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本華
有些人認為,所謂幸福就是有資本肆意揮霍,享盡人生的榮華富貴。
叔本華不這樣認為,他在《人生的智慧》中提出人們應過一種“適度的幸福生活”?!斑m度”就是節(jié)制我們的欲望,控制我們的憤怒。
世上有許多令人羨慕的東西,但我們只能得到其中微乎其微的一小部分;相比之下,許多禍患卻更有可能降臨在我們頭上。人要回歸自身,追求精神思想的樂趣,對生活做好最壞的打算,在眾多不如意中選擇最小的那個。為了外在的名聲,犧牲自己內(nèi)在的安寧、閑暇和獨立,是愚蠢的行為。對自己適時的小小約束,會在以后的日子里避免許多外在的桎梏。約束自己比起任何其他手段都更有效地使我們避免了外在束縛。
叔本華說,幸福的生活就是減少不幸的生活,獲取幸福的錯誤方法是花天酒地,幸福快樂的源泉是孤獨和內(nèi)在豐富,最高級、最恒久的樂趣是精神思想的樂趣。生活的準則是放棄和忍受,一個人所能得到的最好運數(shù)就是生活了一輩子但又沒有承受過什么巨大的精神或肉體的痛苦,而不是曾經(jīng)享受過強烈無比的歡娛。誰要是根據(jù)后者來衡量一個人是否度過幸福的一生,那便是采用了一個錯誤的標準。
叔本華把人的內(nèi)在豐富比喻為——在冬天的晚上,在漫天冰雪中擁有一間明亮、溫暖、愉快的圣誕小屋。
《人生的智慧》節(jié)選
文/叔本華
一個內(nèi)在豐富的人對于外在世界確實別無他求,除了這一否定特性的禮物——閑暇。他需要閑暇去培養(yǎng)和發(fā)展自己的精神才能,享受自己的內(nèi)在財富。
他的要求只是在自己的一生中,每天每時都可以成為自己。當一個人注定要把自己的精神印記留給整個人類,那么,對這個人就只有一種幸?;蛘咭环N不幸可言——那就是,能夠完美發(fā)掘、修養(yǎng)和發(fā)揮自己的才能,得以完成自己的杰作。否則,如果受到阻撓而不能這樣做,那就是他的不幸了。
除此之外的其他別的東西,對于他來說都是無關重要的。因此,我們看到各個時代的偉大精神人物都把閑暇視為最可寶貴的東西;因為閑暇之于每個人的價值是和這個人自身的價值對等的。“幸福好像就等同于閑暇”,亞里士多德這樣說過。狄奧根尼斯告訴我們:“蘇格拉底珍視閑暇甚于一切”。與這些說法不謀而合的是,亞里士多德把探究哲學的生活稱為最幸福的生活。他在《政治學》里所說的話也與我們的討論相關;他說:“能夠不受阻礙地培養(yǎng)、發(fā)揮一個人的突出才能,不管這種才能是什么,是為真正的幸福?!备璧略凇锻み~斯特》中的說法也與此相同:“誰要是生來就具備、生來就注定要發(fā)揮某種才能,那他就會在發(fā)揮這種才能中找到最美好的人生?!?/strong>
青年時代叔本華
但擁有閑暇不僅對于人們的慣常命運是陌生的、稀有的,對于人們的慣常天性而言也是如此,因為人的天然命運就是他必須花費時間去獲得他本人以及他的家人賴以生存的東西。
人是匱乏的兒子,他并不是可以自由發(fā)揮智力的人。因此,閑暇很快就成了普通大眾的包袱。的確,如果人們不能通過各種幻想的、虛假的目標,以各式游戲消遣和愛好來填塞時間,到最后,閑暇就會變成了痛苦。
基于同樣的原因,閑暇還會給人們帶來危險,因為“當一個人無所事事的時候難以保持安靜”是相當正確的。但是,在另一方面,一個人擁有超出常規(guī)配備的智力卻也是反常的,亦即違反自然的。如果真的出現(xiàn)這樣一個稟賦超常的人,那么,閑暇對于這一個人的幸福就是必不可少的——盡管閑暇對于他人來說只是一種負擔和麻煩。因為缺少了閑暇,這種人就猶如被套上木軛子的柏加索斯那樣悶悶不樂。但如果上述的兩種特殊反常的情形碰巧結合在一起——擁有閑暇屬于外在的特殊情形,而具有超常稟賦則是內(nèi)在的反常情形——那就是一個人的一大幸運。因為這樣的話,那個得天獨厚的人現(xiàn)在就可以過上一種更加高級的生活,也就是說,這樣的生活免除了人生兩個對立的痛苦根源:匱乏和無聊。換句話說,他再不用為生存而憂心忡忡地奔忙,也不會無力忍受閑暇(閑暇也就是自由的生存)。人生這兩種痛苦,匱乏和無聊,也只有通過其彼此抵消和中和,才使常人得以逃脫它們的困擾。
叔本華致歌德書信手稿
雖然如此,我們卻要考慮到:一個具有優(yōu)異稟賦的人由于頭腦超常的神經(jīng)活動,對形形色色的痛苦的感受力被大大加強了。另外,他那激烈的氣質——這是他擁有這些稟賦的前提條件——以及與此密切相關的對事物和形象的更加鮮明、完整的認識,所有這些都使被刺激起來的情緒更加強烈。一般而言,這些感覺情緒總是給這種人帶來痛苦多于愉快。最后一點就是巨大的精神思想稟賦使擁有這些稟賦的人疏遠了他人及其追求。因為自身的擁有越豐富,他在別人身上所能發(fā)現(xiàn)得到的就越少。
