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尤氏,可能大多數(shù)人眼前浮現(xiàn)的都是一個溫柔懦弱的形象。是的,在赫赫揚揚的王熙鳳的巨大光環(huán)下,尤氏的閃光點似乎并不明顯。只是若是細細品讀,無論是在能力,品德,還是在為人處事上,尤氏也有很多不容小覷的高明處。
王熙鳳通過操辦秦可卿的喪事和一個月的協(xié)理寧國府,在賈氏宗族樹立起了空前的威信,可是正如十三回中鳳姐自己所說,她的成功有一個很重要的前提——前面的大事已經(jīng)被大哥哥料理清了,不過是里面照管照管。雖然說這里有王熙鳳的謙虛,可是王熙鳳協(xié)理寧國府期間,無論是人力還是無力,都得到了賈珍最大限度的支持:
妹妹愛怎么就怎么樣辦,要什么,只管拿這個取去,也不必問我。只求別存心替我省錢,要好看為上。二則也同那府里一樣待人才好,不要存心怕人抱怨。只這兩件外,我再沒不放心的了。
權柄在手,又有龐大的經(jīng)濟支持,再加上鳳姐本身的管理能力,自然可以辦一場風光無二的喪事。
可是尤氏,也曾操辦過一場喪事——她的公公賈敬,因服食過量金丹汞中毒,突然去世。六十三回里交待的很清楚:賈珍父子不在家,榮國府又實在抽不出人幫忙,于是尤氏當機立斷:命人先到玄真觀將所有的道士都鎖了起來,等大爺來家審問;一面忙忙坐車,帶了賴升一干老人媳婦出城。又請大夫看視,到底系何病癥。
在如此混亂的情況下,尤氏能夠先想到控制嫌疑人,并親自徹查公公的死因,可見其遇事冷靜,膽大心細。
而賈敬去世之時,寧國府的經(jīng)濟狀況和秦可卿去世之時相比,已經(jīng)是大不如前了。沒有丈夫在身邊“把外面的事料理清”,能支配的錢又有限,但是尤氏在幾天之內(nèi),將一切處理的有條不紊,實在難得。
雖然身處百忙之中,尤氏依舊沒忘了兩府中身份最高的老祖宗賈母。賈珍回去奔喪的路上,賈珖兄弟疾馳而來,忙問:“做什么?”
“嫂子恐哥哥和侄兒來了,老太太路上無人,叫我們兩個來護送老太太的?!辟Z珍聽了,贊聲不絕。尤氏為人之周到,心思之縝密,確實讓人嘆服。
尤氏之所以經(jīng)常被冠以“軟弱”二字,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對于丈夫亂倫和鳳姐大鬧寧國府的不作為。如果按照現(xiàn)代社會的標準看,尤氏的行為確實軟弱,但是按照當時尤氏所處的立場,以及尤氏的處理方式,我們卻能看到另一面。
首先,身為妻子,對于丈夫和兒媳的亂倫,尤氏一定是痛苦不堪的,可是她不僅僅是個妻子,她還是榮耀了百年的國公府的宗婦,朝廷欽封的誥命。如果她真的撕破臉皮大鬧一場,那么這樣一樁家族丑事,就會讓寧國府瞬間門楣倒塌,名聲掃地,甚至會牽連到賈氏宗族。
所以,尤氏選擇了隱忍,她為秦可卿的疾病操心,盡了一個婆婆和主母的責任,但是,在十三回秦可卿死后,尤氏卻很巧地“犯了舊疾,不能料理事務” 這便是她無聲的示威和反抗:“誰愛管誰管,反正老娘再不管的!” 于是豪橫的賈珍也沒有再難為她,而是請來了鳳姐料理。
六十八回, 鳳姐大鬧寧國府。著實把尤氏折騰了夠嗆,連丫鬟仆婦也看不下去,出言勸告:“二奶奶最圣明的。雖是我們奶奶的不是,奶奶也作踐夠了,當著奴才們。奶奶們素日何等的好來?如今還求奶奶給留點臉兒。”
