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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四新:世碩與王充的人性論思想研究 兼論《孟子·告子上》公都子所述告子及兩“或曰”的人性論問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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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接上文~
三、“人性有善有惡”及其相關(guān)問題申論
在《論衡·本性》篇中,王充批評了揚雄“人性善惡混”的主張,以為只合于中人之性。揚氏的人性觀點,又見于《法言·修身》篇:
人之性也,善惡混。修其善則為善人,修其惡則為惡人。氣也者,所以適善惡之馬也與?

晉人李軌注:“混,雜也?!辈⒁詾閾P子性論備極孟、荀兩家之說[11] (P85)。司馬光說:“夫性者,人之所受于天以生者也,善與惡必兼有之,猶陰之與陽也。是故雖圣人不能無惡,雖愚人不能無善,其所受多少之間則殊矣。善至多而惡至少,則為圣人;惡至多而善至少,則為愚人;善惡相半,則為中人?!蕳钭右詾槿酥陨茞夯??;煺?,善惡雜處于心之謂也,顧人所擇而修之何如耳。修其善則為善人,修其惡則為惡人,斯理也,豈不曉然明白矣哉!如孟子之言,所謂長善者也;如荀子之言,所謂去惡者也。楊子則兼之矣。韓文公解楊子之言,以為始也混,而今也善、惡,亦非知楊子者也?!盵11] (P85-86)司馬光這里說“混者,善惡雜處于心之謂也,顧人所擇而修之何如耳”,雖然他將揚雄人性善惡混的涵義放在心上而言,然而由于此善惡被認為是心所本具的,因而仍然屬于性中之善惡。司馬光還將揚雄的人性論理解為三品之說。在他看來,揚雄之人性善惡混乃是說善惡在性中必須同時兼而有之,不可能缺少其中任何一方,“是故雖圣人不能無惡,雖愚人不能無善,其所受多少之間則殊矣”,并由此而指明了揚氏的性善惡混論,也當具有三品之說。這個推論,當然是司馬光理解的結(jié)果,但是與揚子的人性主張并無根本的矛盾。

今人徐復觀對于揚雄的人性論,曾評說他“在言性上斥陰陽觀念而不用”,并又說他的人性修養(yǎng)是由無善無惡的氣“載著善或惡念向前走”,“人要站起來,很難由自身的自覺,而特須外力的塑造”(27)?!白杂X”這一概念,是指人心自身的靈明發(fā)動,沒有這一特性,任何外力對于人都是很難起作用的。載善惡之氣固然是“適善惡之馬”,然而人若沒有自覺的“意”,他怎么可以憑借此氣力適善或適惡呢?揚子固然重視學師之教化,但是此學師的外力也首先必須通過自覺的“意”內(nèi)化為適善惡的主宰?!斗ㄑ浴ば奚怼吩疲骸坝幸庠?!孟子曰:‘夫有意而不至者有矣,未有無意而至者也。’”同篇又云:“或問‘銘’。曰:‘銘哉!銘哉!有意于慎也?!睆妼W力行,乃至或善或惡,皆是“有意”而為的結(jié)果。因此,認為揚氏“特須外力的塑造”而否定人的自覺因素對于人為善為惡之重要性的徐氏此一看法,實將揚雄“人”的概念過分簡單化,而沒有意識到“心”固有的“自覺”品性(28)。對于“氣也者,所以適善惡之馬也與”一句,汪榮寶《義疏》云:“司馬云:‘夢得曰:志之所至,則氣隨之?!圆豢刹火B(yǎng)以適正也。乘而之善,則為忠,為義;乘而之惡,則為慢,為暴?!卑矗骸懊献釉疲骸蛑?,氣之帥也;氣,體之充也。夫志至焉,氣次焉,故曰:持其志,無暴其氣?!w注云:‘言志所向,氣隨之?!盵11] (88)此所謂善得其意者也。

從《法言·修身》篇來看,揚雄固然“在言性上”未見使用陰陽概念,但是徐氏說揚雄有意“斥陰陽觀念而不用”,則似有推測太過之嫌。其一,在揚雄《修身》篇這一段33字的文本中,要將其所有的人性論主張及其思想背景敘述出來,這是強人之所難。而徐氏據(jù)此說他“斥陰陽觀念而不用”,并說是他效仿“孔子未嘗言陰陽”而故意如此為之的,這只能說是出自他一己之私的推測之辭罷了。若揚雄有意效仿“孔子未嘗言陰陽”,則在其思想體系的各個層面都不應該使用陰陽觀念,不獨“在言性上斥陰陽觀念而不用”。然而,《太玄》有多篇文章直接提到陰陽觀念,可以說明揚雄的人性論,亦是從陰陽宇宙觀演化出來的。不僅如此,揚雄也運用五行思維模式來考慮人性問題,例如在《玄數(shù)》篇有性仁、情喜,性宜、情怒,性禮、情樂,性智、情悲,性信、情恐懼之說[25] (P199),這與其“性善惡混”的主張可能具有緊密的關(guān)系(29) [12] (P65-68)。由此看來,徐復觀之論塙然失其實矣,在寫作《揚雄論究》一文時,他甚至可能根本未及瞥覽《太玄》一書。

