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安特萊夫式的陰冷”，這主要是體現(xiàn)在整個小說的色調(diào)和氛圍上，尤其《藥》，《祝?！?/div>
，《孤獨者》，《在酒樓上》都體現(xiàn)得比較明顯，當然，所有的小說實際上都有這個特征。從
關(guān)注小人物的不幸和專注于短篇小說來講，是否跟契訶夫也有一定的關(guān)系呢？這還有待研究，
至于《狂人日記》的標題雖然借用了屠格涅夫的小說名字，但從內(nèi)容和風格來講，他的小說與
屠的明麗優(yōu)美浪漫抒情倒并沒有共同之處。至于日本文學，可以很明顯看出來的是夏目漱石的
幽默和諷刺風格的痕跡，另外他還翻譯過芥川龍之介的作品，而芥川正是以短篇小說見長，關(guān)
注的也是小人物，當然更多是日常生活的事件，跟魯迅小說的史詩特征還是多少有些不同。從
我目前的知識來講，我能夠發(fā)現(xiàn)的魯迅可能受的外國文學的影響也就這些了。由于魯迅一貫的
現(xiàn)實主義關(guān)懷，所以他的小說的現(xiàn)代性不是特別強，承續(xù)的還是十九世紀歐洲批判現(xiàn)實主義的
傳統(tǒng)，當然象征主義的手法在他的小說中還是有應(yīng)用，另外《狂人日記》我們也可以認為是心
理小說。但總的來講中國現(xiàn)代小說的現(xiàn)代性和都市特征主要體現(xiàn)在穆時英，施蜇存等的小說創(chuàng)
作上，魯迅的現(xiàn)代性還是體現(xiàn)在他的《野草》中。
三：魯迅和其它現(xiàn)代小說家的比較和魯迅小說的成就，特點
一般認為魯迅是最早進行新文學白話小說創(chuàng)作的人，而繼起者眾，那么與現(xiàn)代文學史上的
其它小說家的作品相比，他的小說有什么特點呢？
其實客觀地講，能夠跟他的小說放在一起進行比較的作品真的不多，因為質(zhì)量相差是如此
之大，以至于很難有可比性。如果硬要進行比較的話，那么我們可以將他的小說分成兩類分別
進行比較，他的小說要么寫知識分子，要么寫農(nóng)民，那么寫知識分子的作品，就寫知識分子的
作品而言，他的作品還可以進行區(qū)分，孔乙?guī)状碜詈蟮目婆e知識分子，而《孤獨者》，《在
酒樓上》中的魏連役和呂韋圃則是寫的覺醒的知識分子被舊勢力吞沒的例子。我們可以拿來比
較的是創(chuàng)造社的郭沫若和郁達夫的作品，郭的小說典型的是抒寫知識分子的幻滅與窮愁，這樣
的主題在郁達夫的小說里也有，但他還增加了年輕知識分子青春期的性壓抑的描寫。就藝術(shù)成
就來講，他們兩位的作品都沒有一部值得一提，原因是多方面的，但我認為浪漫主義的寫作更
多的是適合于詩歌和散文，于小說則不是太相宜，容易流于濫情和膚淺，有散文化的趨向，比
如法國的繆塞的《一個世紀兒的懺悔錄》就寫得不好，雨果的小說成就也應(yīng)該重新評價。另一
方面也是因為他們都沒有魯迅受挫的沉痛感，尤其是知識分子的企圖改造社會受挫以后，這對
近百年來的中國知識分子的心路歷程可以說是一個概括性的總結(jié)，而后者更多的是只關(guān)心自己
。至于寫農(nóng)村的作品，可以對照的作品我覺得可以分為兩類，一是以矛盾的《春蠶》，《秋收
》，《殘冬》三部曲和葉紫的《豐收》為代表，他們都是寫農(nóng)村，而且都是進行批判和暴露，
但差異是明顯的，前者是從經(jīng)濟的角度著眼，關(guān)注的是社會的物質(zhì)的災難或者用教科書的說法
叫做農(nóng)村經(jīng)濟的破產(chǎn)，這本來該是歷史學家來做的工作，文學不是經(jīng)濟學，也不是歷史學，由
