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氏家訓(xùn)》新讀02
顏氏家訓(xùn)·教子第二
陳敏昭
（三門峽上陽書院472000）
【題之意】
《教子》篇闡述了對子孫后代的教育問題，認(rèn)為兒童的早期教育非常重要。但是，對于幼兒的教育，必須處理好教育和愛護的關(guān)系，父母對幼兒時期的孩子是非常疼愛的，而過分地溺愛也是有害而無益的。教育孩子必須要有正確的立場，恰當(dāng)?shù)姆椒?，首要的是重視孩子早期的品德教育，因為良好的品德是成人的基礎(chǔ)。
【原文】
上智不教而成，下愚雖教無益，中庸之人①，不教不知也。古者，圣王有胎教之法：懷子三月，出居別宮，目不邪視，耳不妄聽，音聲滋味，以禮節(jié)②之。書之玉版，藏諸金匱③。生子咳嫕，師保固明，孝仁禮義，導(dǎo)習(xí)之矣。凡庶縱不能爾，當(dāng)及嬰稚④，識人顏色，知人喜怒，便加教誨，使為則為，使止則止。比及數(shù)歲，可省笞⑤罰。父母威嚴(yán)而有慈，則子女畏慎而生孝矣。吾見世間，無教而有愛，每不能然；飲食運為，恣⑥其所欲，宜誡翻獎，應(yīng)訶⑦反笑，至有識知，謂法當(dāng)爾。驕慢已習(xí)，方復(fù)制之，捶撻至死而無威，忿怒日隆而增怨，逮于成長，終為敗德?？鬃釉疲骸吧俪扇籼煨?，習(xí)慣如自然”是也。俗諺曰：“教婦初來，教兒嬰孩?！闭\哉斯語⑧！
【注釋】
①中庸之人：中等智力的人，普通人。②節(jié)：約束，限制。③匱：柜子。這個意義后來寫作“柜”。④稚：兒童。⑤笞（chī）：用竹杖、荊條打。⑥恣：放縱。⑦訶：同“呵”。怒斥、喝斥。⑧誠哉斯語：主謂倒置。
【今譯】
智力超群的人，不用教育他就能成才；智力遲鈍的人，雖然教育他也沒有用處；智力中常的人，不教育他就不會明白事理。古時候，圣王有所謂胎教的方法：王后懷太子到三個月時，就要搬到專門的房間，不該看的就不看，不該聽的就不聽，音樂、飲食，都按照禮節(jié)制。這種胎教的方法，都寫在玉版上，藏在金柜里。太子生下來到兩三歲時，師保就已經(jīng)確定好了，從那時起開始對他進行孝、仁、禮、義的教育訓(xùn)練。普通平民縱然不能如此，也應(yīng)當(dāng)在孩子知道辨認(rèn)大人的臉色、明白大人的喜怒時，開始加以對他們教誨，叫他去做他就能去做，叫他不做他就不會去做。這樣，等到他長大時，就可不必對他打竹板處罰了。當(dāng)父母的平時威嚴(yán)而且慈愛，子女就會敬畏謹(jǐn)慎，從而產(chǎn)生孝心。我看這人世上，父母不知教育而只是溺愛子女的，往往不能這樣；他們對子女的吃喝玩樂，任意放縱，本應(yīng)告誡子女的，反而獎勵，本應(yīng)呵責(zé)，反而面露笑容，等到子女懂事，還以為按道理本當(dāng)如此。子女驕橫傲慢的習(xí)氣已經(jīng)養(yǎng)成了，才去制止它，把子女鞭抽棍打死也樹立不起威信，對子女火氣一天天增加，招致子女的怨恨，等到子女長大成人，終究是道德敗壞?？鬃诱f：“少成若天性，習(xí)慣如自然?！北闶沁@個道理。俗話又說：“教媳婦趁新到，教兒子要趕早。”這句話一點不假??！
【原文】
凡人不能教子女者，亦非欲陷其罪惡；但重于呵怒①，傷其顏色②，不忍楚③撻慘其肌膚耳。當(dāng)以疾病為諭，安得不用湯藥針艾④救之哉？又宜思勤督訓(xùn)者，可愿苛虐于骨肉乎？誠不得已也。