又,對于揚雄人性善惡混的觀點,汪榮寶評論道:

今按《論衡·本性》云:“周人世碩,以為‘人性有善有惡,舉人之善性,養(yǎng)而致之則善長;惡性,養(yǎng)而致之則惡長’。如此,則性各有陰陽,善惡在所養(yǎng)焉。故世子作《養(yǎng)書》一篇。宓子賤、漆雕開、公孫尼子之徒,亦論情性,與世子相出入,皆言性有善有惡?!笔巧茞夯熘f,實本世碩。《藝文志》“《世子》二十一篇”,注云:“名碩,陳人也,七十子之弟子?!眲t此說出于七十子。故宓子賤、漆雕開之徒,其論并同,明必孔門之舊聞也。[11] (P86)

從汪氏的按語來看,他認為揚雄善惡混之說“實本世碩”。可是王充在《論衡·本性》篇說“唯世碩、公孫尼子之徒,頗得其正”,對于揚子則說“揚雄言人性善惡混者,中人也”,顯然認為世碩、揚雄的人性論有較大的差別,而不是相同的。設(shè)若王充之說有所本據(jù),那么這里必須對世碩與揚雄的人性主張作出區(qū)別。揚雄人性善惡混的主張,即使按照司馬光“善至多而惡至少,則為圣人;惡至多而善至少,則為愚人;善惡相半,則為中人”的論說將人性劃為三品,且不說他對于圣人、愚人、中人劃分界線不甚確定,從而具有一定程度的相對性,單是從揚子三品的人性皆是善惡雜處于心的這一點上來看,也不可能有所謂至善(純善)與至惡(純惡)的人性劃分。而這一點,與王充的人性論正有著根本的不同。王充主要根據(jù)稟氣的厚薄、多少,而不是根據(jù)陰陽情性相須對待的理論,認為人性善惡的產(chǎn)生不是陽善陰惡在人情性上的繼續(xù),而是在稟氣的過程之中自然而偶然產(chǎn)生的。王充元氣自然偶生的思想是哲學理論上的一個巨大轉(zhuǎn)折。王充依此稟氣的理論,可以必然地認為有人天生稟得至善之性,有人天生稟得至惡之性。這不僅在人性善惡的理論根據(jù)上與揚雄不同,而且在具體的三品人性理解上也差別巨大。揚氏是不承認有所謂純善或純惡的人性的,然而王充卻正是在承認純善或純惡的人性的基礎(chǔ)上來劃分人性之三品的。因而,在王充看來,揚雄的三品人性論,說到底皆不出于其中人之性外。

世碩的人性論,在傳世文獻中表露得最為明顯的莫過于《論衡·本性》篇。王充在《本性》中評論世子的人性論時說:“如此,則情(30) 性各有陰陽,善惡在所養(yǎng)焉?!盵5] (P133)所謂“各有陰陽”,按照王充的理解,是指情、性皆各有陰陽,而皆稟之于陰陽二氣,而不是陽善陰惡、性仁情貪的觀念。如此,世碩的人性論在本原上與王充的觀點是相一致的,而人性善惡的產(chǎn)生乃在于稟氣的結(jié)果之中?!吧茞涸谒B(yǎng)焉”,是就已稟受陰陽二氣之情性而言的。因為情性已稟受此陰陽二氣,所以此情性不論天生是善或是惡的,然而稟之于體卻總是具體而活動的,這正是“養(yǎng)”之所以可能的根本原因。王充還將性之有善有惡與人后天之為善為惡區(qū)別開來,從而特別強調(diào)了后天之“養(yǎng)”的意義。

世碩“人性有善有惡”的主張,今人又常將其與《孟子·告子上》公都子所述兩“或曰”的人性論主張關(guān)聯(lián)起來。這是必須加以反復辨明的。第一個“或曰”云:“性可以為善,可以為不善。是故文武興,則民好善;幽厲興,則民好暴?!蔽奈?,至善者也;幽厲,至惡者也;民則為介于文武、幽厲之間的中人。以“文武興,則民好善;幽厲興,則民好暴”來證明“性可以為善,可以為不善”的主張,似乎是就此中人之性來說的,中人之性毫無疑問是可以為善、可以為不善,并間接地指明了它不可能同于告子的“性無善無不善”論(31) [7] (P441),因為后者是一個普遍性的陳述。然而“性可以為善,可以為不善”,畢竟是從作用上而言的,其關(guān)于人性本體之主張則有待揭明;且它到底是一個一般性的陳述還是一個特殊性的陳述,這也是有待論明的。設(shè)若它是一個特殊性的陳述,則專就中人之性而言,而與引文中所舉之例相諧,如此就必然推出此“或曰”將文武處理為性善者,幽厲處理為性惡者,民處理為兼善惡者。這里就包含著性善、性惡和性善惡混的人性三品說,而與王充及其所認為的世碩、公孫尼子的人性論思想倒是相一致的。