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203年冬,韓信降服且平定了整個齊國七十余座城池,進住齊國王宮,收編的楚軍與齊軍有四十余萬人,人生的聲望和權(quán)威升到了巔峰。
接下來,他干了一件很不地道的事兒:向劉邦邀功。
他以齊人狡詐為由,要求劉邦設(shè)立一個暫時代理的王來鎮(zhèn)撫齊地,而這個齊地代理王的人選,就是他自己——韓信。
這時的劉邦,還在滎陽與項羽苦苦相斗,兩軍陣前,劉邦前胸中了一箭,小命差點不保。項羽為了要脅劉邦,把俘虜來的劉邦的父親推出陣前,架起大鍋,要油炸了老人家。
劉邦真是欲哭無淚,要多慘有多慘。
他曾多次下令韓信速來滎陽支持,韓信不來也就罷了,還在這節(jié)骨眼上邀功,要自己封他為齊王,劉邦差點沒罵出聲來。
張良、陳平兩人又是使眼色,又是暗中踩他的腳,他才醒悟過來,打著哈哈對韓信派來的使者說:“大丈夫定諸侯,要做便做真王,做代理王有什么意思!”馬上冊立韓信為齊王,征調(diào)韓信的軍隊攻打楚軍。
項羽和劉邦二虎相爭,已經(jīng)筋疲力盡,如若韓信的四十萬大軍加入抗楚行列,楚軍必敗。
想到這一層,項羽急得睡不著覺,抹開了臉面,派盱眙人武涉前往齊地規(guī)勸韓信,希望他能保持中立。
武涉的說辭非常富有技巧,他對韓信說:“天下共苦秦已久,各路諸侯相與戮力擊秦。待秦朝破滅,大家計功割地,分土而王,以休士卒。如今漢王興師東進,侵人之境,奪人之地,已破三秦,又引兵出關(guān),收諸侯之兵向東擊楚,其意非盡吞天下不肯罷休。且漢王乃是奸滑小人,不可信任,其多次身落項王之手,項王仁義,不忍加害,他這才活了下來,然而一經(jīng)脫身,就背棄盟約,反復(fù)進攻項王。這種小人,不值得親近,也不值得信任。雖然大王您自認(rèn)為與漢王交情深厚,為之盡力用兵,終有一日還是被他所擒。大王您現(xiàn)在平安無事,是因為項王還存在。目下楚漢相爭,決定勝利走向的人就是您。您站在漢軍一邊則漢王勝,您站在楚軍一邊則項王勝。假若項王今日亡,則下一個被消滅的就該是您了。您和項王有舊交情,為什么不反漢與楚聯(lián)和,三分天下自立為王呢?若放過這個時機,你只能站到漢王一邊攻打項王了,這可不是一個聰明人做的事哦?”
武涉不提項羽的交情還好,一提項羽的交情韓信就來氣,他憤然答道:“我當(dāng)日侍奉項王,官不過郎中,位不過執(zhí)戟,言不聽,計不用,所以我才背楚歸漢。入到漢營,漢王授我上將軍的印信,予我數(shù)萬之眾,脫下他身上的衣服給我穿,把好食物讓給我吃,言聽計從,我才能混到今天這個位置。漢王對我親近、信賴,我背叛他不吉祥,即使到死也不變心。項羽的想法,恕我不能相從,你回告訴他,讓他死了這條心吧。”
武涉碰了一鼻子灰,悻悻而回。
武涉的話雖不能打動韓信,卻打動了韓信身邊的一個人。
這個人就是以一言而成就韓信滅齊大功的辯士蒯通。
蒯通找了左右無人的機會,悄悄對韓信說:“我對相術(shù)深有研究,能預(yù)測一個人的禍福貴賤?!?/p>
哦?韓信奇怪地看著他,問說:“先生用什么方法給人看相?”
蒯通自信地回答說:“人的貴賤在于骨法,憂喜在于面色,成敗在于決斷。用這三項,驗證人相,萬不失一。”
韓信大感興趣,說:“如此,先生看看我的相如何?”
蒯通點點頭,故弄玄虛地說:“看您的面相,位不過封侯,而且危機四伏??茨谋诚?,卻又貴不可言?!?/p>
韓信的胃口被吊起來了,問:“怎么會這樣呢?”