大眾引以為樂的、花樣繁多的事情,在他眼里既乏味又淺薄。那無處不在的事物均衡互補法則或許在這里也發(fā)揮著作用。確實,人們經(jīng)常掛在嘴邊的,并且似乎不無道理的說法就是:頭腦至為狹窄、局促的人根本上就是最幸福的,雖然并沒有人會羨慕他們的這一好運。我不想讓讀者先入為主,在這一問題上給予一個明確的說法,尤其是索??死账贡救嗽谶@一問題上就表達過兩種互相矛盾的意見:
頭腦聰明對于一個人的幸福是主要的。又要過最輕松愉快的生活莫過于頭腦簡單。
在圣經(jīng)《舊約》里,賢哲們的說法同樣令人莫衷一是:
愚人的生活比死亡還要糟糕。
越有智慧,就越煩惱。
約翰·愛林的木刻:叔本華與他的卷毛狗
在這里,我得提及這樣的一類人:他們由于僅僅具備了那常規(guī)的、有限的智力配給,所以,他們并沒有精神思想上的要求,他們也就是德語里的Philister——“菲利斯特人”。
這名稱源自德國的大學生詞匯。后來,這一名稱有了更深一層的含義,雖然它和原來的意思依然相似;“菲利斯特人”指的是和“繆斯的孩子”恰恰相反的意思,那就是“被文藝女神拋棄的人”。
確實,從更高的角度審視,我應該把菲利斯特人的定義確定為所有那些總是嚴肅古板地關注著那并非現(xiàn)實之現(xiàn)實的人。不過,這樣一個超驗的定義卻跟大眾的視角不相吻合——而我在這本書里所采用的就是大眾的視角——所以,這樣的定義或者不會被每一個讀者所透徹理解。
相比之下,這名稱的第一個定義更加容易解釋清楚,它也詳細表現(xiàn)了菲利斯特人的特質及其根源。因此,菲利斯特人就是一個沒有精神需求的人。
根據(jù)我提及過的原則,“沒有真正的需求也就沒有真正的快樂”就可以推斷:首先,在他們的自身方面,菲利斯特人并沒有什么精神上的樂趣。他的存在并沒有受到任何對知識的追求和對真理的探索這一強烈欲望的驅動,也沒有要享受真正的美的熱切愿望——美的享受與對知識、真理的追求密切相關。但如果時尚或者權威把這一類快樂強加給他們,那他們就會像應付強制性苦役般地盡快把它們打發(fā)了事。
對這種人來說,真正的快樂只能是感官上的快樂。牡蠣和香檳就是他們生存的最高境界。他們生活的目的也就是為自己獲得所有能為他們帶來身體上安逸和舒適的東西。如果這些事情把他們忙得暈頭轉向,那他們就的確快樂了!因為如果從一開始就把這些好東西大量提供給他們,他們就會不可避免地陷入無聊之中,而為了對抗無聊,他們是無所不用其極的:舞會、社交、看戲、玩牌、賭博、飲酒、旅行、馬匹、女人,等等。
但所有這些都不足以趕走無聊,因為缺少了精神的需求,精神的快樂也就是不可能的。因此,菲利斯特人都有一個奇異的特征,那就是:他們都有一副呆滯、干巴巴的類似于動物的一本正經(jīng)和嚴肅表情。沒有什么事情能使他們愉快、激動,能提起他們的興趣。感官的樂趣很快就會煙消云散。由同樣的菲利斯特人所組成的社交聚會,很快就變得乏味無聊,紙牌游戲到最后也變得令人厭倦。不管怎樣,這種人最終還剩下虛榮心。他們以各自不同的方式享受虛榮心所帶給他們的樂趣,那就是:他們盡力在財富或者社會地位,或者權力和影響力方面勝人一籌,并藉此獲得他人對自己的尊崇。又或者,他們至少可以追隨那些擁有上述本事的人,以沐浴在這些人身上折射出來的余輝之中。從我們提到的這些菲利斯特人的本質,可以引出第二點:對于他人,由于菲利斯特人沒有精神上的需求,而只有身體上的需要,
所以,他們在與他人的交往中,會尋求那些能夠滿足自己身體上的需要,而不是精神上的需求的人。因此,在他們對別人的諸多要求當中,最不重要的就是別人必須具備一定的頭腦思想。當他看見別人具有突出的頭腦思想時,那反而只會引起菲利斯特人的反感,甚至憎恨。因為他們有著一股可憎的自卑感,以及呆笨的、不為人知的嫉妒心——他們小心翼翼地試圖把它們掩飾起來,甚至對自己也是這樣。但這樣一來,這種嫉妒有時候就會變成某種私下里的苦澀和憤怒。因此,他們永遠也不會想到要對卓越的精神思想給予恰如其分的尊崇和敬意;他們一心一意地把尊崇和敬意留給擁有地位、財富、權力、影響的人,因為這些東西在他們的眼中才是真正優(yōu)越的東西。在這些方面出風頭也就成了他們的愿望。所有這一切都源于這一事實:他們是一個沒有精神需求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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