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記》卷七十二《穰侯列傳》記載:
穰侯魏冉者,秦昭王母宣太后弟也。其先楚人,姓羋氏......
穰侯魏冉,是秦昭王的母親宣太后的弟弟,祖先是楚國人,姓為羋氏。
魏冉姓魏,魏是魏國王族的姓。秦昭王嬴則是秦始皇的曾祖父,秦國的王族嬴姓趙氏。宣太后是秦昭王的母親,出身于楚國王族,楚國的王族熊姓羋氏。
秦國外戚的情況還得從秦惠王結(jié)婚的事情開始梳理。
秦惠王嬴駟是秦昭王的父親,秦國29代王。他19歲即位,22歲行冠禮親政,23歲大婚,迎娶魏國王女作王后,生下兒子嬴蕩,立為王太子。嬴蕩后來繼承王位,成為秦國30代王,是為秦武王。
秦惠王娶了魏夫人,又從楚國迎娶了楚國王女作側(cè)室,就是后來的宣太后,初號為羋八子。
羋是她的姓氏,八子是夫人的等級稱號。
羋八子與秦惠王生有三個兒子,嬴則、嬴悝和嬴市。嬴則后來成為秦國31代王,是為秦昭王。嬴悝后來為高陵君、嬴市為涇陽君,都是秦國政壇上顯貴一時的人物。
宣太后父親是楚國王族。楚國王族熊姓羋氏,她的姓氏就是從父親的姓氏繼承來的。
宣太后有兩位弟弟,異父長弟為魏冉,與宣太后同母,后為穰侯。同父幼弟叫羋戎,與宣太后異母,后來為華陽君,秦始皇的養(yǎng)祖母華陽夫人,就是他的孫女。
秦惠王死后,秦武王即位。武王的母親惠文后被尊為太后,魏系外戚興起,魏冉開始任職用事。
武王即位時,只有19歲,強(qiáng)壯有力,喜好武力競技,網(wǎng)羅了一大批力士在身邊,委以重任,一起游戲。
秦武王4年,秦國奪取了韓國要地宜陽,武王來到洛陽慶祝,親自與力士們比試舉鼎,不慎折斷髕骨,突然身亡。
秦武王死時,只有23歲,他在母親的主持下,剛剛從魏國娶了夫人,還沒有子女。
圍繞著王位的爭奪,秦國暴發(fā)了一場為時長久、影響深遠(yuǎn)的政治動亂,史稱“季君之亂”。
以秦武王母親惠文后為首的魏系外戚集團(tuán)擁立公子壯為秦王,以宣太后為首的楚系外戚集團(tuán)擁立嬴則為秦王,政局陷入混亂。
在這個歷史轉(zhuǎn)折的關(guān)鍵時刻,魏冉站了出來,挽救了國家,挽救了組織。
他統(tǒng)領(lǐng)軍隊,誅滅了公子壯及其支持者,惠文后憂慮而死,秦武王新婚的魏夫人被遣送回國。在魏冉的一手主持下,秦昭王嬴則的王位確立,秦國政局安定下來,走進(jìn)了新時代。
平定季君之亂,擁立秦昭王的關(guān)鍵人物是魏冉。
在組織的危難關(guān)頭,為什么魏冉能夠挽救了組織、挽救了國家?對于這個問題,太史公只說了一句:
唯魏冉力能立昭王。
為什么只有魏冉才有挽救組織、挽救國家的力量呢?太史公沒有明確回答。其實答案就在魏冉的姓氏中。
魏冉與宣太后同母異父,他姓魏名冉,他的姓是從父親那里繼承下來的。魏是魏國王室的姓氏,魏冉的父親應(yīng)該是出身于魏國王室的貴族,宣太后母親生下宣太后以后,改嫁魏氏,從而,在魏冉身上,有楚魏兩國王室血統(tǒng)。
正因如此,魏冉在秦國王室中才是一個特殊的人物:因為父系的原因,他與秦惠王的王后魏夫人是親族;因為母系的緣故,他又是秦惠王的側(cè)室楚夫人的親族。
所以他能夠得到兩國夫人的信任,成為橫跨楚系外戚和魏系外戚的雙料人物。
魏冉的這種特殊身份,再加上他本身的能力,在惠文王時代,就已經(jīng)開始登上政治舞臺。到了秦武王時代,更是身居高位,手握兵權(quán)的重臣。
秦武王猝死,以惠文后為首的魏系外戚和以宣太后為首的楚系外戚,雙方勢均力敵,相持不下。
此時與對立雙方都有身后關(guān)系的魏冉的態(tài)度,就可以說是決定性的。他倒向哪邊,哪邊就將取得決定性的優(yōu)勢。
