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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信不少讀者聽說過發(fā)生在中國遠洋漁船“魯榮漁2682”號上的水手自相殘殺事件。11名船員被控殺害同船的22名同伴，5人被判死刑，1人死緩，其余判處有期徒刑4年至15年不等。
歷史上也曾經(jīng)發(fā)生過遠洋漁船水手自相殘殺的事，比如1820年美國捕鯨船埃塞克斯號船難中的同類相食事件。但和“魯榮漁2682”號因內(nèi)訌自相殘殺不同，埃塞克斯號的慘劇是發(fā)生海難之后出于生存目的的無奈之舉，船員們抽簽決定誰來做出犧牲以保全其他人的性命，抽中者亦基本屬于自愿。
2015年北美上映的電影《海洋深處》就把這段真人真事搬上了大銀幕。首先給大家介紹一下十九世紀捕鯨業(yè)的背景，為這個故事做個鋪墊。
隨著工業(yè)革命的興起，歐洲和北美對照明用油和潤滑油的需求越來越大。在石油工業(yè)化開采形成規(guī)模之前，鯨脂、鯨油被廣泛運用于照明和工商業(yè)。另外，部分鯨魚的鯨須具備良好的彈性和韌度，被用來制作傘骨和束身衣。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在暴利驅(qū)使之下，捕鯨業(yè)迅速發(fā)展，大西洋沿岸一些地理位置優(yōu)越的島嶼和港口成為了捕鯨重鎮(zhèn)，美國馬薩諸塞州東南沿海的南塔基特島便是其中之一。
在十九世紀早期，捕鯨人也許是所有職業(yè)當中最艱苦、最危險、報酬與付出最不相符的職業(yè)。捕鯨水手與血腥殺戮、提煉鯨脂、壓抑孤獨和死亡陰影終日為伍。一段遠洋捕鯨的航行常常意味著要離家三年五載，到達陌生、遙遠的海域，僅憑人力與海洋中的龐然大物進行殊死搏斗。
彼時，捕鯨行業(yè)尚未現(xiàn)代化，捕鯨船以三桅桿帆船為主，在速度上很難追上大型須鯨，所以游速較慢的抹香鯨是極為方便的捕捉對象。而且，抹香鯨的鯨脂和巨大頭部中儲存的鯨腦油質(zhì)量相當好，另一方面龍涎香一直是當時制造香水的重要成分（然而實際上龍涎香只是抹香鯨的消化道殘余物，拿人家的食物殘渣制作香水再抹在身上，畫面太美我不忍看）。
雖然作為世界上最大的掠食者，其實抹香鯨是一種聰慧而羞怯的群居動物，目前一般體長10-20米。據(jù)信，19世紀的抹香鯨可達24-30米長。由于捕鯨者會選擇性的捕捉體型較大的成年雄性，繼而從遺傳的角度影響到了整個種群體型的平均值。過度捕殺使抹香鯨的數(shù)量也從一千六百萬頭減少到了三十六萬頭。
抹香鯨不但體型龐大，而且擁有動物界最重的大腦，它和須鯨用像刷子一樣的鯨須來濾食浮游生物不同，抹香鯨有著42顆牙齒和咬合力超強的下頜。因此這種智慧型生物一旦在困獸之斗中發(fā)狂，將是人類最可怕的對手。其巨大的尾部可輕易將捕鯨小艇拍成碎片（掛在捕鯨母船兩側(cè)的魚鱗狀小艇，輕巧方便易于攻擊）。
1819年8月12日， 87英尺長、排水量238噸的捕鯨船埃塞克斯號從南塔基特島啟航。船長是喬治.波拉德，大副歐文.蔡斯（請牢記這個名字）。經(jīng)過一年多不太順利且所得甚少的航行，埃塞克斯號到達距離南美海岸2000英里（相當于3218公里）的南太平洋赤道海域，這個地方常有抹香鯨出沒。他們的收獲漸漸多了起來，平均每五日即能捕獲一頭抹香鯨，直到1820年11月20日船難發(fā)生的那一天，他們已經(jīng)初步煉制了700桶鯨油，裝滿了半個船艙。
電影中的大副歐文.蔡斯由“錘哥”扮演