于他們沒有把著眼點放在對人的關(guān)注上，所以從文學上來講，應(yīng)該是毫無價值的，而魯迅寫農(nóng)
村的作品則完全是從人的靈魂入手，比如閏土，祥林嫂，阿Q這些人物，關(guān)注他們的靈魂遭到
戕害，被侮辱和損害，喪失尊嚴的現(xiàn)實。其實路翎的小說跟他的小說似乎有相似之處。
另一類寫農(nóng)村的小說可以以沈從文和廢名為代表，沈是將鄉(xiāng)村詩化，而廢名則是隱逸色彩
非常濃，跟魯迅的差異是明顯的。但是從文學的角度來說的話，寫作的對象是什么還不是最關(guān)
鍵的，問題在于，同樣的題材，為什么魯迅的小說有那么大的魅力？給人的印象那么深刻？魯
迅的文筆太過獨特，他的小說也太過獨特，他的所有作品和他個人本身都太過獨特，要說出他
的魅力的原因真的是個絕大的難題，一切現(xiàn)成的理論都用不上。我只能追問我自己的閱讀體驗
，把他的小說分開來說我被吸引和喜歡的理由。（他的故事新編自然也是小說，但比較獨特，
我現(xiàn)在解讀得還不是太清楚，以后仔細研究研究再說）
如果要問我最喜歡魯迅哪部小說的話，我肯定毫不猶豫地選《阿Q正傳》，自然，就象哪
部是金庸最好的小說，人們爭吵不休沒有定論一樣，對于哪篇是魯迅最好的小說人們肯定也有
不同看法。但《阿Q正傳》得到了最大多數(shù)的認同應(yīng)該是事實，而且也成了世界名著。那么這
部魯迅的最長的小說到底好在哪里呢？我個人認為是他對人的深層的無意識心理的微妙而又犀
利的洞察，不僅是中國人的國民性，某種意義上恐怕也可以說是世界性的人類普遍的心理弱點
，另外就是他的經(jīng)典的語言，當然他的語言總是獨特而又給人予深刻的印象，但在本篇小說里
表現(xiàn)得尤其突出。比如“阿Ｑ真能做！”” “和尚動得，我動不得？” “我手執(zhí)鋼鞭將你打
……”；“阿……Ｑ哥，像我們這樣窮朋友是不要緊的……” “趙司晨的妹子真丑。鄒七嫂
的女兒過幾年再說。假洋鬼子的老婆會和沒有辮子的男人睡覺，嚇，不是好東西！秀才的老婆
是眼胞上有疤的。……吳媽長久不見了，不知道在那里，——可惜腳太大。” “洪哥（⒒）
！我們動手罷！”等
最后才是他對辛亥革命的反思所具有的社會史或者叫做史詩性質(zhì)，當然這是純粹從文學角
度來進行的考察，其實這一點也并非不重要，我們常常把那種反映了廣闊的歷史社會畫面的小
說稱為史詩性作品，比如托爾斯泰的三部曲，能夠被稱為史詩性作品的通常都是大部頭的長篇
小說，而魯迅卻以短篇小說達到了史詩的效果，應(yīng)該說這跟他在短小的篇幅內(nèi)容納巨大的思想
歷史內(nèi)容的超人能力分不開的。另外一部小說《藥》也具有相同的效果。
《祝?！罚河腥撕懿幌矚g這篇小說，但它揭示出的悲劇的確令人震驚，魯迅從來關(guān)注人的
靈魂，這篇小說揭示的慘劇讓人觸目驚心。
《藥》：安特萊夫式的陰冷在這篇小說里體現(xiàn)地最為明顯，反映的不僅是辛亥革命的脫離
群眾的問題，精英與大眾重是隔膜的。
《孔乙?guī)住罚呼斞傅谋緛砟康氖且憩F(xiàn)世人的涼薄，我卻從中看到了讀書人的悲哀，自尊
心強卻無地位，可供賣弄的惟有學問而已，可是學問在世人眼中算什么呢？
《狂人日記》：它的優(yōu)秀之處不僅在于他用了日記體和精神病人的內(nèi)心獨白這種手法，狂
人本身就是一個隱喻，是先覺者的形象，而且庸人不加分析地就認為他說出真實是一種威脅，
盡管那是每個人都心知肚明的東西，我們活在謊言中，還有就是對他恐懼的也多是這個社會的
被奴役者，但他們不僅不理解他，反而本能地就認為他追求真實和人道是不正常，拼命地想讓
他從青春期的發(fā)瘋狀態(tài)恢復到適應(yīng)社會認可社會潛規(guī)則的正常狀態(tài)，果然他最后“赴某地候補
