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州古稱新安,地處皖南山區(qū),氣候溫暖濕潤,自古盛產(chǎn)天然生漆,與浙西嚴州所產(chǎn)的生漆合稱“徽嚴生漆”。因漆料的充足,徽州的漆器亦很著名。高濂《燕閑清賞箋》道:“穆宗時,新安黃平沙造剔紅,可比園廠,花果人物之妙,刀法圓活清朗?!秉S平沙即黃成,著有我國現(xiàn)存唯一一部漆器專著《髹飾錄》,此書作于明隆慶年間,代表了當時徽州漆器工藝發(fā)展的突出成果。清代納蘭常安《宦游筆記》記載:“今江南產(chǎn)漆之土,十有七八,所作漆器,亦巧冠天下,而在休、歙者尤盛。凡大至屏幾,小至盤盂,皆以金采描畫,備極工細?!被罩莞皇慕?jīng)濟為漆器提供了巨大的消費市場,平常人家亦常用漆杯盤、盒箱、屏風等生活器具,鑲嵌彩畫,精細工致。受徽州獨特的地理環(huán)境和文化的影響,漆器亦具有濃厚的地方特色,多以木、藤或竹編為胎,淡水螺鈿或彩畫為裝飾,這成為徽州民間日用器皿的重要特征。
安徽博物院收藏有數(shù)量可觀的明清徽州漆器,制作精美,類型豐富,包括碗碟、杯盤、盒匣、屏風等器形,本文遴選部分精品與讀者共賞。
明 剔黑歲寒三友圖委角方盤 長15.4厘米 寬15.4厘米 高2.1厘米
雕漆是在堆涂的漆面上剔刻花紋,按照漆色不同可分為剔紅、剔黃、剔犀、剔黑等。此件方盤屬于剔黑器,器形優(yōu)美,構思精巧,器內(nèi)外滿雕花紋,密不透風,但又主次分明,無凌亂之感。方盤四壁內(nèi)外都對稱雕刻有纏枝梅花和菊花圖案,靈動舒展。盤口裝飾成竹節(jié)樣式,獨具匠心。盤心開光內(nèi)雕刻歲寒三友圖,松干、松葉、梅花和竹葉相互穿插,融為一體,幾無下針之地。松枝遒勁,松針圓如蒲團,紋路細密,梅花花瓣內(nèi)凹,立體感強,竹葉相疊多層,刻畫精準。此器紋飾之繁縟、雕刻之精美、立意之高雅,令人驚嘆,體現(xiàn)了高超的雕漆制作水平。
明 竹編黑漆彩繪人物紋長方形委角果盒 長49.5厘米 寬31.5厘米 高11.5厘米
竹編漆器是徽州漆器中最具特色的一類,它綜合竹編與髹漆二藝之長,以竹編和木為胎,髹漆彩畫,使得器物既有竹編的輕巧細麗又帶有漆器的華麗美觀、堅固耐用等特性,更富有藝術魅力。此件為徽州竹編漆器精品,器形完整,漆色光亮,紋飾細膩,色彩豐富。竹編部分由極細的蔑絲緊密編制而成,并飾有勾連卐紋路,富有變化。通體髹黑色地漆,足部為描金碎花和云雷紋,口沿裝飾棋盤紋與夔龍紋,器蓋頂部在錦地開光內(nèi)呈現(xiàn)出一個五彩繽紛的文人雅集畫面:山明水秀,荷花飄香,云山嵯峨,亭塔幽然,臨水樓閣內(nèi)書生、官員高談闊論,相談甚歡,樓外還有士人紛至沓來,仆從或手抱古琴,或挑著古琴和餐箱跟隨其間,另有人坐船而來,岸上一人與其回首相望。畫面人物眾多,構圖有度,配色和諧,熱鬧歡快之情呼之欲出。器內(nèi)設八個方形和三個長方形活動分格盤,黑紅搭配,圓方結(jié)合,美觀大方。
明萬歷 竹絲編黑漆描金長方形委角盒 長43.8厘米 寬28.4厘米 高11厘米
