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豐十年發(fā)生了許多大事。
這一年,英法聯軍攻占京城,火燒圓明園,咸豐帝逃向熱河避暑山莊,社稷蒙羞;這一年,太平天國干王洪仁玕與忠王李秀成采用“圍魏救趙”之計,第二次攻破圍困天京的江南大營,殲滅清軍總兵黃靖以下數千人,欽差大臣和春逃至滸墅關自殺,清廷依靠綠營官兵剿殺太平天國的計劃徹底破產;這一年,率領湘軍與太平軍奮戰(zhàn)七年之久的曾國藩終于苦盡甘來,被清廷授予兵部尚書銜,署理兩江總督,從此曾國藩成為手握實權的疆臣之首;這一年,四十九歲的左宗棠,在眾名臣好友的合力營救下,成功化解因樊燮呈控案可能導致的殺身之禍,否極泰來,編練楚軍,正式出山——
觀咸豐十年的風云變幻,此景可見,東南半壁江山盡是時勢造英雄的波瀾壯闊,領銜者便是曾國藩、左宗棠這兩位同為湘人的中興名臣。
曾國藩獲得署理兩江總督的實權后,在戰(zhàn)略決策上很豪邁,甚至有些悲壯,在定下西面進攻,由長江上游向太平天國天京合圍的制勝之策后,為了保障糧道暢通,占定制高點,在清廷催其揮師東援的錯命下尋求平衡,他義無反顧地選擇了兵家絕地祁門作為兩江總督府的駐節(jié)之地。
此時還是曾國藩小小幕僚的李鴻章看出其中的兇險后,不顧曾國藩顏面,公開站出來反對,反對無效后,李鴻章未能拿出“有難同當”的氣概,而是在李元度丟失徽州府,祁門成為險地后,耍了一個小聰明,他借為李元度仗義執(zhí)言刻意沖撞曾國藩,并以此為由抽身跑掉了。
左宗棠則不同,這位晚清第一硬漢不僅選擇了患難與共,而且憑借他卓然超群的軍事才能屢次救曾國藩于祁門危難之中。
左宗棠性格剛直,以“今亮”(當今諸葛亮)自居,目空一切,對曾國藩也常有不屑之辭,但需要精誠聯手時,左宗棠從未受性情私見的影響,曾國藩更是如此,對左宗棠,他有賞識的眼力,包容的胸襟以及攜手的氣度。
左宗棠與曾國藩正式聯手,頗有些休戚與共,共赴前程的味道——咸豐十年六月八日,清廷頒布上諭,曾國藩著先行賞加兵部尚書銜,迅速馳往江蘇,署理兩江總督;第二日,清廷再頒一道上諭,命兵部郎中左宗棠以四品京堂候補,襄辦署兩江總督曾國藩軍務。
清廷重用的上諭頒下時,左宗棠正在返回湖南的路途中,接到上諭,他立即與曾國藩商議襄辦軍務的具體事宜,曾國藩知道左宗棠為雄才人物,助其橫空而起不僅是成人之美,也是為湘軍再扎硬翅,因此,曾國藩對左宗棠要招五千人馬自成一軍的請求,并無異議,只是在這五千人馬的稱呼上,曾國藩以為叫“楚勇”較為妥當,但左宗棠執(zhí)意要叫“楚軍”。
“楚軍”之名,不僅彰顯了左宗棠剛直霸氣、毫無顧忌的強人本色,而且折射了他不愿受曾國藩制約,想有聲有色、轟轟烈烈大干一場的雄壯內心。
這些曾國藩都知曉,他沒有阻攔,事實上也沒法阻攔。
沉浮幾十個春秋,此時的左宗棠終于有了一展雄才抱負的機會,得到曾國藩首肯后,他立即趕赴長沙,招兵買馬,組建楚軍。
此前,長沙在太平軍的屢次圍攻下之所以能固若金湯,關鍵在于有左宗棠,雖然那時他只是巡撫衙門里的師爺。這次左宗棠帶著欽命回來,長沙許多由他識拔的勇將健卒早已視其為事實上的大帥,因而召之即應。