蒯通搖頭晃腦地說:“天下初發(fā)難之時,英雄豪杰紛紛建立名號,一呼而天下有志之士云集,踴躍奔走之勢,如鱗火迸飛、狂風(fēng)驟起。當(dāng)此之時,人們所關(guān)心的只是如何滅亡秦朝。而今,楚漢分爭,天下無辜的百姓肝膽涂地,父子的尸骨暴露在荒郊野外,數(shù)不勝數(shù)。楚國人從彭城起事,追南逐北,乘利席卷,威震天下。然而軍隊被漢王困在京、索之間,阻于成皋一帶,三年不能寸進。漢王統(tǒng)領(lǐng)幾十萬人馬于鞏縣、洛陽,憑借山河之險,一日數(shù)戰(zhàn),無尺寸之功,甚至遭受挫折失敗,幾至于滅亡,這就是所謂的智勇俱困了。楚漢兩軍的銳氣盡挫于險塞,糧食也已消耗殆盡,百姓疲勞困苦,怨聲載道,人心動蕩,無依無靠。以我看來,這樣的局面不是天下的圣賢就不能平息這場天下的禍亂?!?/p>
說到這,他的眼睛一個勁兒地朝韓信眨巴眨巴。
韓信知他意有所指,卻沉吟不語。
蒯通料韓信已心有所動,便繼續(xù)大噴口水,說:“當(dāng)今劉、項二王的命運都懸掛在您一人的手里。您助漢則漢勝;助楚則楚勝。我愿意披腹心,輸肝膽,效愚計,就擔(dān)心您不采納。大王若能聽從我的計策,可以讓楚、漢雙方都不受損害,同時存在于世上,大王和他們?nèi)痔煜?,鼎足而立,互相牽制,則沒有誰敢輕舉妄動。而憑借大王的賢能圣德,擁有幾十萬大軍,占據(jù)著強大的齊國,迫使燕、趙屈從,出兵到劉、項兩軍的空虛地帶,制約他們的后方,順應(yīng)百姓的心愿,向西去制止劉、項分爭,為軍民百姓請求保全生命,那么,天下就會迅速地群起而響應(yīng),沒有誰不聽從的!彼時,割取大國的疆土,削弱強國的威勢,用以分封諸侯,則天下感恩戴德,順服聽命于齊。大王穩(wěn)守齊國故有的疆土,據(jù)有膠河、泗水流域,以恩德感召諸侯,恭謹(jǐn)謙讓,那么天下的君王就會相繼前來朝拜齊國。俗話說‘天與弗取,反受其咎;時至不行,反受其殃’,希望大王認(rèn)真地考慮這件事?!?/p>
沉默,又是沉默。
沉默了許久,韓信這才幽幽地說:“漢王待我恩厚,他的車子給我坐,他的衣裳給我穿,他的食物給我吃。我聽說,‘乘人之車者載人之患,衣人之衣者懷人之憂,食人之食者死人之事’,我怎么能圖謀私利而做出背信棄義的事來呢!”