又,設(shè)若它是一個一般性的陳述,則突破了所舉之例證,而認為文武、幽厲之性皆可以為善、可以為不善,只不過在作用上文武只為善,幽厲只為惡罷了。而在本體上,人性的內(nèi)涵就存在兩種可能:一種即是告子的“性無善無不善”論,另一種則是“性善惡混”論?!盎蛟弧闭J為作為中人之民受到文武、幽厲的影響,而可以好善、可以好暴,但是這里必須追問,作為人之兩極的文武是否具有后天受惡而不為惡,幽厲受善而不為善的情況呢?從邏輯上來說,這是必定的。如此,就必須進一步追問:是什么使文武具有只為善而不為惡,使幽厲具有只為惡而不為善的特性的?難道僅僅是后天一系列偶然的行為因素造成的,還是他們先天具有此為善或為惡的人性呢?至此,文武天生具有向善、幽厲天生具有向惡的自然傾向,也即是說文武天生具有善性,而幽厲天生具有惡性,這一點是我們完全無法否認的。但是這與將“性可以為善,可以為不善”作為一個一般性陳述的假設(shè)前提,又自相矛盾了。因而,必須進一步追問:如何可能使這些陳述和結(jié)論之間不自相矛盾呢?這里或許只能采用揚雄所謂“善至多而惡至少”、“惡至多而善至少”的人性善惡混理論,來區(qū)分圣人和下愚之人了。從《論衡·本性》篇可見,王充批評了揚雄“性善惡混”的主張,因此即使我們可以將“性可以為善,可以為不善”用“性善惡混”理論構(gòu)造為一個一般性的陳述,但由于在王充看來“善惡混”不是世碩的主張,“性可以為善,可以為不善”也就不可能作為世碩的觀點來看待??傊?,公都子所述的第一個“或曰”,如果作為一個特殊性的陳述來加以理解,那么它就同于王充的人性三品論;如果作為一個一般性的陳述來加以理解,那么它就可能與揚雄人性善惡混的觀點相同,而不可能是王充的人性主張。

《孟子·告子上》公都子所述的第二個“或曰”云:“有性善,有性不善。是故以堯為君而有象;以瞽瞍為父而有舜;以紂為兄之子,且以為君,而有微子啟、王子比干?!睆乃e之例及“有性善,有性不善”的理論概括來看,無須贅言,與王充的人性三品說是非常吻合的。按照王充在《論衡·本性》中的看法,這當然也就是世碩、公孫尼子的人性主張。然而問題在于:如果將公都子所言的第一個“或曰”作為一個特殊性的陳述加以處理的話,那么它也很可能是王充的人性三品觀;如此,在公都子所述的“性無善無不善”、“性可以為善,可以為不善”與“有性善,有性不善”這三種人性論之間,它們在本體上到底是相互區(qū)別的呢,還是可以相互雷同的呢?——這取決于理解條件的設(shè)置或呈現(xiàn)。設(shè)若它們之間是相互區(qū)別開來的話,那么第二種人性說在本體上就不可能與王充或告子的人性說相同,而只可能屬于揚雄人性善惡混的觀點。設(shè)若它們之間只從作用而并非必定從本體上區(qū)別開來的話,那么告子的“性無善無不善”與第一個“或曰”的“性可以為善,可以為不善”之間,則未必矛盾,甚至像趙氏所說的后者“亦由告子之意”,二者可以構(gòu)成表里關(guān)系;而第二個“或曰”與第一個“或曰”之間,也可以構(gòu)成表里關(guān)系,在本體上則皆與王充的人性說相同。綜合起來,問題的焦點就集中在對第一個“或曰”的理解上,而“性可以為善,可以為不善”在本體上其涵義呈現(xiàn)出三種可能性:其一,同于告子“性無善無不善”論;其二,同于揚雄“性善惡混”論;其三,同于“有性善,有性不善”論。在此基礎(chǔ)之上,還必須作出更進一步的選擇。

在《孟子·告子上》中,孟子在回答公都子“今曰‘性善’,然則彼皆非與”的問題時說道:“乃若其情(32) [26] (P41)[27] (P135-166)[28] (P97),則可以為善矣,乃所謂善也。若夫為不善,非才之罪也。”從答文來看,孟子申述自己的性善主張,顯然是以“為善”與“為不善”二詞為基礎(chǔ)展開論述的。在他看來,為不善乃出自后天的人為心動,而與“才”(質(zhì)實之性自身)并無關(guān)系。孟子并不否認“為善”與“其情”的關(guān)系,也即是說由于性之善因,所以才有以使為善者。從“若夫為不善,非才之罪也”來看,這正是孟子批判那種將“為不善”與“才”作因果聯(lián)系的觀點的(33) [29] (P399)[26] (P41),因而從他的相關(guān)批判中可以反省出,孟子所批判的那種觀點必然認為在“才”之中天然地包好了為不善的因素。簡而言之,孟子所批判的那種觀點以為人性有善惡之分,此善惡之分正是導致為善或為不善的先天原因。因此,這是可能屬于兩個“或曰”的人性論觀點,但絕不可能指向告子的思想。