此委角盒器身以竹編為胎,髹黑描金進行裝飾。足部和口部裝飾纏枝花卉紋,器蓋頂部為錦地開光人物故事畫。畫面左側(cè)為樹木房屋一角,一位荷鋤農(nóng)夫從屋后露出半身,正欲前來,畫面中心的兩位人物衣著高貴,正在就地上的金元寶交談,右側(cè)鋤地的農(nóng)夫好奇地回身探視,還有位腳踏祥云的仙人觀察著中心位置的兩人,似在試探他們的品格。圖畫造型精準,線條流暢細膩,描金、暈金技法高超,濃淡相宜,熠熠生輝。器內(nèi)有六個朱漆描金的小方盤,盤底均有“丁未”朱紅漆款。在盒蓋內(nèi)和盒底也書寫有“萬歷丁未胡置羲”楷書朱紅款,“萬歷丁未”即萬歷三十五年(1607)。
明 竹絲編朱漆描金龍紋八棱形果盒 對角長23厘米 高25.7厘米
果盒的盒蓋和盒身皆有八片精細竹篾編合圍而成,上下兩條竹編鏤空帶為此盒平添了一絲變化和靈動。骨架髹朱漆,器蓋頂部髹黑漆,用漆灰堆飾有金、紅二色的雙龍戲珠紋,與竹編的金色相互呼應,整件器物顯得端莊雍容、華貴精美。
清“思誠堂輝記”款黑漆嵌螺鈿彩繪花卉夔龍紋八棱形果盒 對角長30.3厘米 高29.5厘米
此件八棱形果盒造型渾厚,足外撇,無笨重感。通體髹黑漆,表面裝飾有山水、花鳥、夔龍等圖案,類型豐富,描繪細膩。器物每面均繪有錦地開光紋,采用描金手法,在細部嵌三角形或葉片形螺鈿,精工細作,光耀照人。足部開光紋內(nèi)繪有八朵蓮花,造型相同卻賦色各異。果盒合扣處也裝飾有不同顏色的夔龍紋,器蓋口部的夔龍紋相對健壯有力,下側(cè)則顯修長靈動,風格稍有差別。器身開光內(nèi)繪有八幅花鳥畫和八幅山水畫,間隔分布?;B畫描繪芙蓉、雛菊、桃花、梅花、杏花、荷花、蘆葦、錦雞、蝴蝶等,形態(tài)生動自然。山水畫表現(xiàn)的是群山疊嶂、江波浩淼、松柳蒼翠、玉宇瓊樓、閑云野渡之景,構圖布局各有其趣。器蓋頂部為彩繪山水及人物,采用兩山夾一水的經(jīng)典構圖方式,右側(cè)山巒林立,屋閣隱于山后,一條長洲延伸到江中,洲上蒼松翠柳,花木崢嶸。左側(cè)山峰高聳,長亭清幽,通過一座獨木橋與長洲相連接。一位老人正行于木橋之上。近處的江面上有兩只烏篷船正劃向岸邊,立意深遠。朱漆勾畫敷染出高山洲地、林木樓臺、江水粼粼、人物歸舟等物象,用金色漆點染樹葉、屋頂?shù)燃毠?jié)部位,配色和諧且有點睛之效。整件器物的紋飾造型和配色富于變化,但基本色系還是以黑、金、紅為主,故而不顯俗艷。底部書寫有“思誠堂輝記”款式。
清 竹絲編黑漆彩繪人物紋腰圓形盒 長51.5厘米 寬30.9厘米 高17.2厘米
此器胎體由竹編制成,通體髹黑漆,口部髹飾云雷紋,足部裝飾梅蘭竹菊圖樣。頂部描繪的是文人游春題材:山野郊外,桃花初開,流水繞堤,萬物繽紛,三位手搖折扇,身著紅色、黃色、赭色圓領官袍的文士在相對交談,兩位童子懷抱包裹,互相嬉鬧,還有兩位年齡較長的侍從,一人持古琴,另一人似手持二胡。美景、音樂、文士、梅蘭竹菊,淡雅的漆色、細密的竹編,令這件器物散發(fā)著含蓄雅致的文人氣息。
清 黑漆嵌螺鈿人物紋酒斗 邊長13.3厘米 高7.5厘米
