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惠王十年,使公子華與張儀圍蒲陽,降之。儀因言秦復(fù)與魏,而使公子繇質(zhì)於魏。儀因說魏王曰:“秦王之遇魏甚厚,魏不可以無禮。”魏因入上郡、少梁,謝秦惠王?;萃跄艘詮垉x為相,更名少梁曰夏陽。
儀相秦四歲,立惠王為王。居一歲,為秦將,取陜。筑上郡塞。
其後二年,使與齊、楚之相會齧桑。東還而免相,相魏以為秦,欲令魏先事秦而諸侯效之。魏王不肯聽儀。秦王怒,伐取魏之曲沃、平周,復(fù)陰厚張儀益甚。張儀慚,無以歸報。留魏四歲而魏襄王卒,哀王立。張儀復(fù)說哀王,哀王不聽。於是張儀陰令秦伐魏。魏與秦戰(zhàn),敗。
明年,齊又來敗魏於觀津。秦復(fù)欲攻魏,先敗韓申差軍,斬首八萬,諸侯震恐。而張儀復(fù)說魏王曰:“魏地方不至千里,卒不過三十萬。地四平,諸侯四通輻湊,無名山大川之限。從鄭至梁二百馀里,車馳人走,不待力而至。梁南與楚境,西與韓境,北與趙境,東與齊境,卒戍四方,守亭鄣者不下十萬。梁之地勢,固戰(zhàn)場也。梁南與楚而不與齊,則齊攻其東;東與齊而不與趙,則趙攻其北;不合於韓,則韓攻其西;不親於楚,則楚攻其南:此所謂四分五裂之道也。
“且夫諸侯之為從者,將以安社稷尊主彊兵顯名也。今從者一天下,約為昆弟,刑白馬以盟洹水之上,以相堅也。而親昆弟同父母,尚有爭錢財,而欲恃詐偽反覆蘇秦之馀謀,其不可成亦明矣。
“大王不事秦,秦下兵攻河外,據(jù)卷、衍、、酸棗,劫衛(wèi)取陽晉,則趙不南,趙不南而梁不北,梁不北則從道絕,從道絕則大王之國欲毋危不可得也。秦折韓而攻梁,韓怯於秦,秦韓為一,梁之亡可立而須也。此臣之所為大王患也。
“為大王計,莫如事秦。事秦則楚、韓必不敢動;無楚、韓之患,則大王高枕而臥,國必?zé)o憂矣。
“且夫秦之所欲弱者莫如楚,而能弱楚者莫如梁。楚雖有富大之名而實空虛;其卒雖多,然而輕走易北,不能堅戰(zhàn)。悉梁之兵南面而伐楚,勝之必矣。割楚而益梁,虧楚而適秦,嫁禍安國,此善事也。大王不聽臣,秦下甲士而東伐,雖欲事秦,不可得矣。
“且夫從人多奮辭而少可信,說一諸侯而成封侯,是故天下之游談士莫不日夜搤腕瞋目切齒以言從之便,以說人主。人主賢其辯而牽其說,豈得無眩哉。
“臣聞之,積羽沈舟,群輕折軸,眾口鑠金,積毀銷骨,故原大王審定計議,且賜骸骨辟魏。”
哀王於是乃倍從約而因儀請成於秦。張儀歸,復(fù)相秦。三歲而魏復(fù)背秦為從。秦攻魏,取曲沃。明年,魏復(fù)事秦。
司馬遷將蘇秦、張儀之流活鮮鮮的刻畫出來,如在眼前。這等文字乃是千古絕響,后人無以望其項背,乃是炎黃子孫的文筆精華。司馬遷所持的皆是正論,不需要曲筆。欣賞司馬遷的文字本身就是一種精神盛宴,這樣的文字即便大篇引用,也還嫌少。
