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濟威
漢唐以來,詩人們仿佛一起出動,打造了一艘揚州, 執(zhí)揖者是李白、是孟浩然、是杜甫、是白居易、是杜牧……,一座液體做的城,溶在唐詩的水里,讓我們看到煙花三月的揚州。
春風(fēng)微拂,太陽搖晃起來,一湖的浪花,有多少媚眼在飛,還有什么比這絕色的瘦西湖更迷人嗎,感覺魂都要飛走了。三月的瘦西湖,更瘦了。更美了,是那種最具古典性的纖瘦與骨感之美,一個瘦字,綰住玲瓏身段,只令那細(xì)長眼波蜿蜒,此時,更是如此、更顯真意。
煙雨蒙蒙中,有一艘畫舫馳來,載來一個如夢如幻的世外桃源。太陽也出來了,視野格外的明亮與清晰,清晰的可以看見那艘從二百多年前徐徐駛近的畫舫,畫舫上,佇立著乾隆弘歷。
乾隆是帝王中少有的人瑞,差不多活到了九十歲,這顯然與他的心情有關(guān)。他漫長的一生中,愛做詩、愛題字、愛游山玩水、尋芳問柳。揚州如此多嬌,瘦西湖如此多嬌,揚州美女如此多嬌,能不是他的溫柔之鄉(xiāng)。
來到揚州,能看到陽光,看見月光,同時也能看到自己,感覺日月的存在,自己的存在,困在深宮可以嗎。揚州都好啊‘’兩堤花柳全依水,一路樓臺直到山‘’。瘦西湖實在是美,美得都不知道用什么詞去形容和裝飾??滴鮼磉^,乾隆來過,很多人來過揚州,都是憧憬這個湖而來,而且,來了就不想走了。多少文人雅士也在這里憑著自己的心情構(gòu)造自己愛過的生活,想過的日子。人間無處尋覓仙境,揚州就成了眾生的仙境。美景美女以外還有美食,可以有富春,可以有冶春,還有錦春,當(dāng)然,最向往的當(dāng)數(shù)綠楊春。
一個人是不可能把一個湖完全納入視野的。你得一步一步地向前看。如果你真的想要看清楚這個湖的全貌時,可以登上小金山,在小金山山頂?shù)娘L(fēng)亭上,整個瘦西湖便可以一覽無余。
二十四橋,是用簫聲和月亮以及唐人的意境造的橋。搭建一座橋的意義,在于讓風(fēng)景走過,讓文字走過,讓顏料與墨香走過,更多的是讓古典版揚州的二分明月停留,永遠(yuǎn)的停留。
還有一個人也來了,那就是石濤。這個身如漂萍云游四方的苦瓜和尚,一來揚州,一看見瘦西湖,就像看見一個絕色美女,走不動了,這里不是無邊的苦海,這里是他的岸。他每天從東關(guān)街的壽芝園到瘦西湖,有一段不算短的路要走,也許還會走許多彎路。石濤為什么不把壽芝園建在瘦西湖畔,現(xiàn)在無從猜測,那時也沒有國土局規(guī)劃局?;蛟S是故意拉開一段距離,以對美能夠有個更好的發(fā)現(xiàn)。他坐在湖邊的柳樹下,陽光從柳枝縫隙灑下,讓人感覺心兒正被柳葉柔柔的撫愛著,忽然領(lǐng)悟到‘’人生只合揚州老‘’的情韻,不禁深深沉醉其中了。
風(fēng)雅的故事,都從揚州開始,這里有美人的眼睛,維揚的美食;玩在揚州,樂在揚州,瓊花千朵,詩也簡單,心也簡單。有人說巴蜀出美女,重慶人甚至將美女作為城市名片,也有人說沿海的地方出美女,其實,那兒的女人只有背影耐看。真正出美女的,只有揚州,揚州才是盛產(chǎn)美女的地方,要不然,從墨客騷人到一代天子總愛往揚州跑呢。
說起千古名邑、風(fēng)流之都的揚州,杜牧是個繞不開的名字。他當(dāng)年在揚州的表現(xiàn)也是人們永遠(yuǎn)的話題。那時的揚州已是一座繁華而且奢侈的城市,他狎妓成績斐然,但是也攢足了名聲。所以,他的詩廣為傳誦。歸根結(jié)底,還是揚州太繁華太浪漫美女太多太嫵媚動人。“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幸名”。這分明是詩人杜牧的一聲嘆息:十年時間,只不過一覺,這夢實在也是短了一些??梢娚钤趽P州的人是多么的幸運!
