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巴黎大學(xué)不久,傅雷與劉抗住到了巴黎郊外Nogent Sur Marne一個家庭宿舍。傅雷并不直接從事藝術(shù)實踐,但他對音樂和文學(xué)有良好的修養(yǎng),劉抗學(xué)的是繪畫,常有創(chuàng)作活動,倆人朝夕相處,就能取長補短,共同提高。劉抗因了傅雷,在音樂和文學(xué)知識方面獲益良多;傅雷也由于劉抗的影響,引起了更大的藝術(shù)興趣。他們相偕巡回于各種藝術(shù)館所和畫廊之間,觀摩著名家們的杰作。也常去歌劇院、音樂廳,欣賞美妙的演出。倆人去得最多的是盧佛爾藝術(shù)博物館。
海粟夫婦是1929年3月中旬到達巴黎的。來后不久,就請傅雷每天上午去教他們學(xué)習(xí)法語。法語比較難學(xué),起初,他們有點兒學(xué)不進去。傅雷是盡義務(wù)的,教多教少,教快教慢,本可以由著劉海粟夫婦倆的興致。他卻非常認真,執(zhí)意要他們非學(xué)好不可。傅雷誠懇與認真的態(tài)度,很使劉海粟夫婦肅然起敬。傅雷與他們很快成了要好的朋友。
當時,傅雷正在跟一位名叫瑪?shù)铝盏姆▏蔁釕佟?/p>
來法國之前,傅雷母親已為他聘定了表妹朱梅馥。那并非純屬“父母之命,媒的之言”,傅雷與朱梅馥原系青梅竹馬,倆人早就相愛了。在來法一年之后,傅雷感情上卻有了動蕩。
目擊者劉海粟、劉抗等人,在回憶文章中,對傅雷這次愛情波折的情景,有過詳細的敘述——
開始是法國女郎瑪?shù)铝毡容^主動。這位女郎會彈會唱,略通繪畫,喜歡探討藝術(shù),但理解上并不深刻。傅雷的人品、學(xué)問,很使瑪?shù)铝諆A倒;年輕的傅雷,穿著當時藝術(shù)家流行的服裝,打著花式領(lǐng)結(jié),留著長長的頭發(fā),昂首天外的神態(tài),頗有中西合壁的風(fēng)度,更使瑪?shù)铝者@位西方女郎所迷醉?,?shù)铝找活^金發(fā),皮膚白皙,眼珠有如地中海的海水一樣碧藍,與傅雷談起話來,就像賽納河中的流水聲響喁喁不絕。倆人頻繁接觸當中,感情逐漸熾熱起來。盡管傅雷早就愛上了朱梅馥,但現(xiàn)在面對有著共同愛好的瑪?shù)铝?,他覺得,這位迷人的法國女郎,要比表妹可愛多了。
傅雷與劉海粟相識時,早已和瑪?shù)铝招斡安浑x。劉海粟夫人張韻士見此情景,曾詫異地問劉海粟:“傅雷見了生人那樣靦腆,一個浪漫的法國女郎,怎么會看中這位文弱的東方青年呢?從氣質(zhì)與稟性方面看,他倆怎么也不相配??!”
劉海粟說;“大概也正是由于這個緣故吧,風(fēng)流的巴黎少女就覺得新鮮有趣?!?/p>
劉海粟這樣說過后,有點兒后悔,總覺得雖在妻子面前,也不該道朋友之短。不過,傅雷當時墜入情網(wǎng)失魂落魄的情景,也著實使朋友們耽心呢。
經(jīng)過反復(fù)思想斗爭,傅雷給母親寫了一封信,說是婚姻應(yīng)該自主,要求與朱梅馥解除婚約。但他沒有勇氣自己去發(fā)出這樣的信,他把信件交給了劉海粟,要他代為寄出。剛把信件交給了劉海粟,又旋即要回,在上面加了這樣一句:“兒在異國已有意中人?!边^了一會兒,又要求涂掉這句
話。
劉海粟覺得,傅雷是一個內(nèi)向的人,他是在用理想的漆,涂到瑪?shù)铝丈砩?,讓她通體發(fā)出光輝,促使自己狂熱地去愛她。這樣做,在此時此地的傅雷,或許是情理中事。但正如俗話所說,旁觀者清,當局者迷。作為旁觀者,劉海粟在年齡上也要比傅雷大十多歲,對這類事的后果,畢竟看得清楚一些。提倡或者反對尋找異國配偶,他以為都是沒有必要的。但又覺得,這位巴黎小姐,未必就能遠涉重洋嫁給一個中國窮書生吧!正處于熱戀中的傅雷,他的種種判斷,并不是很理智的。作為朋友,對他這件事,就該采取嚴肅負責的態(tài)度。
看完傅雷給他母親的信,劉海粟一夜未能入睡。他反復(fù)考慮著:傅雷與瑪?shù)铝盏膽賽?,好像熱情似火,實際上并沒有經(jīng)過什么考驗,只不過是一般戀愛期中年輕人所常有的那種沖動罷了。如果真按照傅雷的想法去做,對他母親與梅馥姑娘的打擊實在太重了。想到這些,劉海粟決定;將傅雷的信件壓下來不予寄出。
隔了一天,傅雷就來追問劉海粟:“信寄出沒有?”
劉海粟怕他糾纏,回答說:“已經(jīng)寄走了!”
傅雷一怔,沒再說話,頹唐地離開了。
過了一段時間,傅雷向劉海粟提到:“一直沒有收到母親的復(fù)信,不知道怎么回事?”說話間,顯得六神無主的樣子。
劉海粟還是對他說:“信早就寄走了?!?/p>
張韻士見狀,問劉海粟:“傅雷究竟怎么了?”