組建楚軍,左宗棠是從禮聘干才開始的,在這一點上,左宗棠既有獨到眼力,而且不受世俗成見的影響。王錱,綽號“王老虎”,原為湘軍元老,后因不愿服從曾國藩而被曾摒棄,咸豐七年卒于軍中。左宗棠因賞識其才而看重其弟,楚軍豎起大旗后,左宗棠招募的頭兩員大將就是王錱之弟王開化、王開琳,而且將收編的“老湘營”舊部一千四百余人,全部交給了王開琳統(tǒng)領。
繼王氏兄弟之后,左宗棠又招募了兩位干才,一位是楊昌浚、一位是劉典。支起楚軍鐵三角,有了“老湘營”一千四百余人的班底后,左宗棠又火速選拔了楚軍九將,崔大光、李世顏、羅近秋、黃有功、戴國泰、黃少春、張志超、朱明亮、張聲恒,并令這九將各自招募兵士,共計三千五百余人,編為四營、四哨。
左宗棠選將與曾國藩截然不同,曾國藩“悉以文員領兵”,而左宗棠卻“以勇敢樸實為宗”,多用廉干武人,誰高誰低不講,但從隨后楚軍初戰(zhàn)所向披靡看,左宗棠的用將理念十分適合打硬仗、打苦仗。
咸豐十年七月十一日,火速成軍的楚軍集結在長沙金盆嶺,左宗棠開始練兵。
左宗棠練楚軍的時間極短,只有兩個多月時間,但就是這兩個多月時間,讓五千余人的楚軍“瞬間”成為了一支雄師。
如此有成效,皆因左宗棠那獨樹一幟的練兵方略,其中最著名的便是這一要旨——“練兵之要,首練心,次練膽,而力與技其下焉者也?!?/strong>
在左宗棠看來,打仗以膽氣為貴,而膽氣的根源在于“練心”,如果不注重練心、練膽,只求“修器之精、技之長、陣之整”,到了緊要關頭,有時便會“窮矣”,更會大敗。
除了格外注重“練心”、“練膽”,左宗棠治軍還有一個強人特質,那就是崇尚“精兵悍將”,力主“以少擊眾”的戰(zhàn)法。
為了打造出一支真正由精兵悍將組成的楚軍,左宗棠有個做法十分另類,十分大膽,卻也十分高明。
左宗棠曾在咸豐十年廿三日的家書中對長子孝威講了這一做法:“自抵樂平后,大明軍令,革一營官戴國泰、三什長、斬一勇一夫,責革吸煙勇丁三十馀名,軍事日有起色。如果餉需無缺,專心兵事,當有客觀?!?/strong>
好一個非同尋常的軍事強人!大仗、惡仗開打之前,左宗棠不是忙著鼓舞軍心士氣,而是先清理起隊伍來了。這不免讓人心生困惑,大戰(zhàn)在即,能殺敵就是有用之兵,管什么好與壞?再說,讓劣兵上陣廝殺,讓殘酷的戰(zhàn)事來淘汰,豈不是更好?
但左宗棠卻執(zhí)意認為,這么做固然可以得到便宜,但卻有違他要塑造的軍心,劣兵戰(zhàn)死,或許就會成為榜樣,甚至成為英雄,這樣的榜樣英雄勢必會帶壞軍營,楚軍要的是“公”、“誠”、“廉”、“勇”,因此寧愿以寡敵眾,也要堅決去之。
然而,此時的楚軍將士都是湖南老鄉(xiāng),你左大帥如此鐵腕無情,這些被趕回家的劣兵心中肯定有怨氣,回鄉(xiāng)之后肯定會造謠、詆毀。
真實的戰(zhàn)爭不光有豪情、鐵血、慘烈,其中也包涵著世故人心,左宗棠在給長子的家書中就讓我們看到了這一些東西,他告訴孝威:“凡營中革逐之人,不得其意以去,到省后必造作一番謠言,可置之不聽。爾在家以養(yǎng)身、讀書為事,一切均經諄諄訓誡,勿貽我憂?!?/strong>
大戰(zhàn)就在眼前,左宗棠依舊沒有忘記借此事教授兒子處世心得,只要走得正,行得穩(wěn),謠言當不攻自破,不可理會,也不必理會。
