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友人送我一盒包裝精美的武夷肉桂。
我不識貨，一見肉桂二字，就以為是一盒中醫(yī)藥材。后來打開盒子，發(fā)現(xiàn)里面有一張榮譽證書，上面寫著“榮獲2015年米蘭世博會名茶評優(yōu)烏龍茶類金獎”，方才知道這是一盒好茶葉。
我不諳茶道，但愛喝茶。平日喜飲綠茶，常與龍井、毛峰、碧螺春為伴。親友送我當?shù)爻霎a(chǎn)的綠茶“綠楊春”（揚州）、“三山香茗”（鎮(zhèn)江），品味甚佳，也經(jīng)常飲用。
有時我也淺嘗烏龍茶。憶昔日，常至學(xué)兄潘旭瀾處閑坐，他每每沏烏龍茶的上品鐵觀音、大紅袍招待我。茶盤里放著紫砂壺、小茶杯，芬芳四溢，香氣襲人，對啜暢談，其樂融融。但是我與烏龍茶里的肉桂，素不相識，未曾聽聞過，孤陋寡聞如斯，真慚愧。
作為中醫(yī)藥材的肉桂，我早聞其名。我案頭有一本中醫(yī)學(xué)院的教材《中藥學(xué)》，平日常常翻閱。我知道肉桂是中藥里的常用藥，它辛甘大熱，補火溫陽，祛寒止痛。廚房里常備的香料桂皮，大家都很熟悉，其實桂皮就是肉桂。桂皮是俗稱，肉桂是學(xué)名。中藥里不但有肉桂，還有桂枝。肉桂是桂樹樹干之皮，桂枝是桂樹之嫩枝，功效相近。不過桂枝性輕而走上，長于散發(fā)表寒；肉桂性沉而入下，長于溫化里寒。通常治療上感風(fēng)寒用桂枝，治療中下焦寒癥用肉桂。
關(guān)于中藥肉桂，還有一些傳說。明代李時珍《本草綱目》說它能“補命門不足，益火消陰”，“久服通神，輕身不老”。晉代葛洪《抱樸子》說得更為神奇：“桂可合竹瀝餌之，亦可以龜腦和服之。七年能步行水上，長生不死。趙佗子服桂二十年，日行五百里，力舉千斤?！壁w佗子指漢代南越王趙佗，他本為秦將，后割據(jù)嶺南，到漢武帝時方才病逝，享年103歲。至于服桂多年后能“步行水上”“長生不死”“日行五百里”“力舉千斤”之類的話，只能姑妄聽之，神仙家之言往往是無稽之談，不必當真。
“肉桂”怎么會與“茶”聯(lián)系在一起呢？肉桂茶究竟是什么茶呢？我很好奇，想探究一下，便查閱了一些資料，對它有了一點了解。
肉桂茶又稱玉桂茶，盛產(chǎn)于武夷山，是武夷巖茶的品種之一。它是介于綠茶和紅茶之間的半發(fā)酵的青茶。青茶又稱烏龍茶。烏龍茶中的代表品種是：閩南安溪的鐵觀音、閩北武夷的大紅袍、臺灣南投的凍頂。它們是歷史悠久的“老字號”，中外聞名。近年來，武夷巖茶肉桂聲譽鵲起，在烏龍茶評比中多次獲得大獎，資歷雖淺，卻是冉冉升起的“新星”，影響越來越大。
熱情的茶友，還根據(jù)產(chǎn)地，給肉桂茶起了許多有趣的昵稱，有：牛肉（牛欄坑），馬肉（馬頭巖），虎肉（虎嘯巖），獅肉（青獅巖），龍肉（九龍窠），象肉（象鼻巖），鷹肉（鷹嘴巖），鬼肉（鬼洞），心頭肉（天心巖）。甚至用上了同音替代的方法，如：豬肉（竹窠），羊肉（楊梅窠或洋墩巖）。能夠遍嘗“全肉宴”，對茶友來說，是令人向往的享受，是受人仰慕的高段位。
我做了一輩子語文教師，形成了一種職業(yè)習(xí)慣，喜歡咬文嚼字。今天也想從字面上，對肉桂“咬”兩口：
為什么“肉桂”又稱“玉桂”？
茶行里“肉桂茶”有時寫成“玉桂茶”。中醫(yī)處方上也常把“肉桂”寫成“玉桂”。為何有此現(xiàn)象？我以為，在古漢語和方言里，“肉”與“玉”是同音字，書面上有別，口語里無異?！坝瘢粲??！保ā俄嵚砸淄ā罚坝瘢⒘??！保ā都崱罚皡侨艘杂駷榕??！保ā独钍弦翳b·古人方音論》）“肉，如育反?！保ā肚许崱罚叭?，如六反。”（《廣韻》）“吳人土音呼日如疑，如肉作玉?！保ā吨兄萸许嵶V贅論》）“吾鄉(xiāng)讀肉為辱也，而欲亦為辱，玉亦為辱?！保ā蹲謱W(xué)元元·方語呼音之謬》）在今天的上海話里，“玉”“肉”兩個字的讀音也是相同的。人們常把“肉桂”寫成“玉桂”，也許是因為“玉”字簡而雅吧。
