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曰:
繡面芙蓉一笑開,斜飛寶鴨襯香腮。眼波才動被人猜。
一面風情深有韻,半箋嬌恨寄幽懷。月移花影約重來。
話說不知是劉理星的回背確實有效,還是 潘金蓮 的心理作用,西門慶一連幾日與她在房中如膠似漆,猶如久別新婚一般,這也讓李嬌兒 孫雪娥 等人百思不解。
這天兩人正在房中纏綿,卻聽吳月娘屋里的大丫頭玉筲來喊:“娘叫俺來找爹過去哩!”
西門慶這才起床前往吳月娘房中, 吳月娘 對他說:“今兒隔壁花家使小廝送帖子來,請你喝酒呢?!?/p>
西門慶拆開帖子,上寫著:“即午院中吳銀家一敘,希即與我同往,萬萬!”
西門慶怕誤了時辰,忙不迭換衣戴帽,叫了兩個跟隨,騎匹駿馬,先奔花家而來。見大門是敞著的, 西門慶 直接邁步進去,不料想花子虛的老婆李瓶兒正要外出,兩人在二門里正撞個滿懷。西門慶羞愧難當,那李瓶兒卻格格地笑。
西門慶仔細瞧那李瓶兒,只見她:夏月間戴著銀絲鬒髻,金鑲紫瑛墜子,藕絲對衿衫,白紗挑線鑲邊裙,裙邊露一對紅鴛鳳嘴尖尖翹翹小腳兒,正笑吟吟地站在二門里臺基上。
西門慶留意她好久了,但也只是在莊上見過一面,不及細看。今兒面對面碰上了,見她長得白白凈凈,身材窈窕,瓜子面兒,細灣灣兩道眉兒,甚是俊俏,不由得魂都丟了一半,瞧了半晌,感覺有些失態(tài),這才忙上前深深作揖。李瓶兒也還了萬福,轉身去了里屋,叫來一個頭發(fā)齊眉名叫繡春的丫鬟端茶過來,請西門慶客位內坐。
李瓶兒走到里屋角門口,嬌容半露地說:“大官人先坐一會。他剛才有點小事出去了,一會就來?!蔽鏖T慶連連說好,低頭去喝茶。
李瓶兒又隔著門說道:“一會去院子里喝酒,官人也好歹看在俺的面子上,勸勸俺家的,叫他早點家來。兩個小廝走坐都跟著他,只剩下俺與這兩個丫頭,家里沒人?!?/p>
西門慶說:“嫂子說得有道理,還是家里事要緊。嫂子既然吩咐在下,在下一定陪哥哥同去同來?!?/p>
正說著,花子虛回來了,李瓶兒便去里屋坐著。
花子虛向西門慶邊敘禮邊說:“蒙哥哥賞臉,小弟剛才有急事出去一趟,失迎,恕罪!”于是分賓主坐下,又寒暄了幾句,這才吩咐小廝:“對你娘說,上幾個菜,我和西門爹喝三杯再走?!比缓笥謱ξ鏖T慶說:“今兒六月二十四,是院內吳銀姐生日,一會請哥哥一起樂呵樂呵去!”
西門慶說:“二哥為何不早說?”轉頭又對玳安說:“快回家去,取五錢銀子帶上?!?/p>
花子虛說:“這讓哥哥破費,多不好意思?”
西門慶說:“小意思!”又看到下人過來擺桌子,就說:“別耽誤事了,咱們直接去院子里喝吧!”
花子虛說:“唉!簡單坐一會吧,又不常來!”