對于人性,告子持“決諸東方則東流,決諸西方則西流”的善惡人為論(34) [7] (《孟子·告子上》),也即是說,在告子看來,善惡完全是由后天的人為因素造成的,而與先天的人性內(nèi)涵毫無因果關(guān)系。實際上,在《告子上》前五章中,孟子已經(jīng)對告子的人性論及其義外說作出了專門的批判,故在此他應當沒有對后者的觀點作出更進一步批評的必要。而且,從孟子對于為善與為不善的評論角度來看,他顯然是站在內(nèi)因上來評論善惡的,而不是像告子那樣將善惡處理成人為(外因)的結(jié)果。因此可以推斷,很可能在孟子、公都子看來,告子與兩個“或曰”中的人性論其內(nèi)涵在本體上其實是根本不相雷同的。又由于“性可以為善,性可以為不善”二句是同時并指,而就“本性”以言其作用的,因此這一陳述在本體上只可能與揚雄“性善惡混”的觀點相同,而不可能是“有性善,有性不善”的觀點。簡單說來,第一個“或曰”的涵義在孟子師徒的討論語境中,只可能屬于揚雄所謂的“人性善惡混”的觀點。

對于公都子引述的“或曰”與《論衡·本性》所稱述的世子諸儒的觀點,后人評論不一:“性可以為善,可以為不善”,或以之為告子的觀點,或以之為揚雄的觀點,或以之為世碩的觀點,或不辨揚雄、世碩諸儒而籠統(tǒng)言之,學者已多不能較其錙銖、辨其是非了。實際上,通過上文詳細的分析和論證,《孟子·告子上》公都子所述告子及兩個“或曰”的人性論在本體上只可能是相互分別的,第一個“或曰”屬于“人性善惡混”的主張,第二個“或曰”則屬于“人性有善有惡”的觀點,因此趙岐將“性可以為善,可以為不善”與告子的人性主張混同起來,孔廣森未辨二說的差別,以為“公都子此問,即其(指世子——引者注)說也”,汪榮寶以為“善惡混之說,實本世碩”等說法或判斷,都是不正確或不夠辨審的。
上面的論述,還牽涉到王充與世碩的“人性有善有惡”的主張,其含義是否相一致的問題。眾所周知,《論衡·本性》說“周人世碩,以為人性有善有惡”,然而其含義究竟應該如何理解,學者們具有根本不同的看法??赡芨鶕?jù)“舉人之善性,養(yǎng)而致之則善長;惡性,養(yǎng)而致之則惡長”的下文,許多學者認為世碩所謂“人性有善有惡”的觀點,乃是指在單個的個體之中即已包涵了善惡兼?zhèn)涞南忍烊诵?,也即是說與揚雄人性善惡混的觀點相同。然而如此一來,這勢必與王充的相關(guān)論說形成尖銳的矛盾。在《本性》篇中,王充批評了揚雄人性善惡混之說,認為僅得中人之性,然而對于世碩的人性主張,則云“唯世碩、公孫尼子之徒,頗得其正”,對于前者,他顯然是不同意的,對于后者則是高度贊成的。如果我們將世碩的人性論理解為揚雄善惡混的觀點的話,那么必然會讓王充在《本性》篇中作出的相關(guān)論述和判斷形成不可調(diào)和的自相矛盾。因此如果不是王充對于世碩的人性觀點理解有誤,那么就是人們對于前者所述后者的人性觀點理解有誤。懷疑王充之理解有誤的觀點,則必然導致對其閱讀、判斷能力的懷疑,以及對其在當時條件下掌握了大量第一手相關(guān)資料之可能性的斷然否定。實際上,這種懷疑和否定是很難成立的。首先《漢書·藝文志》有“《世子》二十一篇”、“《公孫尼子》二十八篇”等記載,說明東漢時期這些著作是存在的,而王充的相關(guān)論述顯然是建立在對這些書籍閱讀的基礎(chǔ)之上的。又,王充在《本性》中不僅比較了世碩、公孫尼子、宓子賤、漆雕開的人性說,而且比較深刻地批判了孟子、荀子及漢代諸儒的人性主張。這樣看來,我們是不能夠隨意懷疑他的閱讀和批評能力的。總之,世碩“人性有善有惡”的觀點,只可能屬于王充有善、有惡以及善惡混的人性三品論。在《論衡·本性》“周人世碩,……亦論情性,與世子相出入,皆言性有善有惡”一段文字下,黃暉《校釋》云:“《孟子·告子》篇:‘或曰:有性善,有性不善?!w即謂此輩。今人陳鐘凡《諸子通誼下·論性篇》以世碩之論謂性善惡混,非也。揚雄主善惡混,世碩主有善有惡,兩者自異。故仲任以世碩頗得其正,而揚雄未盡性之理?!盵5] (P133)其說甚是。

