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我們有很多的共同點,但是,我們還是有很多各自的特點。比如平凹的故鄉(xiāng)在南北會合地,這種南方的靈秀、北方的粗獷,對一個作家的創(chuàng)作心理的影響,以及西北地區(qū)的文化跟中原、南方的文化之間非常微妙的一種結(jié)合,我覺得這形成了賈平凹的很多深層創(chuàng)作心得。這跟我們老家山東高密這個地方不太一樣,他是聽著秦腔、喝著秦嶺的水長大的,我是聽著貓腔——流傳在高密一帶的地方戲長大的;他吃著稻米或者吃著小麥長大,我吃著紅薯或者玉米長大,所以研究這些很具體很物質(zhì)化的東西,也許是可以展開創(chuàng)作秘密的一把很有效的鑰匙。
平凹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在全國已經(jīng)很有名氣了,改革開放后他是最早冒出來的一批作家,但是,我們現(xiàn)在想一下,跟賈平凹同時出道的很多作家已經(jīng)不寫作了,很少看到他們的新作,即便偶爾有新作也很難有新的氣象,而能夠一直堅持不懈地寫下來的作家屈指可數(shù),平凹兄是其中最耀眼的一顆明星。而平凹的這種低調(diào)、謙和、厚道,我也是很有發(fā)言權(quán)的。
幾年前,我曾經(jīng)在日本讀過一篇給日本人作教材的散文,就是賈平凹寫的,他寫的是關(guān)于名字的問題。一九八六年的夏天,他突然接到了一個叫莫言的人從新疆拍來的電報,讓去迎接他。當時我跟他素不相識,沒有任何交往,但是,我們被困在蘭州,要在西安落一下,找不到一個熟人。后來我說試一下,給賈平凹拍封電報,寫陜西省作家協(xié)會賈平凹收。
火車晚點四個多小時,到廣場一看已經(jīng)沒有人了,我們幾個同學在廣場上轉(zhuǎn)了一圈,喊賈平凹的名字也喊不到人,后來他們說你別在那兒自作多情了,你也不認識人家、也沒有任何交往,人家憑什么接了莫名其妙的電報就跑這么遠來接你呢?后來我覺得大家說得對。但是過了許多年之后,我看了這篇文章才知道,平凹真去接我了,他騎自行車去接我,舉了一個皮包,皮包上寫了兩個字——“莫言”,到處問,卻沒人回答他。這真是一段佳話。我知道后也在想,換到我身上能不能做到這一點?我根本不認識這個人,干嗎要接他?而且在廣場轉(zhuǎn)了很長時間。所以,我覺得欠了平凹一頓飯。
平凹在陜西作家、甚至在中國作家里,在他這個級別的、這個年齡段的作家里,是出國最少的一個,他出了寥寥無幾的幾次國,而我們前幾年經(jīng)常一年出去五六次,最多的時候一年出去八九次。平凹兄在陜西作家里面是出省最少的,他來北京的大學都是屈指可數(shù)。而我們這幾年,可能全國起碼三分之一的大學都到過了。平凹先生出國少、出省少、應酬少,但是一直在悶頭寫作,所以,他的作品最多,作品的質(zhì)量一直保持著很高的水準,而且在不斷地否定自己。從二十世紀七十年代末到現(xiàn)在近四十年的時間里,他對短篇小說、中篇小說、長篇小說、散文,在各個方面、各種文體都有創(chuàng)造性的貢獻。要研究中國當代文學,如果把賈平凹漏掉,那是不可想象的。
實際上,作為他的朋友兼他的讀者,我出道要比他晚好幾年,當年讀他的《滿月兒》、《商州》那些大散文就感到受益匪淺。我的名字叫莫言,但實際上講話很多,廢話更多;平凹不叫莫言,他的講話真少,但是名言很多。我記住他兩段名言,一段是關(guān)于男人的裝飾問題,他說男人不要穿新衣服,男人關(guān)鍵在兩個地方,一個是腳、一個是頭,把皮鞋擦亮、把頭發(fā)梳光就可以出門了,這讓我們當年這些買不起衣服的人很受益,先買雙新皮鞋,然后買一盒發(fā)蠟,出門把頭發(fā)抹光、把皮鞋擦亮,就感覺到上下光彩照人了。
另外,平凹也講過關(guān)于他的普通話的問題,平凹曾說,普通人才講普通話。毛澤東講普通話嗎?周恩來講普通話嗎?他們都不講普通話。所以,從這一點上說,我們也可以證明賈平凹是偉大的作家,因為他也不講普通話。他的方言跟他的創(chuàng)作實際上也是一個很好的研究課題。
(來源:《東吳學術(shù)》2016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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