【注釋】
①但：只，僅僅。重：難，不愿意。②顏色：臉色，神色。③楚：荊條，古時用作刑杖。引申為用刑杖打人。④針艾：針灸。有中醫(yī)用針具刺，用艾熏灼。
【今譯】
一般人不去教育子女，也并不是想讓子女去犯罪；只是不愿意看到子女受責(zé)罵而臉色沮喪，不忍心子女被荊條抽打受皮肉之苦罷了。這應(yīng)該用治病來打比方，子女生了病，父母怎么能不用湯藥針艾去救治他們呢？也應(yīng)該為那些勤于督促訓(xùn)導(dǎo)子女的父母想一想，他們難道愿意虐待自己的親骨肉嗎？確實是不得已啊。
【原文】
王大司馬①母魏夫人，性甚嚴(yán)正；王在湓城時，為三千人將，年逾四十，少不如意，猶捶撻之，故能成其勛業(yè)。梁元帝②時，有一學(xué)士，聰敏有才，為父所寵，失于教義：一言之是③，遍于行路④，終年譽之；一行⑤之非，揜⑥藏文飾，冀其自改。年登婚宦⑦，暴慢日滋⑧，竟以言語不擇，為周逖⑨抽腸釁鼓云。
【注釋】
①王大司馬：即王僧辯，字君才，南朝梁人。②梁元帝：即蕭繹（508—554），字世誠。南朝梁皇帝。武帝第七子。③是：正確。④行路：路人。⑤行：做，執(zhí)行。⑥揜：通“掩”。掩蓋，遮蔽。⑦婚宦：結(jié)婚和做官。這里指成年。⑧滋：滋長。⑨周逖：據(jù)《陳書》記載，“其人強暴無信義”。
【今譯】
大司馬王僧辯的母親魏老夫人，品性十分嚴(yán)謹(jǐn)方正；王僧辯在湓城時，是三千士卒的統(tǒng)帥，年紀(jì)也過四十了，但稍微不稱魏老夫人的意，老夫人就用棍棒教訓(xùn)他。所以，王僧辯才能成就功業(yè)。梁元帝的時候，有一位學(xué)士，聰明有才氣，從小被父親寵愛，疏于管教：他若一句話說得漂亮，當(dāng)?shù)陌筒坏媚苁惯^往行人都曉得，一年到頭都掛在嘴上；他若一件事有了閃失，當(dāng)?shù)臑樗侔阏谘诜埏棧Ｍ芮那母牡?。學(xué)士成年以后，兇暴傲慢的習(xí)氣是一天賽過一天，終究因為說話不檢點，得罪了周逖，被殺掉后，腸子被抽出，血被拿去涂抹戰(zhàn)鼓。
【原文】
父子之嚴(yán)①，不可以狎②；骨肉之愛，不可以簡③。簡則慈孝不接④，狎則怠慢⑤生焉。由命士以上，父子異宮，此不狎⑥之道也；抑搔癢痛，懸衾篋枕，此不簡之教也⑦。或問曰：“陳亢⑧喜聞君子之遠其子，何謂也？”對曰：“有是也。蓋君子之不親教其子也?！对姟发嵊兄S刺之辭，《禮》有嫌疑之誡，《書》⑩有悖亂之事，《春秋》有邪僻之譏，《易》有備物之象：皆非父子之可通言，故不親授耳?！?span lang="EN-US">
【注釋】
①嚴(yán)：威嚴(yán)。②狎：親近而不莊重。③簡：簡慢。④慈孝不接：是說慈和孝不能接觸，就是慈和孝都做不好。⑤怠慢：懈怠輕忽。⑥狎（xiá）：狎昵，親昵。⑦抑搔癢痛，懸衾篋枕，此不簡之教也：是說為父母按摩止痛止癢，鋪床疊被，這是不簡慢禮節(jié)的辦法。⑧陳亢：孔子的學(xué)生。⑨《詩》：《詩經(jīng)》的簡稱。儒家經(jīng)典之一。⑩《書》：《尚書》的簡稱。儒家經(jīng)典之一。《春秋》：即編年體《春秋》史。儒家經(jīng)典之一。相傳系孔子依據(jù)魯國史官所編《春秋》整理修訂而成?！兑住罚骸吨芤住返暮喎Q。也稱《易經(jīng)》。儒家重要經(jīng)典之一。相傳為周朝人所作。通言：互相談?wù)摗?span lang="EN-US">