在這個關(guān)鍵時刻,魏冉?jīng)Q定支持楚系,與姐姐宣太后聯(lián)手,擁立自己的外甥嬴則。魏冉?jīng)Q定支持嬴則為秦王后,親自出任將軍,統(tǒng)領(lǐng)軍隊控制咸陽,用武力消滅公子壯和他的支持者。
在這次巨大的政治變化中,惠文后憂慮而死,秦武王的魏夫人被魏冉禮貌地送回魏國。當(dāng)時的人都稱贊魏冉謀略過人,長于辦事,善于做人。
秦昭王即位時,年紀(jì)尚小,秦國政權(quán)由母親宣太后代理,魏冉成為輔政的第一權(quán)臣,直接出面主持中央工作。
在秦昭王在位的56年終,魏冉一共五次出任秦國“總理”(丞相),在丞相任上當(dāng)政25年之久,成為秦國歷史上任職最久的“總理”。
魏冉文武兼治,不僅善于處理內(nèi)政外交,還多次親自出任將軍,帶領(lǐng)子弟兵征伐趙國、魏國、齊國,為秦國的強(qiáng)大立下赫赫功勞。在魏冉的主導(dǎo)下,秦昭王第一次稱帝,向天下顯示了秦國已經(jīng)具備統(tǒng)一天下的意志和實力。
魏冉有兩項功績最值得提起:第一,挽救組織、挽救國家,擁立秦昭王安定秦國政權(quán);第二,善于用人,在主持中央工作期間,推薦任用提拔了白起。白起所有的重大軍事行動,都是在魏冉堅定的支持下取得的成功。
魏冉和白起可以說是秦國歷史上最佳CP組合,沒有之一。
正是在這一對組合的合作下,秦軍能打仗、打勝仗的核心競爭力得到了進(jìn)一步的提升。
秦軍打贏了伊闕之戰(zhàn),徹底打垮韓國和魏國;秦國打贏了鄢郢之戰(zhàn),迫使楚國退出統(tǒng)一天下的候選人之列;更重要的是,秦軍打贏了長平之戰(zhàn),決定了最終統(tǒng)一天下的是秦國而不是趙國。
不過此時,魏冉已經(jīng)不再主持中央工作,獲得了大勝的白起,身后沒有魏冉的支持,不得善終,被迫自殺,攻入趙國的秦軍,也因此大敗而歸。
秦國統(tǒng)一天下的時間,由此推遲了四十年,留待始皇帝來完成。
太史公稱贊魏冉:
穰侯,昭王親舅也。而秦所以東益地,弱諸侯,嘗稱帝于天下,天下皆西向稽首者,穰侯之功也。
這句話是說,穰侯魏冉,是秦昭王的親舅舅。秦國之所以能夠東進(jìn)擴(kuò)張,削弱諸侯,稱帝于天下,迫使各國面向西方低頭,向秦國稱臣,都是穰侯的功勞。
“魏冉是偉大的政治家、軍事家,也是外戚中的典范,他的歷史地位是不可磨滅的,是要高度評價的?!?/b>
在秦昭王時代,魏冉是楚國外戚的頭面人物,中央工作主要由他來主持。宣太后主要是身在宮中,垂簾聽政,是楚系外戚的核心人物。楚系外戚的其他成員,都在她的卵翼下,分居要職,牢牢掌握著秦國政權(quán)。
羋戎是宣太后的同父幼弟。宣太后出嫁到秦國時,他還在楚國,后來在楚國犯了罪,被迫離開楚國到了東周。宣太后當(dāng)政后,他被召到秦國,大受重用,出任丞相,被封為華陽君,成為楚系外戚的另一位頭面人物。
羋戎、魏冉和宣太后三姐弟,成為主宰秦國政壇的三巨頭,史稱“三貴”。
當(dāng)時秦國,又有“四貴”當(dāng)政之說。指的是穰侯魏冉、華陽君羋戎,以及高陵君嬴悝、涇陽君嬴市。嬴悝和嬴市是秦昭王嬴則的弟弟,宣太后的兩個小兒子,他們也積極參與中央工作,對外搞統(tǒng)戰(zhàn)、指揮部隊開展軍事行動,也是位尊權(quán)重。
史書上說,魏冉專權(quán),涇陽君和華陽君無所顧忌,高陵君進(jìn)退不請,秦王大權(quán)旁落,四貴私家富于王室。這種說法,雖有所夸張、偏頗,但也確實反映了楚系外戚權(quán)傾一時的局面。
秦國的國運(yùn)和勢力,在宣太后和秦昭王時期,達(dá)到了秦國立國以來的最高峰,秦國統(tǒng)一天下的趨勢不可逆轉(zhuǎn),也是決定于這個時期。