畫舫如詩,載一船清音,穿過蓮花橋,船娘的身姿漸入迷離。清曲,陽光,和風(fēng),正平靜的流淌著,整個江南都浮在煙水里。唱吧,瘦西湖,你的清瘦在我夢里豐盈。三月的風(fēng),從江南吹到江北,楊柳披著秀發(fā),從湖面吹向堤岸。人去樓空水有情,夢思釣亭花未竟。當(dāng)飄過江岸的細(xì)雨化做流淌的垂柳,季節(jié)就落在古老的河道上。如果說長安是肥的,那么,揚州就是瘦的。這里的春天是肥的,但是,做出的夢仍然是瘦的。
還有一個人,也時常會登上小金山,憑欄四望。他比石濤來得晚一點,他來的時候天就快黑了,而天快黑的時,湖水恰好是最亮的時候??粗@個湖,他的眼睛也會慢慢亮起來。他站在山頂?shù)娘L(fēng)亭里,站在石濤先前站過的地方,把手籠在袖子里,背挺得筆直。他是一輩子命運多舛的人,一輩子心情沉重的人,他也想像石濤那樣,以一種旁若無人的孤獨,保持一種超凡脫俗、持虛守靜的安詳?;蛟S,醉與非醉之間,糊涂與難得糊涂之間,原本沒有嚴(yán)格的界限,至少這個界限對于鄭板橋是不存在的。他一路走來,沿途看到的不是餓死在朱門之下的乞丐,就是撞死在衙門口石獅上的冤魂。他因擅自開倉賑濟災(zāi)民而獲罪罷官,移居揚州之后,本想靠賣畫為生過幾天清靜日子,然而,仍然難得清靜,他眼前有太多的苦難和血淚,腦子又實在太清醒,即使把自己灌醉了,也還是難得糊涂。
在醉與不醉之間活著的,還有蘇東坡。蘇東坡貶謫揚州時,為紀(jì)念其師歐陽修在瘦西湖畔建了谷林堂。這師徒二人,不但都是儒雅絕倫的散文大家,命運也是極為相似,都是一貶再貶,官越做越小,離朝廷越來越遠(yuǎn)的人?;蛟S離皇帝遠(yuǎn)了,離藝術(shù)反而近了。蘇東坡不但是詩賦文章的通才,也是一代書法大師。觀其書,你能感覺他揮亳時的那種超然姿態(tài),水的深處,白云的深處,那虛擬的一點尚還懸在虛空中,墨跡早已力透紙背,這力量是無形的,于無形之中把你引向一個明境之境,然后歸于平靜。
一個瘦西湖,瘦小,卻又顯得開闊而深遠(yuǎn),宛如一副大寫意的中國山水畫,或許這樣一個原生態(tài)的湖泊,特別能激發(fā)人類的原創(chuàng)力。
瘦西湖美在自然,本色,而她的斑斕與豐富,則源于湖畔眾多園林。約莫從隋唐開始,清瘦狹長瘦西湖沿岸便開始陸續(xù)生長出許多園林,到了清“康乾盛世”,揚州瘦西湖就有了“園林之盛,甲于天下”的盛名。與蘇州園林的玲瓏精致相比,揚州的園林南秀北雄融為一體,得瘦西湖幻化無窮的天然之趣而更添活色生姿。
從石濤到揚州八怪,無一不是敢于打破陳規(guī)舊俗的大師,能破能立者,就是大師。如果說石濤的筆墨太空,鄭板橋的筆墨太苦,蘇東坡則既有月白風(fēng)清之空,于是飄逸,有一種內(nèi)在的旋律在回響;又有憂憤悲慨之苦,于是奇崛,像溝壑縱橫的荒野。但更神奇的,還是他墨痕中隱含著的那種油亮的綠色光澤,仿佛不是寫出來的,而是像植物一樣生長出來的。