授：傳授。
【今譯】
以父親的威嚴(yán)，就不應(yīng)該對孩子過分親昵；以至親的相愛，就不應(yīng)該不拘禮節(jié)。不拘禮節(jié)，慈愛孝敬就都談不上了；如果過分親昵，那么放肆不敬之心就會產(chǎn)生。從有身份的讀書人往上數(shù)，他們父子之間都是分室居住的，這就是不過分親昵的道理；當(dāng)晚輩的替長輩抓搔，收拾臥具，這就是講究禮節(jié)的道理。有人要問：“陳亢這人很高興聽到君子與自己的孩子保持距離的事，這究竟是什么意思呀？”我要回答說：“不錯啊，大約君子是不親自教授自己孩子的。因為《詩》里面有諷刺罵人的詩句，《禮》里面有不便言傳的告誡，《書》里面有悖禮作亂的記載，《春秋》里面有對淫亂行為的指責(zé)，《易》里面有備物致用的卦象，這些都不是當(dāng)父親的可以向自己孩子直接講述的，因此君子不親自教授自己的孩子?！?span lang="EN-US">
【原文】
人之愛子，罕亦能均①；自古及今，此弊多矣。賢俊者自可賞愛，頑魯者亦當(dāng)矜憐②，有偏寵者，雖欲以厚之，更所以禍之。共叔之死，母實為之。趙王③之戮，父實使之。劉表④之傾宗覆族，袁紹⑤之地裂兵亡，可為靈龜⑥明鑒也。
【注釋】
①均：同樣。此處有一視同仁之意。②矜憐：憐憫，同情。③趙王：即趙隱王如意。漢高祖與戚姬所生之子。④劉表（142—208）：字景升，東漢末山陽高平（位于今山東魚臺東北）人。東漢遠支皇族。⑤袁紹（？—202）：字本初，東漢末汝南汝陽（位于今河南商水西南）人。在與各地勢力的混戰(zhàn)中，據(jù)有冀、青、幽、并四州，成為當(dāng)時地廣兵多的割據(jù)勢力。建安五年（公元200年）在官渡為曹操所敗，不久病死。⑥靈龜：龜名。舊時用以占卜。
【今譯】
人們喜愛自己的孩子，卻很少有能夠一視同仁的。從古到今，這中間的弊端可夠多了。那聰穎伶利又漂亮的孩子，當(dāng)然值得賞識喜愛，那愚蠢遲鈍的孩子，也應(yīng)該對他憐憫同情才是，有那偏寵孩子的人，雖然想以自己的愛厚待他，反而以此加害他。共叔段的死，實際就是他母親造成的。趙王如意的被殺，實際是他的父親造成的。其他如劉表的宗族傾覆，袁紹的兵敗地失，這些事例都像靈龜、明鏡一樣可供借鑒啊。
【原文】
齊朝有一士大夫，嘗謂吾曰：“我有一兒，年已十七，頗曉書疏①，教其鮮卑語及彈琵琶，稍欲通解，以此伏②事公卿，無不寵愛，亦要事也。”吾時俯而不答。異哉，此人之教子也！若由此業(yè)，自致③卿相，亦不愿汝曹為之。
【注釋】
①書疏：奏疏、信札之類。②伏：通“服”。③致：到。
【今譯】
齊朝有一位士大夫，曾經(jīng)對我說：“我有個孩子，現(xiàn)在已經(jīng)17歲了，非常通曉公文的書寫，我教他講鮮卑語、彈奏琵琶，他逐漸地快掌握了，用這些特長去為王公們效勞，沒有不喜歡他的，這也是一件緊要的事啊。”我當(dāng)時低著頭，沒有作回答。這個人教育孩子的方法，真令人詫異??！假如因干這種職業(yè)，就可當(dāng)上宰相，我也不愿讓你們?nèi)ジ伞?span lang="EN-U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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