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宓: 多情自古空遺恨
文:老張在路上
都說民國多大師,但現(xiàn)在網(wǎng)上如果有人說民國某某是大師,肯定會引來無數(shù)吐槽的人,因為誰能稱得上大師,沒有一個統(tǒng)一的標準。你憑什么說他是大師呢?
清華國學院“四大導師”的盛名可謂盡人皆知,要說這四人是大師,可能有異議的人要少得多。梁啟超、王國維、陳寅恪、趙元任這四位能算得上大師了吧?
有本事把他們都聘請來一個研究院當導師的人,自然也不是凡俗之輩。
這個人,就是吳宓。
吳宓的才華不用多說,他是錢鐘書的老師,就這一條就值得炫耀了,更不用說他還有那些頭銜:清華大學國學院創(chuàng)辦人之一,中國比較文學之父;中國紅學的開創(chuàng)人之一,與陳寅恪、湯用彤并稱為“哈佛三杰”。
但就是這樣一個人物,在感情上卻是剪不斷理還亂,一生困于情,背負情感重圧無法解脫。吳宓的一生,偉大與卑微、固執(zhí)與脆弱、多情與冷漠、迂腐與浪漫、拘謹與開放并存,有人說,吳宓一生在學術上的成就不夠高,皆因其過多的癡戀。
好友陳寅恪對吳宓在感情上的舉動看得頗為透徹,說他本性浪漫,不過為舊禮教道德所“拘系”,感情不得舒發(fā),積久而瀕于破裂,因此“猶壺水受熱而沸騰,揭蓋以出汽,比之任壺炸裂,殊為勝過”。
吳宓(1894-1978),陜西省涇陽縣人。字雨僧、玉衡,筆名余生。著作有《吳宓詩集》《文學與人生》《吳宓日記》等。
1918年11月,留學哈佛的吳宓,接到清華留美同學陳烈勛的來信,欲將自己的妹妹陳心一介紹給吳宓為妻。信中說陳心一畢業(yè)于杭州的浙江省女子師范學校完全科,現(xiàn)年24歲,為浙江定海縣一位小學教員,心氣很高,擇婿特別苛嚴。陳烈勛在信中說,其妹在家中曾多次聽他談及吳宓,尤其是看到《清華周刊》上吳宓的照片,萌發(fā)愛慕之情,愿嫁吳宓,侍奉終身。
(吳宓陳心一)
吳宓接信后,怦然心動,立即回信認可。1921年8月,留美歸來的吳宓趕往杭州,相晤陳心一。
到了陳家,陳心一出來相見,按吳宓日記的敘述,大家只是默默相對。不曾想,一會兒工夫,另一位女主角出場。
這便是吳宓人生悲劇中最為關鍵的人物:毛彥文。
毛彥文(1898-1999),小名月仙,英文名海倫。浙江省江山市須江鎮(zhèn)沙埂人。著作有回憶錄《往事》。
毛彥文本與陳心一是好友,這天,她來訪,準備別過閨中密友,去北京上學,不想與吳宓不期而遇。
除卻毛陳二女本是同學這層關系外,毛彥文的未婚夫朱君毅還是吳宓清華讀書時的同桌好友。朱君毅長毛彥文4歲,為姑表兄妹,自幼青梅竹馬,感情甚篤。但在毛彥文9歲時,由其父做主,把她許配給了方姓朋友之子。毛彥文浙江女子師范學校畢業(yè)時,方家怕生變故,催逼完婚,就在方家迎親的大轎抬至毛家大門之際,不甘命運擺布的毛彥文從后門逃離。
此前,她和表哥朱君毅早已月下為盟,私訂終身了。毛家在方家退婚后,由雙方家長做主,毛彥文與朱君毅正式訂婚。吳宓作為朱君毅的同桌好友,早在清華讀書時,便知道了毛彥文。那時,朱君毅每次讀完表妹的情書后,都會讓吳宓過目。吳宓對毛彥文在信中流露出的才情敬佩不已,久而久之,心中便涌動出異樣的情愫,礙于同學之誼,他不曾流露,而是深深隱藏在了心底。
吳宓收到陳烈勛欲將其妹說合給他的信時,曾委托朱君毅,讓毛彥文打探陳心一的情況,彼此溝通二人的信息。從這個意義上講,毛彥文實際上是吳宓與陳心一的媒人。
(吳宓陳心一和孩子)
下午,毛彥文告別他們回了上海。13天以后,吳宓和陳心一正式完婚。
隨后,吳宓與同學朱君毅雙雙被南京大學聘為教授。在南京大學,毛彥文真真實實地走入了吳宓的生活中。
朱君毅對于和毛彥文的婚事,突然變卦,他以近親結婚有害下一代為由,堅決提出與毛彥文解除婚約。守候6年,逃婚只為下嫁表哥的毛彥文始料不及,她萬般無奈之下,只得轉(zhuǎn)而求助吳宓夫婦。吳宓于是作為一個中間人,往返于兩人之間,極力救火說和。怎奈朱君毅去意已決,朱、毛之合未成,終致解除婚約。