說著說著酒菜便上來了,銀高腳葵花鍾,每人三鍾,外加四個卷餅,剛吃完,玳安取份子錢也回來了,于是一同起身上馬,直奔吳四媽家去,準備給吳銀兒過生日呢。到了那里,只見花團錦簇,歌舞吹彈,這場酒喝到一更時分才算結束。
西門慶想到李瓶兒臨來時交代的話,特意把花子虛灌得酩酊大醉,然后把他送回來。令小廝扶花子虛下馬,然后叫門,李瓶兒與丫鬟一起掌燈出來迎接,把他攙扶進去。
西門慶安排好,正要轉身回去,那李瓶兒走過來,對西門慶說:“拙夫不才,貪杯嗜酒,多虧官人顧及俺這薄面,親自送他回來,大恩不言謝!”說罷就上前拜謝。
西門慶連忙屈身還喏,說道:“不敢當!嫂子這邊吩咐的,在下刻骨銘心!也不光是嫂子擔心,俺也差點有違使命了呢!哥哥剛才在吳家院子,被那些人纏住了,我硬拉硬拽才脫身。剛走到樂星堂兒門首,那粉頭鄭愛香兒家,小名叫做鄭觀音的,長得一表人物,哥哥見了,又直要往她家去,被我再三攔住,這才算完。如果到了鄭家,估計又是一夜不回了!”
李瓶兒說:“可不是嘛!基本上沒在家過夜過哩!”
西門慶接著說:“嫂子在上,這話本不該我說,哥哥也糊涂,嫂子又年輕,偌大家室,為何就丟了呢?”
李瓶兒說:“官人,你可能不知道,俺私下勸他多少回哩,就是不聽。都說家花沒有野花香,但也不能撐死情人,餓死婆娘吧?往后大官人但凡看到他在院子里,也好歹看在俺的薄面上,勸他早早回來才是!”
這西門慶是頭上打一下腳板底響的人,長年風月場混,什么事兒不懂?今兒這女的一番話倒明明給他開了一條大路,教他入港,豈能不懂?于是滿面堆笑地說:“嫂子這話說得就見外了!交朋友圖個什么,不就是相互幫忙嗎?我一定苦心勸勸哥,請嫂子放心!”
李瓶兒又道了萬福,叫小丫鬟拿了一盞果仁泡茶來。西門慶喝完茶,說道:“我回去吧,嫂子關好門。”遂告辭回家。
打那以后,西門慶就想著法兒怎么把這女的搞到手。他經常讓 應伯爵 、謝希大這幫人,把花子虛纏住在院子里喝酒過夜。他呢,好趁機脫身來家,一個人站在花子虛門口瞧來瞧去的。這李瓶兒也帶著兩個丫鬟在門口玩兒。西門慶看見了,便輕咳一聲,一會走過東來,又往西去,一會又在對門站著,那雙色眼直往門里脧盼。李瓶兒隱身在門后,見他走過來便閃進門后,見他過去了,又探頭去瞧他。這兩個人彼此都對對方有意思,只是誰也沒有說破。
有一天,西門慶又來門口脧盼,突然小丫鬟繡春出來請他進去。
西門慶故意問那小丫頭:“小姐姐請我做什么?你爹在不在家里?”
繡春說:“俺爹不在家,俺娘請西門爹問句話兒?!?/p>
西門慶聽了,心中一喜,連忙走進來,到客位內坐下。不多會,李瓶兒出來了,先道了萬福,接著開口便說:“前兒多承官人厚意,俺銘記于心,心中甚是感恩不盡。昨兒他又出去了,一連兩天不曾來家,不知官人見著他沒有?”
西門慶說:“昨兒花二哥與三四個兄弟在鄭家喝酒呢,我當時有點小事先回來了。今兒我沒過去,不能確定他還在不在那里。如果我要是在那里,不用嫂子說,我早就催促哥哥早早來家了!”
李瓶兒說:“官人說的極是。他要是吃過在外邊眠花臥柳不顧家事的虧,就長記性了。”
西門慶說:“花二哥這個人吧,仁義上沒得說,就是這件事兒做的吧……”
西門慶正說著,小丫鬟端茶上來了。
西門慶恐怕花子虛突然來家,不敢久坐,喝了一口,起身告退了。
到了第二天,花子虛才從院子里回家,李瓶兒再三埋怨他說:“你在外邊貪酒戀色,多虧隔壁西門大官人,兩次三番地勸你來家。你也不買份禮兒謝謝人家?”
