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刻繡像批評金瓶梅》(簡稱崇禎本),據(jù)現(xiàn)存詞話本改寫加評語而成,又是張竹坡?lián)栽u點的底本,處于《金瓶梅》版本流變的中間環(huán)節(jié),承上啟下,至關(guān)重要。
初刻本刊刻于明代崇禎初年(約崇禎2-5年)①,精美繡像二百幅,評語有眉批約1400多條及眾多行間夾批(無回評),組合成一部綜合的藝術(shù)文本,是華夏小說藝術(shù)傳媒史上的里程碑。
《新刻繡像批評金瓶梅》經(jīng)國家新聞出版署(88)602號文件批準,由齊魯書社于1989年6月出版,向?qū)W術(shù)界發(fā)行。
1990年2月,由三聯(lián)書店(香港)有限公司與齊魯書社聯(lián)合重印,在海外發(fā)行。
該書是建國后第一次繁體直排崇禎本足本,每回后附據(jù)現(xiàn)存崇禎本主要版本的會校校記。是書的整理工作為筆者與齊魯書社的三位同志合作完成。整理工作得到了
得到北京大學圖書館、天津圖書館、上海圖書館、吉林大學圖書館、首都圖書館、大連圖書館的支持。
在考察閱讀北大圖書館藏本、天津圖書館藏本、上圖藏甲乙本、首圖藏本、吳藏抄本、殘存四十七回本等版本,思考研究崇禎本特征類別關(guān)系,崇禎本與萬歷詞話本關(guān)系,崇禎本評語在小說批評史上的地位等學術(shù)問題時,吸取了前輩專家及其當代學者吳曉鈴、朱一玄、梅節(jié)、黃霖、劉輝、吳敢等的研究成果。在該書前言中初步梳理了以上三個問題②。
《新刻繡像批評金瓶梅》會校本初版至今已二十多年。在這二十多年里,學界同仁對崇禎本的研究取得了新的成果,把若干學術(shù)難題的探索往前推進了一步。
黃霖《關(guān)于金瓶梅崇禎本的若干問題》、梅節(jié)《瓶梅閑筆硯——梅節(jié)金學文存》、王汝梅《金瓶梅繡像評改本:華夏小說史上的里程碑》,楊彬《崇禎本金瓶梅研究》、周文業(yè)《金瓶梅崇禎本系統(tǒng)東大本研究——臺版金瓶梅后記》、趙興勤《王孝慈藏本金瓶梅木刻插圖研究》等文,都對崇禎本作了新探索。
筆者學習吸取研究新成果的同時,重閱天津圖書館藏本,有些新的感受,作了一些札記,請專家學者指正。
一、從款式、版片看天圖藏本在崇禎本版系中的位置
行款、圈點、夾批同北大本。眉批少,二字行或四字行,殘存不完整。
每半頁10行,行22字,單線板框。書口上刻“金瓶梅”,中刻回數(shù),下刻本回頁數(shù),無魚尾。
第一回第1、2頁3條眉批為二字一行。后有4條眉批為四字一行。
6頁B面眉批“如此賢婦世能有幾”,四字一行,共2行,首二字為墨塊。
第10頁B面眉批“只恐攜帶二爹便要插戴二娘”,應(yīng)為三行,殘存二行,行末二字壓框線刻?。ㄒ蛱祛^窄寫不下)。與北大藏本比較,少12條眉批。
天圖本圈點、行間夾批同北大藏本。天圖本斷版多而重,北大本版片有斷版,較輕。天圖本第二回第8頁B面眉批一條四行,殘存每行末一字。
第9頁A面眉批殘存四字。
第五回兩處殘存眉批。
第六回兩處殘存眉批。
第15回有一處殘存眉批。
第19回眉批殘存兩處。
第20回有眉批二條二字行。
第21回眉批三條,二字行。第23回眉批殘存四字,在行末。
第26回眉批殘存一條,三行每行末一字。
第34回存眉批二條,每行末二字。
第36回4頁A面殘存眉批一條,行末二字。
B面殘存眉批一條,行末二字。第51回1頁B面,2頁A面殘存眉批。
據(jù)以上情況看,天圖本約百分之八十的章回無眉批。