《論衡·本性》說:“周人世碩,以為‘人性有善有惡。舉人之善性,養(yǎng)而致之則善長;惡性,養(yǎng)而致之則惡長’。如此,則情性各有陰陽,善惡在所養(yǎng)焉。故世子作《養(yǎng)書》一篇。”“書”上,《玉?!肺迦小靶浴弊?。此字不論原本是有還是無,世子具有養(yǎng)性之說,這一點是毫無疑問的。王充不贊成情陰惡、性陽善的成說,而認為情、性皆各有陰陽;人性之或善或惡,乃是由于稟氣之或多或少、或薄或厚所導致的。從思想實質(zhì)的意義上來說,在他看來,這與世子的觀點相同。王充認為性善之圣,自然操行、養(yǎng)性之善;但性惡之人在他看來也并非永遠為惡,而是可以通過教化的方式為善的。不過,從“舉人之善性,養(yǎng)而致之則善長;惡性,養(yǎng)而致之則惡長”來看,世子可能是在立足于中人之性而涵括圣愚兩端的基礎(chǔ)之上而言人性之修養(yǎng)的。舉,發(fā)也(35)。此發(fā)動,當然是指用心去發(fā)動。中人之性善惡混,發(fā)動其善性,養(yǎng)而致之,則善生長出來;發(fā)動其惡性,養(yǎng)而致之,則惡生長出來。上圣性善,只有善性可發(fā);下愚性惡,只有惡性可發(fā)。一個人具有善性或惡性,并不意味著他在現(xiàn)實上已經(jīng)是善的或惡的;現(xiàn)實之善惡雖有其性善或性惡的根源,但是從根本上來說取決于人的養(yǎng)致方向和工夫程度。所以王充說世子人性修養(yǎng)論的關(guān)鍵乃在于“善惡在所養(yǎng)焉”。顯然,養(yǎng)性在世子看來是一個非常重大的問題,為此他專門寫作了一篇叫做《養(yǎng)書》的文章。“養(yǎng)”,在這里是一個中性詞,即使是至惡之人,也是因為養(yǎng)其惡性而致之的??梢酝茢啵雷铀^“養(yǎng)”的功夫,首先也必須通過心的抉發(fā)作用將性中靜而未動之善、惡發(fā)動出來,然后加以養(yǎng)護,并推之于外的。同時,這種養(yǎng)護也當然是氣論的。可以斷定,世子具有養(yǎng)氣論的思想。然而,世子到底是如何主張養(yǎng)性與養(yǎng)氣的?從傳世文獻來看,人們已無從得知了。新近出土文獻有簡帛《五行》篇,其主要內(nèi)容屬于養(yǎng)性與養(yǎng)氣論的,而在帛書《五行》的說解部分兩次引用世子的話以資論證作者的觀點,這是否說明世子也具有類似于《五行》篇的養(yǎng)性與養(yǎng)氣論呢?這依賴于《五行》與世子之間學派關(guān)系的探討(36)。
【注釋】:
①張舜徽云:“《論衡》以世子為周人,蓋指其時,謂為周末戰(zhàn)國時人也。班《注》謂為陳人,則指其所生之地。各言其一,非異辭也?!币姀埵现稄埶椿占h書藝文志通釋》,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259頁。錢穆說:“《論衡》謂之周人,不知為周代人耶?抑周地人耶?與班異,無可定?!币婂X氏著《先秦諸子系年(外一種)》,河北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531頁。
②參見國家文物局古文獻研究室編《馬王堆漢墓帛書[壹]》(文物出版社1980年版,第22頁)與《春秋繁露·俞序》。其他相關(guān)文獻,見正文所引。
③黃暉說:“又按:以下文例之,此文蓋述《世子》語?!币婞S氏撰《論衡校釋》第一冊,中華書局1990年版,第133頁。又,“有惡”字下,時人引用多加逗號,鄙見則以為加上句號,其義更為恰當。
④“情性”,一本無“情”字。參見黃暉撰《論衡校釋》第一冊,第133頁。
⑤“情”字下,《玉?!肺迦小靶浴弊帧|S暉說:“陳世宜曰:《玉?!肺迦B(yǎng)’下有‘性’字,當據(jù)補。暉按:王應麟《漢書·藝文志考證》卷五引無‘性’字?!币婞S氏撰《論衡校釋》第一冊,第133頁。
⑥黃暉《校釋》:“《藝文志》:‘《宓子》十六篇。注:名不齊,字子賤??鬃拥茏印!囤w策》作服子?!额伿霞矣枴C篇》:‘虙子賤,俗字為宓,或復加山?!币婞S氏撰《論衡校釋》第一冊,第133頁。
⑦對于上引《論衡·本性》的一段文字,董洪利說:“這個觀點認為,人性中先驗地存在著善和惡兩種因素;善的因素得到培養(yǎng),人性就表現(xiàn)為善;惡的因素得到培養(yǎng),人性就表現(xiàn)為惡。”見董氏著《孟子研究》,江蘇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第80-81頁。董將世碩、公孫尼子、漆雕開、宓子賤的人性論看作“這個觀點”(一個觀點),這是正確的;然而他對“這個觀點”真正涵義的理解則是錯誤的。
⑧宓子賤、漆雕開、公孫尼子與世子一樣,“皆言性有善有惡”,在人性本體上,其持論是相同的,在論證的方法、具體人性論的主張上彼此則可能是“相出入”的。他們之間很可能是一個有著共同興趣的集團,甚至曾經(jīng)成為一個真實存在的話語集團,但是從《論衡·本性》來看,無法得知他們之間是否真正具有師徒關(guān)系。