花子虛聽了,連忙買了四盒禮物,一壇酒,讓小廝天福兒送到西門慶家。西門慶欣心收下,又給天福兒回一些小費,方才放他回去。
吳月娘就說:“花家如何又送禮來?”
西門慶說:“花二哥前兒請我們在院中與吳銀兒過生日,他喝醉了,是我攙扶了他來家的;又經常勸他不要在院子里過夜,早早回家。因此他家娘子感覺欠我一份人情,估計是她叫花二哥買的這些禮物。”
吳月娘聽了,就說:“我的哥哥,你還是顧著你自個兒吧!怎么泥佛勸起土佛來了?你不也是成天不沾家,在外頭靠這個搗那個的,反勸起人家男人了?”
西門慶聽了,只嘿嘿地笑。
吳月娘又問:“看看帖子上寫著誰的名字?若是他娘子的名字,今兒我就寫張貼子,請他家娘子過來坐坐。若是他男人的名字,隨你請不請他,俺就不管了?!?/p>
西門慶說:“是花二哥的簽名,我明兒請他便是了?!贝稳?,西門慶果然備酒備菜,請花子虛來家,吃喝大半日。
花子虛醉醺醺地回到家,李瓶兒就說:“你不要差了禮數(shù)。咱送了他家一份禮,他倒請你過去吃了一頓,改天你須得請人家一場酒,只當回席?!被ㄗ犹撜f好。
光陰迅速,又到九月重陽?;ㄗ犹摻柚^節(jié)這檔,叫上兩個伎女,發(fā)貼請西門慶來院中賞菊喝酒。又邀應伯爵、謝希大、祝實念、孫天化四人相陪。擊鼓傳花,飲酒把歡。有詩為證:
烏兔循環(huán)似箭忙,人間佳節(jié)又重陽。
千枝紅樹妝秋色,三徑黃花吐異香。
不見登高烏帽客,還思捧酒綺羅娘。
秀簾瑣闥私相覷,從此恩情兩不忘。
這一場酒直喝到天黑,還沒結束。西門慶離席出來解手。冷不防李瓶兒正在遮槅子邊站著,剛好瞧見,西門慶發(fā)現(xiàn)后已回避不及,兩人對視一下,都羞愧不已。
李瓶兒走到西角門首,悄悄地叫繡春趁著黑影走到西門慶跟前,低聲說道:“俺娘叫我對西門爹說,少喝點酒,早早家去吧。到半夜時,俺娘如此這般還要和西門爹說話哩。”
西門慶是個明白人,聽罷歡喜不盡。小解回來后,坐在席上也不喝酒,也不聽曲,只趴在桌上裝醉。
眼看已經是一更時分,那李瓶兒出來打探,卻見西門慶還在那打盹兒;那應伯爵、謝希大,如同釘在椅子上,好象還沒喝夠;又過一會,終于祝實念、孫寡嘴先走了,他兩個還是不動彈。把這個李瓶兒急得不要不要的。
西門慶見走了兩人,也起身要走,卻被花子虛拉住不放,說道:“今日小弟沒敬心,哥怎么就不能多坐會兒?”
西門慶道:“我喝醉了,吃不消了?!庇谑枪室鈻|倒西歪,叫兩個小廝扶他回家。
應伯爵說:“他今兒不知怎么搞的,沒喝多少酒,就稱醉了。既是東家費心,難為兩個姐兒在此,拿大鍾來,咱們繼續(xù)喝咱的!”
李瓶兒在簾外聽見,罵“涎臉的囚根子”不絕。悄悄地叫小廝天喜兒把花子虛請來,吩咐道:“你既然想與這伙人繼續(xù)喝,趁早給我滾到院子里喝去。休要在家里聒噪。這半夜三更,熬油費火的,我受不了!”