當年捕鯨船最典型的運作策略是先用魚叉攻擊幼鯨，以此將成年抹香鯨吸引到附近，再展開更大規(guī)模的血腥殺戮，埃塞克斯號應(yīng)該也不會例外。正當船長和大副各自在小艇中殺得興起，一條大約長25米的抹香鯨向埃塞克斯號母船發(fā)起了復(fù)仇反攻。也許是人類的殘忍、同伴的尸體激怒了這頭抹香鯨，也許它是想要保護自己的幼崽，埃塞克斯號的二十名水手只能在恐懼中眼睜睜地看著這頭巨大的海洋怪獸撞沉了母船。此時他們進退維谷，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
在水手全部安頓在三條小木船之前，所有搶救出來的物資是六磅硬面包、幾只途中抓獲可以食用的海龜、三桶淡水、火槍、彈藥以及一些工具。大副蔡斯還帶上了紙和筆，正是靠這些紙和筆做出的隨行記錄，他獲救后四個月即將之整理出版，題為《捕鯨船埃塞克斯號沉船事件》，為這次十九世紀最殘酷的海難留下了寶貴的一手資料。
距離最近的陸地是馬克薩斯群島，然而盛傳那里有可怕的食人族。出于對食人族的恐懼，船長和大副決定避開馬克薩斯群島，走遠路向東南去智利。然而這個錯誤的決定使他們自己成為了一心想避開的食人生番，這真是一個莫大的諷刺。
三條小船沿著洋流和風(fēng)向漂流，夜晚的時候靠提燈照明互相給出信號。所帶食物本來預(yù)計可以維持60天，然而硬面包在海水里泡過之后再食用，反而加劇了船員的焦渴。失事一個月后小船終于漂流到了亨德森島，可是這個島除了少量淡水之外，幾乎沒有什么食物，6天后他們就吃光了所有能抓到的海鳥。3名水手決定留在該島，至少這里還有淡水，偶爾還會有少量鳥蛋和貝類；其余人則繼續(xù)漂流，希望能抵達3000英里之外的智利。留下還是離開，都是冒險。
埃塞克斯號航行路線
白天難以忍受的暴曬和夜晚鯊魚、逆戟鯨在木船周圍逡巡，這些還不是頭等威脅，最要命的是食物和飲用水的匱乏。當?shù)谝粋€死亡的黑人船員理查德.帕特森的尸體按慣例被投進大海之后，大副蔡斯意識到，在極度饑餓的情況下丟棄他們唯一的食物來源，將會斷送所有水手的性命。船員們在絕境中說服自己面對不可避免的慘劇——分食同伴的尸體。
第二位因饑渴發(fā)狂繼而渾身抽搐而死的水手艾薩克.科爾咽氣之后，他的尸體被同伴肢解，內(nèi)臟放置在扁平石塊上架火燒烤，人肉被割下，每人盡可能節(jié)制地食用，剩余的肉甚至被切成小條風(fēng)干儲存。諷刺的是，活下來的水手們淪落成茹毛飲血的食人族，甚至比他們想要避開的任何太平洋食人族更加野蠻。
三條小船在漂流中各自失去聯(lián)系。其中一條再無音訊，后來被證實船上的四名水手全部遇難。船長波拉德的小船上，三位黑人水手死去，都被分食。事實上埃塞克斯號一共有六名非裔水手，他們一個也沒有存活下來。尸體吃完了，陸地卻依然無蹤無跡，現(xiàn)在該輪到活人了。
埃塞克斯號的船員們總體上是有經(jīng)驗且紀律性相當強的隊伍。發(fā)生船難、食物和飲用水匱乏的狀態(tài)下，在生死絕境面前，活著的人抽簽決定犧牲誰來給大家食用，沒有徇私、沒有搶奪、沒有引起胡亂仇殺。船長波拉德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表弟歐文.科芬抽中代表死亡的那支簽，小伙子平靜地接受了命運的安排，這是他的處女航，也是生命中最后一次航行。但是歐文.科芬的母親永遠無法原諒親戚波拉德吃了自己兒子的事實，在波拉德獲救回到南塔基特后與他斷絕往來。
大副蔡斯的漂流記錄里寫道“我們不知道接下來誰會抽中死簽，要么自己死掉，要么被火槍射死，然后象之前其他的可憐人一樣，被分著吃掉?！彼踔翉闹兴愠隽艘粋€令人惡寒的規(guī)律，一具尸體，可以讓三名水手多活七天。
大副歐文.蔡斯真容
