿之【仙呂 一半兒】《題情》,皆四首同詠情事。余者若張養(yǎng)浩之【中呂 朝天子】《詠四景》,張小山【中呂 賣花聲】《春》、《夏》、《秋》、《冬》,具重頭也。其于“套數(shù)”區(qū)別者,數(shù)首可同韻,亦可數(shù)首各葉一韻,而雖主題共一,卻每首 獨自為篇,內(nèi)容完整。
例:【仙呂 一半兒】《題情》關(guān)漢卿
云鬟霧鬢勝堆鴉,淺露金蓮籟絳紗。不比等閑墻外花。罵你個俏冤家,一半兒難當(dāng)一半兒耍。
碧紗窗外靜無人,跪在床前忙要親。罵了個負心回轉(zhuǎn)身。雖是我話兒嗔,一半兒推辭一半兒肯。
銀臺燈滅篆煙殘,獨入羅幃淹淚眼。乍孤眠好教人情興懶。薄設(shè)設(shè)被兒單,一半兒溫和一半兒寒。
多情多緒小冤家,迤逗的人來憔悴煞;說來的話先瞞過咱,怎知他,一半兒真實一半兒假。
(3)帶過曲:所謂帶過曲,即將音律能銜接之兩、三支曲子聯(lián)接而成,少不過兩支,多不過三支。其名為“某某帶過(帶、過、兼)某某”,若《罵玉郎帶感皇恩采茶歌》者。每曲間以一空隔區(qū)分,皆為同宮調(diào)曲子組成。(異宮調(diào)相帶者惟《雍熙樂府》載無名氏《叨叨令帶折桂令》一首,【正宮】帶【雙調(diào)】,其注為元人作,是否,存疑。余之異宮相帶者明人有之,然亦不過一兩支而已,可視為戲作。)初止北曲有之,后南曲亦仿之,或南北同用,遂有北帶北、南帶南、南北兼帶。帶過曲之緣起,未有定論,今姑且略之。
據(jù)隋樹森《全元散曲》,元人北曲小令之帶過曲共廿六種:
一錠金過大德樂,十二月過堯民歌,山坡羊過青歌兒,玉嬌枝過四塊玉,叨叨令過折桂令,快活三過朝天子,快活三過朝天子四邊靜,快活三過朝天子四換頭,沽美酒過 太平令,沽美酒過快活年,那咤令過鵲踏枝寄生草,脫布衫過小梁州,水仙子過折桂令,雁兒落過得勝令,雁兒落過清江引,雁兒落過清江引碧玉簫,喜春來過普天 樂,黃薔薇過慶元貞,楚天遙過清江引,殿前喜過播海令大喜人心,齊天樂過紅衫兒,對玉環(huán)過清江引,醉高歌過紅繡鞋,醉高歌過喜春來,醉高歌過攤破喜春來, 罵玉郎過感皇恩采茶歌。
例:【雙調(diào) 雁兒落過得勝令】喬吉
殷勤紅葉詩,冷淡黃花市。清江天水箋,白雁云煙字。
游子去何之,無處寄新詞。酒醒燈昏夜,寒窗夢覺時。尋思,談笑十年事。嗟咨,風(fēng)流兩鬢絲。
(4)幺篇體:其若詞之雙調(diào),即分上下兩片,有換頭、幺篇之分。曲中上下字句全同者稱幺篇,上下首句不同者名幺篇換頭。然通常皆以幺篇名之。小令之幺篇類甚少,惟【正宮 黑漆弩】等寥寥曲牌書時必帶幺篇,余者多見于套曲。幺篇不類重頭,重頭為每首一題,而幺篇乃前篇之繼,實一體也,且小令通常只帶一幺篇,于下段之前書一“幺”或“幺篇”以別之。“幺篇”之體尋常典籍多忽略,今另立篇節(jié)。此小令之“幺篇”,乃謂小令獨用之曲牌者。
例:【正宮 鸚鵡曲】《漁父》白賁
儂家鸚鵡洲邊住,是個不識字漁父。浪花中一葉扁舟,睡煞江南煙雨。
【幺】覺來時滿眼青山,抖擻綠蓑歸去。算從前錯怨天公,甚也有安排我處。
(六)元曲篇什體裁之套數(shù)簡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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