花子虛說:“你看你,我在院子里喝,你說我不沾家;我家來喝,你又嫌聒噪得慌,這叫我怎么辦?”
李瓶兒說:“你還是去院子里喝吧,晚上不用回來了!”
這花子虛一聽,高興的了不得,走來對眾人說:“走走!咱們回院子里喝去?!?/p>
應伯爵問:“真的嗎?哥別哄我喲!嫂子會同意?”
花子虛說:“剛才房下已說了,嫌在家聒噪得慌,還叫我晚上不用回來了?!?/p>
謝希大一拍大腿說:“太好了!”于是連兩個唱曲的伎女,都一齊起身往那院子里去了。
此時已是二更天氣,天福兒、天喜兒跟花子虛等三人,一起回到后巷吳銀兒家去吃酒不提。
再說西門慶稱醉回到家中,來到潘金蓮房里,脫了外套,卻轉身往前邊花園里去坐了。
過了好久,才聽隔壁那邊趕狗關門。不多會就見丫鬟迎春乘著黑影扒著墻,學貓叫了幾聲,見西門慶坐在亭子上,就遞話過來。
這西門慶就悄悄掇過一張桌凳墊著,偷偷爬墻過去,那邊早已放好了梯子的。
再說李瓶兒把花子虛等人轟走之后,就摘了冠兒,亂挽烏云,素體濃妝,站在穿廊下,專門等著西門慶來。看見他真的來了,心中別提多高興了,慌忙迎接進屋。燈燭下,早已安排一桌齊整酒肴果菜,壺內滿貯香醪。
李瓶兒雙手高擎玉斝,親自給西門慶遞酒,又深深道個萬福,說道:“承蒙官人多次照顧,俺一直感激不盡!今兒準備這些淡酒,想聊盡俺一點薄情,偏又撞著兩個天殺的涎臉,只顧在那兒貪杯,氣的我把他們轟到院里去了?!?/p>
西門慶說:“恐怕花二哥一會還得回來吧?”
李瓶兒說:“俺叫他不要回來了,回來也不給他開門。他還求之不得呢!兩個小廝也跟著去了。家里再無一人,只是這兩個丫頭,還有一個馮媽媽在門首看門,也是打小服侍俺的養(yǎng)娘,晚上從不來后院。現(xiàn)在前后門都鎖好栓好了?!?/p>
西門慶聽了,心中暗喜。于是二人并肩疊股,交杯換盞,飲酒做一處。迎春在旁邊倒酒,繡春來回端菜兒。吃到酒正濃時,錦帳中用香熏鴛被,設放珊瑚,兩個丫鬟撤了酒菜,收拾完畢,拽上門走了。兩人忙不迭偷歡起來。
原來大戶人家都是兩層窗寮,外面為窗,里面為寮。李瓶兒打發(fā)丫鬟出去,關上里外兩扇窗寮,房中點著燈燭,外邊通通看不見。迎春這丫頭,今年剛好十七歲,已懂男女之事,見他二人今夜偷期,悄悄趴在窗邊,用頭上簪子戳破窗寮上的紙,往里窺覷,朦朦朧朧的,看不太清楚,倒也能聽的明白。
只聽西門慶問李瓶兒多少青春。李瓶兒說:“奴今年二十三歲。”還問:“他大娘貴庚?”
西門慶說:“房下二十六歲了。”
李瓶兒說:“原來大俺三歲,到明兒買份禮物過去,看看大娘,又怕不好意思!”
西門慶說:“俺房下一直都是好脾氣,不用怕!”
李瓶兒又問:“你過這邊來,他大娘知道不知?假如問你時,你怎么回答?”
西門慶說:“俺房下都在后邊第四排房子里住的,只有我第五個小妾潘氏金蓮,住在這前邊花園里,獨自一處樓房居住,他從來不敢管我的!”
李瓶兒又問:“他五娘貴庚多少?”