在海中漂流了大約90天，1821年2月18日，大副蔡斯所在的小船及船上的三名幸存者被一艘英國雙桅帆船——印度號發(fā)現(xiàn)；5天后，船長波拉德所在的小船被同樣來自南塔基特島的美國捕鯨船多芬號救起，同船的生還者除了船長，僅剩一名水手拉姆斯戴爾。同類相食拯救了部分埃塞克斯號上的水手，然而付出的代價令人難以接受。
參與救援的印度號和多芬號水手們被所見的慘狀震懾，人類遺骸凌亂地散落在小船中，幸存者更似活死人，面容慘白，衣衫襤褸象爛布條一樣粘在被烈日灼傷的潰爛軀體上。他們已神智錯亂無法開口，獲救后的第一反應(yīng)并不是興奮或解脫，而是死死抱著連骨髓都吃得干干凈凈的遺骸不撒手。
被饑餓折磨幾至瘋狂的水手
幸存者被送往智利首都瓦爾帕萊索。三名留在亨德森島的水手被一艘澳大利亞漁船發(fā)現(xiàn)?？恐倭康?、魚和海鳥，他們居然奇跡般地撐過了四個多月，也幸運地沒有遭遇其它幸存者終生揮之不去的噩夢。
八名幸存者復(fù)原后返回南塔基特，受到了當?shù)厝说臍g迎，沒有人因為食人而受到譴責。事實上，海航途中，在特殊情況下同類相食，成為當時業(yè)內(nèi)的潛規(guī)則。更多情況下，是用死去同伴遺體的一部分做為魚餌捕獲海洋生物食用。象埃塞克斯號這樣，在海面生物匱乏或難以捕獲的情況下，直接食人，是很罕見的。
幸存者后來全數(shù)重返捕鯨行業(yè)，有些水手后來還當上了船長。船長波拉德卻第二次遭遇海難，盡管這次全體船員都獲救，但這名自帶災(zāi)星體質(zhì)的船長在業(yè)內(nèi)再難立足，從此做了一名南塔基特島的守夜人，終其一生留在了陸地上。小船上獲救的五人，余生都在負疚和愧悔中度過，每到船難紀念日，船長波拉德就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禁食；其他人要么絕口不提往事，要么在后來的自傳記錄中試圖淡化和忘卻食人的經(jīng)歷。
盡管主觀上對這段記憶加以封閉，但發(fā)生過的事情，潛意識里總會留下痕跡。歐文.蔡斯在海上繼續(xù)奮斗了半輩子，經(jīng)歷過喪妻、再婚、離婚、生兒育女，直至擁有了自己的捕鯨船?？墒秦瑝舨]有離去，晚年他習(xí)慣性地在閣樓上儲存食物，仿佛他將再次面臨饑餓的威脅，再次陷入那恐怖的夢魘。1869年蔡斯去世前，已被劇烈的頭痛困擾多時，陷入瘋狂。按現(xiàn)在的常識，這算是潛伏期最長、持續(xù)最久的PTSD癥狀——創(chuàng)傷性應(yīng)激障礙。
常常出現(xiàn)在美劇中的心理學(xué)詞匯“創(chuàng)傷性應(yīng)激障礙”
盡管埃塞克斯號這個名字因所遭受的厄運被視為禁忌，但這恐怖的經(jīng)歷并沒有阻擋捕鯨船們的繼續(xù)殺戮。此后三十余年陸續(xù)有四次捕鯨船被鯨魚襲擊的記錄。其中，就在埃塞克斯號船難的三十一年之后，在同一片南美赤道海域，捕鯨船安.亞歷山大號被一頭受傷的抹香鯨撞碎擊沉。所幸兩天后船員就被路過的其它捕鯨船救起，無人傷亡。
今天的南塔基特島已成為一個寧靜的旅游名勝，昔日的捕鯨盛況早已煙消云散。捕鯨船船主們用血淋淋的暴利建造起來的古典風(fēng)格建筑，仍然矗立在當?shù)?，直視著神秘莫測的大西洋。
南塔基特島
4:38 海洋深處 來自時拾史事
劇透分割線：這部電影在A站（百度搜索acfun視頻網(wǎng)）有生肉（即英文字幕）資源，搜索海洋深處即可，如果要看字幕清晰版只能再等等了。（小編：即使到了今天，世界各地還是存在著很多大型的捕鯨活動，人類對自然所做的，自然必將以他自己的方式“回饋”給人類）
遠洋水手們面臨的最大威脅，除了環(huán)境因素之外，還有窮兇極惡的海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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