⑨今人多持此觀點,不一一列舉。
⑩趙氏注:“公都子曰,或人以為可教以善不善,亦由告子之意也。故文武圣化之起,民皆喜為善,幽厲虐政之起,民皆好暴亂。”載焦循撰《孟子正義》,第441頁。
(11)就上引《論衡·本性》一段文字,李啟謙曾指出:“這段文字比較費解,因為周人世碩認為‘人性有善有惡’,漆雕開等人也‘皆言性有善有惡’,他們的主張不是一樣嗎!為什么這里又說世碩與漆雕開等人‘相出入’(不一樣)呢?應進行研究?!睹献印じ孀由稀芬欢尾牧?,可以幫助理解這個問題,該書大意說,人性有三種。第一種認為,性無所謂善與不善;第二種認為,同一個人同時具備善性和惡性;第三種認為,有的人性善,有的人性惡。參照此情況并研究《論衡》上面那段話,就可以看出,世碩的人性論是屬于第二種,而漆雕開是屬于第三類。即漆雕開認為,有的人性善,有的人性惡。他的這一說法,正確與否且不論,不過總算是一家之言?!币娎钍现犊组T弟子研究》,齊魯書社1987年版,第191-192頁。李氏通過文獻比較,又通過排除法,推測漆雕開是持“有的人性善,有的人性惡”的觀點的。然推究其實,未必然也?!墩摵狻け拘浴冯m然說宓子賤、漆雕開、公孫尼子之徒“與世子相出入”,但是說他們“皆言性有善有惡”,所以他們之間的“出入”,不是在根本主張上的出入,而不過是在更具體的人性論內(nèi)容上的不同罷了。
(12)“三說”,指公都子所說的告子及兩“或曰”的人性論。
(13)汪榮寶云:“是善惡混之說,實本世碩?!币娡羰献斗ㄑ粤x疏》上冊,中華書局1987年版,第86頁。
(14)楊守敬說:“‘酆’讀作‘豐’。”見黃暉撰《論衡校釋》第一冊,第142頁。
(15)黃暉說:“此十九字,據(jù)上文補?!币婞S氏撰《論衡校釋》第一冊,第142頁。
(16)按照全文的論述方式,王充應該在《本性》篇中對揚雄“人性善惡混”的主張有具體的論述,然而除卻此句之外,并沒有其他具體的說明文本;推測開來,疑有脫文。又,“揚雄”,四部叢刊本作“楊雄”。關(guān)于雄之姓揚、楊之爭,參見問永寧《〈太玄〉研究》(武漢大學博士學位論文,指導教師:蕭漢明,2005年10月),第8-10頁。
(17)《率性》篇的本性論和修養(yǎng)論內(nèi)容主要包括:(1)“論人之性,定有善有惡。其善者,固自善矣;其惡者,故可教告率勉,使之為善。凡人君父審觀臣子之性,善則養(yǎng)育勸率,無令近惡;惡則輔保禁防,令漸于善。善漸于惡,惡化于善,成為性行?!?2)“初生意于善,終以善;初生意于惡,終以惡?!溆兴鶟u化為善惡,猶藍丹之染練絲,使之為青赤也?!酥?,善可變?yōu)閻?,惡可變?yōu)樯?,猶此類也。蓬生麻間,不扶自直;白紗入緇,不練自黑。彼蓬之性不直,紗之質(zhì)不黑,麻扶緇染,使之直黑。夫人之性猶蓬紗也,在所漸染而善惡變矣?!?3)“圣主之民如彼,惡主之民如此,竟在化,不在性也?!?4)“其尤甚不率者,唯子路也。世稱子路無恒之庸人,未入孔門時,戴雞佩豚,勇猛無禮。聞誦讀之聲,搖雞奮豚,揚唇吻之音,聒賢圣之耳,惡至甚矣??鬃右讨?,漸漬磨礪,闿導牖進,猛氣消損,驕節(jié)屈折,卒能政事,序在四科。斯蓋變性,使惡為善之明效也?!?5)“性惡之人,亦不稟天善性,得圣人之教,志行變化?!蜩F石天然,尚為鍛煉者變易故質(zhì),況人含五常之性,賢圣未之知熟鍛煉耳,奚患性之不善哉?……夫人有不善,則乃性命之疾也,無其教治,而欲令變更,豈不難哉?”(6)“今夫性惡之人,使與性善者同類乎,可率勉之,令其為善;使之異類乎,亦可令與道人之所鑄玉、隨侯之所作珠、人之所磨刀劍鉤月焉,教導以學,漸漬以德,亦將日有仁義之操?!?7)“小人君子,稟性異類乎?譬諸五谷,皆為用實不異,而效殊者。稟氣有厚泊(薄),故性有善惡也。殘則授(受)不仁之氣泊,而怒則稟勇渥也。仁泊則戾而少愈(慈),勇渥則猛而無義,而又和氣不足,喜怒失時。計慮輕愚妄行之人,罪(非)故為惡。人受五常,含五臟,皆具于身。稟之泊少,故其操行不及善人,猶[酒]或厚或泊也,非厚與泊殊其釀也,曲蘗多少使之然也。是故酒之泊厚同一曲蘗,人之善惡共一元氣。氣有少多,故性有賢愚。”“愈”,元本作“慈”,按:作“慈”是。參見黃暉撰《論衡校釋》第一冊,第81頁。
(18)《論衡·道虛》:“夫人,物也。雖貴為王侯,性不異于物。物無不死,人安能仙?”