西門慶說:“她與俺大房下同年不同月?!?/p>
李瓶兒說:“這就好,若不嫌棄俺,俺就拜他五娘做個姐姐唄。到明兒,把他大娘與五娘的鞋樣兒都拿來,俺親手做兩雙鞋送過去,聊表心意!”說著,又從頭上撥下來兩根關頂?shù)慕痿?,替西門慶戴上,還對他說:“如果在院子里,千萬別叫花子虛看著?!?/p>
西門慶說:“這個當然!”
當下二人如膠似漆,盤桓到五更時分。窗外雞叫,東方漸白,西門慶恐怕花子虛突然來家,好不情愿地起床穿衣,又原地爬墻回家。
打那以后,兩人定下個暗號:只要花子虛不在家,李瓶兒那邊就叫丫鬟悄悄地在墻根以咳嗽為號,或者先丟塊瓦片兒,確認這邊無人,方才上墻,西門慶這邊就用梯凳爬墻過來。兩個隔墻酬和,竊玉偷香,又大門不入后門不進的,街坊鄰居自然發(fā)現(xiàn)不了。有詩為證:
月落花陰夜漏長,相逢疑是夢高唐。
夜深偷把銀缸照,猶恐憨奴瞰隙光。
每次西門慶天未明就得爬墻回去,一般又都在潘金蓮房中歇宿。
這日潘金蓮還睡著未起,就問他:“你昨兒也不知去哪過了一夜?也不對對俺說一聲?”
西門慶說:“花二哥又叫小廝來請我去院子里了,喝了半夜的酒,這才剛剛脫身回來?!?/p>
潘金蓮聽了,半信半疑。
有一天,她與 孟玉樓 在花園亭子上做針線活兒,突然有一塊瓦片兒打在花園墻根。那孟玉樓低著頭納鞋,沒看見。這潘金蓮眼尖,影影綽綽就見隔壁墻頭上有人露頭一探,又下去了。
潘金蓮忙推了孟玉樓一把,指了指墻頭說:“三姐姐,你看看,好像是隔壁花家的大丫頭,想必是上墻觀花兒,看到咱們在這里,她又下去了。”
二人說過也就忘了,沒當回事兒。
到了晚上,西門慶從外頭赴宴回來,直奔潘金蓮房中。
潘金蓮上前接過他的外套,問他吃飯還是喝茶,他說吃過了也喝過了,轉身就往前邊花園里走。
這潘金蓮賊留心,悄悄地盯著他。
西門慶在那坐了好一會子,又見先前那丫頭在墻頭與他打招呼,這西門慶就踏著梯凳翻到墻那邊去了。
這潘金蓮回到房中,翻來復去想了一夜,猜到他定是與隔壁那娘們廝混去了。
天剛蒙蒙亮,西門慶推門進來了。潘金蓮故意翻身朝里邊睡,不理他。
西門慶帶著幾分愧色,挨近她床邊坐下。
潘金蓮一咕嚕跳起來坐著,伸手擰著他耳朵,罵道:“好負心的賊!你昨兒到底去哪了?把老娘氣了一夜!瞧你干的那繭兒,我實在是忍無可忍了!趁早實說,從前已往,與隔壁花家那娘們偷了幾回子了?”
之前潘金蓮與小琴童偷腥那回被他打過,這回終于能出口氣了。西門慶耳朵被她擰得生痛,在那兒直咧嘴。
潘金蓮又罵:“難怪今兒我與孟三姐在花園里做針線活,隔壁那大丫頭在墻那邊探頭探腦的,原來是那娘們使人來勾你來了。你還一直哄老娘我,說什么去院子里喝酒了。你暗地里讓人纏住她男人在院里過夜,卻來家偷他老婆。今兒要是不說實話,但瞞著一字兒,到明兒你前腳過去,我后腳就吆喝起來,教你負心的囚根子死無葬身之地!”