矣。”可見統(tǒng)治階級的意識形態(tài)已經(jīng)與普通的庸眾合流，從而，維護黑暗的已經(jīng)不僅僅是統(tǒng)治
者本身，而是整個社會，他們對真實和反叛本能地恐懼，就象我剛?cè)ソ虝臅r候那樣，大家都
認為我書生氣，迂，神，以奇怪地眼睛看著我，對我在課堂上憤怒陳詞的行為覺得非常奇怪，
他們認為我還不了解這個社會的游戲規(guī)則，讀書太多讀傻了，還沒從吃虧中吸取教訓，他們也
堅信我肯定會回到正軌上來，也就是我肯定也會“赴某地候補。”于是我的狂人感，被看感，
精神分裂感油然而生，我不是精英，但至少也算先覺者，被看感，荒原感油然而生，我們彼此
蔑視，都覺得對方很蠢。不過我絕不加入吃人體制，我就不信沒有除了發(fā)瘋，就沒有第三條道
路。
《故鄉(xiāng)》《社戲》：農(nóng)村，童年，看戲，少蠶豆吃，懷鄉(xiāng)情節(jié)，離鄉(xiāng)—還鄉(xiāng)--再離鄉(xiāng)，當
故鄉(xiāng)已不是原來的故鄉(xiāng)的時候，家園在何方？流離失所和漂泊，在路上于是成為永遠的生存狀
態(tài)，因為有故鄉(xiāng)和童年的溫暖記憶，我感到了從農(nóng)村社會的淳樸的親情，與大自然的親和到工
業(yè)和后工業(yè)社會人與人的冷淡，曾經(jīng)擁有過美好的東西讓我在無可奈何地哀嘆它的逝去時倍感
憂傷和迷茫，多少次我聽著羅大佑的《童年》沉入回憶中。我真不能忍受《晚期資本主義的文
化邏輯》
《風波》：一代不如一代，這一句話就夠了。既然如此，人類為什么還不滅亡呢？
《傷逝》：魏晉時代是重情的時代，魯迅也是性情中人，但他太深刻，朦朧而美妙的浪漫
主義與他無緣，即使愛情，他也更多地看到它的無奈，愛總是被金錢左右，但當我們擁有金錢
的時候我們還能找得到愛情嗎？但我有什么理由要求一個女孩跟我一起貧窮呢？僅僅因為我愛
她嗎？月薪五千和一萬之間的差別真是決定性的嗎？“如果我能夠，我要寫下我的悔恨和悲哀
”，多么沉痛，美妙的愛情總是幻覺，愛是烏托邦，愛重是殘缺的，愛總是一場悲劇。讀著她
，我仿佛覺得是對自己的初戀寫的祭文。青春逝去可傷，愛情逝去可傷，戀人不再純真可傷，
嗚呼，唯傷而已。憐我世人，憂患實多。
《孤獨者》《在酒樓上》：我也曾孤獨，我也曾借酒澆愁，理想，國家，改造社會，鐵屋
子你能打破嗎？清醒者多些掙扎的苦痛而已，時間永是流逝，而同樣的悲劇卻在一代代知識分
子身上上演，難道歷史的進步獨獨與中國無關(guān)？難道中國真的是象黑格爾斷定的是停滯的沒有
歷史的社會？我希望歷史不是宿命。
四：魯迅小說的現(xiàn)代價值：魯迅的作品是現(xiàn)實主義的，這毫無疑問，它也反映了辛亥革命
，這也沒有疑問，但在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上，現(xiàn)實主義的作品很多，為什么那些作品我們有很多
都不讀了呢？他的小說跟矛盾，跟老舌，跟巴金等人的作品有什么區(qū)別？或者說它更高明的地
方，它超越時代的地方在哪里？這里我也說不出什么新鮮的東西，他小說技巧和語言方面的成
就我就不說了，單就內(nèi)容方面而論，雖然同為現(xiàn)實主義，他更多地是關(guān)注的人的靈魂，尤其在
他寫農(nóng)民的小說上，而就寫知識分子的作品而言，體現(xiàn)的則是知識分子與生俱來的弱點以及先
驅(qū)者的孤獨感和荒原感，也就是說他關(guān)注的都不是表層的事件和社會歷史的變動，不是事件史
而是心靈史。從而相對來講更容易超越具體的歷史時期，這也是他最大程度地介入了歷史并且
沒有寫梁實秋意義上的普遍人性而仍沒有過時的重要原因。