秦欲伐齊,齊楚從親,於是張儀往相楚。楚懷王聞張儀來,虛上舍而自館之。曰:“此僻陋之國,子何以教之?”儀說楚王曰:“大王誠能聽臣,閉關(guān)絕約於齊,臣請獻商於之地六百里,使秦女得為大王箕帚之妾,秦楚娶婦嫁女,長為兄弟之國。此北弱齊而西益秦也,計無便此者。”楚王大說而許之。群臣皆賀,陳軫獨吊之。楚王怒曰:“寡人不興師發(fā)兵得六百里地,群臣皆賀,子獨吊,何也?”陳軫對曰:“不然,以臣觀之,商於之地不可得而齊秦合,齊秦合則患必至矣。”楚王曰:“有說乎?”陳軫對曰:“夫秦之所以重楚者,以其有齊也。今閉關(guān)絕約於齊,則楚孤。秦奚貪夫孤國,而與之商於之地六百里?張儀至秦,必負王,是北絕齊交,西生患於秦也,而兩國之兵必俱至。善為王計者,不若陰合而陽絕於齊,使人隨張儀。茍與吾地,絕齊未晚也;不與吾地,陰合謀計也。”楚王曰:“原陳子閉口毋復(fù)言,以待寡人得地。”乃以相印授張儀,厚賂之。於是遂閉關(guān)絕約於齊,使一將軍隨張儀。
張儀至秦,詳失綏墮車,不朝三月。楚王聞之,曰:“儀以寡人絕齊未甚邪?”乃使勇士至宋,借宋之符,北罵齊王。齊王大怒,折節(jié)而下秦。秦齊之交合,張儀乃朝,謂楚使者曰:“臣有奉邑六里,原以獻大王左右。”楚使者曰:“臣受令於王,以商於之地六百里,不聞六里。”還報楚王,楚王大怒,發(fā)兵而攻秦。陳軫曰:“軫可發(fā)口言乎?攻之不如割地反以賂秦,與之并兵而攻齊,是我出地於秦,取償於齊也,王國尚可存。”楚王不聽,卒發(fā)兵而使將軍屈匄擊秦。秦齊共攻楚,斬首八萬,殺屈匄,遂取丹陽、漢中之地。楚又復(fù)益發(fā)兵而襲秦,至藍田,大戰(zhàn),楚大敗,於是楚割兩城以與秦平。
由上述史料可以看出張儀的流氓性與無賴性,與秦王同惡相濟,演出的是雙簧。屈原是楚國的貴族,尚存有公義之心,已是鳳毛麟角了。遭到眾人的排斥,孤憤之情在楚騷中可以明顯的感覺出,那是憂憤亡國滅家的悲慘哀歌。對于屈原以后專門論述,此篇主要說明張儀這個歷史人物形象的完整性。
秦要楚欲得黔中地,欲以武關(guān)外易之。楚王曰:“不原易地,原得張儀而獻黔中地。”秦王欲遣之,口弗忍言。張儀乃請行?;萃踉唬?#8220;彼楚王怒子之負以商於之地,是且甘心於子。”張儀曰:“秦彊楚弱,臣善靳尚,尚得事楚夫人鄭袖,袖所言皆從。且臣奉王之節(jié)使楚,楚何敢加誅。假令誅臣而為秦得黔中之地,臣之上原。”遂使楚。楚懷王至則囚張儀,將殺之。靳尚謂鄭袖曰:“子亦知子之賤於王乎?”鄭袖曰:“何也?”靳尚曰:“秦王甚愛張儀而不欲出之,今將以上庸之地六縣賂楚,美人聘楚,以宮中善歌謳者為媵。楚王重地尊秦,秦女必貴而夫人斥矣。不若為言而出之。”於是鄭袖日夜言懷王曰:“人臣各為其主用。今地未入秦,秦使張儀來,至重王。王未有禮而殺張儀,秦必大怒攻楚。妾請子母俱遷江南,毋為秦所魚肉也。”懷王後悔,赦張儀,厚禮之如故。
於是楚王已得張儀而重出黔中地與秦,欲許之。屈原曰:“前大王見欺於張儀,張儀至,臣以為大王烹之;今縱弗忍殺之,又聽其邪說,不可。”懷王曰:“許儀而得黔中,美利也。後而倍之,不可。”故卒許張儀,與秦親。
