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xùn)|記 唐·薛漁思
○申屠澄
申屠澄者，貞元九年，自布衣調(diào)補濮州什邠尉。之官，至真符縣東十里許遇風(fēng)雪大寒，馬不能進。路旁茅舍中有煙火甚溫煦，澄往就之。有老父嫗及處女環(huán)火而坐，其女年方十四五，雖蓬發(fā)垢衣，而雪膚花臉，舉止妍媚。父嫗見澄來，遽起曰：“客沖雪寒甚，請前就火?！背巫季?，天色已晚，風(fēng)雪不止，澄曰：“西去縣尚遠，請宿于此?！备笅炘唬骸捌埐灰耘钍覟槁?，敢不承命?！背嗡旖獍埃缼窝?。其女見客，更修容靚飾，自帷箔間復(fù)出，而閑麗之態(tài)，尤倍昔時。有頃，嫗自外挈酒壺至，于火前暖飲。謂澄曰：“以君冒寒，且進一杯，以御凝冽?！币蛞咀屧唬骸笆甲灾魅??！蔽碳囱残?，澄當(dāng)婪尾。澄因曰：“座上尚欠小娘子?！备笅灲孕υ唬骸疤锷峒宜M可備賓主？”女子即回眸斜睨曰：“酒豈足貴，謂人不宜預(yù)飲也?！蹦讣礌咳?，使坐于側(cè)。澄始欲探其所能，乃舉令以觀其意。澄執(zhí)盞曰：“請征書語，意屬目前事?！背卧唬骸皡拝捯癸嫞蛔頍o歸?！迸枉呶⑿υ唬骸疤焐绱耍?，歸亦何往哉？”俄然巡至女，女復(fù)令曰：“風(fēng)雨如晦，雞鳴不已?！背毋等粐@曰：“小娘子明慧若此，某幸未昏，敢請自媒如何？”翁曰：“某雖寒賤，亦嘗嬌保之。頗有過客，以金帛為問，某先不忍別，未許，不期貴客又欲援拾，豈敢惜。”即以為托。澄遂修子婿之禮，祛囊之遺之，嫗悉無所取，曰：“但不棄寒賤，焉事資貨?！泵魅?，又謂澄曰：“此孤遠無鄰，又復(fù)湫溢，不足以久留。女既事人，便可行矣?！庇忠蝗?，咨嗟而別，澄乃以所乘馬載之而行。既至官，俸祿甚薄，妻力以成其家，交結(jié)賓客，旬日之內(nèi)，大獲名譽，而夫妻情義益浹。其于厚親族，撫甥侄，洎僮仆廝養(yǎng)，無不歡心。后秩滿將歸，已生一男一女，亦甚明慧。澄尤加敬焉。常作贈內(nèi)詩一篇曰：“一官慚梅福，三年愧孟光。此情何所喻，川上有鴛鴦?！逼淦藿K日吟諷，似默有和者，然未嘗出口。每謂澄曰：“為婦之道，不可不知書。倘更作詩，反似嫗妾耳?！背瘟T官，即罄室歸秦，過利州，至嘉陵江畔，臨泉藉草憩息。其妻忽悵然謂澄曰：“前者見贈一篇，尋即有和。初不擬奉示，今遇此景物，不能終默之?！蹦艘髟唬骸扒偕殡m重，山林志自深。常尤時節(jié)變，辜負(fù)百年心?！币髁T，潸然良久，若有慕焉。澄曰：“詩則麗矣，然山林非弱質(zhì)所思，倘憶賢尊，今則至矣，何用悲泣乎？人生因緣業(yè)相之事，皆由前定?！焙蠖嗳眨瑥?fù)至妻本家，草舍依然，但不復(fù)有人矣。澄與其妻即止其舍，妻思慕之深，盡日涕泣。于壁角故衣之下，見一虎皮，塵埃積滿。妻見之，忽大笑曰：“不知此物尚在耶！”披之，即變?yōu)榛ⅲ鹉脭t，突門而去。澄驚走避之，攜二子尋其路，望林大哭數(shù)日，竟不知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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