(19)黃暉《校釋》:“五行,舊作五常,各本誤同。吳曰:崇文局本改作‘五行之道’是也。……暉按:朱校元本正作‘五行之道’,今據(jù)正?!币婞S氏撰《論衡校釋》第一冊,第147頁。
(20)“五臟在內(nèi),五行氣俱”,及將仁義禮智信五常隨附之的思想,起源較早,而《莊子·駢拇》對此作出了批評?!恶壞础罚骸岸喾胶跞柿x而用之者,列于五藏哉,而非道德之正也?!薄夺屛摹罚骸啊饵S帝·素問》云肝、心、脾、肺、腎為五藏?!背伞妒琛罚骸把栽分滦远嗳柿x,羅列藏府而施用之?!?見郭慶藩《莊子集釋》,載《諸子集成》第三冊,中華書局1954年版,第140頁)王先謙說:“案:多術(shù)以施用仁義者,以五性為人所同有,而列于五藏以配五行,然非道德之本然。”(見王氏撰《莊子集解》,載《諸子集成》第三冊,第53頁)《駢拇》下文云:“且夫?qū)倨湫院跞柿x者,雖通如曾史,非吾所謂臧也。屬其性于五味,雖通如俞兒,非吾所謂臧也。屬其性乎五聲,雖通如師曠,非吾所謂聰也。屬其性乎五色,雖通如離朱,非吾所謂明也?!?郭慶藩《莊子集釋》,第147-148頁)更是以五行理解人性的明證。曾,一般認為指曾參。曾參、史鰍將五行、五藏(臟)、五性相配,表明此一傳統(tǒng)非常久遠。
(21)《五行大義》卷第三引許慎《五經(jīng)異議》:“《尚書》夏侯、歐陽說云:肝木,心火,脾土,肺金,腎水。此與前同。古文《尚書》說云:脾木,肺火,心土,肝金。此四藏不同。按《禮記·月令》云:‘春祭以脾,夏祭以肺,季夏祭以心,秋祭以肝,冬祭以腎?!晕鍟r自相得,則古《尚書》是也?!痹S慎從古文說,而《五行大義》亦載“鄭玄駁曰”,從今文說,鄭并以《月令》為今文統(tǒng)系。見蕭吉著《五行大義》,上海書店出版社2001年版,第69頁;陳立撰《白虎通疏證》上冊,中華書局1994年版,第383-384頁?!抖Y記·中庸》鄭注、《淮南子·時則》高注,亦同今文說。《中庸》鄭注:“天命,謂天所命生人者也,是謂性命。木神則仁,金神則義,火神則禮,水神則信,土神則知。”對此,蕭吉說:“《詩味》等說亦同,毛公傳說及京房等說皆以土為信、水為智?!矗好熬┓?、漢史皆以土為信,可謂其當?!泻瑵櫫魍ǎ瞧淞酥敲鲄币?;……土有持[載]含容,以時生萬物,是其附實不欺也。鄭玄集《詩緯》以土為智者,以能了萬事莫過于智,能生萬物莫過于土,故以為智。水為信者,水之有潮,依期而至,故以水為信。此理[寡]證狹,于義乖也?!币娛捈段逍写罅x》,第78-79頁
(22)《論衡·物勢》:“天地合氣,物偶自生?!?br style="BOX-SIZING: border-box">
(23)(24)《論衡·物勢》:“天地合氣,物偶自生。”
(25)《爾雅·釋宮》:“行,道也?!薄对姟め亠L·七月》:“女執(zhí)懿筐,遵彼微行?!?br style="BOX-SIZING: border-box">
(26)古人“樂”的觀念與現(xiàn)代人不一樣,其有動靜指配樂之舞而言?!稑酚洝烽_篇即論音與樂的區(qū)別:“聲相應,故生變,變成方,謂之音。比音而樂之,及干戚、羽旄,謂之樂?!?br style="BOX-SIZING: border-box">
(27)徐復觀《揚雄論究》,載《大陸雜志》,1975年第50卷第3期。
(28)“心”的自覺品性,與心的主宰性是緊密相關(guān)聯(lián)的。郭店竹簡《五行》《語叢》等、帛書《五行》《孟子·告子上》、《荀子·解蔽》等,乃至道家的著作,都認識到了心對于感官而言具有主宰性和超越性。這是諸子百家的一個通識,也是其思想議論相差異的前提之一。
(29)揚雄人性論構(gòu)設(shè)的宇宙論來源及其復雜性,參見問永寧《〈太玄〉研究》,第65-68頁。
(30)“情”字通津草堂本無;不過從上下文看,疑有脫文,當據(jù)《玉海》五三引文補。黃暉《校釋》:“‘性’上,舊校曰:一有‘情’字。陳世宜曰:《玉?!肺迦小椤?。暉按:王應麟《漢書·藝文志考證》引無‘情’字,豈與輯《玉?!窌r所據(jù)本不同邪?”見《論衡校釋》第一冊,第133頁。
(31)趙岐注:“公都子曰,或人以為可教以善不善,亦由告子之意也。故文武圣化之起,民皆喜為善,幽厲虐政之起,民皆好暴亂?!壁w氏謂此“亦由告子之意”,疑非。告子“決諸東方則東流,決諸西方則西流”的人性主張,雖然與“性可以為善,可以為不善”的思想不相矛盾,但是在人性本體的設(shè)定上則尚未必相同。趙氏注,載焦循《孟子正義》,第441頁。