有眉批處多為殘存,缺每行首二字,殘存末一、或二字,幾乎每回版片都有斷版。版片天頭處眉批字小筆畫細,由于磨損,存放時間長,字跡模糊。
天圖本據(jù)殘損的版片刷印時,將多數(shù)眉批刪除,存留的眉批多為殘存。
天圖本有缺頁。第48回第8頁書口下部刻頁數(shù)“八至十一”,標明缺9—10頁版片,未補刻。
第49回第18頁A面回末詩后刻有“金瓶梅 第四十九回 十八”,應(yīng)刻在書口的這一行,刷印在A面,這一款式在崇禎本版系中的其他諸本未見。
天圖本與北大本相比較有縮版之處。卷首《金瓶梅序》序尾“東吳弄珠客題”,在“也”字下刻印,未另起行。北大本,此6字另行刻印,單獨占半頁版片。
天圖本卷首目錄“第一百回”目序下接刊“韓愛姐路遇二搗鬼,普靜師幻度孝哥(兒)”(“兒”字缺)。
北大“第一百回”目序單刻一行,另起一行印回目,回目單獨占半頁版片。
天圖本用橫輕豎重的方體明體字(刻工易于施刀)。北大本同??钍?、夾批全同北大本,但斷版多而重,眉批大多磨損,殘存者模糊不完整。天圖版應(yīng)早于北大版,更接近王孝慈藏本。
北大本據(jù)天圖版翻刻重印,眉批調(diào)整為四字一行。縮版之處修為正版。
天圖本、北大本都是崇禎本系之第二代本。天圖本版刻在前,而刷印較晚。
天圖本
二、從卷題、正文看天圖藏本之底本
天圖本卷1—卷5,卷題均為:“新刻繡像批評金瓶梅”卷之ⅹ。
第6卷題“新鐫繡像批評金瓶梅卷之六”。
第7卷題“新刻金瓶梅詞話卷之七”,北大本作“新刻繡像批評金瓶梅卷之七”。
第31回回目前,正是分10卷之詞話本卷題“新刻金瓶梅詞話卷之四”位置,天圖本刊刻時沿用了詞話本卷題。
第8卷題“新刻金瓶梅評點卷之八”,北大本也題“評點”。
第9卷“新刻繡像批點金瓶梅詞話卷之九”,北大本同。
第10卷題“新刻繡像批評金瓶梅卷之九”,誤“十”為“九”,北大本同。
卷14題“新刻金瓶梅批點卷之十四”,北大本同,也題“批點”。
北大本卷題與天圖本基本相同。
天圖本卷之七、卷之九兩處遺留有“金瓶梅詞話”之書名。北大本只有卷之九有此一書名遺留。
天圖本第21回回目,總目為“簪花”,正文回目為“替花”,北大本、內(nèi)閣本同。詞話本總目、回目均作“替花”,不誤。
天圖本第26回5頁B面“俺門”,北大本同,不作“俺每”或“俺們”。
天圖本第34回18頁A面“情知語是針和線,就地引起是非來”,詞話本作“線”,北大本作“絲”。
天圖本第41回4頁B面:“四個蝶甸大果盒”,北大本同,吳藏本作“螺甸”。
天圖本第44回7頁B面“曰湛湛”,北大本、內(nèi)閣本、詞話本作“白湛湛”。
天圖本第51回21頁A面“門于”,北大本作“門子”。
天圖本第61回回末詩“腹內(nèi)包藏一肚(按此字,上下結(jié)構(gòu),上火、禾,下心)”,北大本同。
天圖本第63回14頁A面“天色已將曉”,北大本同。內(nèi)閣本誤“曉”作“晚”。
天圖本第66回2頁B面“懸掛齊題二十六字”,北大本作“齋題”,內(nèi)閣本、首圖本、吳藏本均作“齊題”。詞話本、張評本作“齊題”。
天圖本第71回14頁A面“旋吹火煮茶”,北大本同。詞話本作“炊火”。
天圖本第73回10頁B面“胡亂帶過斷斷罷了”,“斷斷”,崇禎諸本同,沿詞話本誤。吳藏本、張評本作“斷七”,是。
天圖本第74回3頁A面末6行補版新刻,結(jié)尾詩末句:“十二時中自著迷”,北大本作“自著迷”,內(nèi)閣本作“自著研”,首圖本作“自著斫”。
13頁A面“常聽詩書金玉。故生子女端正聰明”,北大本作“常玩詩書金玉,故生子女端正聰慧”。