尤氏再次選擇了隱忍,可是平心而論。她如何和鳳姐撕鬧呢?原本這件事就是自己的丈夫兒子理虧,把已經(jīng)有婚約在身的妹妹許配給賈璉做妾,況且現(xiàn)在又引來了官司,如果這件事情鬧開了,二姐的名聲怎么辦?要怎么做人呢?尤氏此刻完全處于劣勢,唯一的辦法就是息事寧人。
但是尤氏并非是逆來順受,完全隱忍之人。七十一回,賈母八十大壽之際,鳳姐因為邢夫人陪房沖撞尤氏,雷厲風行地處置。嫌隙人邢夫人當眾給鳳姐沒臉,而當事人尤氏此時神補刀:“連我并不知道,你原也太多事了。”讓鳳姐徹底陷入了難堪的境地,也算是為之前的折辱出了一口惡氣。
實際上,在賈府的媳婦里,尤氏的身份是頗有尷尬的。她并不是賈珍的原配,而是續(xù)弦。雖說也算嫡妻,可是祭拜之時,是要對原配牌位執(zhí)妾禮的。尤氏本身出身不高,況且進門之后,無兒無女,可是我們看尤氏對于家庭和婚姻的經(jīng)營,不知道比處境相同的邢夫人好多少倍。
七十五回,在李紈鳳姐臥病的情況下,尤氏要到榮國府去陪賈母過中秋。這時佩鳳來,傳達了賈珍的話:
“今兒已辭了眾人,直等十六才來呢,好歹定要請奶奶吃酒的。”尤氏笑道:“請我,我沒的還席?!迸屮P笑著去了,一時又來笑道:“爺說,連晚飯也請奶奶吃,好歹早些回來,叫我跟了奶奶去呢。”
賈珍對妻子說這樣的話,不管是出于對妻子辛苦的補償,還是處于對家庭溫情的懷念,都說明尤氏是能帶來溫情的。雖說二人之間可能沒有愛情,但是在長久歲月中能讓賈珍那樣恣意豪橫的男人產(chǎn)生這樣的溫情,說明尤氏對婚姻的經(jīng)營已經(jīng)不錯了。
而對于繼子賈蓉,尤氏也并非像邢夫人那般,除了責罵便是挖苦。第十回,說起秦可卿的病,尤氏這樣叮囑賈蓉:你不許累掯他,不許招他生氣,叫他靜靜兒的養(yǎng)幾天就好了。他要想什么吃,只管到我屋里來取。
這更像是長輩對晚輩的關懷:你媳婦生病了,你不要惹她生氣。想吃什么來媽媽這里拿。所以,尤氏在丈夫是半路夫妻,兒子沒血緣關系的家庭中,有她的一席之地。
或許是因為尤氏本人出身并不顯赫,所以,即使在她成為豪門管家奶奶之后,依然保持著對于弱勢者的理解和體諒。四十三回,尤氏操辦鳳姐的生日,她不僅把平兒,鴛鴦等丫鬟的份子錢退還,更是退還了趙周二姨娘的份子錢:
一時把周趙二人的也還了。他兩個還不敢收,尤氏道:“你們可憐見的,那里有這些閑錢?鳳丫頭便知道了,有我應著呢?!?/span>
如果說尤氏把執(zhí)事大丫頭的錢退回去是她會做人的體現(xiàn),那么退還姨娘的錢,還給她們安慰,完全是出于善心。她與這兩個可憐人的地位幾乎可以說是云泥之別,她沒有理由,也沒有必要賣人情給她們。只是出于對可憐人的悲憫,尤氏所為,實在可敬!
六十五回,小丫鬟炒豆兒服侍尤氏洗臉:丫頭只彎腰捧著臉盆。李紈道:“怎么這樣沒規(guī)矩?”那丫頭趕著跪下。尤氏笑道:“我們家下大小的人,只會講外面,假禮假體面,究竟做出來的事都夠使的了?!?/span>
由此可見,尤氏平時對于仆人的要求也并不苛刻。而且,她對于世家大族虛偽的繁文縟節(jié)是頗為鄙夷的。也看到了賈府金玉在外,敗絮其中的本質。造釁開端實在寧,雖然身為寧國府的宗婦,在家族大廈將傾之際,她會首當其沖承受災難,但是她人性中的閃光點,卻是始終讓人動容。
⊙
⊙版權聲明:文章源于粉絲投稿,轉載請注明出處
聯(lián)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