本欲救火的吳宓卻引火燒身,他居然在朱、毛二人分道揚鑣后,不顧有婦之夫的身份,向毛彥文表白了自己的愛意。毛彥文斷然拒絕。
令她不可容忍的是,撇開媒人身份、友情關系不說,吳宓的舉措實在荒唐。他幾乎在每次信中,都會不厭其煩地贅述自己從某年某月起,自朱君毅處讀到她的信而漸漸萌生愛意,這令毛彥文大為反感,也觸到了她的隱痛。何況她與吳宓的結發(fā)之妻陳心一原本就是要好的朋友和同學。
吳宓為毛彥文所拒后,并不甘心。他索性做得更加離經(jīng)叛道。
“吳宓苦愛毛彥文,三洲人士共驚聞。離婚不畏圣賢譏,金錢名譽何足云?!眳清倒_發(fā)表情詩,為了追求毛彥文,他真的與發(fā)妻陳心一離婚。吳宓的石破天驚之舉,遭到了大多數(shù)同人的譴責,他的父親更是公開指斥他“無情無禮無法無天”。但吳宓依然我行我素,對毛彥文癡心不改。
毛彥文在吳宓苦追下,心有所動,準備談婚論嫁時,吳宓卻生出了一絲隱憂,既想和毛彥文成為夫妻,又擔心婚后會不和諧,兩種截然不同的心情,又讓吳宓彷徨不已,患得患失。
毛彥文心灰意冷,抽身而退。毛彥文金陵大學的同學熊芷請毛去北平散心,毛就離開了南京這個傷情之地,只身北上。
這個熊芷,有位大大有名的父親,熊希齡,前清翰林,曾任奉天鹽運使;民國后,又做過財政總長、國務總理,領導著梁啟超、孫寶琦等,是所謂的“名流內(nèi)閣”。其后他脫身宦海,全力創(chuàng)辦香山慈幼院,聘李大釗、蔣夢麟、胡適等組成評議會,摸索出一套科學而實用的現(xiàn)代教育方法,把個孤兒院辦得無比紅火。
(毛彥文和熊希齡結婚照)
而當時,熊希齡已喪妻4年。也許是熊芷愛父心切,熊希齡的內(nèi)侄女朱曦出面,極力鼓動熊希齡向毛彥文求婚。
1935年2月,熊與毛,在上海辦婚禮,《申報》有這樣的報道:“前國務總理熊希齡氏,現(xiàn)年66歲,悼亡四載,昨日下午三時,借慕爾堂與毛彥文女士行婚禮。毛女士為留美女學生,任大學教授,芳齡三十有八,紅顏白發(fā),韻事流傳,滬上聞人咸往道賀,汽車塞途,極一時之盛?!?/p>
(毛彥文和熊希齡)
毛彥文結婚以后,特別是三年后熊希齡病故,吳宓仍一直糾纏不休,既是不甘心,同時也是真心懺悔。
失戀后,吳宓痛苦不堪,大寫“懺情詩”,一連38首,詩句凄苦悲涼,皆是自怨自艾之作。詩句四處發(fā)表后,吳宓并沒有博得別人的同情,反而被很多人嘲笑為自作自受。吳宓仍不醒悟。
據(jù)說,吳宓最得意的門生錢鐘書深感痛心,他怒其不爭地寫了首詩送給老師:“有盡浮生猶自苦,無窮酸淚倩誰償?!睂е铝隋X鐘書與吳宓之間幾十年的誤解。
后來,毛彥文漂洋過海到美國,吳宓又千方百計向海外歸國的人打聽她的消息。
1999年,已是102歲高齡的毛彥文,并未因時光的流逝而沖淡她對吳宓負情的怨恨。研究吳宓的專家沈衛(wèi)威教授在臺北拜訪毛彥文。此刻,毛彥文年逾百歲,眼花耳背。沈教授大聲地對她說:“大陸出版了《吳宓日記》,里面有很多關于您的內(nèi)容,表達了吳宓先生對您的愛慕之情。您有什么話要說嗎?”毛彥文面無表情,冷冷地回答了一句:“好無聊。他是單方面的,是書呆子。”
這是吳宓癡情苦戀一生得到的最終回音。倘使吳宓地下有知,不知作何感想?
1953年6月,吳宓與20多歲的鄒蘭芳結為夫妻。吳宓寫詩:“黃花白發(fā)相牽挽,付與時人冷眼看。”
鄒蘭芳地主家庭,出身不好,又患有嚴重的肺結核,當她看到了吳宓在《新華日報》上的“思想檢討”文章后,眼睛一亮,像抓了根救命稻草似的,決定立刻抓住吳宓。
三年后,鄒蘭芳因肺病不治,香消玉殞。吳宓從此背上了一個還不清的情債,他以自己的正直、善良,用他工資的大半,接濟養(yǎng)育鄒蘭芳的幾個侄兒、侄女。這種接濟和養(yǎng)育直到“文革”開始后吳宓不能自顧時才中斷。
“給我水喝,我是吳宓教授。給我飯吃,我是吳宓教授!”這是吳宓1978年臨終前的囈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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