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反“鑒賞美學”無視欲望的取向,一種欲望美學勢必在后理學時期呼之欲出。它和“百姓日用即道”的社會思潮一起,直接導致了明清諸如小說、戲曲這些有別于士大夫文學的“市民文學”的崛起,并使古老《詩經(jīng)》“國風”中“饑者歌其食,勞者歌其事”的“風俗文學”在歷史新時期得以再續(xù)。
■ 文| 張再林
富春君《論大道》一書,是在今天生活美學大潮中難得一遇的新作、奇作之一,乃至我除了將其置于自己書案學而時習之外,還將之廣為推介給我的知己和弟子,并告訴他們,該書將使你踏上全新的美的探索的不歸之旅。
之所以這樣講,就在于它完全從切身生活切入,為我們徹底顛覆了傳統(tǒng)的意識美學的理論話語,和一掃對美的認識的長期積習和金科玉律。甚至與之相應的,該書的整個寫作方式都是令人拍案稱奇的,作者的敘述滾滾立就,略無一字襲前人,洋洋灑灑的30萬字的著述里,竟無一處參考書目和引注。
因此,讀他的書,以其并無依門傍戶而自立門戶,才使你真正領略到什么是古人所謂有別于“紙筆之書”的“生命之書”。下面,筆者不揣冒昧地嘗試與讀者一起涉足于這部“生命之書”,以期借以使我們對其至勝之處真正地臻至“登堂入室”,而非僅僅使自己停留于“瞻望門墻”的地步。
首先,令人刮目相視的,彭富春美學始于對康德美學的“不見可欲”的力辟,盡管祛欲化歷來是西方傳統(tǒng)美學理論的發(fā)軔之地。雖然康德對目的性的肯定實際上也隱含著對欲望的肯定,但他將“實質的主觀目的”斷然逐出美的殿堂卻使自己美學與欲望失之交臂。從中不僅體現(xiàn)著康德美學基于視覺的觀念主義的深深印記,也使其學說與基督教的原罪說難分難舍,不棄不離。
實際上,在西方哲學史上,欲望學說卻是歷久彌新的學說,其始終載沉載浮于西方哲學漫長的探索。古希臘亞里士多德的“目的因”推出首開其先河,后康德的叔本華更是眾所周知的欲望說的代表性人物。當叔本華由于深受佛學的影響在欲望上首鼠兩端、顧盼不前時,尼采則以其“強力意愿”的推出,而賦予了欲望鮮活的血液,并使西方的欲望說邁向了一個新的臺階。
海德格爾學說看似與欲望無涉,但他對“此在”之“可能”、“尚未”的發(fā)掘卻恰恰正是為欲望從事了一種根本性的奠基工作,從中不僅導致了他為“不斷煩惱,不入涅槃”的佛學的“煩”的重新正名,還順理成章地開出了薩特的“我欲故我在”的學說,以及梅洛—龐蒂的“身體意向性”、“生命意向性”的學說。
此外,西方實用主義的崛起亦為欲望的肯定填寫了重重的一筆。實用主義主張哲學始于現(xiàn)實需要問題的解決,正是對長期對欲望熟視無睹的傳統(tǒng)西方哲學的當頭棒喝,同時也是與自詡為“感性學”卻對“感性需要”不置一喙的傳統(tǒng)美學的徹底決裂。
故杜威宣稱,審美和藝術活動不能將欲望拒斥在外,恰恰相反,正是種生理性的東西決定了其根本的取舍;新實用主義者身體美學家舒斯特曼則斷言,肯定身體必然意味著肯定身體的生命欲望,若拒斥欲望,使我們迎之而來的,必然是審美經(jīng)驗精華喪失和枯竭的惡果。西方哲學是這樣,中國哲學亦如此。
《說文》的“一達之謂道”以及“道”的從“首”(朝向)義,為我們揭示的是道的目的性的鮮明特質。故道家的老子學說雖不乏“不見可欲”、“少私寡欲”的鼓噪,但《道德經(jīng)》種種“空”、“虛”的隱喻實際上不過是叔本華“欲壑難填”的中國式的寫照,說明他早已別抱琵琶地向欲投懷送抱。而他的“持滿戒盈”的主張與其說旨在使我們與欲望保持距離,不如說旨在使我們的欲望始終留有余地和始終葆存活力。
這種對欲望的肯定還可見之于《周易》的“飲食之道”的“需”卦,“其欲逐逐”的“頤”卦,可見之于《禮記·樂記》的“樂者,樂也”這一“快樂主義”,可見之于《大學》的“好好色,惡惡臭”、王陽明“只好惡就盡了是非”這些命題中對“好惡之情”的大力提斯,可見之于劉蕺山對“生命意向”的高標特立,泰州學派“百姓日用即道”思潮的興起則更是將這種對欲的肯定推向極致,并為后來戴震對理學的“存天理,滅人欲”的徹底清算批判奏響了先鳴之曲。
同時我們又看到,“美,甘也”,一如《說文》所說,“甘”的美味義和情愿義又表明,中國古人的美實際上也是和欲望須臾不可離的。這意味著,一反“鑒賞美學”無視欲望的取向,一種欲望美學勢必在后理學時期呼之欲出。它和“百姓日用即道”的社會思潮一起,直接導致了明清諸如小說、戲曲這些有別于士大夫文學的“市民文學”的崛起,并使古老《詩經(jīng)》“國風”中“饑者歌其食,勞者歌其事”的“風俗文學”在歷史新時期得以再續(xù)。#大道哲學#
本文作者系西安交通大學二級教授,博士生導師。曾在美國加州大學圣地亞哥分校做訪問學者,學術兼職北京世界哲學大會身體哲學分會主席等。本文標題為編者加,原題《從彭富春 <論大道 >的新美學說開去》,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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