(32)趙岐注:“若,順也。性與情相為表里,性善勝情,情則從之?!茼槾饲?,使之善者,真所謂善也。”朱熹《集注》:“乃若,發(fā)語辭。情者,性之動也。人之情,本但可以為善而不可以為惡,則性之本善可知矣?!眱勺⒔哉`。乃若,發(fā)語辭,趙說非。情,實也,趙、朱兩注皆非。二人皆以漢、宋的性情觀解說之,未得先秦故訓真諦。戴震認為:“情猶素也,實也?!逼湔f是。見戴氏著《孟子字義疏證》,中華書局1982年第2版,第41頁。郭店楚簡《性自命出》“情”字出現(xiàn)20次,亦訓“實”。參見拙作《論郭店楚簡“情”的內(nèi)涵》,載丁四新主編《楚地簡帛思想研究》,湖北教育出版社2005年版,第135-166頁?!俄n非子·解老》:“禮為情貌者也,文為質(zhì)飾者也。夫君子取情而去貌,好質(zhì)而惡飾。夫恃貌而論情者,其情惡也;須飾而論質(zhì)者,其質(zhì)衰也。……凡物不并盛,陰陽是也;理相奪予,威德是也;實厚者貌薄,父子之禮是也。由是觀之,禮繁者實心(“心”字,王先謙說衍文)衰也。”明確以“質(zhì)”、“實”解“情”(王先慎《韓非子集解》,《諸子集成》第五冊,中華書局1954年版,第97頁)。
(33)《說文》:“才,艸木之初也。從|上貫一,將生枝葉;一,地也?!薄安拧笔且粋€象形字,出土古文可參見《說文解字新訂》(臧克和、王平校訂,中華書局2002年版)第399頁。孟子以“才”指謂性將發(fā)未發(fā)之質(zhì)體。戴震《孟子字義疏證》卷下:“言才則性見,言性則才見,才于性無所增損故也。人之性善,故才亦美,其往往不美,未有非陷溺其心使然,故曰‘非天之降才而殊’。才可以始美而終于不美,由才失其才也,不可謂性始善而終于不善。性以本始言,才以體質(zhì)言也。體質(zhì)戕壞,究非體質(zhì)之罪,又安可咎其本始哉!”見《孟子字義疏證》第41頁。
(34)見《孟子·告子上》:“告子曰:性猶湍水也,決諸東方則東流,決諸西方則西流。人性之無分于善不善也,猶水之無分于東西也。孟子曰:……今夫水,搏而躍之,可使過顙,激而行之,可使在山。是豈水之性哉?其勢則然也。人之可使為不善,其性亦猶是也?!薄陡孀由稀愤€說:“告子曰:性猶杞柳也,義猶桮棬也;以人性為仁義,猶以杞柳為桮棬。孟子曰:子能順杞柳之性而以為桮棬乎?將戕賊杞柳而后以為桮棬也?如將戕賊杞柳而以為桮棬,則亦將戕賊人以為仁義與?率天下之人而禍仁義者,必子之言夫!”孟子在這里已經(jīng)批評了告子“性無善無不善”論,告子的善惡觀純粹是外因論的,而孟子認為為善乃性善有使為之,為不善則是外因作用的結(jié)果。
(35)《莊子·讓王》:“三日不舉火,十年不制衣?!迸e火,生火也?!俄n非子·外儲說左上》:“舉兵而伐中山,遂滅也?!迸e兵,發(fā)兵也?!芭e”作為一個動詞,其附屬意義眾多,“發(fā)”為其一義?!墩摵狻ぢ市浴吩疲骸俺跎庥谏?,終以善;初生意于惡,終以惡?!彼^“舉人之善性”、“舉人之惡性”云者,當是指以此“意”發(fā)動之。
(36)關(guān)于簡帛《五行》的學派歸屬問題,大多數(shù)人從龐樸先生的說法,以為思孟學派的作品。鄙見以為,這一見解雖然不乏相關(guān)的證明材料,但是仍然存在重大的疑問。龐說,參見所著《馬王堆帛書揭開了思孟五行說之謎》,載《文物》1977年第10期;亦再刊于其《簡帛〈五行〉校注與研究》,臺灣萬卷樓圖書有限公司2000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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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后記
作者:丁四新

來源:《文史哲》2006年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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