宣太后在中國歷史上,也是一位了不起的女性,一位杰出的政治家。如果用后來的歷史人物加以比況的話,可以說她是“秦國的武則天”。
在《戰(zhàn)國策》中記載有這樣一個故事,秦昭王不久,楚國進(jìn)攻韓國。韓國派遣使者向秦國求救,秦國不理睬。原因在于宣太后。
宣太后是楚國人,不久秦昭王剛剛從楚國迎娶了楚夫人,秦楚兩國關(guān)系處于蜜月之中,她不愿意與楚國交惡。
韓國無奈,再次派遣使者尚靳到秦國面見秦昭王,希望秦國考慮。秦昭王將此事轉(zhuǎn)達(dá)給宣太后,宣太后說韓國來的人不少,唯獨(dú)這個人說的有些道理,同意召見尚靳。
宣太后對尚靳說:“賤妾從前服侍先王的時候,先王將他的大腿壓在賤妾身上,賤妾感到困乏而難以支撐,先王將整個身子壓在賤妾身上時,賤妾卻沒有感到沉重,為什么呢?因為有承寵接歡之利。如果秦國救助韓國,如果不多發(fā)士卒,不配備充足的糧草,是難以完成的,仔細(xì)計算下來,可以說是日費(fèi)千金。在這種情況下,韓國將如何回報秦國,使秦國不要感到沉重的負(fù)擔(dān),而有得利的歡快呢?”
在外交活動中,露骨的利益要求常常會用比較委婉的詞句稍加修飾,但宣太后直言不諱地要求韓國做出實際利益的回報,可見她快人快語,毫不掩飾對于國家利益的追求。
更奇特的是,對于這件事情,她竟然在外國使者面前,用自己與秦惠王之間的性愛動作來作為比喻。這種在外交場合對于兩性關(guān)系毫無忌諱的做法,也是絕無僅有的。
不忌諱兩性關(guān)系的作風(fēng),宣太后不僅流露在口頭上,也是表現(xiàn)在實際行動中。
義渠,地處秦國西北邊境的游牧民族國家,軍力強(qiáng)盛,長期成為秦國邊疆的心腹大患。面對如此難題,宣太后挺身實行美人計。
她利用義渠王來秦國時,引誘義渠王私通,生下兩個兒子。在義渠王戒備松懈的時候,在咸陽甘泉宮中設(shè)計殺死義渠王,趁著義渠國內(nèi)沒有國王混亂時,迅速發(fā)兵,一舉消滅義渠,就地設(shè)置郡縣。從此,秦國西北邊境安定下來。
此事秦昭王不僅知道,而且與自己母親緊密合作,相互支持。宣太后與義渠王的事情,見于《匈奴列傳》和《范睢蔡澤列傳》,詳細(xì)情況雖不得知,但一位奇特強(qiáng)悍的女主形象,卻躍然紙上,令人稱奇。
宣太后養(yǎng)有一位面首,叫作魏丑夫,甚得寵愛。秦昭王42年,宣太后病重,自感將不起。她下了一道命令,要魏丑夫為她殉葬。
魏丑夫惶恐,請一位叫作庸芮的人幫忙游說,讓宣太后千萬不要將自己殉葬。最后通過庸芮的勸說,宣太后醒悟了,收回了要魏丑夫殉葬的命令。
此事見于《戰(zhàn)國策》中,也是一件令人驚奇的事情。
用所愛的人殉葬,在秦國歷史上還有一個更有名的事情。就是在秦穆公死的時候,曾經(jīng)用170人殉葬,包括他生前喜愛的三位大臣,奄息、仲行三兄弟也在其中。
在秦國歷史上,用活人殉葬是一種習(xí)俗,可以追溯到秦武公時代,一直延續(xù)到秦國27代國君秦獻(xiàn)公時代方才廢除。
從這件事情聯(lián)想到宣太后在兩性關(guān)系上的言行,其實可以認(rèn)識到,這種比較開放的性觀念,不只是宣太后的個人行為,應(yīng)當(dāng)也是當(dāng)時秦國和楚國的古來習(xí)俗。
秦楚本來是蠻夷國家,與中原各國在文化和習(xí)俗上有較大的差異,不可只是用后來的道德觀念一味指責(zé),而是應(yīng)當(dāng)在歷史的演變中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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