張儀所為并非為了秦國,而是挾秦以自重,保住自身的榮華富貴比啥事都重要。張儀是徹底的唯物主義者,徹底的無神論者,謊言與欺騙做起來毫無愧疚之心,而且自鳴得意。蘇秦、張儀之流滿足了物欲,精神道德卻是一文不值。后人以成敗論英雄,正是對于精神道德的藐視。事業(yè)的成功,并不等于道德的完善。
秦武王元年,群臣日夜惡張儀未已,而齊讓又至。張儀懼誅,乃因謂秦武王曰:“儀有愚計,原效之。”王曰:“柰何?”對曰:“為秦社稷計者,東方有大變,然後王可以多割得地也。今聞齊王甚憎儀,儀之所在,必興師伐之。故儀原乞其不肖之身之梁,齊必興師而伐梁。梁齊之兵連於城下而不能相去,王以其間伐韓,入三川,出兵函谷而毋伐,以臨周,祭器必出。挾天子,按圖籍,此王業(yè)也。”秦王以為然,乃具革車三十乘,入儀之梁。齊果興師伐之。梁哀王恐。張儀曰:“王勿患也,請令罷齊兵。”乃使其舍人馮喜之楚,借使之齊,謂齊王曰:“王甚憎張儀;雖然,亦厚矣王之讬儀於秦也!”齊王曰:“寡人憎儀,儀之所在,必興師伐之,何以讬儀?”對曰:“是乃王之讬儀也。夫儀之出也,固與秦王約曰:‘為王計者,東方有大變,然後王可以多割得地。今齊王甚憎儀,儀之所在,必興師伐之。故儀原乞其不肖之身之梁,齊必興師伐之。齊梁之兵連於城下而不能相去,王以其間伐韓,入三川,出兵函谷而無伐,以臨周,祭器必出。挾天子,案圖籍,此王業(yè)也。’秦王以為然,故具革車三十乘而入之梁也。今儀入梁,王果伐之,是王內(nèi)罷國而外伐與國,廣鄰敵以內(nèi)自臨,而信儀於秦王也。此臣之所謂‘讬儀’也。”齊王曰:“善。”乃使解兵。
張儀相魏一歲,卒於魏也。
孔子在陳,陳惠公賓之于上館,時有隼集陳侯之庭而死,楛矢貫之石砮,其長尺有咫,惠公使人持隼如孔子館而問焉.孔子曰:「隼之來遠矣,此肅慎氏之矢,昔武王克商,通道于九夷百蠻,使各以其方賄來貢,而無忘職業(yè),於是肅慎氏貢楛矢石砮,其長尺有咫.先王欲昭其令德之致遠物也,以示後人,使永鑒焉,故銘其栝曰:『肅慎氏貢楛矢,以分大姬,配胡公而封諸陳.』古者分同姓以珍玉,所以展親親也,分異姓以遠方之職貢,所以無忘服也,故分陳以肅慎氏貢焉.君若使有司求諸故府,其可得也,公使人求得之,金牘如之.」
郯子朝魯,魯人問曰:「少昊氏以鳥名官,何也?」對曰:「吾祖也,我知之,昔黃帝以雲(yún)紀(jì)官,故為雲(yún)師而雲(yún)名.炎帝以火,共工以水,大昊以龍,其義一也.我高祖,少昊摯之立也,鳳鳥適至,是以紀(jì)之於鳥,故為鳥師而鳥名.自顓頊?zhǔn)弦詠?,不能紀(jì)遠,乃紀(jì)於近,為民師而命以民事,則不能故也.」孔子聞之,遂見郯子而學(xué)焉.既而告人曰:「吾聞之天子失官,學(xué)在四夷猶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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