天圖本第75回2頁B面:“為冤結(jié)仇”,北大本殘缺,內(nèi)閣本、首圖本不缺。吳藏抄本作“為冤結(jié)冤”。
天圖本第78回29頁B面:“大廳格子外”,北大本同。內(nèi)閣本、首圖本作“炕廳格子外”。
天圖本第78回30頁A面:“族擁”,北大本同,詞話本作“簇擁”。8頁B面:“向西門慶一撲”,北大本同,詞話本“一撲”作“一拾”。
11頁A面:“嗜欲深者其生機淺”,崇禎諸本同,詞話本“生機”作“天機”。
天圖本第80回12頁B 面:“紛紛謀妾(按此字左右結(jié)構(gòu),左單立人,右字)人眠”,北大本“(按此字左右結(jié)構(gòu),左單立人,右字)人眠”作“字人眠”,內(nèi)閣本、首圖本作“伴人眠”。
天圖本第83回8葉A面:“嬌眼拖斜”,崇本沿詞話本誤“乜”為“拖”。
天圖本第一百回結(jié)尾詩“閥閱”,崇禎諸本同。詞話本作“閑閱”。
第7回:“都來做生日”,據(jù)上下文應(yīng)作“都來做三日”。天圖本等崇本沿詞話本誤。
天圖本、北大本第11回末葉:“常時節(jié)”,同詞話本。崇禎本、張評本已改“常峙節(jié)”為“常時節(jié)”。
第73回:“胡亂帶過斷斷罷了”,沿詞話本誤“斷七”為“斷斷”。張評本作“斷七”,是。
第79回:“失脫人家逢五鬼,濱泠惡鬼撞鐘馗”,沿詞話本誤“失曉”為“失脫”,誤“溟泠”為“濱泠”。
天圖本、北大本等崇禎本以現(xiàn)存詞話本為底本,在板刻上保留了詞話本的元素,還可以舉出更多例證。
從卷題的一致與差異,正文20多例文字上的一致與差異,可以判斷天圖本版刻在前,北大本據(jù)天圖本版刻修訂翻印。
天圖本與北大本都留有詞話本的基因,它們與詞話本為父子關(guān)系而不是兄弟關(guān)系。
三、天圖藏本與王孝慈藏本插圖之比較
王孝慈藏本存插圖200幅,每回2幅,集中裝訂。插圖分署新安徽派刻工名家劉應(yīng)祖、黃子立、劉啟先、洪國良、黃汝耀等,共33幅有刻工姓名。
王藏本、北大本、殘存四十七回第二十二回圖一相同位置署刻工“新安劉啟先刻”。天圖本此回圖有此刻工署名,同王藏本、北大本。
黃子立等徽派刻工,居住在杭州。金陵人瑞堂本《隋煬帝艷史》,崇禎四年 (1631) 刊,插圖纖麗細致,窮工極巧,精美絕倫,出黃子立之手。
黃子立,名建中,子立是他的號,刻《青樓韻語》(萬歷丙辰(1616年)刊本)的黃應(yīng)瑞的侄孫,刻容與堂刊本《水滸傳》,刻《
刻《四聲猿》的黃一彬之子。洪國良還刻過崇禎二年已巳(1629)刊本的《禪真后史》和崇禎五年壬申(1632)刊本《龍陽逸史》。
《禪真后史》、《隋煬帝艷史》、《龍陽逸史》之插圖均為一人獨立雕刻。而崇禎本插圖則聚集了五名徽派刻工名家,可見對《金瓶梅》插圖的重視與達到的高度水平。
崇禎本刊印在杭州,被
北平古佚小說刊行會影印《金瓶梅詞話》時,卷首所附兩冊插圖,即是用此初印本為底本影印的。鄭振鐸說:
“這些插圖,把明帝國沒落期的社會生活的各方面無不接觸到。是他們自己生活其中的,故體驗得十分深刻,表現(xiàn)得異?,F(xiàn)實?!?/span>
“像這樣涉及面如此之廣的大創(chuàng)作,在美術(shù)史上是罕見的。不要說,這些木刻畫家們技術(shù)如何的成熟,繪刻得如何精工,單就所表現(xiàn)的題材一點來講,就足以震撼古今作者們了?!雹?/span>
這二百幅插圖,極大的豐富了崇禎本的美學價值。
王孝慈藏本正文佚失,存留的兩冊200幅插圖,成為我們了解崇禎初刻本信息的重要載體,也是了解翻刻本插圖并與初印本比較的唯一對象。