西門慶聽了,慌忙裝矮子,只得跌腳跪在地下,笑嘻嘻地一個勁兒求饒說好話,還說:“怪小油嘴兒,小聲點!實不瞞你,她也是個知情達理的人,還說要你倆的鞋樣兒,每人做雙鞋兒,要認你倆個做姐姐哩!”
潘金蓮說:“我才不要那浪娘們認作什么哥哥姐姐的。他搶人家男人,又來獻殷勤,老娘我也是眼里揉不進砂子的人,豈能容忍你們在我眼皮底下鬼混?”
潘金蓮越說越氣,什么話難聽就罵什么。西門慶左右陪著笑,卻哄不好,又想起李瓶兒送的那兩根簪子來,伸手除帽去摘,邊摘邊對她說:“人家讓我給你捎話來了,到明兒她過來給你磕頭,還要替你做雙鞋。昨兒已經叫丫頭替了吳家的鞋樣子去了。今兒還叫我捎了這一對壽字簪兒送你哩!”
潘金蓮接簪在手,只見那兩根番石青填地、金玲瓏壽字簪兒,乃御前所制,宮里出來的,做工極其精致。潘金蓮滿心歡喜,笑著說:“既然如此,我就不言語了。等你過去那邊,我在這里幫你倆把風兒,叫你兩個自由自在烤搗,好不好?”
那西門慶聽了,高興死了,雙手抱著她說:“我的乖乖的兒,正是如此。不枉的養(yǎng)兒——不在屙金溺銀,只要見景生情。我到明兒再買一套妝花衣服好好謝你!”
潘金蓮說:“我才不信你的甜言蜜語哩,既然想要老娘幫你二人,卻要依我三件事兒!”
西門慶說:“哪三件兒?說來聽聽,我都依你!”
潘金蓮說:“頭一件不許你往院子里去;第二件要容我說話,而且還要聽我的;第三件你過去和她睡了,回來就要向我打報告,一字不許瞞我。”
西門慶說:“這些都不打緊,都依你便是了。”
打那以后,西門慶過去睡了回來,都要向潘金蓮匯報,有一次他說:“李瓶兒怎么個白凈,身軟如綿花,好風月,又善飲。俺兩個帳子里放著果盒,看牌飲酒,常玩耍半夜不睡?!庇謴男渲腥〕鲆粋€物件兒來,遞與金蓮瞧,道:“此是他老公公花太監(jiān)從內府里拓畫過來的,咱們點著燈,依上面行事。”
潘金蓮接在手中,展開觀看,卻是二十四春意圖 手卷 。
潘金蓮從前至尾看了一遍,不肯放手,就交給春梅說:“好生放在我箱子內,早晚看看跟著學!”
西門慶說:“你看兩天,就要還給我。此物是人家的東西,好借好還嘛?!?/p>
潘金蓮說:“她的東西,如何到我家?我又不曾去她手里搶?就是打也打不出去。”
西門慶說:“怪小奴才兒,休要賴皮?!鄙焓秩Z那手卷。
潘金蓮說:“你要是再來搶奪,我就把它扯得稀巴爛,讓大家都看不成,你信不信?”