雖然練兵的時間很短,但當率領苦心造詣練出的五千楚軍經湖南醴陵進入江西前線時,左宗棠還是信心滿滿,他堅信楚軍不是烏合之眾。
此時的太平軍,兵峰正盛,摧毀江南大營后,英王陳玉成率北路大軍直趨武漢;忠王李秀成率南路大軍主力向西挺進,計劃與陳玉成會師武漢;侍王李世賢、輔王楊輔清各率南路大軍一部向皖南和贛東北推移,以牽制曾國藩的湘軍。
太平軍兩路大軍的進兵戰(zhàn)略很鮮明,一是逼迫湘軍從安慶撤圍;二是將曾國藩擊斃在祁門大營。
九月二十六日,太平軍南路軍李世賢、楊輔清部攻克寧國府,擊斃清廷提督周天受,全殲其所部兩萬余人;接著,李世賢一部又在十月上旬連克徽州、休寧、績溪,兵峰直指曾國藩的祁門大營。
此時,曾國藩所部湘軍僅有一萬余人,情勢危急之下,他一面飛調鮑超、張運蘭兩軍回援,一面迭次函催左宗棠率部由江西南昌兼程馳援。
接到曾國藩的催調函,左宗棠率楚軍于十月十日抵達南昌,之后又立即經安仁北上,十月二十九日抵達樂平,十一月二日,進抵江西東北門戶重鎮(zhèn)景德鎮(zhèn)。
然而,左宗棠的楚軍在景德鎮(zhèn)尚未站穩(wěn)腳跟,廣東亂匪由韶州突然北上竄入江西,建昌、安仁先后告警。曾國藩按照“安慶決計不撤圍,江西決計宜保守”的既定方針,函囑左宗棠扎屯景德鎮(zhèn),相機進取,以護湘軍主力的餉道,并兼防太平軍由皖南進入江西。
楚軍的戰(zhàn)陣就此拉開。
十一月二十九日,左宗棠獲悉貴溪、安仁警報,立即派遣王開琳率老湘營前往迎戰(zhàn)。十二月四日,王開琳大敗廣東亂匪于貴溪,亂匪敗走后,王開琳乘勝追擊。
得此戰(zhàn)報,左宗棠又遣王開化、楊昌浚率四營出香墩邀擊,十二月十二日,兩軍合勢,一舉攻占德興,廣東亂匪北上,攻占安徽婺源,左宗棠急令楚軍各部星夜追剿,兩天后,楚軍攻占婺源。
這是左宗棠的出山首戰(zhàn),戰(zhàn)績十分了得,左宗棠在咸豐十年的家書中自豪地跟兒子分享了楚軍的戰(zhàn)績——“此次新軍甫試戰(zhàn)事,而十日之間連獲三捷,克兩城,未亡一卒,則訓練之效也。將士勇氣百倍,若慎以用之,當尚有數好仗可打。”
左宗棠認為,楚軍首戰(zhàn)連獲三捷,斃賊五六千,解散數千,未亡一卒,皆是此前練兵之功。
這就是楚軍練心、練膽的巨大威力。
攜此戰(zhàn)功,左宗棠隨后欲乘勝攻入安徽,以解曾國藩祁門之圍。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太平軍定南主將黃文金、侍王李世賢又率大軍向祁門圍攻而來,并于十二月十五日攻占建德、東流等地。
戰(zhàn)況急轉直下,左宗棠不得不改變戰(zhàn)略,命楚軍各營回守景德鎮(zhèn),為祁門湘軍大營守住后門,同時看住江西這一重要門戶。
十二月二十五日,太平軍分道來攻,楚軍出擊獲勝,并趁勢攻陷浮梁縣城。
就在左宗棠步步為營,固守景德鎮(zhèn)時,李秀成大軍進入江西,得知石門守將為綠營參將全克剛之后,李秀成認為有機可乘,隨即發(fā)兵猛攻石門鎮(zhèn),以奪取城中糧草。
面對李秀成的兇猛攻勢,全克剛一面堅守,一面飛馬向左宗棠求援。
援還是不援?