嵌螺鈿漆器自明代晚期開始在全國流行,成為徽州漆器最大的一個門類。嵌螺鑲嵌按螺鈿之厚薄,分為薄螺鈿和厚螺鈿兩種。此件酒斗工藝屬于薄螺鈿,又稱“軟螺鈿”,選珍珠貝、夜光螺等各種優(yōu)質(zhì)貝類,擇其色彩絢麗、質(zhì)地堅韌的內(nèi)表珍珠層切割成各式形狀,根據(jù)圖案造型和色彩的需要分類備用。酒斗內(nèi)里包銀,外壁施黑漆,四面裝飾嵌螺鈿山水人物通景圖:明月當空,岸上竹石相依,柳樹垂絲,河里奇石顯露,波光漣漣,幾位書生在水邊三兩交談,欣賞美景。圖案疏朗有致,清新典雅,人物的衣紋、五官,湖石,樹木等選擇不同色彩的螺鈿來表現(xiàn),在黑漆地的襯托下,更顯流光溢彩,美不勝收。
清 “千里”款黑漆嵌螺鈿人物紋圓盤 口徑12.7厘米 底徑9.4厘米 高1.2厘米
這件螺鈿漆盤屬軟螺鈿鑲嵌,底部有“千里”篆書款。江千里,字秋水,江蘇揚州人。是嵌螺鈿工藝巨匠。因其強大的認知度和影響力,許多嵌螺鈿器物上都標有“千里”底款,故而有“家家杯盤江千里”之說。此盤口沿處有折線春草紋,盤心螺鈿紋飾表現(xiàn)的是仕女庭院小景:在柵欄圍起的庭院內(nèi),綠草如茵,假山玲瓏,花團錦簇,綠樹斜立,樹下的石幾上放書一摞,一位佳人倚在樹旁捧書閱讀,丫鬟手托茶盤侍立在側(cè)。圖案雕琢精細,人物的發(fā)髻、服飾、姿態(tài)、表情生動傳神,樹干扭曲勁秀,樹葉五彩繽紛,栩栩如生,無不展現(xiàn)出精湛的嵌螺鈿技藝。樹干因掉了兩塊螺鈿而略顯不連貫,但仍難掩其藝術光彩。
清 描金“福祿壽”神仙人物紋圓盤 口徑13.3厘米 底徑8.5厘米 高1.2厘米
描金是在漆面上用金漆勾圖繪畫,常以黑漆為地,有金碧輝煌的視覺效果。此件圓盤單采用描金工藝,金色純正,構圖主次分明,疏密結(jié)合,繁而不亂??谘靥幯b飾團花帶,用極細的筆觸在花框外填充網(wǎng)格紋,規(guī)整細致。盤壁處為錦地開光紋,在開光內(nèi)繪有四幅畫作,每幅均描繪兩只形態(tài)各異的野鳧,或立于岸邊,或飛翔半空,或水中覓食,配以荷花、桃花、水草等植物,透出濃濃的野趣。盤心描繪一幅以“福祿壽”為題材的畫作:明月當空,云峰隱現(xiàn),近處亭臺露出一角,老松斜出于亭后。亭前平地上,仙鶴、仙鹿信步其間,一人攙扶著壽星前來,祿星身穿官服手拿笏板,側(cè)身回首和壽星講話,壽星身體略微前傾,祿星身子稍稍后仰,兩者身旁的侍者都在微笑看向二人,人物造型準確,線條流暢,表情生動,靜中寓動,使情景如同再造。畫面中并未見到福星,但半空中飛來的一只蝙蝠預示著他即將到來,雖未見人但聞其意。整件器物富麗堂皇,貴氣典雅,選材寓意吉祥,圖案不落窠臼,描繪工謹細麗,呈現(xiàn)出極為深厚的繪畫功底。
上述徽州漆器的制作包含描金、嵌螺鈿、雕漆、竹編等工藝范疇,百技千工,麗質(zhì)文華,體現(xiàn)了明清時期徽州卓絕的髹漆技藝。漆器裝飾圖案有纏枝花草、歷史典故、神話傳說、文人雅集、龍鳳祥瑞等題材,從中可以感受到百姓對科舉功名的重視、對健康長生的渴望和對現(xiàn)實生活的熱愛等情愫,值得我們慢慢欣賞和品鑒。在不久的將來,隨著人們關注和研究的深入,徽州漆器這座藝術殿堂必將會綻放出更大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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