劉海粟說:“誰知道呢?再讓他寫下去,還不把他母親氣死了!”
一天,瑪?shù)铝胀蝗粊淼絼⒑K谧√帲嬖V他傅雷企圖自殺的消息。還說:“他變得反復(fù)無常,一會兒摟著我親熱,一會兒又說我害了他。你們快去勸勸他吧!”
瑪?shù)铝諏Ω道资呛苊詰俚?,稱他為“傻孩子”,自然不愿意他去尋什么短見。
劉海粟夫婦一聽,事情怕要鬧大,于是立即趕去勸說。到那里一看,傅雷正和瑪?shù)铝沼H熱呢。
就這樣一熱一冷地過了幾個月。大概是由于一邊熱情似火,披肝瀝膽。另一邊卻意馬心猿,別有懷抱吧,倆人始終唱不出一曲合歡調(diào)來。傅雷陷入了極度失望之中。最后,這對一度熱戀過的情侶,終于鬧到非分手不可的地步。在劉海粟、劉抗看來這本是意料中的事。
導(dǎo)致傅、瑪感情破裂的表面原因是,傅雷覺得瑪?shù)铝諏λ恢覍?,更深的原因是中西兩種道德觀倫理觀的尖銳沖突。很顯然,在本世紀二、三十年代,留洋的中國青年,能夠接受西方女郎火一樣的熱情,卻未必能夠容受她們在感情上的輕率與自由放任。這也許是東方青年,尤其是中國知識分子在與異國姑娘戀愛中最難接受,卻又是一種最現(xiàn)實的存在。
這天,旅館老板娘驚慌失措地跑來告訴劉海粟:“你的朋友來了,手里拿著一支槍,看來火氣很大……” <
傅雷氣沖沖地走進劉海粟的住房,只見他面色蒼白,兩頰下陷,將手槍往桌子上一撂,氣得說不出話來。
劉海粟沒有立即從桌子上將手槍取走,耽心傅雷搶奪中發(fā)生意外。他溫和地同他講話,細問著原因。說話中間,劉海粟向張韻士使使眼色,暗示她趕快把桌子上的手槍收起來。
“你為什么生這么大的氣?”
“瑪?shù)铝蘸孟裼钟辛四信笥?,她變了!?/p>
“隨她去好了,不用生這么大的氣!”
“不能!我大痛苦了!”
那天,劉抗也在劉海粟家里。倆人商量后,由劉抗去把瑪?shù)铝战衼恚M行一番勸說。他們的想法是:即使愛情破裂,友誼應(yīng)當存在;不能由冤家變成了仇家?,?shù)铝諄淼揭院?,傅雷又和她吵鬧了一陣。一個哭著,一個流著眼淚,倆人都沒有和好如初的誠意。
劉海粟和劉抗從旁觀察,發(fā)現(xiàn)這對年輕人之間,雖不能說沒有感情,但更有強烈的個性沖突,在阻隔著他們,和好如初的可能性已經(jīng)不大了。
勸說無效,劉海粟夫婦和劉抗陪著他們一起去吃了飯、喝了咖啡。從飯館中出來,傅雷和瑪?shù)铝崭鞅紪|西了
瑪?shù)铝针x去以后,劉海粟夫婦又拉著傅雷到塞納河畔去散步,繼續(xù)勸說和安慰著他。
劉海粟坦率和誠懇地對他說:“難道你就為她活著嗎?這又何苦呢?當初是她追你的,你盡可以處之泰然。再說,建筑在沙灘上的愛情本來就沒有什么基礎(chǔ),崩潰是必然的,垮臺越晚,痛苦越多。所以說,這種沒有前途的愛情,被浪濤沖毀并不是什么壞事。你何必自找許多無價值的痛苦,妨害身心和事業(yè)呢?”
開始,傅雷還在用愛恨交加的口吻呼喊著瑪?shù)铝盏拿?,慢慢地,他的情緒平復(fù)安定了下來。他道出了使他痛苦不堪的癥結(jié)所在。他說:“我是在自討苦吃,誰也不怨,們心自問,沒有對不起瑪?shù)铝盏牡胤?。我之所以想自殺,只因為上次的信給母親的打擊太重了。當時太糊涂,如果表妹尋死,老人家還活得成么?”
“傅先生,你別著急,當時海粟并沒有……”張韻士想說那封信并沒有寄走,但又猶豫起來,用詢問的目光凝視著劉海粟。
劉海粟說:“如果你死了,你母親不是更痛苦嗎?”說話中間,把出門前揣在懷中的那封信掏了出來:喏,你的信在這里,當初我就沒給你寄出去?!?/p>
傅雷接過信件,激動地感謝著劉海粟的考慮周詳。并表示不能辜負了海粟的一片苦心與熱忱,從今以后,他要與朱梅馥永遠在一起。接著,他又痛哭著說:“我究竟寫了這么一封信啊,我對不起她們!”
劉海粟夫婦又安慰了他一番,并說,相信他經(jīng)過這次波折之后,他和朱梅馥的感情一定會更加牢固起來。 以后一段時間,劉海粟和劉抗等朋友,為了寬慰失戀中的傅雷,陪他飽覽了巴黎、瑞士等地的名勝古跡,拜訪了眾多藝術(shù)界名流,瞻仰了不少文化名人的故居墓地;去得最勤的還是盧佛爾宮等藝術(shù)館所。在那里,他們反復(fù)地觀賞、研究著大量稀世珍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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