這是擺在左宗棠面前的巨大考驗。援,楚軍須全軍出動,如此景德鎮(zhèn)將成為空城一座,一旦李秀成率大軍來攻,結果不堪設想;不援,李秀成奪得城中糧草,乘勝來攻,那又是唇亡齒寒的危境。
眾將皆認為當務之急必須固守景德鎮(zhèn),但左宗棠卻在此時顯出了當今諸葛亮的風采。世人都說空城計只能唱一次,為援石門,左宗棠竟然要在李秀成面前再唱一次空城計。
五千楚軍傾巢而出后,得景德鎮(zhèn)城中探子密報,李秀成認為左宗棠必敗死無疑,于是派義子李容發(fā)率三千兵馬來取左宗棠性命。
左宗棠臨危不亂,他一面火速派人傳令王開琳,命其立即帶領三千人馬回援景德鎮(zhèn),一面在景德鎮(zhèn)大擺慶功宴席,言稱楚軍已在石門大敗太平軍,活捉了李秀成。
城中太平軍的探子得知此等消息,再看左宗棠楚軍衙門張燈結彩,城中鄉(xiāng)紳名流匯聚一堂,不敢不信,于是立即密報李容發(fā)。
李容發(fā)與李秀成父親情深,得知義父被活捉,這位年輕小將頓時陣腳大亂,悲憤中他連忙調轉馬頭,要去救義父于危難之中。
行到半途,也算經過一些戰(zhàn)陣的李容發(fā)突然醒悟過來,意識到中了“左妖頭”的奸計后,他隨即又調轉馬頭再次向景德鎮(zhèn)殺來。
這時候,左宗棠叫這位小將領教了“今亮”的厲害,他急調王開琳回援的目的即在于此,李容發(fā)調馬而走是中計,調馬而來還是中計。
李榮發(fā)遭楚軍伏擊,僥幸敗走后,李秀成深知左宗棠難以對付,于是另遣軍中號稱“黃老虎”的悍將黃文金再來挑戰(zhàn)。
此時五千楚軍已經回營,左宗棠根本不懼硬碰硬,一場激戰(zhàn)下來,黃老虎只得敗走。
此戰(zhàn)之后,曾國藩專折為左宗棠請功,稱其“初立新軍,驟當大敵,晝而躍馬入陣,暮而治事達旦,實屬勤勞異常”,“調度神速,將士用命”。
半個月后,清廷頒下上諭,著左宗棠以三品京堂候補,以示嘉獎。
但此時的左宗棠根本無心品嘗勝利的滋味,黃老虎敗走后,太平軍依舊活躍在鄱陽、建德交界的石門、洋塘一帶,曾國藩為護衛(wèi)湘軍生命線,擔憂左宗棠寡不敵眾,于是派出湘軍悍將鮑超,進入江西與左宗棠合師進擊。
左宗棠的楚軍與鮑超的霆軍,兩軍合擊相當給力,未用一個月,江西境內的太平軍悉數被驅逐出境。
但曾國藩的祁門險境并沒有就此化解,咸豐十一年三月,太平軍侍王李世賢率十萬大軍,將營寨駐扎在離祁門大營僅二十里外,再次對曾國藩發(fā)起了強攻。
面對文報不通、餉道中斷,曾國藩這次徹底絕望了,在自述中,曾國藩說,“是以憂灼特甚,夜竟不能寐,口枯舌燥,心如火炙,殊不知生之可樂,死之可悲矣?!?/p>
此語絕不是無故痛吟,這一時期,曾國藩枕下就是利劍,他已做好了城破自裁的最后準備。
就在這萬分兇險時刻,左宗棠率楚軍在景德鎮(zhèn)再一次大敗太平軍猛將李尚揚,李世賢聞訊,立率五萬精兵前去擊殺左宗棠。
左宗棠用引來李世賢的方式,又一次助曾國藩解了祁門之圍。
李世賢絕非等閑之輩,咸豐八年湘軍名將李續(xù)宜就是敗死在此人手中,這一次左宗棠以五千精兵對陣李世賢五萬大軍,其中的兇險可想而知。
左宗棠用兵,扎扎實實,步步為營,堅忍耐苦,既慎于前攻,又慎于后顧,得尺則尺,得寸則寸。此次迎戰(zhàn)李世賢,左宗棠即將他的用兵之法運用的淋漓盡致,咸豐十一年四月二十三日,天驟降暴雨,畈水徒漲,堅韌苦守的楚軍抓住這一天賜之機,趁勢躍出戰(zhàn)壕,李世賢因防備不足,被楚軍打得大敗狂奔,人馬自相踐踏,被擊殺及溺死者無數,李世賢本人身著小卒軍衣,舍命狂奔,這才撿回一條性命。
此戰(zhàn)之后,曾國藩上奏清廷,請將左宗棠改為幫辦軍務,在奏稿中,曾國藩盛贊左宗棠“以數千新集之眾,破十倍兇悍之賊”,左宗棠“因地利以審敵情,蓄機勢以作士氣”乃“深明將略”,已非“時賢”可比。
清廷接受曾國藩建議,隨即頒發(fā)上諭,命候補三品京堂左宗棠幫辦兩江總督曾國藩軍務。
清廷不授左宗棠道員、按察使之類實職,只授三品京堂虛職,其中是有深意的。
這是極度看好左宗棠的征兆。
老驥伏櫪,志在千里。
烈士暮年,壯心不已。
出山之時,已近暮年,曹操的千古名句,左宗棠撐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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