王藏本第一回圖一題:“西門慶熱結(jié)十弟兄”,天圖本、北大本作“十兄弟”。原圖繪十弟兄,另有端盤的小童為11人,人物長袍拖地不露腳④。
天圖本、北大本增加吳道官,連小童為12人,桌上疏紙增加三行字(原圖空白)。人物長袍下露腳。
王藏本第13回圖一題“李瓶姐隔墻密約”,同詞話本。天圖本、北大本作“李瓶姐墻頭密約”,回目同,崇本評改者可能認為“隔墻密約”不合情理而修改為“墻頭密約”,圖繪西門慶在墻頭之上正往李瓶兒這邊跨越。
王藏本第54回圖二題:“任醫(yī)官垂帳診瓶兒”,北大本同。
天圖本作“任醫(yī)官垂帳李瓶兒”,正文回目作“任醫(yī)官垂帳診瓶兒”(同王藏本、北大本),可以認為天圖本圖題誤“診”為“李”。
估計王藏本正文回目也應(yīng)為“任醫(yī)官垂帳診瓶兒”,北大本同,圖題、回目一致。
天圖本第2回圖題“劉理星壓勝求財”,王藏本圖題、北大本圖題均誤“魘”為“壓”。天圖本、北大本正文回目作“魘”,估計王藏本正文回目也作“魘”,只是圖題誤。
天圖本第48回圖題“走捷徑操歸七件事”,沿王藏本圖題誤“探”為“操”,正文回目為“探”。北大本同。估計王藏本正文回目為“探”。
天圖本第63回圖題“西門慶觀戲動柒悲”,誤“深”為“柒”,正文回目作“動深悲”。北大本圖題,正文回目不誤,王藏本回目也應(yīng)作“動深悲”。
天圖本第70回圖題“兩提刑樞府庭參”,正文回目作“二提刑庭參太尉”,北大本同。天圖本、北大本圖題同王藏本,王藏本正文回目應(yīng)作“兩提刑樞府庭參”(第一代崇禎本回目)。
天圖本第71回圖題“朱太尉引奏朝儀”,正文回目作“提刑官引奏朝儀”,北大本同。天圖本、北大本圖題同王藏本。王藏本回目應(yīng)作“朱太尉引奏朝儀”。
天圖本第76回圖題“畫童哭躲蓋葵軒”,誤“溫”為“蓋”,王藏本、北大本不誤。天圖藏本正文回目不誤。
天圖本第79回圖題“吳月娘失偶生兒”,同王藏本,北大本同。天圖本、北大本正文回目作“吳月娘喪偶生兒”,“喪偶”更準確。王藏本回目可能作“吳月娘失偶生兒”。
天圖本第94回圖題“灑家店雪娥為娼”,同王藏本,北大本同。天圖本、北大本回目作“酒家店雪娥為娼”,刻工沿上“大酒樓”之“酒”,誤“灑”為“酒”。王藏本回目應(yīng)作“灑家店雪娥為娼”。
據(jù)以上資料說明,天圖本有誤刻之處,北大本作了修訂,有的北大本沿天圖本而誤,如“灑家店”在回目中誤為“酒家店”。天圖本、北大本對王藏本有改動之處。
據(jù)上述三個方面的版本資料、書皮信息,崇禎本流變過程十分清晰。
第一代:
王孝慈藏本
第二代:
天圖本【上圖乙本】⑤
北大本【上圖甲本】
吳藏抄本
殘存四十七回本⑥
第三代:
內(nèi)閣本【東大本】(減縮版⑦)
首圖本
天圖藏本之版片斷版多,磨損嚴重,眉批大部分磨損,殘存少量二字行、四字行眉批。版刻顯示明版的鮮明特點。
插圖據(jù)王藏本版翻刻,保持了徽派刻工的風格,線條細若毛發(fā),纖麗精致,眉目傳神,有豐富多彩的背景描繪。
天圖藏本雖有殘損,仍不失其美學價值,可以說是一座斷臂的維娜斯,極為珍貴,可供后人永久欣賞。
注 釋:
文章作者單位:吉林大學
本文獲授權(quán)刊發(fā),原文《第九屆(五蓮)國際《金瓶梅》學術(shù)討論會論文集》,后收入《王汝梅<金瓶梅>研究精選集》,2015,臺灣學生書局有限公司出版。轉(zhuǎn)發(fā)請注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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