五：捍衛(wèi)魯迅；歷來對魯迅的文學的批評主要集中在兩個方面，一是有浪漫主義的唯美文
學觀的人不滿魯迅居然把文學當作了工具而不是目的，從而不僅否定他的雜文，且對他的小說
也不以為然，無奈到現(xiàn)在魯迅的小說卻并不較唯美的沈從文等的作品減色，而為藝術(shù)而藝術(shù)的
新感覺派的作品卻并沒有多少人喜歡，可見唯美并不是一個多么了不得的藝術(shù)主張，我們看看
王爾德的小說如何就可以知道，看看繆塞的《一個世紀兒的懺悔錄》也可以明白。我始終覺得
為藝術(shù)而藝術(shù)最好還是用在詩歌領(lǐng)域好一些，那畢竟是一種非常態(tài)，是棄絕生活的，人生和社
會都不可能唯美，而小說恰恰最接近人生，它拒絕空洞的藝術(shù)。即使從純粹的小說藝術(shù)的角度
來說，魯迅也經(jīng)得起檢驗，更何況魯迅從來就不追求為文學而文學，不追求不朽的；
二是關(guān)于只寫出優(yōu)秀的短篇小說是不是可以稱為文學大師的問題；
人們總似乎認為寫長篇比寫短篇更難，所以寫出長篇巨著的也就比短篇小說大師偉大。長
篇難在什么地方呢？是需要更多的學識嗎？需要更豐富的閱歷嗎？是結(jié)構(gòu)上更難于把握嗎？是
反映的社會面更廣嗎？我不知道是不是這樣，我只知道寫好短篇小說或許比長篇小說更難，因
為世界上的短篇小說大師明顯比長篇小說大師少得多，遍覽世界文學史，我也就只能找出莫泊
桑，契訶夫，芥川龍之介，愛倫·坡，歐·亨利，博爾赫斯，卡夫卡（當然他和莫泊桑也寫長
篇，這里只說他們的短篇），魯迅，或者可以加上蒲松齡？可見寫好短篇是多么的難！如果說
短篇真的在思想的深度和內(nèi)容的容量上無法和長篇比的話，那么魯迅也就打破了這個規(guī)律，他
的短篇因他超人的深刻和高超的技巧居然達到了史詩效果，其思想和內(nèi)容含量絲毫不遜色于優(yōu)
秀的長篇巨著。實際上魯迅的所有小說加上《故事新編》加起來也許只相當于巴金的《家》那
么厚，但無論巴金，老舍，還是茅盾的厚厚的小說集有哪一部能稱經(jīng)典呢？他們的雖然我都讀
了，卻是忍受巨大痛苦讀的！包括妄說這家伙，他的哪一篇又堪稱經(jīng)典呢？固然，在我記憶中
，諾貝爾文學獎從來沒有授予過短篇小說大師，但北歐幾個老頭能裁定世界文學的價值？那也
太把他們當回事了！所以我對那種對諾貝爾文學獎不授予中國作家憤憤不平的人真的感到很好
笑。卡夫卡，博爾赫斯，喬依斯，普魯斯特，他們忽略的天才還少嗎？日本的大江健三郎倒是
獲獎了，但正如他母親所說，你別以為你獲獎就了不起了，你比魯迅還差得遠，你永遠都比不
上他；高行建也獲獎了，但他在無人的當代漢語文學圈也不過是個三流角色。薩拉馬戈倒是獲
獎了，但他的《修道院紀事》確實不堪卒讀；川端康成獲獎了，但他比沒獲獎的三島由紀夫差
得太遠！
其實從現(xiàn)代文學的發(fā)展趨勢來看，短篇倒正應(yīng)該是主流，誰還耐煩看長篇，說句對托爾斯
泰不恭的話，他的《戰(zhàn)爭與和平》有幾個人看得下去？當然，我不是反過來貶長篇，我的意思
是重要的不是你寫得有多長，而是你要寫得好，他寫的短篇你就只能用短篇的標準來衡量他，
用長篇來否定短篇就象用詩歌來否定小說一樣可笑，這倒讓我想起余光中否定李金發(fā)的詩歌成
就時說，你散文寫得不好，所以我斷定你的詩寫得不好，我倒是知道他的詩肯定比余光中的偽
古典好。如果以他的這個標準，屈原，李白，杜甫都完了。還有人說陳忠實的短篇寫得不好，
所以他的長篇《白鹿原》的價值也就可疑。我真的不明白那種論調(diào)人們還要把它當真，好象魯
迅沒寫長篇真的是個遺憾似的。我們受長篇的折磨還少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