蒯通頓足說道:“你自認(rèn)為漢王對你好,你就想建立流傳萬世的功業(yè),我認(rèn)為這種想法是錯的,試想,當(dāng)初張耳、陳余身為布衣,結(jié)成了割掉腦袋也不反悔的交情,巨鹿一戰(zhàn),卻反目成仇,生死相殘,為天下人所笑。是什么東西使得曾經(jīng)的刎頸之交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一個字,貪。貪得無厭的人心會吞噬掉一切仁義愛好。如今即使您竭誠用忠誠、信義與漢王結(jié)交,也一定比不上張耳、陳余當(dāng)年的交情更鞏固,而從漢王修武奪兵、你在齊地封王的事來看,你們之間的嫌隙比張耳、陳余他們又要多得多,所以我認(rèn)為您一廂情愿地以為漢王不會危害你是完全錯誤的。大夫文種、范蠡使瀕臨滅亡的越國起死回生,并輔佐勾踐稱霸諸侯,可是,大功已成,大名已就,文種被迫自殺,范蠡被迫逃亡。野獸已經(jīng)打完了,獵犬就該被烹殺了。以交情友誼而論,您和漢王就比不上張耳、陳余,以忠誠信義而論也趕不上大夫文種、范蠡之于越王勾踐。從這兩個事例看,足夠您斷定是非了,希望您深思熟慮。況且我聽說了,勇略震主者身危,而功蓋天下者不賞。大王既是勇略震主者,也是功蓋天下者,既據(jù)有威脅君主的威勢,也持有不能封賞的功績,歸附楚國,楚國人不信任;歸附漢國,漢國人震驚恐懼。您同時擁有著這樣大的功績和聲威,哪里還有您可去的地方呢……”
韓信面色蒼白,打斷了蒯通的長篇大論,無力地?fù)]揮手,說:“先生暫且說到這兒吧!讓我考慮考慮?!?/p>
過了數(shù)日,蒯通又語重心長地告誡韓信說:“能夠聽取別人的意見,就能預(yù)見事物發(fā)展的變化;能夠反復(fù)思考,就能把握成功的關(guān)鍵。聽取意見而不作出正確的判斷,決策失誤而能夠長治久安,實在天下少有,當(dāng)斷不斷,其事自敗。所有的事業(yè)都難以成功而容易失敗,所有的時機難以抓住而容易失掉。希望您仔細(xì)地考慮斟酌。”
韓信猶豫良久,終于痛下決心,宣布絕不背叛漢王,謝絕了蒯通。
蒯通面如死灰,知道韓信的好日子不能長久,就假裝瘋癲流落江湖去了。
事情的發(fā)展,果然被蒯通不幸言中。
韓信加入反楚陣營,率領(lǐng)軍隊在垓下設(shè)下十面埋伏,迫得項羽在烏江自刎以謝天下。
狡兔死,良狗亨;高鳥盡,良弓藏;敵國破,謀臣亡。
公元前202年十二月,劉邦采納陳平的計謀,假托天子外出巡視會見諸侯,于云夢澤綁了韓信,押回洛陽,改封為淮陰侯。
公元前197年八月,代國相陳豨自立為代王,侵占趙代,劉邦被迫北上,御駕親征。
韓信的一位家臣得罪了韓信,韓信把他囚禁起來,打算殺掉他。
這個家臣的弟弟上書告變,向呂后告密,說韓信與陳豨相勾結(jié),圖謀造反。
此事疑點重重,真假莫辨。
但《史記》卻將之寫得言之鑿鑿,說韓信恨上了劉邦,不識時務(wù),秘密與陳豨相勾結(jié),參與了謀反。
但,這話只是告發(fā)韓信的仇家所說,并無確鑿證據(jù)。太史公所寫,不過自己的臆測。所以,韓信是否參與謀反,是個讓人深思的問題題。
試想想,韓信智力超群,當(dāng)其手擁重兵,為齊王、為楚王,可以左右天下走勢、影響歷史進程之時,并未謀反,如何又會在軟禁長安之日、手無寸兵之時起謀反之念?
清儒梁玉繩的結(jié)論是:“信之死冤矣!”他的依據(jù)有三:一、一飯千金,弗忘漂母;解衣推食,寧負(fù)高皇?二、不聽武涉、蒯通于擁兵王齊之日,必不妄動于淮陰家居之時;三、不思結(jié)連英布、彭越大國之王,必不輕約邊遠陳豨之類無能之將。
不管韓信有無謀反意圖,為帝國的安全起見,呂后的意見是:寧可錯殺,不可錯放。
她與蕭何定計,謊稱高皇帝劉邦已在前線大破反賊,陳豨授首,傳令在京朝臣,均到長樂宮慶賀。
韓信百無聊賴,本不想?yún)⑴c此事,以身體有病為由,拒絕進宮。
蕭何便親到淮陰侯府勸說道:“這是國家幸事,即使有病,也當(dāng)強打精神進宮祝賀吧?!?/p>
看著這位于己有大恩的蕭相國,韓信無從推托,勉強進宮。
這一進宮,便是自投羅網(wǎng),小命休矣。
呂后命令埋伏在宮中的武士把韓信捆起來,將之押到鐘室擊殺。
韓信身遭大棒擊打之際,連呼道:“吾悔不用蒯通之計,乃為兒女子所詐,豈非天哉!”
一代將星,竟此殞落。
但事情并沒終結(jié),為了斬草除根,呂后又傳令誅殺了韓信三族。
聯(lián)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