為什么茶葉肉桂會與藥材肉桂同名？
語言中有一種多義詞，一個詞語可以具有多種相關(guān)的意義，利用比喻、借代、典故等方法，由本義產(chǎn)生多種引申義。例如，泰山可指岳父，杜康可指酒，獅子頭可指大肉圓，雌老虎可指潑婦。許多茶葉的名字，也是多義詞，由本義引申而來。綠茶中的頭牌龍井，名字的由來就是因它最早出產(chǎn)于西湖附近的龍井村。龍井是個多義詞，地名義是它的本義，茶名義是它的引申義。不過茶名義后來喧賓奪主，名氣大大超過了地名義。
下面重點說說烏龍茶。青茶為何叫烏龍茶？據(jù)《福建之茶》說，清代雍正年間，福建安溪縣西坪鄉(xiāng)南巖村，有個技藝精湛的茶農(nóng)，姓蘇名龍，長得黝黑健壯，鄉(xiāng)親們戲稱他“烏龍”。他創(chuàng)制的優(yōu)質(zhì)青茶新品種，后來就叫“烏龍茶”?？梢姡嗣x是烏龍的本義，茶名義是烏龍的引申義。烏龍茶的三個代表性品種鐵觀音、凍頂、大紅袍的名字也類此。先說鐵觀音，傳說乾隆皇帝在福建第一次品嘗到安溪優(yōu)質(zhì)烏龍茶，大悅，見新采摘的鮮嫩茶葉形似清麗的觀音面容，烘焙后的成品色澤又凝重如鐵，便賜名“鐵觀音”。而凍頂茶，是因它盛產(chǎn)于臺灣南投縣鳳凰山支脈凍頂山一帶，故名凍頂。關(guān)于大紅袍的名字，傳說很多，現(xiàn)選擇一種比較合理而翔實的說法，加以介紹：明朝洪武年間，舉子丁顯赴京趕考，路過閩北武夷山時突然發(fā)病，腹痛難忍，巧遇天心巖永樂禪寺一個和尚，將寺中收藏的茶葉泡給他喝，病痛即止。丁顯考中狀元后，前來致謝，并持脫下的大紅袍繞行茶叢三圈，然后將大紅袍披掛在茶樹上。狀元郎還用錫罐裝了此茶帶回京城。恰遇皇后得了一種難治之癥，御醫(yī)束手無策。狀元郎獻上那罐武夷茶，皇后飲用后，病體逐漸康復(fù)?；噬洗笙?，賜紅袍一件，命狀元郎前往武夷山，披掛在茶樹上以示恩寵，并封此巖茶為御茶，要年年進貢。于是這種武夷貢茶，就被稱為“大紅袍”?？梢姶蠹t袍這個詞，衣服義是它的本義，茶名義是它的引申義。
最后說說烏龍茶中的肉桂。肉桂也是一個多義詞，藥材義是它的本義，茶名義是它的引申義。它們之間有許多相似之處。第一，樹形相似。它們都是常綠灌木，花、葉也差不多，葉子都呈長橢圓形，開的小花都呈白色或淡黃色。第二，氣味相似。巖茶肉桂，氣味辛銳猛烈，有濃郁的桂皮香，入口有些苦澀，旋即回甘，留韻長久。在武夷巖茶產(chǎn)區(qū)，有“香不過肉桂”的口碑，這與藥材兼香料的桂皮極相似。清代袁枚《隨園食單·茶酒單》曾說：“余向不喜武夷茶，嫌其濃苦如飲藥。”第三，功效相似。民間有“夏飲綠茶，冬飲烏龍”一說，因綠茶微寒、烏龍性溫之故。烏龍茶肉桂能驅(qū)寒保暖，補火助陽，屬于熱性茶品，這與“辛甘大熱”的藥材肉桂也很像。因為肉桂茶性溫?zé)?，為了避免上火，也為了避免焙火味掩蓋其正味，所以肉桂新茶需要存放一段時間來“退火”。
我對茶具不太講究，只是用普通的白瓷杯來泡茶。有人說，宜用紫砂壺來泡烏龍茶，“七泡有余香”。也有行家說，紫砂壺不宜用來泡巖茶。面對友人贈我的武夷肉桂（它是掛著獲獎金牌的“明星”呀），要不要去買一把宜興紫砂壺來伺候？我不知所措了。
作者：嚴 修
編輯：錢雨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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