西門慶只好傻笑著說:“好好!隨你看完了再說吧。這個還給她,她家還有好玩的呢,到明兒我再要來與你。”
潘金蓮說:“我兒,這會子怎么變得恁乖?你先拿來,我才能給你這手卷。”兩個又絮聒了一會。
到了晚上,潘金蓮在房中香薰鴛被,款設銀燈,與西門慶展開手卷,在錦帳之中效“于飛”之樂。
看官聽說: 巫蠱魘昧之物,自古有之。
潘金蓮自從叫劉理星回背之后,沒多久便讓西門慶變嗔怒為寵愛,化憂辱為歡娛,再也不限制她了。這正是: 饒你奸似鬼,也吃洗腳水。
話說西門慶與“會中十友”的結拜兄弟們每月都要聚會一次,這次輪到常峙節(jié)來做東。這個常二哥,推說家中地方小,便請眾人去城外永福寺玩耍。西門慶從小對和尚有點打怵,就沒去,只在院子里等他們回來一起玩耍。
殊不知,這永福寺里養(yǎng)了一幫懶和尚,養(yǎng)老婆,吃燒酒,還把廟里值錢的東西都典當了,搞得廟門烏煙瘴氣的。最近廟里來了一位西印度國的道堅長老,他勵精圖治,想重振永福禪寺的聲威。道堅知道這幾人都是酒色之徒,于是在他們酒會上講了一個勸娼從良,浪子回頭的故事來:
說這個濟南府有個叫戚安期的人,一向輕薄無禮,喜歡玩弄伎女。妻子經常勸他改正,只是不聽。他的妻子貌美如花,品生端正。后來,家中突然鬧起了狐貍,家中所有的東西都被它毀壞了,還常常把灰塵撒在湯餅上。有一天,戚安期的一個朋友來訪,正好戚安期又出去鬼混了,一夜未歸。他的妻子戚夫人準備了飯菜招待了丈夫的朋友,等那朋友吃畢,戚夫人才與丫鬟吃剩下的飯菜。戚安期平時放蕩不羈,喜歡買一些椿藥藏與家里,恰巧此時被狐貍扒撒了一些跌入飯菜之中。戚夫人喝湯時,感覺有些奇異的香味,也沒在意。誰知飯后不久,感覺欲火焚身,而且越是想控制欲火越是強烈。想想家中也沒有男子可與之云雨,只有丈夫的朋友留宿家中,于是前去敲門。那朋友問她是誰,她如實回答。又問她來做什么,她卻欲火難忍地說不出話來,那朋友見狀就拒絕她說:“我與你丈夫是好朋友,俗話說‘朋友妻不可欺’,我怎么能夠干出禽獸不如的事情呢?請你趕快走!”戚夫人仍是戀戀不舍,不肯離去。那朋友就大聲斥罵道:“快滾,不要臉的東西!”并隔著窗戶,吐了她一臉唾沫。戚夫人十分羞愧,便走了。回到房里,戚夫人心想:怎么會這樣呢?又想起碗中那奇異的香味,難道是吃了椿藥嗎?想到這,便來丈夫平時藏藥的地方,果然紛紛揚揚地灑落出來不少。她知道冷水可以化解藥性,就拿來冷水喝了。少頃,頭腦就清醒了,又想起自己剛才的所作所為,羞愧難當,便解下帶子上吊了。丫鬟發(fā)現(xiàn)后把她救了下來,這才撿回一條命。那朋友早在夜間就逃走了。戚安期直到第二天黃昏才回到家,見妻子躺在床上,便問怎么回事。妻子不言語,只是一個勁兒哭。丫鬟就把主母上吊自殺的事情告訴他。他大吃一驚,一再追問她為何要尋短見。戚夫人打發(fā)走了丫鬟,才向他說出實情。戚安期嘆了一口氣說:“這是我荒淫放蕩的報應呀!可與你又有什么關系呢?幸虧我有這樣一位坐懷不亂的好朋友,不然的話,我還怎么做人呢?”從此痛改前非,宅中的狐貍也就絕跡了。
道堅長老本想通過這個故事,告訴他們花子虛應伯爵等人要戒淫,否則報在妻女,不得不信。
花子虛聽了卻有種不詳?shù)念A感:我也是成天不沾家,淫亂成性,這會不會也報應在妻女身上呢?
從永福寺出來后,花子虛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但應伯爵等人卻說那和尚是胡編的,一齊吵嚷著要到院子里鄭愛香兒家喝酒去?;ㄗ犹搮s堅持要回家看看,雙方正在爭持不下時,忽見幾個做公差的過來,說道:“哪個是花子虛,你貪上官司了!”說著,那幾人齊上陣把花子虛五花大綁拿了去。這把應伯爵等人嚇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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