瘦西湖,成就了蘇東坡,也成就了這座城市。如果沒有瘦西湖,人間該會缺少多少詩意與靈性。這是揚州有幸,瘦西湖有幸。
‘’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無賴是揚州‘’。只此輕輕一嘆一贊,多少傾慕,盡在不言中。恍惚中,迎面走來娉婷江南女子,風(fēng)華絕代,舉手投足間的纖麗嫵媚,不是揚州的化身又是什么。鐘靈毓秀,風(fēng)物繁華,幾世滄桑,厚重中不失婉約,風(fēng)采猶勝。幾千年的歷史風(fēng)煙,沒有湮滅它的睿智或者風(fēng)雅,相反更增添了它與眾不同的獨樹一幟的卓然。
揚州人記得李白、杜牧。其實,還有一個人不該忘記,那就是隋煬帝楊廣。人們認(rèn)識的楊廣風(fēng)流成性,而他的另一面,知道的人不是很多。年輕的楊廣既能率千軍萬馬建功立業(yè),也能寫出“寒鴉數(shù)點,流水繞孤城”這樣的一流詩詞。他的悲劇在于他權(quán)欲熏心,然而,詩人少有明君的,故而使得歷史上少了一位著名的詩人。
楊廣在短暫的一生中三次下?lián)P州,他開鑿的京杭大運河(邗溝渠)在揚州開挖了第一鍬土。但每次來,他都太得意了,得意而忘形,一臉的神采飛揚,美麗的揚州,美麗的瘦西湖,成了他窮奢極欲的揮霍之地,在他眼里,瘦西湖成了杭州西湖之外又一個‘’日糜金錢,靡有紀(jì)極‘’的銷金鍋兒。
楊廣,以其強大的專制力量為揚州做了一件至關(guān)重要的事情:開鑿京杭大運河。不管他當(dāng)初具體意圖何為,不管他讓老百姓付出了多么巨大的代價,但畢竟是大運河成就了淮左名都的揚州,並使揚州幾度站到了全球頂級城市的高度。所以,某種意義上講,楊廣對揚州的貢獻(xiàn),比較李白、杜牧更勝一籌。
當(dāng)至高無上的權(quán)杖揮舞于楊廣手中之時,天下的蒼生不能不隨他那些荒唐的念頭起舞,萬千生命就可能像霜風(fēng)中的落葉一樣被席卷而去。楊廣也因此過早的結(jié)束自己當(dāng)皇上的職業(yè)生涯。埋骨揚州,這是他的宿命。
美,永遠(yuǎn)是誘惑,但不應(yīng)該變成貪婪。楊廣最后被縊死在揚州。他沒在揚州和瘦西湖留下任何東西,只留下了一座日漸荒圮,且真假難辯的墳?zāi)埂2环链竽懺O(shè)想一下,把不仁不義不忠不孝的楊廣換成可敬可愛的李白,結(jié)果也不一定會令歷史滿意。李白自認(rèn)為有經(jīng)天緯地之才,他的確也有過經(jīng)天緯地的萬丈雄心,實際上,他除了吟詩喝酒、起草嚇蠻書,別的正經(jīng)事情恐怕也做不了幾件。所以,李隆基連一個邊遠(yuǎn)的小縣令也沒有讓他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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